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小说园地 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

第4章 第一次电视节目:重逢

一九九五年三月,美国广播公司(ABC)《夜线》(Nightline)节目的主持人泰德.卡柏(Ted Koppel),乘着长型礼车前往麻州西纽顿,在墨瑞家外面覆满白雪的街道停了下来。 这时墨瑞已只能靠轮椅活动,要有人帮忙,把他像个沙袋一样从轮椅上面搬到床上,或是从床上搬到轮椅上。他吃东西会咳个不停,咀嚼也变得很吃力。他的腿已经废了,再也无法走路。 然而墨瑞不要自己就此消沉。事实上,他反倒迸发出许多闪亮的想法。他把所思所想写在笔记簿、信封、传单、纸片上,言简意赅传达他在死亡阴影下存在的哲学:如实接受你做得到的事和你做不到的事、过去就是过去,接受它,不否认也不扬弃、学着宽恕自己、宽恕别人、与人为善永不嫌迟。

过了一阵子,他这些懿言佳句累积了五十几则,而他拿来和朋友分享。他布兰迪斯大学一个教授朋友莫瑞.史坦觉得这些东西很好,就将它们寄给《波士顿地球报》的一个记者,这记者为墨瑞写了长长一篇专题报导,标题是: □□□ 教授的最后一门课:他自己的死亡 这篇报导引起《夜线》节目一个制作人的注意,他把报纸带到华府给卡柏看。 这制作人说:读读这篇报导。 接下来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摄影师来到墨瑞的客厅,卡柏的轿车停在他门口。 墨瑞几个朋友及家人在等着卡柏,而当这位名人走进屋子,他们都掩不住兴奋。只有墨瑞例外。他自己摇轮椅迎上前去,眉毛扬起,用他高亢而抑扬有致的声音打断了这片嘈杂。 泰德,我得先和你谈谈,再看我是不是同意接受访问。

四周顿时一片难堪的静默,接着大家把这两人请进书房去,把门关上。 墨瑞的一名友人低声说:这下可好,我希望泰德别对墨瑞太苛。 另一名友人说:我希望墨瑞别对泰德太苛。 在书房里面,墨瑞示意要卡柏坐下,然后两手相交放在膝上,微微一笑。 墨瑞开口了:告诉我一些你深心珍惜的事情。 深心珍惜?卡柏端详着这老人家,然后小心地说:好吧,就谈起了他的孩子。孩子是他深心珍惜的,没错吧? 很好,墨瑞说:现在谈谈你的信仰。 卡柏有点不太自在,他说:一般我不会和认识没几分钟的人谈这种事。 泰德,我快死了,墨瑞从眼镜上方盯着他看。我可没有太多时间。 卡柏笑了。好吧,信仰。他引述了古罗马哲人皇帝马可.奥勒利乌斯(Marcus Aurelius)的一段名言,这名言他一直深以为然。

墨瑞点点头。 现在换我问你一件事,卡柏说:你有没有看过我的节目? 墨瑞耸了耸肩。我想,两次吧。 两次?只有两次? 不要介意,我连欧普拉(Oprah)的节目都只看过一次。 那么,你看过我两次节目,你觉得如何呢? 墨瑞顿了一顿,要我说实话? 当然。 我觉得你是自恋狂。 卡柏大笑起来。 我太丑了,不够格当自恋狂。他说。 不久后,摄影机开始在客厅火炉前运转起来,卡柏穿着他光鲜的蓝色西装行头,墨瑞则穿着旧旧的灰毛衣。他不肯为了访问而穿上好看衣服或是化妆,因为依他秉持的哲学,死亡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他不打算在死亡的鼻头擦粉。 墨瑞坐着轮椅,所以摄影机并没有拍到他萎缩的双腿,而由于他的双手仍能活动,他说起话来又一向是两手挥动个不停,因此当他在镜头前阑释你如何面对生命的终点,显得是热情洋溢。

泰德,他说:当这一切开始的时候,我自问:我是要和大多数人一样,从这个世界退出,或者是要好好儿活?我决定我要好好活着,至少要尝试着好好儿活,照我想要的方式,带着尊严,带着勇气,带着幽默,带着冷静。 有时候我早上醒来会哭个不停,为自己而伤心。有些早上我则是既愤怒又不甘。但这种情况不会很久,我会起身,说:我要活下去。 到目前为止,我都做到了。我有办法继续吗?我不知道,但我赌我自己办得到。 卡柏似乎深深为墨瑞所吸引,他问道,死亡如何使人懂得谦卑。 这个嘛,弗瑞德,墨瑞脱口回答,然后马上改正过来:我是说泰德 卡柏笑着说:这才是让我懂得谦卑。 两人谈到了来生的问题,又谈到墨瑞如何愈来愈依赖他人过活。他这时不论吃东西、坐起身子,或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都需要帮手才行。卡柏问,像墨瑞这样缓慢步向终点,他最害怕的是什么事。

墨瑞顿了一顿,然后问,他能在电视上讲出来吗。 卡柏说,直说无妨。 墨瑞和这位美国最著名的访谈记者四目相对,说:这个嘛,泰德,就是很快会有一天,我得要别人帮我擦屁股。 节目在一个星期五晚上播出,一开始是泰德.卡柏坐在华府的主播台后面,他的声音充满权威感。 墨瑞.史瓦兹是谁?他说:为什么到节目结束时,许多观众将会关心起他的命运? 远在千里之外,在我山丘上的家中,我漫不经心转着频道,突然从电视里听到这句话:墨瑞.史瓦兹是谁?整个人当场僵住了。 ◇◇◇ 一九七六年春,我第一次上他的课。我走进墨瑞的大办公室,看到墙上一排排书架上的书,多得似乎不可胜数,其中包括了社会学、哲学、宗教、心理学的书籍。硬木地板上铺着一大块地毯,窗户望出去是校困的步道。办公室内只有十来个学生,他们翻弄着笔记本及课程表,大多数人都穿着牛仔裤、大地鞋(earth shoes,译注:一种舒适的方头鞋),以及格子花纹的法兰绒衬衫。我心里想,班级这么小就不容易翘课,也许不该选这门课才对。

墨瑞拿着选修名单,点到我的名字:米契尔? 我举起手来。 叫你米奇好吗?还是你喜欢人家叫你米契尔? 过去从没有老师问我这样的问题,因此我又打量了这家伙一番,他穿着黄色的套头毛衣、绿色的灯芯绒裤,银色的头发覆盖他的前额,笑意盈盈。 我回答说,米奇,我朋友都叫我米奇。 那么,就叫你米奇啰。墨瑞说,像是和我一言为定。还有,米奇? 什么事? 我希望有一天你会把我当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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