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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五部走出地图之外

雪地拼图 傑弗瑞.亞契 33198 2023-02-05
§WALKING OFF THE MAP§ 36 挑战烟囱1922 一九二二年,三月二日,星期四 ﹡ 乔治在蒂尔伯里踏上加勒多尼亚号(SS Caledonia)轮船时,知道自己正要展开一趟他准备了一辈子的旅程。 登山队花了五个星期的海上航程来到孟买,在那里添购较好的装备,增进体能,并学习如何以小组为单位共同工作。每天早餐前一小时,他们会绕着甲板跑步,向来都由芬奇设定速度。偶尔乔治的脚踝会有点状况,不过他从来不承认,甚至对自己也不愿坦承。吃完早餐,写完给露斯的每日一信后,他会躺在甲板上读凯因斯的《和平的经济后果》。 芬奇进行了几场高海拔使用氧气的演讲。整个团队很尽责地拆开又装上三十二磅重的氧气设备,把设备绑在彼此背上,然后调校用来调整气体释放量的活塞。鲜少有人对此表现出热忱。乔治专注地观察着。毫无疑问,芬奇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大多数队员原则上不赞成使用氧气。诺顿说过,光是氧气瓶的重量,就一定会抵销其中填充物可能提供的任何好处。

芬奇,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们会需要这些鬼玩意儿才能攀上顶峰?他质问。 没有证据,芬奇坦白招认:不过要是你发现自己置身于两万七千呎高处,没办法再前进了,或许你终究会很感谢有其中一个鬼玩意儿可用。 我宁愿折回去。桑莫维尔说。 然后攻顶失败吗?芬奇追问。 如果那就是代价,就这样吧。欧岱尔坚定地说。 虽然乔治也反对使用氧气的想法,却没有发表意见。毕竟,如果事实证明芬奇是错的,就不会有人期待他来裁夺了。众人熟悉的喊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伙伴们,体能训练时间到了。所有队员爬起身来,在布鲁斯将军面前形成三排井然有序的队伍。将军站着,手摆在髋部,脚稳稳地踩在地上,显然无意以身作则。 一小时的激烈运动后,将军消失在甲板下面,喝他早上的一小杯,留下其他队员做自己的事。诺顿和桑莫维尔打起甲板网球,欧岱尔坐定了,打算读E . F .班生(EF Benson )1最新出版的小说。乔治和盖跷着脚坐在甲板上,闲聊某位剑桥人在巴黎奥林匹克运动会赢得百米赛跑冠军的可能性。

注1E . F.班生(Edward Frederic Benson,一八六七︱一九四〇年),英国作家,以创作鬼故事而知名。 我曾在芬纳板球场看过亚伯拉罕跑步,乔治说:他很棒,棒得要命,不过桑莫维尔告诉我,还有一个叫做利德尔(Liddell)的苏格兰人,一辈子没输过任何赛跑,所以看看他们彼此对抗时会发生什么事,应该很有意思。 我们会及时回去,弄清楚他们之中哪一位赢得金牌。事实上,盖咧嘴一笑,又说:这会是很好的借口,可以回到喔,我的天啊。盖看着乔治背后。他在干什么? 乔治转身看到芬奇站着,双手环抱胸前,两腿岔开,瞪着船上正喷着黑色烟云的烟囱。 显然他该不会想要 我觉得他有可能会这么做,乔治说:为了压过整个团队的锋头,他会做任何事。

我认为他在乎的不是队里的其他人,盖说:他想打败的只有你。 在这个状况下,乔治回答:我最好和船长谈谈。 乔治在某一天的信上告诉露斯,他和芬奇就像两个小孩子,总是抢着胜过对方,以便争取老师的注意。此时,老师就是布鲁斯将军;乔治还悄悄对她说:他也许是个老头,却不是傻子,而且我们全都高高兴兴地接纳这个远征队领袖。他停下来看着露斯的照片,这次他记得带在身上了,不过却忘了带刮胡刀,离开家的时候也只带了一双袜子。他继续写道: □□□ 我还是花了好多时间思索,参与这趟旅行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当你找到了关妮薇王后(注2),何必还要追寻圣杯?我已开始明白,少了妳,每天都是虚掷的日子。上帝知道,我希望能一劳永逸地驱除这个恶魔,这样我就能够回到霍特宅邸,和妳及孩子们共度余生。我知道,对妳来说,要把真实情感诉诸文字有多困难,但请让我知道妳真正的感受是什么。

妳深情的丈夫,乔治 注2:在亚瑟王故事中,圆桌武士随着亚瑟王寻找圣杯,而关妮薇(Guinevere)是亚瑟之妻,却与亚瑟最信赖的圆桌武士之一兰斯洛互生情愫,最后兰斯洛只好离开。 露斯又读了一遍乔治的信。她不断自问,没在他离开前让他知道她又怀孕,到底对不对。她从窗旁的椅子上起身,走向小小的写字台,开始写信,努力试着如实回应他最后那个问题。 □□□ 我亲爱的: 我从来无法贴切表达每次你离家时我的感觉。这回和你过去前往西部战线或阿尔卑斯山时没有太大不同,当时,我每天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你是否安全,担心能不能再见到你。现在也一样。有时我会嫉妒其他人的妻子,她们够幸运,能看到丈夫毫发无伤地从那场取错名字的大战(注3)中复返,然后认为这辈子永远不必再面对同样的恐惧。

注3:世界大战的英文为Great War,Great有大的意思,也有伟大之意,因此露斯说这场战争取错了名字。 和你一样,我渴望这次远征能够有成功的结果,不过这只是基于自私的理由: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折磨了。你根本还没开始了解我有多么想念你,想念你的陪伴、你的温文风趣、你的善良、你对所有事所做的指引,不过其中最重要的是你的爱与深情,特别是在我们独处的时候。我醒着的每一刻都在担心你会不会回来,我们的孩子是否必须在没有父亲的状况下成长,无法从他身上学习容忍、同情与智慧,而我是否会失去我唯一能爱的男人,就此终老。 你忠实的妻子,露斯 露斯回到椅子上,把信件放进信封前又读了一次。她朝窗外看去,望着车道尾端开着的门,就像在战争期间那样地想,究竟会不会再看见丈夫大步走过那条小径。

将军最后一次吹响哨子后,大多数队员就会躺平在地上,试图从晨间体能训练中恢复过来。乔治坐起来环顾甲板,确定没有同僚特别注意到他,然后站起来漫步走向他的舱房。 他走下楼梯来到乘客甲板,穿过舷梯,先回头张望了一阵,才打开一扇写着仅限船员进入的门,然后沿着船员专用梯又下了三层阶梯,直到来到轮机室为止。他握拳敲敲那扇厚重的门,一会儿后,轮机长走出来与他会合。这个男人点点头,却没打算在引擎的噪音下谈话。他带着乔治经过狭窄的走廊,来到一道写着危险禁入的厚重铁门前才停下来。 他从连身工作服口袋里拿出一把大钥匙来开锁,然后把门开着。 马洛里先生,船长给我明确的命令,他喊道:您有五分钟,不能再多。 乔治点点头,消失在门里。

