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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弓爆点

小屋 威廉.保羅.楊 5980 2023-02-05
与孩童相伴将使灵魂得到疗愈。 杜思妥也夫斯基 奥瑞冈的瓦洛瓦湖州立公园及附近区域一向被称为美国的小瑞士。蛮荒崎岖的群山高耸近一万英呎,其中藏有无数山谷,充满了溪流、健行步道,以及遍地点缀着野花的高海拔草原。瓦洛瓦湖是进入鹰冠荒野保护区及地狱谷国家风景区的入口,地狱谷可谓北美最深邃的峡谷,经蛇河数百年冲刷而成,有些地方深达两英里,宽达十英里。 风景区内百分之七十五的区域没有铺设道路,而健行步道则有九百多英里。这里曾是强大的内兹珀斯部落的领域,他们的遗迹在这片荒野四处可见,还有白人迁移至西部路经此地的遗迹。邻近的约瑟夫镇,镇名取自一位强大的部落酋长,他的印地安名字的意思是轰山雷。这一区有非常丰富的植物与野生动物,包括麋鹿、熊、鹿、雪羊。愈靠近蛇河的区域因为有响尾蛇的关系,走起来要更加小心,特别是当你决定脱离步道而行的时瓦洛瓦湖本身长五英里,宽一英里,有些人说是由九百万年前的冰河所形成,现今海拔四千四百英呎,离约瑟夫镇约有一英里远。湖水虽然大半年都冰冷沁人,但夏末时节的水温倒还够舒服,可以让人游个优闲的泳,至少在靠近岸边的地方。近一万英呎高的莎卡嘉薇亚峰,从终年覆雪及林木茂盛的高度俯瞰这如碧蓝色珠宝般的湖水。

之后的三天,麦肯和孩子们过得轻松又有趣。蜜思似乎对爹地的答案很满意,再也不曾提起公主的话题,即使在一次日间健行中,到达一些陡峭的悬崖时也没有提。他们沿着湖边划了几个钟头的船,在迷你高尔夫球场使尽全力赢得奖品,甚至在山路上骑马。一早游览了大约在约瑟夫镇和企业市中间的巍得历史牧场后,他们整个下午都在逛约瑟夫镇的小商店。 回到湖边,贾许和凯特到小型赛车场上赛车,贾许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但凯特却随后在当天下午从湖里钓到尺寸不小的鳟鱼,重新获得了吹牛权。蜜思用钩子和小虫也抓到一条鱼,但贾许和麦肯用尽花悄的鱼饵却一条都钓不到。 周末期间有另外两家人似乎神奇地融入菲利浦家的天地里。事情总是这样发生的:孩子们先擦出友谊的火花,接着才延伸到成人。贾许对于认识杜塞特一家人特别热衷,他们的长女安帛恰好是一位可爱的小淑女,与他年龄相近。凯特特别爱拿这整件事来折磨哥哥,而他则会在帐篷拖车里气急败坏地跺脚咆啸,对她的嘲弄还以颜色。安帛有个妹妹叫艾蜜,只比凯特小一岁,两人花很多时间在一起。杜塞特夫妇从科罗拉多的家到此一游,先生艾米尔是美国鱼类及野生动物服务局的执法人员,太太薇琪则在家中管理家务,包括照顾意外出生、已经快满周岁的儿子小杰。

杜塞特将更早认识的一对加拿大夫妇介绍给麦肯和孩子们,他们是杰西和莎拉.麦迪森。这两人的举止态度朴实而自在,麦肯马上就对他们产生了好感。两人的职业都是自由顾问,杰西在人力资源领域,莎拉则是变革管理。蜜思立刻被莎拉吸引,两人时常一起在杜塞特家的营区帮忙薇琪照顾小杰。 星期二开心地降临,一行人都相当兴奋,他们计画搭乘瓦洛瓦湖缆车到海拔高达八、一五〇英呎的霍华山顶。一九七〇年建造时,这条缆车轨道有北美最陡峭的垂直上升角度,缆线的长度将近四英里。乘一趟缆车到峰顶费时约十五分钟,在离地面三英呎至一百二十英呎不等的高处摆荡。 杰西和莎拉不带午餐,坚持请大家到峰顶餐厅吃一顿碳烤。原定的计画是一抵达峰顶后便吃午餐,然后用当天剩下的时间健行到五个观景点和瞭望台。他们准备了相机、太阳眼镜、水壶、防晒乳液,不到十点便出发。他们依计画在碳烤餐厅大啖一顿货真价实的汉堡、薯条、奶昔大餐。海拔高度一定有助于促进食欲连蜜思也吞下了整个汉堡和多数的配料。

