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小说园地 一点小信仰

第40章 感恩节

一点小信仰 米奇.艾爾邦 3470 2023-02-05
底特律的秋季特别短,好像几分钟就结束了,树木很快变得光秃秃,城市里秋意转眼褪色,灰白色的天空下,提早降临的初雪中,只见一堆荒芜的水泥块。我们关上车窗,取出厚大衣。我们的失业率飞涨,很多人还不起房屋贷款,有人直接打包离开,把整个世界留给银行业者或恶质的债主。十一月还没过完,漫长的冬季即将来临。 感恩节前的星期二,我到手足守护会去亲眼观察它经营的游民收容计画。我对亨利牧师仍然不是完全放心。他的教会在每一方面都与众不同起码我觉得不同。但大法师的话在我耳中回响:你可以拥护自己信仰的真实,但仍然容许别人相信其他的东西。 更何况,想到社区这档子事说来,底特律也是我的家。所以,我搅和进来了。我帮亨利买了一块蓝色防水布,遮盖住他的天花板上漏雨的部分,至少让他的教堂不会淹水。修天花板的工程浩大得多,据一位包工估计,少不了要八万美元。

哇。我们听到估价,亨利惊呼一声。他的教堂这几年募到的钱全部加起来也不到八万美元。我替他难过。但这么一笔钱必须出自更忠诚的赞助者。给一张防水布,是初步测试,这对我而言已经够了。 我下了车,刺骨寒风拍打我的脸颊。由于这儿收容游民,旁边的巷子里有好几个裹着厚衣服御寒的人。其中两个在抽烟。我看到一个矮小男子抱着一个小孩一待走近,我才发现,那其实是个戴滑雪帽的女人。我替她拉开门,她走过我面前,孩子依偎在她肩上。 一入内,便听见刺耳的嗡嗡声,响亮得像小型引擎在运转。然后又传来喊叫声。我转进可以俯瞰健身房的高架走道。地面上摆满了折叠式桌子,总共大约有八十个男女游民围桌而坐。他们穿着旧大衣和连帽的运动衫。有几个人穿连帽外套;还有一个人穿底特律狮子队的夹克。

亨利站在房间中央,身穿蓝色运动衫和一件厚大衣,在桌子间游走,他不时把的重心从一条腿移到另一条腿上。 我是有用的人!他喊道。 我是有用的人!众人重复道。 我真的是有用的人!他再次喊道。 我真的是有用的人!他们依样画葫芦。 因为上帝爱我! 因为上帝爱我! 有几个人拍手。亨利吁一口气,点点头。众多游民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围成一个圆圈,牵着手,背诵一篇祷告文。 然后,好像有人发号令似的,圆圈打散,大家排成一列,走向厨房领热食。 我拉紧大衣。感觉异常的冷。 晚安,米奇先生。 我抬头看见卡斯,那位独腿的教会长老,拿着一个带夹子的写字板,坐在走道上。他向我打招呼的声调那么轻快晚安,米奇先生我感觉他好像还会托一下帽子,行个礼。我听说了他在几年前因为糖尿病和心脏手术的并发症失去了那条腿。尽管如此,他总显得精神奕奕。

嗨,卡斯。 牧师在下面。 亨利抬起头,挥了一下手。卡斯注视着我招手回礼。 找个时间听一听我的故事,米奇先生? 你也有故事? 我有个你应该听听的故事。 听你的口气,好像要讲好几天呢。 他笑起来:不会,不会。但你应该听一下,很重要的。 好啊,卡斯。我们下次安排。 这似乎使他放下心来,谢天谢地,他不再坚持。我打着寒噤,把大衣拉得更紧。 这里头真冷啊,我说。 他们把暖气关掉了。 谁? 瓦斯公司。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没交瓦斯费吧,我想。 嗡嗡的噪音太响。我们必须叫喊,对方才听得见。 这是什么声音?我问。 风扇。 他指给我看几台黄色机器,外观像口袋型的布制风向标,把暖风吹向那些正排队等着领辣豆泥和玉米糕的游民。