盖.布拉克一看到乔治站在中央烟囱顶端就开始拍手。诺顿和桑莫维尔暂停打甲板网球,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欧岱尔抬头往上看,合上了书,然后加入鼓掌的行列。只有芬奇把手插在口袋里,岔开两腿站着,没有任何反应。 他怎么做到的?诺顿说:只要稍微碰触到其中一根烟囱,就会磨出苹果般大小的水泡了。 就算没有热度的问题,桑莫维尔也同样困惑:你要有像帽贝一样的吸力才能爬上那个表面。 芬奇继续瞪着马洛里看。他注意到,中央烟囱就这么一次没有喷出黑烟;他瞥了一眼布拉克,他笑得不可遏抑。当芬奇再度往上看时,马洛里已经不见了。 乔治往回爬下烟囱内侧的梯子时,他还无法决定是不是要告诉芬奇,每星期四早上那些烟囱都会有一根暂停运作,以便让船上的轮机手进行完整的检查。

过了一会儿,羽毛似的黑烟从中央烟囱喷了出来,团队里的其他人再度自动爆出喝采。我还是想不通。诺顿说道。 我唯一想得到的解释,欧岱尔说:就是马洛里一定把魔术师胡迪尼偷渡上船了。 队上的其他人笑了出来,这时芬奇却还是保持沉默。 而且,他似乎不用靠氧气辅助就爬到顶端了。桑莫维尔补上一句。 我很纳闷他是怎么做到的?盖这么说,脸上始终挂着开怀的笑容。毫无疑问,我们的常驻科学家会有个理论。 不,我没有理论,芬奇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马洛里不能从埃佛勒斯峰内侧往上爬。 露斯坐在窗边,手中握着信,开始思索她的率直到头来会不会让乔治分心。沉思几分钟后,她把信撕成小小的碎片,丢进霹啪作响的火焰里,回到书桌前,开始写下第二封信。

□□□ 我亲爱的乔治:春天降临在我们的霍特宅邸了,水仙盛开。事实上,花园从不曾这么美丽。每件事都像你期望中那样。孩子们的表现都很好,克蕾尔写了一首诗给你,随信附上 37 是的,将军阁下 加勒多尼亚号在孟买停泊时,第一个下船的人是布鲁斯将军。他穿着刚烫过的短袖卡其衬衫,以及线条压得平整的卡其短裤,这装扮已成为英国军队在炎热天候下服勤的标准配备。他经常提醒这支队伍,是贝登堡爵爷(Lord Baden︱powell)(注1)以他为范本来选择童军团的制服,而不是他模仿他们。 注1:罗伯特.贝登堡(Robert SS Baden-Powell ,一八五七︱一九四一年),英国陆军军官,曾奉派至印度与非洲等地,后成为青少年读物作家,以及童军运动的创始人。

乔治紧跟在将军身后下船。当他走下摇晃不稳的跳板时,首先让他产生深刻印象的就是气味吉卜龄曾形容那股味道辛辣、刺激、具东方风情,与地球上其他味道都不一样。其次对他造成冲击的,是几乎和冲击一词同样强烈的热气与湿气,对一个面容白皙的柴郡乡下人来说,那感觉就像但丁笔下的烈焰熔炉。第三则是他领悟到,将军在这个偏远异地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有两批人马在下船跳板那一端等着欢迎探险队的领队,他们不但彼此站得远远的,更有着天壤之别的差异。第一批三人小组是海外英国人的具体表现。他们不打算融入当地,穿着就像在坦布里奇威尔斯(Tunbridge Wells)(注2)参加花园派对,面对不友善的天气也毫不退让,唯恐因而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当地人的同类。 注2:全名为皇家坦布里奇威尔斯(Royal Tunbridge Wells),位于伦敦东南方,十八世纪时起以spa闻名,如今成为重要旅游区。 将军踏上码头边缘时,其中一人上前打招呼。这是位高个子的年轻人,穿着深蓝色西装和有硬领的白色衬衫,上面还打了一条哈洛公学校友领带。 他上前一步,自报身分:我的名字是罗素。 早安,罗素。将军说,两人握了握手,仿佛彼此已相识多年,但事实上他们唯一的连结只有那条校友领带。 欢迎回到印度,布鲁斯将军,罗素说:我是总督的私人秘书。这是柏克莱船长,总督的副官。另一名男子穿着全套制服,看起来更年轻,将军上岸后他一直保持严谨的立正姿势,这时更向将军敬礼,将军也随之回礼。第三名男子穿着司机制服,站在一台闪闪发亮的劳斯莱斯旁,但罗素并没有加以介绍,只是继续往下说:总督希望今晚您和队员与他一起共进晚餐。 我们会很乐意这样做,布鲁斯说:彼得爵士希望我们什么时候接受检阅? 七点钟他会在官邸主持一场接待会,罗素说:随后是八点的晚宴。 服装要求呢?将军问道。 先生,正式服装,请配上勋章。 布鲁斯点头表示赞同。 罗素继续说:如您所要求的,我们已在皇宫饭店订好十四间房间,我也已准备好几辆车,在您与您的成员待在孟买期间供您指挥。 这样再好不过了,将军说:那么,现在或许你可以安排把我的人送到饭店去,让他们分配住宿和用餐。 当然了,将军,罗素说:而且总督还要我交给您这个。他递出一个厚厚的棕色信封,将军交给乔治,就像乔治是他的私人秘书似的。 乔治面带微笑把信封夹在手臂下。他忍不住注意其他队员,发现包括芬奇在内,所有人都肃然地默默观察着这场交流。 马洛里,将军说:在其他人被护送到旅馆时,我要你和我一起行动。谢谢你,罗素,他向总督的私人秘书说道:期待在今晚的接待会上再见。 罗素鞠躬行礼,接着往后一步退开,就像将军是皇室贵族一般。 将军接着把注意力转向另一群人,他们也是三个人,这大概是两批人之间唯一的共通点。这三位当地人穿着凉快的白色长袍和白色便鞋,方才罗素先生代表总督向布鲁斯致意欢迎时,他们在一旁耐心等候着。这时,他们的领袖走上前来。 Namaste,General Sahib.(向您致敬,将军阁下。)他说着,深深鞠躬为礼。 将军没有和这位队长握手,也没回礼。他省略开头的客套话,问道:库玛,你接到我的电报了吗? 是,将军阁下,而且您的所有指示都逐字逐句落实了。我认为我可以带着几分自信说,您会感到相当满意的。 我会确认这一点,库玛,一切等我检查过商品以后再说。 当然了,将军。这位印度人说着再次深深鞠躬。或许您愿意拨冗跟着我走。 库玛和两位同伴带着将军穿越一条街道,街上挤满了人群、人力车、数百辆老旧的雷利牌或赫克力士牌脚踏车,偶尔还有看似满足的母牛在路中央反刍食物。将军大步走过熙来攘往的嘈杂人群,群众让出一条路来,仿佛布鲁斯是正要渡红海的摩西。乔治追随着他的领导者,好奇地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同时又想接收街头小贩不断叫卖异国商品的陌生声响。