午餐后,他们健行到附近的每一座瞭望台,最长的一段路是从河谷看台到蛇河地区与七魔瞭望台(约比四分之三英里稍远)。从瓦洛瓦河谷看台,他们最远能看到约瑟夫镇、企业市、洛斯汀市,甚至瓦洛瓦。从紫色皇家看台和峰顶看台上,他们欣赏着鸟瞰华盛顿及爱达荷州的清晰视野,有些人甚至以为能够远眺爱达荷走廊(译注:Idaho penhandle,美国爱达荷州北部一道直通加拿大的狭长领土。)之外的蒙大拿州。 近傍晚时,每个人都既疲倦又快乐。在最后几个看台前坐在杰西肩上的蜜思,待他们开车从峰顶颠簸呼啸而下时,已经在父亲的怀里渐渐进入梦乡。四个小朋友,连同莎拉,都把脸贴在车窗上,对着沿路看到的奇景发出惊呼。杜塞特夫妇牵着手安静交谈,小杰则睡在父亲的怀里。

麦肯心想:这是珍贵稀有的时刻,出乎意料、又令人惊叹。要是小娜也在,就真是太完美了。他调整一下姿势,让蜜思睡得更舒服,此刻她已熟睡,他便将她的头发从脸上往后拨,仔细端详着她。白天的尘垢和汗水只奇妙地加添了她的纯真与美丽。他们为什么要长大?他沉思着,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当天晚上,三家人将食物合并,一起吃最后一顿晚餐。主菜是墨西哥卷饼沙拉,还有很多现切的蔬菜和沾酱。莎拉竟然能快速做好巧克力甜点,上面有好多层鲜奶油、慕斯、布朗尼和其他好东西,让每个人都觉得奢侈又满足。 晚餐的剩菜放到冰箱储藏、杯盘也洗净放好后,大人们围着炽热的营火啜饮咖啡,艾米尔聊起自己破获走私濒临绝种动物集团的惊险历程,解释他们如何抓到非法捕鱼和其他偷猎者。他的故事讲得很精采,而他的职业还让一些令人发噱的故事带有丰富的知识。整个过程美好极了,麦肯再度发现自己对世上的许多事都一无所知。

夜愈来愈深,艾米尔和薇琪先带睡眼惺忪的婴儿去睡觉。杰西和莎拉自愿多留片刻,再陪杜塞特家的女儿回到她们的营地,菲利浦家的三个孩子和杜塞特家的两个女孩,便立刻跑到安全的帐篷拖车里分享故事和秘密。 正如通常会发生的,当营火烧得够久,谈话就会从幽默转到较私人的话题。莎拉似乎很想了解麦肯的其他家人,尤其是小娜。 所以她是怎么样的人呢,麦肯锡? 麦肯喜欢抓到机会就向人吹嘘小娜。哦,除了很美之外,我不只是指外表,她是真的很美,内外兼美。他腼腆地抬头,看见他们俩都对着他微笑。他真的很想念她,也很庆幸夜色掩饰了他的困窘。她的全名是娜内特,但几乎所有人都叫她小娜。她在医界的名声不错,至少在西北部算是小有名气。她是护士,服务肿瘤病患呃,癌症病患末期的。这工作不简单,但她真的很热爱这份工作。总之,她写过一些论文,也在一些医学会议上发表过演说。

真的吗?莎拉随即问。她演说的主题是什么? 她帮助人在面对死亡时思考自己和上帝的关系。麦肯回答。 我想多听听这方面的事。杰西鼓励他继续说,一边用棍子搅动柴火,使火势重新熊熊燃起。 麦肯犹豫着。尽管他跟这两人相处异常自在,但他并不算真的认识他们,而这段谈话已经有些深入到让他觉得不自在了。他快速搜寻简短的答案来满足杰西的兴致。 在这方面小娜懂得比我多太多了。我想她思索上帝的方式异于多数人。她甚至叫上帝老爹,因为他们的关系很亲近,这样有道理吗? 当然有道理。莎拉高声回答,杰西也点头称是。那是家里的习惯吗,叫上帝老爹? 不是,麦肯说着笑了。孩子们有时会跟着叫,但我不太习惯。我觉得那样好像有点太私密了。反正,小娜有个很棒的父亲,所以我想对她来说比较容易一些。