他们真的把你们的暖气关掉了?我说。 没错。 但冬天快来了。 这是真的。卡斯低头看着下面的人群说:很快就会有更多人到这儿来。 三十分钟后,在楼上的办公室,亨利和我挤坐在他的手提电暖器前面。有人进来,用纸盘盛了玉米糕,端给我们。 怎么回事?我问。 亨利叹口气:结果我们欠了瓦斯公司三万七千块钱。 什么? 我知道我们迟缴了,但金额很小。我们总会想法子付一点。不料今年秋天冷得特别早,我们开始在做礼拜和圣经研习课的时候在教堂里开暖气。没想到屋顶上那个大洞 把热气都吸光了? 升上去,散出去。我们就不断加热 而热气不断从屋顶消失。 消失。他点头:说得一点也不错。 那你现在怎么办? 嗯,我们有风扇。起先,他们连我们的电力也切断了。但我打电话给他们,求他们总要留一点什么给我们。

我无法相信。一座教堂在受冻,这是二十一世纪的美国耶。 根据你的宗教,这怎么解释?我说。 我经常问耶稣这个问题。亨利说:我说:耶稣啊,我们做错了什么吗?是不是像《申命记》第二十八章说的:若不听从神的话,在城里必受饵咒,在田间也必受诅咒? 耶稣怎么回答你? 我还在祷告。我说:神啊,我们要求见你。 他叹气。 所以你捐的那块防水布特别重要,米奇。我们这里的人需要一线希望的光。上星期下了雨,大水灌进教堂;这个星期也下了雨,但没有事。在他们眼中,这就是神迹。 我不安地扭动。我不想成为神迹的一部分,尤其不适合在一座基督教堂里。防水布就是防水布,一块蓝色塑胶布而已。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说。

当然。 你当年贩毒的时候,手头通常有多少钱? 他用手搓了搓后颈:老哥,你知道吗,一口气,大概一年半,我赚了大约五十万。 而现在你连瓦斯也被切掉了? 是啊。他低声说:现在连瓦斯也被切掉了。 我没再问他是否怀念从前。现在想来,光是提出刚才那个问题就够残忍的了。 后来,所有的盘子都清乾净了,折叠桌也都收妥,卡斯拿着写字板点名:艾佛瑞!德马可斯!游民依次走上前,领取一块薄薄的塑胶床垫和一条羊毛毯。一个挨一个,间隔几呎,他们铺好过夜的床。有些人用塑胶垃圾袋装着他们的财物,其他人只有一身衣服。这儿寒冷彻骨。卡斯的声音从健身房天花板上反射回来。这些人大都不作声,仿佛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没有家、没有床、没有老婆孩子来道晚安。

风扇呼号。 一小时后,卡斯完成了工作,他撑起拐杖,一摇一摆拐进外面的走廊。健身房的灯光转暗,大家准备睡了。 记得哦,下次我要跟你讲我的故事。卡斯说。 好啊,一定,卡斯,我说。我的手深埋在口袋里,手臂和躯干都在发抖。我无法想像这群人在这般寒冷中怎么睡得着,但他们别无选择,不睡这儿,就只好睡屋顶或废弃的汽车。 我正打算离开,这才忽然想起我把一本笔记本遗留在亨利的办公室。我爬上楼,但门上了锁。我只好回到楼下。 走出去之前,我对健身房窥望了最后一眼。我听见风扇稳定的嗡嗡声,看见毛毯底下隆起一团黑影,有人躺着不动,有人轻微辗转。很难说当下是什么勾动了我的情绪,只能说,我想到每一团阴影都是一个人,每个人都曾经是孩子,每个孩子都曾经被母亲抱在怀里,现在却这样:世界的最底层、冰冷的健身房地板。

我不知道上帝怎能不为此心碎即使我们曾经不服从他。 我的眼睛瞥见走道对面闪过一个人影。一个寂寞的大个子坐在阴影里。亨利牧师会在那儿多待几小时,像卫兵似的看守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直到值夜的人到达。然后他会套上更多御寒的衣服,从侧门离开,步行回家。 我忽然迫切想回到我自己温暖的床。我推开门,眨了眨眼。开始下雪了。 我与享乐同行一哩路,沿途她喋喋不休; 但我没有变得更睿智,听她聒噪那么久。 ∮ 我与悲伤同行一哩路,沿途她不发一言; 但是哦!我学到了多少,当悲伤与我为伴。 罗勃.布朗宁.汉弥顿(Robert Browning Hamilton)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