汉兹炖扁豆、玩家香烟、天鹅牌火柴棒、泰瑟甜饮料和永备电池经常塞到他面前,他很有礼貌地回绝了每个新的报价,一方面被当地人的精力和蓬勃生气弄得晕头转向,另一方面也因周遭所见的贫穷状况而感到震惊乞丐远比小贩来得多。他现在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视甘地为先知,但英国人却继续把这位圣雄当成罪犯来看待。等他回去后,他有好多事可以和那些初五级生分享。 将军大步前进,无视于沾满灰尘又伸得老长的手,还有半分钱(注3)、半分钱、半分钱的重复叫卖声。队长带他走进一个广场,这里挤得就像海德公园公开演讲处有场群众大会似的,只不过每个人都在讲话,没有人在听。广场旁围绕着未完成的水泥建筑物,好奇和无事可做的人攀在上层窗户外,希望找到一个能鸟瞰的角度,看看下面发生什么事。然后,乔治第一次看见将军提过的商品。 注3:原文为pie,原是印度最小的钱币单位,相当于一百九十二分之一卢比(rupee),如今已不再使用。 在一块满是尘土、太阳晒得焦灼的土地上,一百匹骡子等着接受检验。骡子背后还站着一大群脚夫。 将军进行视察时,乔治站在一边观察,群众则紧盯着将军的一举一动。他先检查骡子的腿和牙齿,甚至跨坐在其中几只骡子身上,评估它们有多少力气,其中两只被他的重量压垮了。他花了超过一小时,才从中挑出他认为还过得去的七十只。 接下来,将军对着一排排沉默的脚夫进行一模一样的行动。他先检查他们的腿,然后是牙齿,让乔治震惊的是,有时他甚至会跳到他们背上。这回又有一、两个人被他的重量压垮。尽管如此,在第二个小时结束前,除了七十只骡子外,他又挑选了六十二名脚夫。 乔治尽管只是个旁观者,没做什么事,却已经从头到脚都流汗了,在此同时,将军看来却像是把一切连同热气一起轻松打发了。 检查结束后,库玛走上前,把两位厨子和四名洗衣工带到他挑剔的顾客前。让乔治感到宽心的是,将军并没有跳到他们背上去。不过,他确实检查了他们的牙齿和腿。 将军完成检验工作后,转向库玛说:请确定明天早上六点,这些苦力和骡子全都会出现在码头。如果他们到时全都站在那里等候,你就会收到五十卢比。库玛微笑着鞠躬行礼。将军转向乔治,然后伸出一只手。乔治判断他要的是那只信封。将军打开信封,抽出一张五十卢比的钞票,然后交给队长,以便确定这个交易成立了。还有,记得告诉他们,库玛,他指指那些脚夫,然后补充说:他们每个星期都会得到十卢比。当我们三个月后重新登船时,仍与我们一起工作的人会得到二十卢比的额外奖金。 真是太慷慨了,将军阁下,您真慷慨。库玛这么回答,把腰弯得更低了。 你也遵守我的其他要求了吗?将军把信封递回去给乔治时质问道。 是的,将军阁下。队长说,脸上露出一个比先前更大的笑容。 站在库玛背后的其中一名男子走上前来,在将军面前立正,然后脱下拖鞋。乔治已放弃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将军从短裤的一个口袋里掏出卷尺,开始测量这名年轻男子从头顶到赤脚脚板的尺寸。 我想您会发现,库玛很满意地说:这个男孩刚刚好六呎高。 是的,不过他了解我们对他的期待吗? 将军阁下,他确实知道。事实上他过去一个月都在进行准备。 我很高兴听到这一点,布鲁斯说:如果到头来他令人满意,他会每周拿到二十卢比,而且到达基地营后还能拿到五十卢比的额外奖金。 队长再次鞠躬。 乔治正打算问为何远征队需要一个正好六呎高的年轻人时,将军指着一个有亚洲人特征的矮壮男子问:那是谁? 那名年轻人站在三人组的后方,一直没说任何话,这时在库玛开口介绍之前就走上前说:将军,我是雪巴人尼玛。我是您的私人通译,当您抵达喜马拉雅山后会担任雪巴人的领队。 一星期二十卢比。将军说完后没再多说一个字就大步走出广场;他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所有军官将领大步前进时,往往认定其他人都会自行跟上,这总是让乔治觉得好笑。他因而得出结论:这可能是英国人赢得战役的机率高于战败的原因之一。乔治花了几分钟赶上布鲁斯,因为大半人群还是追着他跑,希望能从他的慷慨施舍里分一杯羹。当他终于赶上时,布鲁斯只说:绝对不要和当地人变成朋友。长远来说,你会后悔的。直到二十分钟后走进皇宫旅馆的车道前,他没再多说一个字,把追逐他们的人群抛在后头。将军迈开大步走上小径,穿越经过修剪的花园时,乔治发现第三批欢迎队伍站在旅馆的阶梯顶端,心想,不知他们等多久了。 将军突然在一位穿着深紫配金色纱丽的年轻美女前停了下来。她左手拿着一小碗味道香甜的香料粉末,右手食指伸进粉末中,再轻轻把指尖点在将军前额上,留下一个代表尊敬的清楚红印。她退后一步,第二个也穿着传统服装的年轻女子则把花环放在将军头上。他鞠躬行礼,向她们道谢。 仪式结束,一名穿着黑色礼服大衣和细条纹长裤的时髦男子走上前来。欢迎回到皇宫旅馆,布鲁斯将军。他说:我已经将您的人员安置在南翼,可以眺望海洋,您平常用的套房也已经准备好了。他站到一边去,让他的客人走进旅馆。 谢谢你,可汉先生。将军说着,笔直通过住宿登记柜台,朝电梯走去,他相信电梯正开着门等着他。 乔治跟在他身后,当他们抵达顶楼时,他首先看到的就是诺顿和桑莫维尔穿着晨袍站在走廊另一端。他一边微笑一边挥手,让他们知道他再几分钟就会加入他们。 将军,我猜想,乔治说:这可能是接下来三个月里,我们最后一次有机会洗澡了。 别把我算进去,马洛里。布鲁斯回答时,可汉先生已替将军打开了维多利亚女王套房的大门。 此时乔治已经明白,为什么皇家地理学会认为,这个矮小、圆胖的退休军人比其他人更适合出任这个职务。 38 失态 我想寄几封信,请你帮忙。乔治说。 当然了,先生,门房说道:有多少封? 十七封。乔治说道。上一回船只在德本(Durban)停泊几小时补充燃料和新鲜食物时,他已寄出十八封信。 全都是到同一个国家吗?门房随口问道,似乎只是例行公事。 对,事实上都是到同一个地址。这下子门房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我太太,乔治解释道:我每天都写信给她,而且我才刚上岸,所以 交给我吧。门房说。 谢谢你。乔治说。 乔治,你要去总督的盛大宴会吗?他背后有个声音问道。 乔治转身看到盖走近他。对。他回答。 那么我们共乘一辆出租车吧。盖说着朝门口走去。 今天晚上我打算像猪一样狂吃。当人力车在拥挤的街道上闪避障碍时,盖说:我有种感觉,这很可能是我们在回英国前吃得到最丰盛的一餐,除非总督决定在回程时再请我们一顿。 那可能就要看我们回去时是征服山岭的英雄,还是长冻疮的输家了。乔治这么说。 不管结果是哪一种,我都不打算冒险,盖说:特别是布鲁斯告诉我,彼得爵士拥有印度最好的酒窖。 