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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三章峰顶的暴风雪

冰峰暗隙 喬.辛普森 11408 2023-02-05
一早起来整理行装,这次比以前轻松得多,这里的优势便是有足够空间站着卷起睡垫、打包睡袋,并整理昨晚扔得乱七八糟的登山装备。 这次该我打前锋了。赛门留在雪洞,用岩钉做确保。我小心翼翼走出雪洞的小小入口,踏上倾斜的冰面,也就是昨晚摸黑登上的那道蚀沟。我不熟悉这种地面。脚下的坚实冰面越往下收得越窄,形成弯曲的漏斗状,最后消失在昨晚我奋力爬上的管状通道。从这儿已经看不到昨天攀爬的巨大冰原。我向右上方望去,在一小段距离外,蚀沟顶端覆盖着垂直的冰瀑,高高耸立,但较远那侧的角度比较缓和,有一条通道向上越过冰瀑,直达另一道更高的蚀沟。 我踮着脚尖向右走,接着停下来,凿入一支冰锥,开始攀登冰瀑侧面。这里的水冰质地堪称完美,我很享受眼下的热身,干劲十足。我回头看,赛门正从雪洞入口探出头,帮我放绳。这个天然雪洞的结构看起来甚至比昨晚更完美,我禁不住惊叹我们运气真好。要知道,在蚀沟顶部露宿一夜绝对称不上舒服。

我沿着积雪的蚀沟攀爬,到达冰瀑上方时,绳子已经用完。赛门很快就赶上我。 跟我们想的一样,下一段绳距应该就能抵达那条悬伸的坡道。我说。 我站在蚀沟里休息,他动身向右,进入我们很早之前在赛利亚北峰看到的关键坡道,很快就不见踪影。我估计我们已经过了最困难的路段,只要爬上那条坡道,就能攀登通往峰顶的斜坡。 我在斜坡赶上赛门,这时我才意识到难题还没有结束。斜坡顶端有一排齿状的冰塔,冰塔间似乎没有通路,构成了难以逾越的障碍。斜坡两侧的垂直石壁很难攀登,中间的冰塔密密麻麻,一条缝隙也没有。 该死! 嗯,情况不妙。我没想到会这样。 也许会有出口,要是没有,我们就被困住了。我说。 希望不会!回头可是一段长路。

我看了看邻近的山峰,试着目测我们所在的高度。 昨晚我们露营的海拔大约是五千八百公尺。那么对,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五百公尺要爬。我说。 我觉得应该是六百公尺。 好,就算是六百公尺吧。但我们昨天在坚冰上前进了七、八百公尺,今天应该可以登顶。 我可不敢确定。这要看那出口有多难爬,而且,要知道,最后一段路可是布满了冰蚀槽。 我从五十五度的斜坡开始迅速向上攀登。我们轮流当先锋,很少交谈,集中精神前进。昨天我们每段绳距都用冰锥设置确保点,陡峭的冰面拖住我们的速度。今天,我们感觉到空气稀薄的掣肘,不过地势较为简单,几乎能一口气攀上两段绳距,前进四十五公尺赶上先锋,接着再爬四十五公尺。 我带着沉重呼吸,挖开松软的表层雪,找到结实的冰层,旋入两支冰锥,再把两把冰斧插入落脚点上方,把绳子系入吊带,然后呼唤赛门上来。我们沿着斜坡向上攀爬了约三百公尺,此刻已经接近冰塔屏障。我看了下手表,下午一点。早上我们睡过头了,较晚动身,不过我们在四小时半内完成了十段绳距,已经把进度补上。我觉得自信又轻松。我们已经克服这条路线,确信自己能够走完。想到自己将在如此棘手的山壁上首次成功登顶,我激动难抑。

赛门气喘吁吁地爬上来时,太阳已越过斜坡顶端的冰塔,灿烂的白光洒落我们下方的连绵积雪。赛门咧嘴而笑。我能理解他的好心情。现在正是最美好的时刻,不再挣扎,没有怀疑,也无需再做什么,只要享受这种感觉就好了。 不如翻过这些冰塔再休息吧。 好!赛门研究着上面的障碍物,接受了我的提议,看到那些冰柱了吗?我们就从那里通过。 我望着那一大片冰瀑,第一个反应是太难越过了,底部很明显是向外悬伸的,唯一坚实的表面是倾斜、光滑的冰墙,顶部还挂着一大圈冰柱,其他部分都是粉状冰塔。然而,这片冰瀑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突破口。如果要尝试从这里翻越,就必须从那面冰墙往上攀登七、八公尺,接着从冰柱中打开一条通道,沿着上方角度比较缓和的冰瀑向上攀登。

