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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11月你的信仰,我的信仰

一点小信仰 米奇.艾爾邦 3920 2023-02-05
我十多岁的时候,大法师有次讲道逗得我哈哈大笑。他朗读了一封另一位神职人员寄来的感谢函。对方在信末写道:愿你们的神及我们的神保佑你。 把相同的信息分送给两位至高无上的神,我觉得很好笑。我当时还太年轻,无法体会这种你们的神、我们的神的区分背后含有严肃的阴影。 一旦我迁往中西部(Midwest)这一区被称为北方圣经带这问题就显得沉重多了。我在市场里会遇到对我说上帝祝福你的陌生人。我该如何回应?我访问过一些运动员,他们把所有触地得分和全垒打都归功于他们的救主耶稣基督。我与印度教徒、佛教徒和天主教徒一起做义工。大底特律地区号称是中东以外聚集最多阿拉伯人口的地方,所以穆斯林的问题也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包括人们会辩论:本地清真寺可不可以在波兰人占多数、教堂钟声处处闻的地区,用广播呼叫信徒按时祷告。

换言之,愿你们的神和我们的神保佑你谁的神在保佑谁的这种观念,已经从好笑变为有争议性,甚至会引起冲突。对此我保持沉默,甚至想躲起来。我想,信奉了人数屈居劣势的宗教的人,多半会像我这么做。我之所以逐渐偏离我的宗教,一部分也是因为我不喜欢总是觉得自己必须捍卫它。现在回想起来,这理由很可悲,却非常真实。 有个星期天,快要过感恩节了,我从纽约搭火车去大法师的家。我用一个拥抱当作招呼,跟在他身后进到他的办公室,而他的合金助行器一马当先。现在助行器前面添了一个小篮子,里面摆了几本书。不知什么缘故,篮里还有一个鲜红的响葫芦。 我发现,如果助行器看起来像一台购物车,大法师淘气地说:会众会觉得更自在。 他要我写祭文的这项要求,在我心里的分量就像一篇期末报告。有几次去看他,我觉得交卷的限期永远不会来临;又有几次,我担心只剩几天,一星期都不到。今天大法师看起来不错,眼神清亮,声音有力,这让我放心。我们一坐定,我就向他说起那笔资助游民的善款,甚至也谈到我度过一晚的那家基督教收容所。

我不确定该不该向一个担任拉比的人提到基督教的传教组织。说出来的时候,我有罪恶感,觉得自己像一个叛徒。我想起大法师有次告诉我一个故事。他带欧洲老家来的祖母去看棒球赛。所有观众都为一支全垒打跳起来欢呼时,祖母坐着不动。他回头问她,为何不为这精彩的一球拍手。她用希伯来语问他:奥勃特,这对犹太人是好事吗? 我白担心了。大法师不做这样的价值判断。我们的信仰告诉我们,要行善,帮助我们社区里的穷人。他说:这是义举,不论你帮助的人是谁。 不久我们就展开最基本的辩论。不同的宗教如何共存?如果一种宗教相信一件事,另一种宗教相信另一件事,怎么可能双方同时都是对的?一种宗教有权利或什至义务尝试使其他宗教的信徒改变信仰吗?

大法师一辈子都在这些问题中打滚。一九五〇年代初期,他回忆道:我们会众的小孩在搭校车之前,都会用牛皮纸把他们的犹太书籍包起来。要记得,对这附近的很多人而言,我们是他们毕生见到的第一批犹太人。 那是不是会产生很多怪现象? 他轻笑一声:哦,是啊。我记得有一次,一个会众气冲冲跑来找我,她儿子是班上唯一的犹太学生,被安排在校内的耶诞戏剧里扮演一个角色。而且他们要他演耶稣。 所以我去找老师。我跟她解释我们的难处。她说:可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给他这个角色呀,拉比。因为耶稣是犹太人嘛! 我记得类似的事。读小学的时候,活泼生动的大型耶诞节目像是<佳音报你知>(God Rest Ye Merry Gentlemen)和<耶诞铃声>,我都没份儿。相反的,我只能跟校内少数其他几个犹太小孩上台唱光明节①的歌曲<小陀螺>(Dreidel,Dreidel,Dreidel,I Made It Out of Clay),拉着手绕圈圈,模仿旋转的陀螺。没有道具,没有戏装。唱完歌,我们就一起倒在地上。