两名穿着全套制服的士兵突然换成立正姿势,在人力车驶过总督官邸大门时敬礼。马洛里和布拉克跳下车,走过木制拱门,进入装饰华丽的大理石长形大厅,和其他成员在厅里各就各位,排成一列等候接见。将军站在总督旁,把他介绍给团队中的每位成员。 你似乎向来消息灵通,盖,乔治悄声说:站在总督身旁那位年轻女士是谁? 他的第二任妻子,布拉克说:他的第一任妻子几年前过世了,至于这一位 这位是盖.布拉克,彼得爵士,将军说:他向外交部请了一年休假,以便加入我们。 晚安,布拉克先生。 这位是乔治.马洛里,我们的登山领队。 那么这就是即将首先站在埃佛勒斯峰顶的人了。总督说着亲切地与乔治握手。 盖咧嘴笑道:他有个对手。 喔,对,总督说: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是芬奇先生。我等不及要见他了。还有,容我介绍内人。 乔治和盖向那位年轻女士躬身行礼后,闲晃到一个拥挤的房间,里面的印度人只有提供饮料的仆役。乔治选了一杯雪利酒,然后走向他认得的人。 晚安,马洛里先生。罗素说道。 晚安,罗素先生,乔治说:你外派到这里工作还愉快吗?在有必要闲聊几句时,他一向觉得不自在。 这里太棒了,我很享受每一刻,罗素回答:不过土著有点令人遗憾。 土著?乔治复述了一次,希望罗素是在开玩笑。 他们不喜欢我们,罗素悄声说:事实上,他们痛恨我们。有麻烦事在酝酿了。 麻烦事?走过来加入他们的布拉克催促他说下去。 对,自从我们以制造动乱的罪名,把那个叫甘地的人送进监狱后突然之间,罗素毫无预警地中断说了一半的话,变得目瞪口呆。马洛里和布拉克转身去看究竟是什么让他惊愕。 他是你们的人吗?罗素问,几乎掩饰不住他的不自在。 乔治转身看到正和总督夫人闲聊的芬奇,硬是忍住笑意说:恐怕就是。芬奇穿着开襟卡其衬衫、绿色灯芯绒裤和棕色麂皮鞋,没穿袜子。 你们应该感到受宠若惊,盖插嘴道:他通常不会那么费事。 这位私人秘书显然不觉有趣。那人真是粗俗之人。当他们看见芬奇把手滑到戴维森夫人腰际时,他这么说道。 乔治留意到将军朝他直直走来,速度飞快,于是站在原地等候。 马洛里,将军胀红着脸说:把那家伙弄出去,而且动作要快。 我会尽全力,乔治说:不过我不能保证 将军说:如果你不把他弄出去,而且不是马上就做,那么我会动手,而且我向你保证,那不会是什么好看的场面。 乔治把空玻璃杯交给经过的一位侍者,然后穿过房间,加入芬奇和总督夫人的谈话。 索妮亚,妳见过马洛里了吗?芬奇问:他是我唯一的对手。 是的,刚才我们已经被引见过了。总督夫人回答,佯装没有察觉芬奇的手臂正靠在她的腰际。 很抱歉要打断您,戴维森夫人,乔治说:不过我需要和芬奇先生私下说句话,因为出了个小问题。 他没再说第二句话,就牢牢抓住芬奇的手肘,火速带他走出这个房间。盖不动声色地来到戴维森夫人身边,顺势和她攀谈,问她是否打算在这一季回伦敦。 芬奇一到走廊就问:是什么小问题? 问题就是你,乔治回答:在这个时候,我想你会发现将军正在召集志愿者组成行刑队。他带着芬奇走出大门,来到车道。 我们要去哪里?芬奇问。 回旅馆。 不过我还没吃晚餐。 我想这对你来说是最不重要的问题。 当乔治把他推进一辆人力车时,芬奇说道:你奉命要把我从这里弄走,是吗? 大致如此,乔治承认了:我有种感觉,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受邀参加总督的小小晚会。 那是你说的,马洛里。如果你和我设法站上那座山顶,你绝对会再度与总督共进晚餐。 那并不表示你会。乔治说。 不,我不会。我会在楼上,他太太的房间里。 乔治好像听见有人在敲门,不过也可能是作梦。第二次敲门声大声了点。请进。他这么说时还半梦半醒的。当他睁开一只眼睛,看见将军朝下瞪着他,还穿着制服。 马洛里,你老是睡在地板上,而且窗户大开吗?他问道。 乔治的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如果不是这样睡,就是睡到阳台上。他一边说,一边撑起身子爬起来,然后补充说明: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将军,比起在两万七千呎高处,缩在一个小帐篷里,而且只有芬奇为伴,这样已是相当奢侈了。 这正是我要和你谈的事,将军说:我觉得你应该第一个知道。我决定要芬奇搭下一班船回英国。 乔治穿上丝质晨袍,在房间里唯一张舒服的椅子上坐下。他用烟草慢慢填满他的烟斗,然后慢条斯理地点燃。 芬奇今天晚上的行为相当不可原谅,将军继续说:我现在明白了,我根本不该答应让他加入这个队伍。 乔治抽着烟斗,好一阵子后才开口回答。将军,他平静地说:您没有这个权威,您不能不跟我商量就把我的任何队员送回英国。 我现在正在跟你商量,马洛里。将军说道,每说一个字就把声音提得更高。 不,您没有。您在半夜闯进我房间,通知我您决定把芬奇送上第一艘能搭上的船,并送回英国去。那并不是我所谓的商量。 马洛里,将军插嘴说:我不必提醒你,我是这趟远征的总指挥。我的团队成员身上发生了任何事,我都是做最后决定的那个人。 那么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完全是依照您自己的意思了,将军,因为如果您把芬奇送上船,我和我的其他队员就会跟他一起走。我确定皇家地理学会将会非常想知道,为什么您和约克公爵不同,甚至没有想办法把我们带到山顶,更不要说是再把我们带下山了。 可是,可是将军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一定会同意,那不是对待一位女士应有的态度,马洛里,尤其是对待总督夫人。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乔治说:芬奇有时候很烦人,而且我确定在下一季,不会由他来教导任何初入社交界的少女社交礼仪。不过除非您愿意替代他的位置,将军,我建议您现在去睡觉,而且要心存感激,因为接下来至少三个月芬奇都不会参加任何鸡尾酒会了。他也不可能在前往喜马拉雅的路上再遇到任何女士。 我必须考虑一下,马洛里,将军说着,转身准备离开:我会在早上让你知道我的决定。 将军,我不是您手下那些急着想赚点英镑的苦力,所以请现在就让我知道,我是不是该叫醒我的队员,告诉他们要搭第一班船回英国,或者我可以让他们休息,直到他们准备走上这辈子最艰辛的旅程。 将军的脸变得更红了。要是出事,唯你是问,马洛里。他说完后怒气冲冲地走出房间。 亲爱的上帝啊,乔治脱掉晨袍,躺回地板时口中说道:请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才会遇到芬奇这样的人? 