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的车流在外面飞驰而过,我跟着手足守护会(I Am My Brother's Keeper Ministry)的亨利.柯文顿牧师,穿过特大号的礼拜堂。这间古色古香的大堂非常壮观,天花板极高,气势恢弘。大讲坛是桃花心做的,管风琴矗立如塔,还有居高临下的二楼席次。
但朽坏也出现了。
到处可见油漆剥落。墙壁有裂缝。木头地板毁损腐烂了,掩盖在地毯下的凹洞会害人扭伤脚踝。我抬头看见天花板上有个洞。
非常大的洞。
直径恐怕有十呎。
那是个大问题。亨利承认:尤其在下雨的时候。
我注意到各个战略据点上都摆好了红色塑胶桶,准备承接雨水。白色水泥已经被渗水污染成褐色。我从没见过有这么大破洞的宗教建筑。看起来像一艘船被炮弹打穿了船壳。
我们坐下来。亨利的肚皮挺得那么大,他好像必须把手肘靠在长椅上才能保持平衡。
我还不知道你的来意。他客气地说。
你收容游民,对吧?
是的,每星期两个晚上。亨利道。
这儿供他们吃饭?
是的,在我们的健身房。
也供他们睡?
是的。
他们必须是基督徒吗?
不必。
你试着要他们皈依基督教吗?
不。我们协助他们祷告。我们会问,有没有人要把生命交给耶稣,但绝不勉强。任何人都可以来。
我点点头。我告诉他慈善捐款的事。我说了我们可以提供哪些方面的协助。
哦。他挑起眉毛:好啊。真是太好了。
我四下张望。
这是一座大教堂,我说。
我知道。他咯咯笑起来。
你有纽约口音。
嗯哼。我布鲁克林人。
这是你的第一个神职任务吗?
是的。我刚来的时候,身兼执事和管理员。扫地、擦地、吸灰尘、洗厕所,一手包办。
我想起大法师刚到我们的圣堂时,也要帮忙打扫和锁门。为上帝工作的人,也许都是这样子养成谦逊性格的。
很久以前,亨利说:这是一座有名的教堂。但几年前,他们把教堂卖给我们教会。事实上,他们跟我们说:只要你们肯负担维持费,它就交给你们了。
我又打量四周一眼。
你一直都打算要当牧师吗?
他从鼻孔里笑了一声。
才不是。
你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打算做什么?
老实说,我坐过牢。
真的?我说。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为了什么?
哦,我做过很多事。贩毒、偷车。我因为杀人罪坐牢,但那件案子倒是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你又怎么会从那儿来到此地?
这么说吧有天晚上,我以为被我打劫的那些人会来杀掉我,所以我向上帝许了一个愿,只要让我活到早晨,我就把自己交给他。
他顿了一下,好似陈年伤痛又在心头翻腾。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说。
他用手帕按了几下额头。这辈子我经历太多。我知道写歌的人笔下的荣耀,荣耀,哈利路亚,自从我放下重担是什么意思。
好的,我说。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的话。
过了几分钟,我们走到侧门出口。地板上黏着一块块秽物。沿一道楼梯往下走,通往一个光线暗淡的小健身房。他告诉我,那是让游民睡觉的地方。
那天,我没有承诺拨款协助,只说我会再来,然后我们可以多谈谈。说老实话,坐牢这件事是一个危险信号。我知道人会洗心革面,但我也知道,有些人只是换个地址而已,什么都没变。
我以报导体育新闻为生,而且住在底特律,我见识过的恶行劣迹不在少数:吸毒、人身伤害、非法持枪。我曾经在挤满媒体的记者会上见证公开道歉。我访问过自称改过向上、说得头头是道的人,而后在报导中为他们写下好话几个月后,却发现这些人又陷入老问题。
这种现象在体育界已经够糟了,但宗教上的伪善更令我厌恶。公开募款的电视布道家因私生活不检点坐牢,不久就又假装悔过,重新露面向大家要钱这种行径使我反胃。我很愿意信任亨利.柯文顿。但我不想所托非人。
况且,不客气地说,他的信仰世界不是我熟知的那种。这里如此残破不堪,样样东西都凑合着用,连教堂内部好像也有下陷。亨利说,有座楼梯通往楼上,那儿有五个房客住在宿舍式的房间里。
且慢,有人住在你的教堂里?
是啊,有几个。他们会付一点房租。
你怎么应付你的日常开销?
大部分就靠房租。
会众按时付费吗?
我们不收费。
那你的薪水从哪儿来?
他大笑。我没有薪水。
我们走到外面的阳光下。独腿男人还在。他微笑,我挤出一个笑容回应。
好啦,牧师,我们保持联络,我说。
我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否出于真心。
欢迎你星期天来做礼拜。他道。
我不是基督徒。
他耸耸肩膀。我不知道这代表好吧,那就不欢迎你来,还是没关系,仍然欢迎你来。
你有没有进过犹太会堂?我问。
有啊。他说:我十多岁的时候。
什么样的场合?
他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进去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