我发誓我看到台下好些个非犹太人的家长压抑着他们的窃笑。 关于宗教的辩论,会有哪一方获胜吗?谁家的神比谁家的好?谁解释的圣经是对的,谁又解释错了?我比较喜欢印度诗人芮昌德拉(Rajchandra)的主张,他认为没有哪一种宗教比较优越,因为每一种宗教都带领人更接近神。他的教诲影响了甘地。我也喜欢甘地本人的做法,甘地结束断食时,会随兴念一段印度教的祷告文、一段伊斯兰教经文,或唱一,首基督教的赞美诗。 这些年来,大法师奉行他的信仰过生活,却从不曾试图改变别人。大致而言,犹太教不鼓励外人改宗。事实上,犹太教典型的做法是先强调这个宗教的艰苦经历,劝说有意加入者放弃。 并非所有的宗教都是如此。在历史上,由于不肯改宗、不肯接受另一个神或否定本来的信仰而遭到屠杀的人,不计其数。公元二世纪的知名学者阿克巴拉比(Rabbi Akiva)就因为拒绝放弃他的宗教研究,被罗马人刑求至死。他们用铁梳耙开他的身体时,他低声吐出他在人间的最后遗言:听着,以色列啊,主是我们的神,主是唯一。一字还在唇边,他就咽气了。

那段祷告以及唯一这个词是大法师信仰的核心。唯一,就如同神只有一个。唯一,就如同上主的造物,亚当。 你们要自问:为什么神只创造一个男人?大法师竖起一根手指并摇晃着手指说:如果他要世界上的宗教争吵不休,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创造许多种不同的宗教?他不是创造了树吗?不仅一棵树而已,而是数不清的树。为什么上帝不创造无数的人? 因为我们都是从那个男人所出从唯一的神所出。这就是他要告诉我们的讯息。 那,为什么,我问,我们的世界会如此分崩离析? 好吧,不妨这么看。你希望全世界看起来都一样吗?生命的奥妙就在于它变化无穷。 即使在我们的信仰里,也有很多问与答、阐释、辩论。基督教、天主教和其他宗教都有类似的东西:辩论与阐释。妙就妙在这里。好比一个音乐家在做音乐。如果你找到某个独一无二的音符,一直不断敲打那个音符,你一定会发疯。把不同的音符混合在一起,才形成了音乐。

那是什么样的音乐? 相信某种比你自己更伟大的东西。 但,要是信仰别种宗教的人不承认你的宗教,或者因为你相信了跟他不一样的宗教就要杀你,怎么办? 那不是宗教。那是仇恨。他叹口气:如果你问我,我会说,这种事发生的时候,上帝高坐在天上也会哭泣。 他咳了几声,然后像是要我放心似的,露出一个微笑。现在他请了全天候的居家帮手;他的居家照护员包括一个来自迦纳的高个子女人和一个粗壮的俄罗斯男人。周末以外的日子,有一个来自千里达的漂亮小姐来轮值,她信印度教,名叫蒂拉。早晨,蒂拉会帮他穿衣服,做一些轻松的体操,做饭给他吃,开车送他去超市和犹太会堂。有时她会在汽车上播放印度教音乐。大法师觉得很好听,还要求她翻译。她谈到她宗教中的轮回观念;他提出很多问题,并且为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多吸收一点印度教知识而道歉。

你身为神职人员怎么会这么开放呢?我问。 欸,我知道自己相信什么,它在我的灵魂里。但我一直告诉我们的教友:你们要相信自己的宗教的真实性,但你们也要谦逊,承认我们并非无所不知。既然我们不是无所不知,就应该容许别人相信不一样的东西。 他叹口气。 这不是我个人的创举,米奇。大多数宗教都教我们,要爱自己的邻人。 我想,那一刻我真的非常佩服他。不论在私底下,或上了年纪以后,他也从来没有压迫过别的宗教,没有对别人相信的事口出恶言。我发现我在处理宗教这件事上像个懦夫。我应该更豪气一点,不要畏首畏尾。我不应该保持缄默。如果你认为,摩西唯一的缺点就在于他不属于你的宗教;如果你认为,耶稣唯一的缺点就在于他不属于你的宗教;如果,你认为,清真寺、斋戒、诵经、麦加、佛陀、告解、轮回等等观念与仪式的唯一缺点,就在于它不属于你的宗教那么,问题恐怕出在你身上。

再问一个问题好吗?我对大法师说。 他点点头。 如果不同宗教的人说愿神保佑你,你怎么回答? 我会说:谢谢你,也愿上帝保佑你。 真的吗? 我为什么不能那么说? 我想回答,却发现我答不出来。完全没有答案 ◇◇◇ 我读了很多佛教故事和寓言。 有个故事讲一个农夫一早醒来发现他的马跑掉了。 邻居来访,说:太不幸了,你运气真差。 农夫说:未必。 第二天,马回来了,还带来另外几匹马。邻居向农夫道贺,说他转运了。 未必。农夫道。 他儿子试骑一匹新马,摔断了腿,邻居来慰问。 未必是坏事。农夫说。 第二天,军官来征召儿子服役他因为腿断了没有被收编大家都很高兴。 未必是好事。农夫说。

我还听过其他类似的故事,它们有种听天由命的单纯之美。我不知道我能否拥抱这种与现实如此保持距离的态度。我不知道。随缘吧。 ①犹太人的光明节(Hanukah)节期长达八天,主要仪式是准备一个可以插八支蜡烛的烛台,每天点燃一支。这个节日落在阳历十一、十二月之间,接近耶诞节,且也有赠送礼物给儿童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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