39 前进西藏 □□□ 我最亲爱的露斯: 我们已展开前往西藏边境的一千英里跋涉。我们上了火车,前往喜马拉雅山脚的西里古里(Siliguri),根据这辆火车的时刻表,这是一段六小时的旅程,实际上却花了将近十六个小时。我以前经常感到奇怪,这些老火车退役后去了哪里,嗯,现在我知道了,它们被送到印度,在此重生。 就这样,我们全搭乘一辆古老的城堡级大北火车头,更精确地说是华威克城堡级。头等舱的座位如今已有点变质磨损了,但三等舱还有木板条座位可坐。此外,车上没有厕所,这表示火车在某个车站停靠时,我们必须跳出车厢,冲向灌木丛。火车上也有牲畜舱,布鲁斯把骡子和脚夫安置在那里,引起双方抱怨。 舒舒服服地从伯肯黑德旅行到伦敦,和从孟买到西里古里的旅程,两者之间有一个很大的差别:从英国北部南下时,我们习惯把窗户关紧、暖气调大,不过在这里,虽然铁路公司省掉了装玻璃窗的麻烦,但还是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有轮子的烤箱上旅行。 爹地在哪里?克蕾尔问:他现在在哪里? 露斯放下信,和女儿一起坐在地板上,这样她们就可以研究父亲为她们画的地图,跟上他的进展。她的手指划过海洋,从蒂尔伯里到孟买,然后沿着铁路路线,最后停在西里古里。她捡起信,继续大声读给孩子们听: □□□ 我们在西里古里下车,迎面看到大吉岭喜马拉雅铁路公司本身的小型世界奇观,想像一下我们有多惊讶吧。在这里,特殊的两呎轨距取代了公尺轨距,所以当地人昵称为玩具火车。 我们走进的可爱小车厢也许很适合贝丽姬和克蕾尔,却让我感觉自己像在小人国醒来的格列佛。这小小的蒸汽机发出一种与自身尺寸不成比例的噪音后,开始往上爬,从只有海拔三百呎的西里古里,前往五十一哩外的大吉岭,当地大约七千呎高。 孩子们要是知道这点想必会觉得有趣极了:坡度太过陡峭,因此有个当地人坐在火车头前端的防撞缓冲器上,这样才可在铁轨上撒沙,确保车轮在火车深入山区、愈爬愈高时还有抓地力。 我没办法告诉妳这趟旅程花了多久时间,因为每一分钟都这么愉快,我没有一刻停止欣赏眼前的大片景致,唯恐错失任何新的惊奇。事实上,我们勇敢的摄影师诺尔上尉因一切体验而深深着迷,甚至趁我们在汤恩靠站补充水分(小火车头和我们都需要)时爬到车顶,在那里拍完接下来的所有旅程,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光张望着窗外就感到满意了。 经过七小时的旅程,我们终于停靠在大吉岭站,这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这个小巧的宝物能一路载着我们抵达基地营就好了,这样我们的日子会过得容易些。不过我们没这种运气,在我们离开火车之后没多久,就能听见布鲁斯将军熟悉的咆哮声发出种种命令。此时他正要叫骡子和脚夫整队,这样我们才能展开漫长的旅程:进入丛林,然后踏上西藏的平原。 我们每个人都分配到自己的小马,装载我们个人的财物和装备,除了将军外,我们每天都必须走上二十哩。到了晚上,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会设法在靠近河流或湖泊的地方扎营,这让我们有机会可以游泳,并享受些许得以摆脱蚊蝇水蛭的光荣时刻,比起当地人,这些生物似乎比较喜欢以白人为食。 将军带着自己的浴缸,这浴缸绑在两匹骡子身上,而且每天晚上大约七点钟时,就有五、六位脚夫会在浴缸里注入以柴火加热过的水。我拍了一张照片,是我们的领队坐在他的浴缸里,一手拿着雪茄,另一手拿着一杯白兰地。显然他认为没必要只为了几星期的印度丛林之旅,就必须改变一辈子的习惯。 晚上,我们全都在一张支架式桌子旁共进晚餐,将军坐在桌子最前面的首位,坐在他的手杖式折叠椅上。我们的菜单变化范围鲜少脱离炖菜和肉丸,不过到了一日将尽、准备扎营时,我们已经饿得不想过问锅子里煮的是哪种动物了。 将军带来十二箱最老的教皇新堡红酒,还有六箱保罗.罗杰香槟,这些箱子由队伍里最强健的两匹骡子负责驮运。将军唯一的抱怨是没办法让酒保持在室温以下。然而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凉,再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用一整个浴缸的冰块来冰镇香槟了。 每个人看起来都还撑得住,些微发烧或感到恶心是预料中的,不过我目前似乎还逃过一劫,只有一点蚊虫叮咬,还起了一阵相当糟糕的疹子。 已有三名脚夫逃跑了,另外有两匹骡子力竭而死这别告诉克蕾尔,除此之外他们看起来似乎全都健康情况良好。我们已和主要的雪巴向导签约了。他叫做尼玛,不但会讲标准英语,显然也是个相当认真的登山家而且还是赤脚爬山。 桑莫维尔一直以来都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他不但忍受我们全都必须经历的相同磨难,还要负起责任,担任我们的特约医生,却从来不抱怨这带来的额外工作负担。欧岱尔如鱼得水,每天都发现新种类的岩石。毫无疑问,等他回到剑桥,就会有好几本书出现在书架上,更不用提他将会发表的数十场爆满演讲。 诺顿,这个可怜人高达六呎四吋,所以他必须骑最高大的骡子,但他的脚还是会碰到地面。芬奇总是在护送队伍里殿后这是他的选择,也是我们的选择小心翼翼地照看着他宝贵的氧气瓶,他还是十分笃定,那些氧气瓶将决定这场探险的结果,而我至今仍然存疑。 随着我们愈爬愈高,我也留意着所有人如何面对周遭的状况,并且开始考虑个别登山小组的组成方式。芬奇认定他将获选进行最后攻顶,坦白说,如果是他,没有人会觉得惊讶的。从我们离开孟买后,他和将军之间几乎没交换过任何客气的字句。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小伙子们口中的索妮亚事件,也渐渐消失在神圣的记忆里。 我们的团队中有一个人成为意料之外的天启。我过去知道诺尔是一流的高山登山家,但完全不知他是多么出色的平面及电影摄影师。不可能有另一次探险比这回记录得更好了,而且锦上添花的是,诺尔是少数能说当地语言的成员。 诺尔拍摄了每日例行公事,其中一项如果不是透过他的纪录,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莫斯海德,我相信妳没见过他,他是制图师,皇家地理学会团队的一员,负责制作这个地区的详尽地图,他最一丝不苟的事,就是精确地记录距离。为了协助莫斯海德,将军以一天二十卢比的价钱雇用了一位印度年轻人,他正好六呎高。