看起来很难! 是啊,我宁可先试试这块岩石。 这块岩石太松了。 我知道,但说不定行得通。不管怎样我得试试。 他把岩钉、钢索和一对活动岩楔移到安全带前,向左缓缓移到石壁起点。我把自己牢牢固定在冰瀑右下方。这块黄色岩石的结构非常疏松,与冰瀑间的空隙布满垂直的粉状积雪。 我小心盯着赛门,因为我知道,他一旦下坠,一定是因为脚点或手点崩落,下坠的势道会很猛,而不是力气用尽后慢慢滑落。他尽可能伸长手臂,把活动岩楔高高放进石壁的裂缝中。岩楔在裂缝里均匀展开,四只凸轮都紧紧抵着岩壁。如果赛门跌下来,我觉得那一定是由于岩石崩裂,而不是活动岩楔出了问题。 他小心翼翼地迈步,先轻踢一下,检查脚点的牢固程度,并敲击头顶上的岩点来测试疏松程度。他犹豫了一会儿,紧贴墙面伸展四肢,尽可能抓住最高处的岩石,慢慢把自己拉上去。我紧张万分,握住扣进确保器的绳子,万一他掉了下来,我可以立即拉住。

突然,岩点从山壁松脱,那一瞬间赛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仍然向外伸展,但抓住的是两块松落的岩石。然后他掉了下来,向后坠落蚀沟。我撑住自己,以为活动岩楔也会脱落,但它牢牢撑在那里,我轻松拉住了赛门。 太棒了!我取笑赛门脸上意外的表情。 妈的!那两块石头应该很牢固啊! 他回到我身旁,再次看着那片冰瀑。 我不幻想能正面翻越冰瀑了,但如果我能翻过右侧,应该就能攻克。 那里的冰看起来有点松软。 我们试试。 他沿着冰瀑的右侧攀登,试着略微向右横切,绕过那面陡峭的冰壁,到冰柱上方再攀回左侧。不幸的是,冰面到那里就变成了蜂窝状的雪堆和白糖状的冰晶。他奋力登上与冰柱顶端平行的位置,就再也无法往上。他就在我上方六公尺多,似乎困住了如果他沿着刚刚的路线爬回来,很可能会摔落。最后,他在冰瀑上找到一支环状的粗大冰柱,把绳环固定上去,垂降到我身边。

我不行了。换你。 好吧!不过,如果我是你,我会再往侧面一点。现在我得把大部分冰柱敲掉。 大部分冰柱都比成人臂膀还粗,长度差不多一公尺半,有些甚至更大。我沿着冰壁向上爬,因为后倾而失去平衡,而且立刻感受到双臂紧绷,背包也将我往下拉离冰面。我利用冰爪快速沿着冰墙向上蹬,手上的冰斧用力敲进上方易碎的冰面,把自己拉上去,然后再蹬,为了节省力气丝毫不敢放慢速度。接近冰柱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坚持不了多久,我已经太累,无法一手用冰斧抓牢冰壁,另一手敲碎冰柱。我拼命挥动冰斧,直到深深凿入冰面,足以承受我的重量,然后把吊带扣到冰斧的腕带上,疲倦地挂在上面。我小心留意嵌入冰面的冰斧尖部,确信冰斧能够承受我的全部重量后,拔出锤头,再往上方墙面锤进一支冰锥。

我把绳子挂上冰锥,放松地呼了一口气,至少不会再有跌落三公尺以上的危险了。冰柱已近在眼前。我不假思索地将锤头抡向那一圈冰柱,更愚蠢的是,我还抬头去观看成果,结果接近五十公斤的冰柱绝大部分砸到我头上、肩膀上,然后哗啦哗啦地砸中赛门。我俩同时发出咒骂。我咒骂自己,咒骂嘴唇破裂和牙齿断裂的剧烈疼痛,赛门则咒骂我。 对不起,我没想到。 我也知道。 我再次抬头,虽然很痛,但锤头已经完成任务,开出一条清楚的路线,通往上方较平缓的坡面。我没费多少时间就登上冰墙的最高处,上面的蚀沟宽阔但不深,我把绳子的剩余部分固定在蚀沟里做确保。 赛门上来了,身上沾满冰粒,从冰瀑吹落的雪粉像白霜一样覆盖他的全身。他超越我继续前进,到达斜坡尽头的一座小山棱,那也是通往峰顶的斜坡起点。我赶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点燃瓦斯炉,腾出一块地方舒服地坐下了。

你的嘴巴出血了。他语气平淡地说。 没关系。总之都是我不好。 此刻感觉冷了很多,因为我们已经没有蚀沟可躲,就这么暴露在不断吹袭的寒风中。我们第一次看到峰顶,那是一座巨型雪檐,在我们头顶上约二百五十公尺高的斜坡上向外横伸。我们将沿着峰顶左侧绵延而下的山棱下山,但由于卷云不断从东边涌来,遮住视线,我们无法看清路线。坏天气似乎就要来了。 赛门递给我一杯热饮,然后深深缩进外套里,背对着凛冽的寒风。他在观察峰顶的斜坡,寻找最佳的登顶路线。现在最让我们担心的,并不是坡度或者技术上的困难,而是最后这段路的积雪性质。整个斜坡表面布满冰蚀槽而呈波纹状,这些冰蚀槽是被风刻蚀而成,随着新雪不断从山壁上脱落下来,冰蚀槽也逐渐加深。我们已经听到太多关于秘鲁高山冰蚀槽的故事,一点也不喜欢。对这些冰蚀槽最好敬而远之。欧洲的天气模式绝对不会制造出这么恐怖的地形。南美洲山区以这些冰雪奇观闻名于世,在这里,雪粉似乎能对抗重力作用,形成七十度甚至八十度的陡坡,山棱则变成一道道扭曲、不稳固的巨大雪檐。在其他地区,山上的雪粉都会被吹落,只能堆积在不那么陡的坡面上。

