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三章出发

真正往圣母峰前进的马洛礼，和接到邀请时有点被动消极的马洛礼，是不同的两个人。大车拼的大喜悦显然升上来了。朋友们都在祝他好运，也都想跟他同行。伟大行动的生命力和兴奋感开始骚动起来。然后，就有人在耳语着一种可能性单单是一种可能性：或许，他在那年夏天就会征服圣母峰。谁知道呢？或许它攀登起来比原先料想得容易也说不定。所有看得见的部分看起来很容易。如果那看得见部分以下的山面也同样容易攀登，那么，当然啰，他在该季节里就能到达山顶了。委员会所给的指示并不排除这种尝试。探勘是本年探险活动的首要目标，此行的登山者并不用为了登上山顶而尝试走险绝无比的路，而是要去找出一条更好的路。但如果他们找到了一条十分可行的通往山巅的路径，当然并不会被阻止去走走看。

这就是当探险团团员、领队，以及安排成立探险团的人，就每一方面做好准备，将一切危险、困难及物质障碍减到最低后，用以鼓舞自己的诸多模糊目标中的一个。人的愿望向来都超出他们实际的工作范围，但他们也喜欢成就多于承诺。因此，他们将这希望当作秘密谨守于心中，并未公诸于世任人嘲弄。 从伦敦到圣母峰是一段遥远的路程以乌鸦的飞行路线而言是四千哩。但圣母峰登山者并非乌鸦，甚至也非飞行员。他们必须行经法国，下地中海，再下红海，航经印度洋，然后从孟买横越印度到加尔各达，最后到达大吉岭探险团集合的地点。 雷本已经先于马洛礼到达大吉岭召集挑夫；霍华德．别利、布洛克及沃勒斯顿则分别经由不同路线到了那里。 探险团必须招募挑夫作为辅助人力。挑夫的聘用是探险活动中一项很特别的事情。布鲁士将军早先写好了推荐名单。从这里开始，喜马拉雅探险团得持续倚赖这些高山住民来搬运存粮和装备。通常这种人丁是从村子里偶遇的人中随便拉来的，有时很合用，有时则不。较短的路程还堪用，但像攀登圣母峰这种大规模探险活动却不怎么可行。再者，登山者在此行中有可能必须倚赖西藏的高山村民，而想诱使西藏的高山村民参加攀登圣母峰这样极其艰险的活动，即使只要少数几名，也不太可能。

于是，布鲁士将军有了个想法：事先将挑夫的聘用安排妥当从大吉岭附近地区找到适当而且愿意的人，再从中挑选大约最好的四十名编成一个特殊任务小组。他们将被灌注团队爱（esprit de corps）的观念；他们将对冒险精神、名誉心及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憧憬产生高度兴趣。此外，他们将被飨以很好的酬劳、很好的食物、很好的装备以及很好的管理，这样他们那种天生孩子气的放纵倾向才不至于危及探险的成功。 在喜马拉雅山这地区，有许多强健耐劳又活泼开朗的汉子；他们不会主动冒险犯难，但如果有人带领，他们很乐意从事一番冒险。住在尼泊尔东部的雪巴族①中就有很多这样的人，还有来自大吉岭附近的不丹人，以及在锡金定居的西藏人。从这些族人中就可能培养出一支最有效率的团队，而且这些人打从很年轻时就习惯于负重挑担子到很高海拔，有些还高达一万八千呎或一万九千呎。

注①雪巴族（Sherpa）：居住在印度锡金和尼泊尔境内的山区民族。一千多年前从西藏东部移居到尼泊尔，藏语Sherpa意为来自东方的民族。雪巴人信奉藏传佛教，讲的是与藏语百分之八十相通的雪巴语，风俗习惯与藏人大同小异。他们擅从事山区贸易和运轮，有超强脚力和耐力，获爬山虎封号。人口约八万。编注 五月初（一九二一年），在大吉岭这儿，挑夫、登山者、粮食及各种各样配备已渐渐齐聚，当地土产粮食，如茶叶、糖、面粉及马铃薯，都买好了。当时担任孟加拉总督的罗纳雪大人（Lord Ronaldshay）宴请了登山者，并给予探险团各种协助。 大吉岭的自然之美真是举世无双。旅行者从世界各地来观赏那著名的干城章嘉峰的景致它高达二八一五〇呎（八五八六公尺），而且只在四十哩外。大吉岭本身位居海拔七千呎，四周满布橡树、玉兰花、杜鹃、月桂及香枫林。透过这些树木，可以看见陡峭山壁直落仅仅高于海平面一千呎的銮吉儿河（Rangeet River），然后又是一层一层高起的林木蓊郁的山脉，它们沐浴于紫色霭雾中，一层紫过一层，直达积雪线。再往上，就是干城章嘉的山巅。它是那么纯洁灵妙，令人很难相信它是我们立足其上的尘世的一部分；它的高度令它看起来像是天空本身。