且让我设法描迷他的职责,虽然等我们回去后,妳可以亲自从影片上看到。他平躺在地上,让另一个雪巴人在他头顶所在位置的地面上画下记号,随后这个六呎男子爬起来,把脚趾放到那个记号(他打赤脚)后,再度躺下;他不断重复这个过程,一遍又一遍、一小时又一小时。就靠这个办法,莫斯海德得以测量我们每天所走的确切距离大约二十哩我算过了,这表示那个年轻人一天站起来又躺下去大约一万八千次。上帝知道他应该得到那二十卢比。 我亲爱的,现在该是停笔、吹熄蜡烛的时候了。我和盖合用我的小帐篷。能与一位老友一起踏上旅程真是太棒了,不过,这不同于和妳在一起 (一九二二年四月十五日) 他到哪里了?克蕾尔低头看着地图追问道。 露斯折起信后,再度和克蕾尔与贝丽姬一起坐在地上。她研究了一会儿地图,然后指出一叫做强比(Chumbi)的村落。由于乔治的信花了六、七个星期时间才到达霍特宅邸,她永远无法确认他实际的位置。她打开他寄来的最后一封信。 □□□ 今天我们走了平常该走的二十哩路,然后又损失了一匹骡子,所以现在只剩下六十一匹了。我揣测着,如果面对骡子短缺的状况,将军必须选择扔掉他的酒或他的浴缸时,他会做出什么样的策略性决定。 每天早上六点,他叫那些脚夫接受检阅,立正等待点名。今天早上我们的脚夫人数降低到三十七名,因为又有一个逃跑了;将军称呼他们是逃兵。 昨天行军时,经过一个高踞山丘上的佛教僧院。我们停了下来,让诺尔把僧院拍进去,不过将军建议我们不要打扰祈祷中的僧侣。他们是智慧与夸张言行的奇特组合。 尼玛告诉我,等到我们跋涉到加里普(Jelep La)山上时,当晚应该就会在大约一万四千呎高处建立营地,那里位于某座山的顶峰之下,而如果我爬上那座山,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埃佛勒斯峰。明天是星期天,将军已指定这天是休息日,让脚夫和骡子都有机会恢复力气,我们之中的某些人则能赶上阅读进度,或写信回家给心爱的人。我现在正享受着T . S .艾略特的诗<荒原>,不过我也承认,如果有那么一点点机会可以第一次看到埃佛勒斯峰,我打算明天去爬那座山。我该早点起床,因为尼玛估计山顶可能高达两万一千呎。我并没有向那位雪巴人领队坦白,我以前从没爬到那么高的地方。 克蕾尔用拇指用力一点位于印度和西藏之间的那条红色细线,问道:如果爹地没有获准越过边境,会发生什么事? 他就只能转身回家了。她母亲说道。 很好。克蕾尔说。 40 揭下面纱的女神 乔治在日出之前溜出营区,背着背包,一手拿着罗盘,另一手拿着冰斧。他自觉就像个躲在脚踏车棚后面偷抽烟的学生。 透过清晨的雾,他只能勉强辨识出耸立面前的那座无名山岳。他估算着,在他有望抵达山脚前至少要花上两小时。这时他听见一种不熟悉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回头,不过没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抵达那座山较低的山坡时,他已考虑了几条不同的攻顶路线。对任何企图攀爬高山的登山者来说,第一件令人感到刺激的事就是决定采取哪条路线。错误的选择可能会导致灾难或者至少改天再来,但乔治没有改天了。 他刚决定好看似最好的路线时,感觉似乎又听见那个陌生的声音了。他回顾身后的山谷,刚才他就是沿着这道山谷接近这座山的。山谷的一部分沐浴在早晨的阳光之中,山岳的阴影则让其他部分显得好像还没清醒,但他还是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事物。 乔治仔细检查他选择的路线,然后开始朝山脚那布满石头的粗砺地面进攻。接下来一小时,他的进展良好,虽然有几次都因为障碍物挡住去路而改变方向。 他看见面前的峰顶了,估计一小时内就会到达顶端。这时,他犯下了第一个错误。他遇上的一块岩石,不但挡住去路,而且看起来若是没有伙伴一起帮忙,不可能过得去。乔治从痛苦经验中明白,许多登山行程往往是在挫折中结束的,此时他别无选择,只能回头找另一条路线。他也知道,如果他必须在日落前回到营地,总会有那么一刻,当太阳沉入陌生的地平线时,他就不能再冒险和太阳比快了。 这时,他又听到那个声音,而且这回更接近了。他一转身,看见尼玛走了过来。乔治微笑了,因为这位雪巴人领队跟着他来而感到受宠若惊。 我们必须回头,乔治说:然后试着找另一条路线。 没必要。尼玛说。他直接跳上那块岩石,开始毫不费力地攀爬,当他在那崎岖不平的表面上移动时,他的手臂和双腿合作无间。乔治观察到,这个雪巴人遵循的显然是他以前走过的路。他在心中揣测,尼玛是不是以前就见过埃佛勒斯峰。过了一会儿,尼玛抵达那个障碍物的顶端,乔治能看到的只是召唤他跟上来的一只手。 乔治依照雪巴人走过的路线前进,抓住一个他先前没注意到的岩架,因而打开了一条直通巅峰的路。这个简单的调整替他省下了一小时,也许两小时,此时,尼玛变成乔治的登山领队了。过不了多久,他跟上了雪巴人;在他们攀爬过程中,乔治很清楚地知道,尼玛对这片土地非常熟悉,因为乔治只能正好跟上他所保持的步调。 抵达峰顶时,他们坐了下来,朝北方眺望,不过一切都掩藏在堤防般的浓厚云层中了。乔治不情愿地接受事实:他今天不会被引见给珠穆朗玛。他打开背包,拿出一条肯达尔薄荷饼,掰成两半,递给尼玛一块。这个雪巴人首领直到看见乔治吃了好一阵子后,才肯咬一口。 他们坐在那里盯着不动的云看,这时乔治做出了结论,雪巴人尼玛是理想的登山伙伴有经验、能随机应变、勇敢又静默。他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如果打算在日落前返回营地,就得快点离开。他起身敲敲他的手表,然后指向山下。 尼玛摇摇头。再过几分钟就好,马洛里先生。 既然事实证明这个雪巴人见解正确,知道他们该走哪条路,乔治决定再坐回去,多等几分钟。不过,总有那么一刻,每个登山者都必须决定所得的回馈是否抵得过所冒的风险。根据乔治的看法,那一刻已经过了。 乔治站起身来,没等尼玛动身就开始下山。当他感觉一股微风跟上来时,他应该已走了一百五十呎左右。他转身看到云朵慢慢飘散,很快回头,再度来到山顶上那位沉默的雪巴人身边,发现珠穆朗玛就像莎乐美一样,已经把她的七重纱脱掉了四层。 微风变得更强劲,珠穆朗玛又拿掉另一层面纱,露出在前景位置的一小片山岳,让乔治想起法国的阿尔卑斯山脉;随后,另一层面纱又不见了。他不相信还有其他能超越眼前的美,但接下来又一阵劲风揭开最后一层面纱,证明他错了。 乔治感动得说不出话。他抬头盯着世界最高的山峰。埃佛勒斯峰光芒四射的顶峰主宰了整个天际线,让伟大的喜马拉雅山的其他山峰,看起来都像幼稚园的游戏区。 乔治第一次能够更仔细地研究他的劲敌。