话就这么脱口而出,麦肯心头一颤,希望没有人注意到,但杰西定睛看着他。令尊就没那么棒吗?他轻声问道。 是啊,麦肯停顿了一下。我想你可以说他没那么棒。他死的时候我还小,是自然死亡。麦肯笑了,但声音听来虚虚的。他看着两人。他是喝酒喝到死的。 我们很遗憾。莎拉为两人发言,麦肯可以感觉到她是真心的。 嗯,他说着,又勉强挤出笑声。人生有时候是不简单,但我有很多事可以感恩。 麦肯正纳闷为何这两人可以如此轻易地穿透他的防御心时,一阵不自然的沉默随之而来。几秒后,孩子们的一阵混乱救了他,他们冲出拖车,跑到大人中间。凯特乐歪了,因为她和艾蜜抓到贾许和安帛在黑暗中牵手,现在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贾许此时已经神魂颠倒,所以心甘情愿忍受各种嘲弄,泰然自若地接受她天花乱坠的描述。即使努力尝试,他仍无法抹去脸上的傻笑。

麦迪森夫妇拥抱麦肯和他的孩子们道晚安,莎拉在离开前特别温柔地紧握麦肯的手。然后他们与安帛和艾蜜手牵手,朝黑暗中杜塞特家的营地而去。麦肯看着他们,直到再也听不见他们的低语声,也看不见手电筒晃动的光线为止。他不禁微笑,转身催孩子们往睡袋的方向走去。 祷告词说完,接着是亲吻道晚安,以及凯特与哥哥低声交谈时发出的咯咯笑声,哥哥会时而突然迸出一句虽低声、但大家都听得见的怒斥:好了啦,凯特,吼我说真的,妳真是个小鬼头!最后才慢慢归于寂静。 麦肯就着露营灯的光线尽可能收拾东西,但很快就决定剩下的都等天亮再说,反正他们计画过中午才离开。他煮好晚上的最后一杯咖啡,坐在营火前啜饮。火势已渐弱,成了一堆闪烁着红光的炽热煤炭。人很容易就会迷失在这一团闪耀波动的余烬中。他一个人,却又不是一个人。那是布鲁斯.寇本的歌<光荣的谣言>(译注:Bruce Cockhurn(1945︱),加拿大民谣、摇滚、爵士音乐创作歌手与吉他手,<光荣的谣言>(Rumors of Glory)是他一九八○年发行的专辑《Humans》中的曲子。)里的一句歌词吗?他不确定,但回家时如果记得,他会查一下。

在火光的魅惑与温暖包围中,他坐着祷告,多半是感恩的祷告。他得到的太多了。说他受到祝福可能比较正确。他很满足、安心、充满了平静。当时麦肯并不知道,在二十四小时内,他的祷告即将改变,而且是剧烈地改变。 隔天早上虽然晴朗温暖,但一开始却不太顺利。麦肯很早起床,想用美味的早餐给孩子们惊喜,却在设法弄开黏在煎饼锅上的松饼时,烫伤了两根手指。那剧痛使他打翻了炉子和煎饼锅,手上的那碗煎饼糊也掉到沙地上。被一阵撞击声和附带的轻声咒骂吵醒的孩子们,从帐篷拖车里探出头来,看这一切骚动究竟怎么回事。他们一搞清楚状况就咯咯笑了起来,但听到麦肯说:喂,有什么好笑的!便把头缩回安全的拖车内,但仍躲在纱窗里往外看、吃吃地偷笑着。

