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哈密瓜，大法师和我转移阵地，到他办公室去。办公室里的箱子、纸张、信件、档案仍处于混乱状态。如果他身体好一些，我们可以去散步。他喜欢在住家附近走动。不过他也承认，最近他对邻居没那么了解了。
我在布朗士区成长时，大法师说：所有人都互相认识。我们那栋公寓就像一家人，大家守望相助。
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我饿得不得了，一辆载水果和蔬菜的卡车停在我们那栋楼前面。我去推撞那辆车，希望有一颗苹果掉到我手里。想说这么做不算偷窃。
忽然，我听见头顶上有个声音，用希伯来文对我喊道：奥勃特，不可以！我跳了起来。我以为那是上帝。
结果是谁呢？我问。
住在楼上的一个太太。
我笑起来。不是上帝嘛。
确实不是。但是，米奇，我们都是彼此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有人即将失足，别人可以拉住他。
这就是会众隐含的重要观念。我们称之为Kehillah Kedoshah（神圣的社区）。我们已经失去了它。往郊区居住的生活形态，造成了很多改变。每个人都有车。每个人时间表上都排了一百万件事。你怎么帮邻居守望？如果还有家人可以坐下来一起吃顿饭，就很幸运了。
他摇了摇头。大法师大致上是个跟得上时代的人。但我看得出来，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形式的进步。
尽管如此，即使退休了，大法师也自有办法把他自己的神圣社区聚拢在一起。一天又一天，他眯着眼从镜片底下看着写的地址簿，电话一通一通拨。他家的电话机是孙子孙女送的礼物，有特大号的黑白数字键，让他拨起号码来更轻松。
哈啰，他开口说：我是奥勃特．路易斯，我找
他记录别人的重要日子，各种纪念日和退休日，并在这些日子打电话。他记得近来谁生了病或谁长年患病然后打电话给他们。他耐心地听人家一遍又一遍诉说他们的欢喜与忧愁。
他特别费心记得打电话给年纪最大的会众，因为他说：这让他们觉得还有归属。
我不知道他说的他们是否也包括了他自己。
相形之下，我每星期要跟几百个人交谈，但我大部分是透过电子邮件或简讯连络。我和我的黑莓机寸步不离。我的对话通常只有几个字：明天打给妳或到时见。我保持通话简短。
大法师不发简讯，也不写电子邮件。电子邮件怎么看得出有没有问题？他说：他们可以随便乱写。我要看到他们本人，要不然至少得听到他们说话。若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们，我怎么帮助他们？
他吁口气。
当然，想当初他说。
忽然他又开唱：
想当初俺挨家挨户
我记得小时候大法师到我们住的那条街拜访的情形。我记得，拉开窗帘，望出去，说不定就看见他的车停在外面。当然，时代不一样了。从前，医生会到家里来看病，送牛奶的人把牛奶送到门口；没有人需要保全系统。
大法师来安慰服丧的家庭。小孩离家出走或有人被解雇，他也会来。换做今天，你失去工作了，若能有一个为上帝工作的人坐在你家餐桌旁鼓励你，那该多好？
然而，这种念头就算称不上侵犯个人隐私，似乎也已经过时了。没有人愿意冒犯你的空间。
你现在还到教友家去拜访吗？我问。
除非他们请我去。大法师答道。
有没有教区以外的人打电话给你？
当然有。就在两星期前，我接到一通医院打来的电话。那个人说：有个垂死的妇人要求见拉比。我就去了。
到了那儿，我看见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旁边有个呼吸困难的女人在喘气。男子问：你是你来做什么？
我接到电话。我说：有人告诉我，有人快死了，想跟我谈话。
他生起气来：你看她这样子，她能说话吗？我没打电话给你。谁打的？
我答不出来，只好由著他抱怨。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问道：你结婚了吗？我说是的。他说：你爱你的妻子吗？我说：是的。你愿意看她死吗？只要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当然不愿意。
我们谈了将近一小时。最后我说：我为你妻子哈一段祷告词，你不介意吧？他说他很感谢我这么做。所以我做了。
然后呢？我问。
然后我就走了。
我摇摇头。他竟然花了一小时跟一个陌生人交谈？我试着回想我上次做这种事是在什么时候。我在想，我到底有没有做过这种事。
后来查出来是谁打电话给你了吗？我问。
嗯，没有正式确认。但离开医院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我前几次来访见过的护士。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我看到她，我们四目相接。她一个字也没说，我却知道就是她。
且慢，一个基督徒护士打电话找犹太拉比？
她看到那个男人在受苦。她不希望他孤独。
她胆子可真大。
是啊。他道：而且她的爱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