在她满是皱纹的额头下方,崎岖的山脊和难以接近的绝壁组成一个尖锐的西藏式鼻子,鼻子下面是宽阔的鼻孔,喷出的风如此猛烈,让人即使在平坦的地面上也寸步难行。更糟更糟的是,这位女神有两种面孔。 在她西边的脸上,颧骨由伸向高空的岩石尖端所构成,远比乔治想像中敢于高攀的高度还要高得多,东面出现的则是永不融化的一哩长冰层,就算在一年里最长的白日也是如此。她高贵的头连接着苗条的颈项,安置在花岗岩构成的肩膀上。从她厚重的躯干上,伸出两只长而柔软的手臂,延伸出一双平坦的巨手,那双手会给你一丝希望,直到你看见她纤细冰冷的十指为止,而其中的一个指甲,正是他们希望建立基地营的地方。 乔治转身看见尼玛凝视着珠穆朗玛,他的恐惧、尊敬和仰慕之情和乔治本身所感觉的一样。乔治怀疑,如果独自一人,他们其中之一是否有能力爬到这个巨人的肩膀,更不要说是她坚毅冰冷的脸上。不过,如果两个人并肩一起,也许 41 来自英国的礼物 在孟买的午夜争执之后,将军邀请乔治成为外交使节团的成员之一,前往边境岗哨递交国书,这让乔治大为放心。 远征队的十三位成员、三十五名脚夫和四十八匹骡子已安排好过夜的地方,在印度及西藏边界某条湍急河流旁的一片平地上。乔治与其他队员在晚餐时享用了将军的美酒和雪茄,度过欢乐的晚上。 第二天早上五点四十五分,将军穿着全副戎装站在乔治的帐篷外,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皮革公事包。雪巴人尼玛站在他背后一步之遥,穿着传统式羊毛衣巴库,还带着一个黑色的大盒子,盒盖上印着伦敦帽商洛克氏等字样。过了一会儿,乔治从帐篷里爬出来,穿着先前到总督官邸参加接待会时的西装,系着他的校友领带。他陪布鲁斯走出营区,前往边境岗哨。 现在我并不预期会有任何问题,马洛里,将军说:不过如果发生任何误解,把一切都交给我。我以前曾和这些土著打过交道,我知道他们的能耐。 乔治承认将军有很多了不得的长处,但担心即将见识到他的弱点之一。 他们抵达边境岗哨时,乔治大为惊讶。那栋竹子搭建的小屋在浓密矮树丛的良好掩护下,看起来确实不像欢迎陌生人的地方。再往前走几步,乔治发现一个士兵,然后又是另一个,老旧的来福枪正对准他们的方向。这些带着敌意的行为并没有让将军放慢他的脚步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他反而加紧脚步了。持平来说,乔治认为他宁愿死在山上,也不要死在山脚下。往前又走了几步后,乔治可以看到西藏边界的确切位置。沿着整条狭窄小径延伸的竹篱笆上有个唯一的缺口,还有另外两个士兵坐在一个用沙袋加固的壕沟里,他们的来福枪也直接瞄准前进中的英国军队。将军还是无所畏惧,他笔直朝着小屋的木制台阶走去,就像这个边境岗哨归他号令一样。乔治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尼玛则落在一步之后。 走进小屋,将军在一个木头柜台前停了下来。一个年轻下士坐在桌子后面,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三个陌生人,虽然张开了嘴,却什么话都没说。 将军大声吼道:我想和你们的指挥官说话。雪巴人尼玛用轻柔的声音为他翻译。 那名下士很快消失在他身后的一个小房间里,同时还关上门。过了好一段时间,门再度打开,一个脸颊凹陷、看似身经百战的瘦削男子走了出来,怒视着将军,就像他的私人领域受到侵略一样。将军注意到这位岗哨指挥官只有上尉军阶时,他微笑了。他举手敬礼,不过那个西藏人并没有回应,反而直视着雪巴人尼玛,一边指着将军,一边用母语说:我是帕里地区的宗本(注1)。这是谁? 注1:宗本为藏语官名音译。在藏语中,宗为城堡之意,也是过去西藏地方政府的区域行政机构之一,相当于县,其行政官称为宗本,每宗一至二人,一九五九年废除此制。 雪巴人尼玛翻译了他的话,不过在问句里多加上了绅士一词。将军回答:我是布鲁斯将军,然后打开公事包,拿出几张纸,坚定地放在桌子上:这些是官方的许可,授权让我的人进入帕里宗的管辖区。尼玛翻译过将军的话后,宗本草草瞥了一眼档案,然后耸耸肩膀。如你所见,将军说:这些文书有英国外交部长寇森勋爵的签名。将军等着雪巴人尼玛完成他的翻译,然后宗本丢回问题。 宗本想知道你是不是寇森勋爵。 我当然不是,将军说:告诉这个傻子,如果他不让我们立刻通过边界,我别无选择,只能 显然这位西藏指挥官不需要透过翻译就已经了解将军的话,因为他的手迅速地伸向枪套里的手枪。 宗本说,他会让寇森勋爵通过边界,但其他人不行。尼玛翻译道。 布鲁斯一拳捶到桌子上,吼道:这个愚蠢的人不知道我是谁吗? 在等待宗本的反应时,乔治低下头,开始想着回家的漫长路程。他只能期望将军的话在翻译过程中会失去原意,但在雪巴人尼玛翻译完成前,宗本就从枪套里拿出了手枪,把枪管指向将军的前额。 告诉将军,他可以回家去,指挥官平静地说:我会命令我的手下,要是看见他再靠近这个边境岗哨附近,直接开枪。我讲得够清楚了吗? 将军毫不退缩,就算尼玛把边境指挥官的话译完后也一样。虽然乔治已放弃获准通过边界的任何可能性,他还是希望能活着脱身。 我可以说句话吗,将军?他悄声说道。 当然可以,马洛里。将军回答。 乔治思索着,他是不是应该管住自己的舌头,因为这时指挥官的枪指向他的前额了。他直盯着宗本的眼睛。我从我的国家带了一些代表友谊的礼物到你的国家。 雪巴人尼玛翻译后,宗本慢慢放低枪,把枪收回枪套里,然后把手搁在髋部。我会看看这些礼物。 乔治打开洛克氏盒子,拿出一顶黑色的洪堡帽(注2)递给宗本。这位指挥官把帽子戴到头上,看看墙上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露出了微笑。请告诉宗本,寇森勋爵每天早上都戴着洪堡帽去工作,乔治说:就像英国的所有绅士一样。指挥官听到这些话后,朝着桌子弯腰,往盒子里面看。布鲁斯将军弯下腰,拿出另一顶洪堡帽递给指挥官,指挥官接着把那顶帽子戴在身旁那位年轻下士头上。这回宗本爆出一阵大笑,然后拎起盒子,离开小屋,开始把剩下的十顶洪堡帽发送给他的卫兵们。 注2:Homburg,译为洪堡帽或霍姆堡氊帽,是以硬毛呢做成的小礼帽或绅士帽,材质较硬挺,且周围略微向上折起,帽顶上有道折痕,帽身饰以缎带,一九三〇年代蔚为风潮,成为当时英国的新风尚。 当指挥官回到小屋时,他开始比较仔细地研读将军的文件。眼见他就要在最后一页盖下橡皮图章了,忽然抬起头来对将军微笑,指一指他那免开盖金表。将军想要解释,那是从父亲亚伯戴尔爵爷继承的表,不过三思之后改变决定,没说一句话就把金表交出去了。乔治觉得松了一口气,幸好那天早上他在忙乱中,忘记戴上露斯在他生日时送他的表。 