所以早餐不是麦肯预定的大餐,而是冷麦片加奶精因为最后的鲜奶已倒进了煎饼糊里。麦肯接着花了一小时整理营地,两根手指仍插在冰水里,还得不时用贾许以汤匙背面敲下来的碎冰块更换冰水。消息一定传开了,因为莎拉带着烫伤的急救药品出现,不消几分钟,已在他的手指涂上厚厚的白色液体,刺痛感便减轻了。 莫约此时,贾许和凯特完成了被指派的任务,跑来询问能否最后一次出去玩杜塞特家的独木舟,也承诺会穿救生衣。经过一开始强硬的拒绝以及孩子们(尤其是凯特)必要的恳求后,麦肯终于松口答应,并再度提醒他们独木舟的安全与行为守则。他其实不太担心,因为他们的营地与湖边的距离很近,而且孩子们也保证会尽量靠近岸边。麦肯继续打包整理营地时,仍然可以看顾着他们。 蜜思忙着在桌边涂着在蒙诺玛瀑布买的著色本。她就是这么可爱!麦肯一边整理先前制造的混乱,一边往蜜思的方向瞄一眼时想着。她穿着仅剩的干净衣物,一件绣着野花图案的红色无袖小洋装,那是他们第一天进约瑟夫镇时买的衣服。 约十五分钟后,麦肯听到湖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叫爹地,便抬起头来。是凯特,她和哥哥正像专业选手般在水面上划船。两人都很听话,穿着救生衣,而他也向他们挥手。 令人惊叹的是,一个看来微不足道的动作或事件,竟能改变人的一生。凯特举起桨来挥舞以示回应,却忽然失去平衡,独木舟跟着翻覆。她脸上有种凝滞的恐惧神情,独木舟几乎以无声的慢动作翻转过去。贾许急忙往前倾,试图保持平衡,却为时已晚,整个人消失在溅起的水花间。麦肯已朝水边跑去,没打算跳入水中,只想在他们浮出水面的时候靠近他们身边。凯特先浮上来,哭喊着喷出口中的水,却不见贾许的踪影。接着刹那间,水面一阵翻腾并冒出两条腿,麦肯马上知道事态极为不妙。 令他惊讶的是,他担任青少年救生员时训练的本能反应立即涌回脑海。不出几秒钟,他已经脱掉鞋子和衬衫,跳入水中,往独木舟翻覆的地点急游了五十英呎,甚至没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冰冷,也暂时不管正在啜泣又吓坏了的女儿。她很安全。他的首要焦点是贾许。 他深吸一口气,潜入更深的地方。水虽然经过这一阵搅动,却依然相当清澈,能见度大约有三英呎。他很快找到贾许,也发现他陷入麻烦的原因。他的救生衣有一条皮带和独木舟的带子缠在一起。麦肯努力尝试,却仍无法解开,于是他试着向贾许打手势,叫他把自己推到独木舟里面,那里还有些滞留的空气可供呼吸。但那可怜的男孩惊慌不已,只是紧扯着让他困在独木舟边缘和水面下的皮带。 麦肯浮出水面,向凯特大喊要她游到岸边,又尽量大口吸气,再度潜到水面下。第三次潜入时,麦肯知道情况已迫在眉睫,他明白自己只能继续尝试让贾许脱掉救生衣,或是把独木舟翻转过来。既然贾许在惊慌下不让任何人接近,麦肯只好选择第二个方案。他永远不知道是上帝和天使或者上帝和肾上腺素的帮忙,但他试了两次便成功将独木舟翻转过来,让贾许脱离了束缚。 终于可以发挥作用的救生衣,此时让贾许的脸浮在水面上。麦肯从他背后浮出水面,但他已全身瘫软失去意识,血从头上那道深长的伤口渗出,那是麦肯在翻转独木舟时撞到他造成的。麦肯立刻开始尽全力为儿子做嘴对嘴人工呼吸,其他听到骚动的人也赶到现场,把他、独木舟与跟独木舟相连、穿着救生衣的贾许拉向浅滩。 麦肯对周围人群叫喊的指示和问题毫无知觉,只是专注于自己的任务,慌乱感在他胸中不断膨胀。就在他的脚碰到坚实的地面时,贾许开始咳嗽,把水和早餐都吐了出来。群聚的众人欢声雷动,但麦肯却无动于衷。他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加上死里逃生时激增的肾上腺素,他崩溃地开始放声大哭,凯特也突然双手围住他的脖子跟着啜泣,众人则又笑又哭地抱在一起。 他们总算都抵达岸边。被慌乱与嘈杂声带到现场的人当中,还有杰西和艾米尔。在欢呼喝采与如释重负的混乱中,麦肯听见艾米尔的声音如反覆诵读玫瑰经般,一次又一次低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是他的独木舟,出意外的也可能是他的孩子。麦肯找到他,双臂抱住这个年轻男子,在他耳旁坚定地强调:别说了!这不是你的错,大家都没事了。艾米尔开始啜泣,情绪从抑制罪恶与恐惧的水坝中瞬间释放。 他们避开了一个潜在的危机。至少当时麦肯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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