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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在屋里相逢

再给我一天 米奇.艾爾邦 3431 2023-02-05
我们的厨房餐桌是张橡木圆桌。我们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妹妹和我用牛排刀把自己名字刻在餐桌上。听到开门声时,我们还没有刻好母亲下班了我们赶紧把牛排刀扔进抽屉。妹妹抓起她眼前能找到的体积最大的东西,半加仑的瓶装苹果汁,砰的一声往餐桌上放。母亲走进屋,身上穿着护士服,手上抱着一叠杂志。一定是我们太快对她说嗨,妈了,她立刻起了疑心。你也会一眼就从你妈脸上的表情看出那种你们这些孩子做了什么好事?的表情。她会起疑,也可能是因为我们在傍晚五点半坐在餐桌旁,桌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大罐苹果汁摆在我们中间。 不管原因是什么,总之她没有放下杂志就用手肘把苹果汁推开,看到了查和萝贝几字我们只刻到这里。她发出一声响亮而怒气冲天的惊叫,好像是呜哇啊之类的字眼。然后她尖声说:很好,太好了!在我幼稚的心灵里,我以为情况不严重。很好就是很好,对不对?

那几天父亲出门不在家。母亲威胁我们说,父亲回来以后,必定会破口大骂。那天晚上,我们坐在餐桌旁吃肉饼,每个人的肉饼里都包了一颗水煮蛋这食谱是母亲在某处看到的,或许就是她捧着的某一本杂志可是妹妹和我不时偷眼往我们的作品瞄。 你们彻底毁了这张餐桌,你们知道吗。母亲说。 对不起。我们喃喃的说。 而且你们也很可能会被刀割伤手指头的。 我们坐着听训,并把头低下,这是最起码的忏悔。但是我们兄妹在想同一件事。只不过我妹妹把它说出来了。 我们是不是该把它刻完,这样我们好歹把自己名字写对了? 一瞬间,我的呼吸停止了。她的勇气让我感到惊异。母亲匕首般锐利的眼光射向她。然后,她爆出一阵笑声。妹妹也笑了。我满嘴的肉屑全喷了出来。

我们始终没有刻完那两个名字。它们一直留在那里,查和萝贝。我父亲回家后,当然大大发了一顿脾气。但是自从我们离开派普维尔滩以后,我母亲渐渐觉得很高兴我们留了一样东西在家里,尽管那两个名字少了几个字母。 而今我坐在这张老餐桌旁,看到我们刻的名字,然后我母亲或是我母亲的鬼魂,或者不管她是什么从另一个房间走进来,手里拿着消毒水和小毛巾。我看着她把消毒水往毛巾上倒,她抓起我的臂膀,把袖子往上卷,仿佛我是个从秋千上摔落的小男孩。你或许正在想:为什么不大声说出眼前情况真是荒谬,指出几个明白的事实来说明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事,其中第一个事实就是:母亲,你不是死了吗? 我只能这么回答你:那是因为现在是回溯当时状况,所以我觉得你说的有理,而你现在也觉得有理:但在那一刻,不是这样的。在那一刻,我由于再次见到了母亲而目瞪口呆,根本没办法当下就纠正说这事儿不可能发生。就像一场梦,也许一部分的我觉得自己在作梦。我不知道。假如你失去了母亲,你能不能想像你母亲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好近好近,你摸得到她身体,闻得到她味道?我知道我们埋葬了母亲。我还记得丧礼的情景。我记得我铲下一小堆象征性的泥土,洒在她棺木上。

然而,当她在我面前坐下,用毛巾轻擦我的脸孔和手臂,并一脸愁苦喃喃说着:你看看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心防骤然瓦解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愿意这么靠近我,表现出替我卷起袖子的那种温柔。她关心我。她在乎我。在我连活下去的自尊心都没有了的时候,她轻轻擦拭我的伤口,使我产生了重新成为一个儿子的感觉。我一下子就陷入这种感觉,就像你晚上躺向你的枕头。我不希望这个时光结束。这是我所能提出的最佳说明。我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发生,但我不希望它结束。 妈?我低声说。 我很久没有说过这个字了。当死亡带走你的母亲,它也就偷走了这个字,永远不归还。 妈? 这真的只是一个字,只是嘴唇张开,轻轻哼出的一声。地球上有无数的字眼,没有一个字像这个字这般,用这种方式从你嘴里吐出来。