宗本这时又注视着布鲁斯将军的厚实皮带,然后是他的棕色皮鞋,最后是他及膝的羊毛袜。在剥光将军后,他把注意力转向乔治,把他的鞋子、袜子和领带都据为己有。乔治只觉得纳闷,宗本能在何时何地打一条温彻斯特校友领带? 最后,宗本微笑着在入境许可的最后一页盖了印章,然后把文件交还将军。布鲁斯正要把文件放回公事包里,这时宗本摇了摇头。将军把公事包留在桌上,然后把文件塞进长裤口袋里。 光着脚的布鲁斯用一只手提着长裤,另一只手敬礼,这次宗本回了礼。雪巴人尼玛是唯一一个衣着完整走出小屋的人。 一小时后,探险队在布鲁斯将军的领导下朝着边界前进。这时路障已举了起来,方便让他们进入帕里宗的行政管辖范围。 宗本在他的免开盖金表看了时间后,对着将军微笑,还举起他的洪堡帽说道:欢迎到西藏来,寇森勋爵。 尼玛没有翻译他的话。 42 茫茫未知路 □□□ 我最亲爱的露斯: 越过边境进入西藏后,我们距离喜马拉雅山脉愈来愈近了。这道山脉有一千座山峰,它们就像武装警卫,环绕并保卫着他们的女主人,既不接受当地宗本的权威,也从没听说过寇森勋爵。虽然他们的欢迎冷若冰霜,行为举止也很冷淡,我们仍奋战不懈。 抵达海拔约一万七千呎高处并建立基地营后,我们看到将军展现他最厉害的一面。在几小时内,仅剩的三十二名脚夫竖起了团队用的营帐,大小和我们的客厅差不多,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坐下来吃晚餐。在咖啡和白兰地送上来时,另外十五个帐篷也就位了,这表示我们全部都可以躺在里面过夜。我所谓的全部,其实不包括脚夫和尼玛,他们仍露天睡在外面,蜷缩在粗糙的地上,只有石头为枕。我有时会想,如果想要有任何征服这座要命的大山的可能机会,是不是该和他们一样睡在外面。 组织当地人时,雪巴人尼玛以实力证明他是无价之宝,将军已同意把他的薪饷提高到一星期三十卢比(大约六便士)。抵达埃佛勒斯峰的山坡后,我们更会发现,实际上他是多么杰出的登山家,这真是再好不过了。芬奇如今也认为他能和我们之中的任何人并驾齐驱。我会再告诉妳后续发展。 今天晚上将军会正式把指挥权交给我,直到我们开始原路折返,返回英国 (一九二二年,五月四日) 敬国王陛下。将军举起他的酒杯说道。 敬国王。团队里的其他人回应。 绅士们,你们可以抽烟了。将军说着,坐下来切掉他的雪茄尾端。 乔治还是站着,和其他队员一样。他第二次举起酒杯。绅士们,他说:敬珠穆朗玛,地母女神。 将军迅速地站起身来,和队友一起举起酒杯,在此同时,雪巴人朝着山岳方向拜倒在地。 过了一阵子,乔治敲敲他的酒杯,要求大家安静下来。此时指挥权已交接到他手中了。 绅士们,他说:我想先向布鲁斯将军致谢,感谢他安全护送我们所有人毫发无伤地抵达此地。而且,先生,引用您说过的话,他转向将军,补上这句:我们都强壮而健康。 同意!队伍中其他人齐声说着,这种氛围甚至连芬奇都觉得能够融入。 乔治打开一张羊皮纸地图,在面前清出一块空间,然后把地图放上去。绅士们,他开始说道:我们现在在这里。他把手中的咖啡匙握柄指向高度一万七千五百呎的地方。我们当前的目标,就是前进到这里,他接着说,并把汤匙朝着山上移动,停在两万一千呎处:我希望在这里建立三号营。如果我们想成功征服珠穆朗玛,必须沿着不同高度再建立三个营地。四号营应设在大约两万三千呎的北口,五号营则会在两万五千呎,然后六号营在两万七千呎,距离巅峰只有两千呎。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一条路,沿着山脊顶点或绕过东北山脊边缘的路,引领我们到达山顶。 不过就现在而言,他继续说道:我们必须记得,我们对于眼前会遇到什么毫无概念。没有参考书可以查阅,也没有地图可以钻研;没有坐在英国登山协会酒吧后的老顽固,告诉我们过去光荣凯旋的轶事,不管那是真的还是想像出来的。团队里好几位成员微笑着点头。因此我们必须找出一条路线,让我们在未来成为那些老顽固,把我们的知识传递给下一代的登山者。他抬头看着他的团队。有任何问题吗? 有,桑莫维尔说:你认为要花多久才能建立三号营?我指的是物资完全存放好、人员已进驻的状态。 你向来都是最实际的人,乔治带着微笑说:说实话,我没办法确定。我打算一天走个两千呎,所以明天晚上希望能在一万九千呎处建立二号营,然后在日落前回到基地营。再下一天我们会推进到两万一千呎,在那里建立三号营,然后回到二号营过夜。我们至少要花两星期左右,才能适应所有人过去都没经历过的高度。绝对不要忘记:爬得高,睡得低。 在我们出发前,你会把我们分成几个小队吗?欧岱尔问道。 不,还不会,乔治说道:直到我知道你们哪些人最能适应环境以前,我们仍会保持同一团队。不过,我怀疑到头来决定团队最后组合的不是我,而是这座山。 我完全同意,芬奇说:不过你有没有进一步考虑过,在两万五千呎以上用氧气? 同样的,我期待这座山会做出决定,而不是我。乔治等了一会儿才问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有,队长,诺顿说:明天早上你会在几点检阅我们? 六点,乔治回答:而且是所有装备齐全,准备动身的状态。记得,明天我们必须有勇气像哥伦布那样思考,准备好走出地图之外。 乔治无法确定,第二天早上他比其他队员更早从帐篷里走出来,究竟是出于领导者的责任感,还是纯粹由于极度兴奋,因为他知道,从此刻开始,他走的每一步都创下自己的最新高度。 这个清爽的早晨微微吹着风,太阳在最高峰之上兀自缓缓移动。乔治很高兴发现,在六点前几分钟,他的八名登山队员全都很有耐性地在营帐外待命了。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羊毛背心(或许是太太或女友织的)、毛织长裤、防风外套、丝质衬衫、棉质罩衫、登山靴、Burberry围巾和加拿大鹿皮鞋,其中一、两个人甚至看起来像要到达沃斯(Davos)(注1)享受滑雪假期似的。 注1:达沃斯位于瑞士阿尔卑斯山区,是滑雪及冬季运动胜地,一年一度的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也在此地召开。 站在这些登山者背后的是尼玛征召来的当地雪巴人。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多达八十磅重的装备,全部绑在背上:帐篷、毯子、铲子、罐子、平底锅、主教牌户外瓦斯炉与食物,还有一打氧气瓶。 六点整,乔治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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