然而，这些圣母峰的攀登者蒙受比这更高的东西鼓舞着。干城章嘉不过是第三高峰，他们还不把它看在眼里。只有最高的才算，这是他们铭记在心的一句话。 到了五月中旬，霍华德．别利已经召集了全队人马，也备齐了装备和口粮。凯拉斯博士也从他在锡金的冬之旅绕了过来，但情况很糟。早春时节，他曾在卡卜鲁峰（Kabru）气温极低的山坡上睡了几晚。而他又不是那种会照顾自己的人，在锡金的山区中，居然仅靠当地生产的东西维生，那处乡野可没出产十分健康营养的食物。所以，他到达大吉岭时健康情况很差，而探险团出发在即，根本没有时间等他恢复体力。代表印度政府进行测量调查的两名官员，摩斯海德与惠勒，也抵达了。他们俩都是强壮而能吃苦耐劳的人，已经习惯于攀登喜马拉雅山区中较低的山峰，惠勒还曾在加拿大爬过山，对加拿大照相测量系统颇有研究，这次探险中将借用他这项专门技术。印度地理测量局的赫伦（AM Heron）博士也加入了这次探险。这些人与来自英国的成员组成了探险团。

但探险团不能从大吉岭直接前往圣母峰，而必须绕行一段很长的路程。直接走的话，应该是朝西经过尼泊尔，但探险团必须往东行经西藏，因为尼泊尔是块禁地。 因此，霍华德．别利和他手下人马往锡金的提刹山谷（Tista Valley）进发，走出那山谷后，他们将爬上哲拉普拉（Jelap La ，La为山口之意），顺着往西藏首府拉萨的主要贸易道路走一段长路那可不是行板车用的大马路，而是给驴子走的崎岖山径。他们最初将行经美妙的森林，然后就得跋涉二百哩，走过西藏的干燥高原。但这么走将获得代价，也就最后将到达圣母峰的半山腰，因为西藏高原大约有一万五千呎高。而且，在那种高处走上几星期，将有利于把自己调适成能往更高处进发。

他们在五月十八日从大吉岭出发。出发的前一晚，雨开始倾盆落下大吉岭一年当中总要下好多时日的雨：干城章嘉峰那么壮丽的景色必得以什么为代价才行。探险团出发后不久，雨停了，但山的周边仍环绕着灰色雾气，爬满青苔的树枝整天淌着水珠。这的确令人感到不舒服，然而这滴滴答答的森林还是有它的美。新生枝芽是那般鲜嫩，绿得好灿烂！羊齿蕨和兰花、垂挂的苔藓，以及缠绕的蔓藤，赋予人不断变化的视觉快感。 沿途行经的还有成排成列的低矮茶树；它们或许有用，但不像周边林木那么美。现在，路径开始从山脊下降，空气越来越热，人和畜牲都汗流浃背；草木随着气候而变换，高达二十至三十呎的树蕨、野香蕉及棕榈树开始出现；最最光彩耀目的，是硕大华丽的众多彩蝶。

抵达提刹河时，事实上探险团已经处在热带气候中了，因为这条河仅高出海平面七百呎，纬度仅二十六度。热度很高，而在这潮湿、几近无风的狭窄山谷中，森林里全生长着热带植物。这座山谷的绚丽之处在于：它向上延伸至干城章嘉峰上方的冰河，因此，从热带到极区的动、植物，这里尽皆囊括。 在高于提刹河约三千呎的噶伦堡（Kalimpong），探险团受到著名的葛雷翰博士的款待，并参观了一座美丽花园，园中尽是玫瑰、红木槿，以及爬上阳台廊柱的大花淡紫茄属植物。 在佩当（Pedong），霍华德．别利注意到一些树形硕大的红木槿、曼陀罗和九重葛。他看见一道美妙的曼陀罗花围篱，植株高十五至二十呎，盛开着数百朵白色喇叭花，花朵直径约八吋，长约一呎。在晚间，这些硕大白花绽放着光芒，好似带有燐光，而且还散发一种奇特的香气。这里也有石斛、贝母兰及各式兰属植物，或淡紫，或白，或黄，有些花朵长达十八吋。

这里的花和蝴蝶是一奇，但天气令人畏惧。雨倾盆直落，任何防水物都宣告无效，所有人一律淋得湿透。连续不断的雨带出了成千上万只水蛭；它们栖伏于树叶及枝干上，等着黏附到人或动物身上。 在龙里（Rongli），也就是他们五月二十二日的扎营处，四处所见岩石上都长满五彩芋及秋海棠。许多树的枝干上装饰着巨大石柑闪闪发光的大叶子。其他种爬藤，如蔓草及胡椒属植物，在树和树之间牵引攀援。树枝上常覆有厚厚的兰花草，而树本身往往高达一百五十呎，有些树干直溜溜，离地百呎不见分枝。 但从龙里开始，他们陡直爬出热带丛林，进入杜鹃花盛开的气候区。在往上攀爬的路途上，他们首先碰见的是两种杜鹃（R. argenteum及R. falconeri），长在由橡树、玉兰花树构成的巨大森林里，这些树上又覆满了羊齿蕨和开着淡紫或白色花朵的兰株。再往上走，出现大片朱砂杜鹃（R. cinnabarinum），它们的花朵具有从红至橘的各种色调。继续往上，则由色彩缤纷的杜鹃花丛接棒粉红、深红、黄、淡紫、白、奶白，五彩缤纷。

这些较小型花朵的花丛之间，有一种大型的粉红色虎耳草，以及一种绽放深紫红花朵的樱草属植物，铺盖每一吋开放空间。其他的小樱草开着细小的粉红色花朵，另一种则像是粉红色的大型樱草花②。 注②樱草花（primrose）又称报春花，通常为黄色。译注 对于爱花者如霍华德．别利、马洛礼及沃勒斯顿等人而言，这片繁花似锦的景象是恒久的欢愉。在他们面对圣母峰严峻、荒芜的岩石和冰雪实景之前，这片丰美秀丽的花草树木是他们双眼的最后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