妈? 她用毛巾轻柔擦拭我的手臂。 查理,她叹息道:你惹上了麻烦。 ◇◇◇ 母亲站出来支持我的时候 我九岁。我在镇上的图书馆里。桌后方的女士戴着眼镜,她的眼光越过镜片上方往外看。我选了凡尔纳写的《海底两万里》。我喜欢这本书封面上的图画,也喜欢这本书所描写的生活在海底的这种想像。我没有看这本书的字体大小,也没有注意每页行数多少。这位图书馆员仔细观察我。我的衬衫没有塞进裤子里,一只鞋的鞋带也松了。 这本书对你来说太难了。她说。 我看着她把书放到她后面的书架上。它可能会被丢进地窖,锁起来。我回到童书区,选了一本关于猴子的图画书。我回到那位馆员的桌前,她没有发表意见,在这本书上盖了章。

我母亲开车前来。我爬进汽车前座。她看到我选的书。 这本你不是读过了吗?她问。 那位女士不让我借那本我要借的书。 什么女士? 图书馆员女士。 她关掉引擎。 她为什么不让你借? 她说它太难了。 什么东西太难? 那本书。 母亲把我拉下车。她带着我大步走进图书馆,来到那张桌前。 我是伯纳托太太。这是我儿子查理。是你告诉他说有一本书对他来说太难了吗? 图书馆员僵住了。她比我妈年长,我母亲平常对老人家说话很客气,我很惊讶她竟然用这种口气对图书馆员说话。 他想借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那位馆员把眼镜往上推:他太小了,看看他就知道了。 我低下头。看看我就知道了。 这本书在哪里?我母亲说。

请再说一次? 书在哪里? 这位女士从身后拿起这本书,把它砰一声扔在柜台上,仿佛要用书的重量来证明自己的看法是对的。 母亲一把拿起这本书,塞进我臂膀中。 绝对不可以对一个孩子说,哪一样东西是太难的。她噼哩叭啦说着:而且,绝对绝对不许对这个孩子这么说。 我只知道,后来我被拉出图书馆大门,怀里紧抱着凡尔纳这本书。我觉得我们好像刚刚抢劫了银行,母亲和我,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惹上麻烦。 ◆◆◆ 我没有站出来支持母亲的时候 我们坐在餐桌旁边。母亲招呼大家吃晚餐。焗肉酱通心粉。 味道还是不对。父亲说。 又来了。母亲说。 又来了。妹妹模仿了一遍。她把叉子放在嘴里转动着。 小心,你会戳到自己。母亲把妹妹的手拉开。

是乳酪不对,或者是用的油不对。父亲看着他盘子里的食物,一副这些东西使他反胃的样子。 我试过十种作法了。母亲说。 讲话不要夸张,珀希。弄点我能入口的东西,这么难吗? 这个你不能入口?它是你不能吃的东西? 老天,他抱怨道:我需要跟你谈这个? 我母亲不看他了。 不,你不需要。她用杓子舀了些食物,放到我的盘子里。是我需要说,对不对?我需要跟人吵架。吃下去,查理。 不要这么多。我说。 把我给你的东西吃下去。她说得很快。 太多了! 妈咪!妹妹说。 我的意思是,珀希,如果我开口要求你去做什么,你就能去做。只是这样。我告诉过你一百万次,它的味道为什么会不对。味道不对就是不对。你要我说谎来让你开心吗?

妈咪。妹妹挥动叉子。 不可以。母亲倒抽一口气,按住妹妹的叉子:萝贝塔,不要这样。莱恩,这样子吧,下次你自己做。你和你这套义大利菜的玩意儿。查理,吃下去! 父亲冷笑几声,摇摇头。老套。他抱怨道。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立刻用叉子叉了一大把通心粉放进嘴里。他把下巴抬动了一下。 你觉得你妈做的通心粉怎么样? 我嚼着。我咽下。我朝父亲看。我看向母亲。她垂下肩膀,一脸怒容。现在他们两个都在等待。 味道不对。我低声含含糊糊地说,眼睛看着父亲。 他的鼻子喷出一口气,扫视了母亲一眼。 连这孩子都知道。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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