我们上方有条带状岩层横贯整座雪坡。岩层并不陡,但覆满险恶的粉状积雪,然后在三十多公尺高的地方重新融入雪坡,越高越陡。多条冰蚀槽从岩层上方极近处开始延伸,一路通往峰顶。一旦踏入两条冰蚀槽间的蚀沟,我们就得找出路线攻顶,因为要横越冰蚀槽再翻入相邻的蚀沟是不可能的。选择合适的蚀沟至关重要。我们看到很多蚀沟最终都由于两条冰蚀槽交汇而成为死路。仔细观察,我们应该能找到几条没有封死的蚀沟。可是当我观察整面斜坡,却发现山壁上布满相互交错的冰蚀槽与蚀沟,像迷宫般令人晕头转向,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蚀沟。 天啊!看来一点希望也没有!我一条路也找不到。赛门喊道。 看来我们今天是不能登顶了。 如果那些云团带来降雪的话,肯定登不了顶。几点了?

四点。离天黑只剩两小时。最好快点行动。 我试图穿越岩层,却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这段岩层倾斜的程度就像陡峭的屋顶,表面的黑岩质地坚硬,只有几处小地方可供踩抓,而且绝大部分都掩埋在雪中,一点也不像我们刚刚经过的那条坡道。我知道翻越这道岩层并不困难,但它可是坐落在完全暴露的山壁上,下方就是一千两百公尺的深渊,如此毫无障蔽的环境使我异常紧张。赛门就在我们刚刚休息的地方帮我做确保,我们中间那段长长的绳子全无保护,而他唯一的固定点是埋入雪中的冰斧,我很清楚,我一有失误,这个确保点毫无作用。 我的左脚打滑了,冰爪的爪尖在岩石上滑动。我憎恨这种攀登方式,必须小心翼翼维持平衡,但我已经回不了头,必须坚持下去。我努力在岩石上两道狭小的边缘间维持平衡,前爪摇摇晃晃,几乎就是在打滑。我的腿开始发抖,一面对赛门大声发出警告。我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暗骂自己让赛门知道我的恐惧。我又一次试着向上移动,但太过紧张,无法完成。我知道只需再往上几步就轻松了,试着安慰自己,要不是处境太险恶,这路线我手插在裤袋里也上得去,但还是摆脱不掉恐惧。恐惧控制了我。 我渐渐冷静下来,仔细考虑将要踩上的几步。当我再次尝试,我惊讶地发现这看起来其实很容易。我不知不觉便跨越了,沿着容易攀登的表面迅速向上。这里比赛门所在的位置稍微适合做确保,我提醒赛门注意这一点,然后他沿着我的路线开始攀爬。我惊魂甫定,一下子还喘不过气来,看到赛门轻轻松松越过困难地带,我知道自己其实是被吓到了,克服不了恐惧,这让我郁闷不已。 天哪!我刚刚整个呆住了!我说。 我注意到了。 我们要走哪条沟?我想找出一条比较有希望的,却发现一旦走近,实在看不出哪条不是死路。 我不知道。那条看起来最宽。我过去看看。 赛门走进蚀沟,在厚厚的粉雪中挣扎。两侧的壁面各有七、八公尺高,他根本不可能再变更路线。他奋力前进,雪尘像雪崩似地一波波扑向他,有时还完全淹没了他。天色很快就暗下来,雪也开始下了,像海浪一样越来越激烈。我坐在赛门正下方等了两小时,冻到骨头都发寒。他挖出的大量积雪全落在我身上,我无法躲避。 我打开头灯,发现竟然已经八点。花了四小时才攀登不到一百公尺,我深切怀疑我们是否能翻过这些冰蚀槽。终于,从充满雪的云层中传来一声遥远、模糊的叫喊,我知道自己可以跟上去了。尽管穿上了极地防寒衣及防风外套,我还是冷得要死。我们不可能再像这样为了做确保而长时间坐着:必须在这些可怕的雪坡上找个地方露宿。我简直不敢相信赛门为了沿着这条蚀沟攀登一个绳距所做的一切。他挖的这条沟从头到尾都有约一.二公尺深、一.二公尺宽。他用尽全力挖寻更坚实的雪层,结果只找到一层脆弱的冰壳,仅能承受他的体重。大部分冰壳都在他攀登的过程中碎裂了,因此我循着他开出的路线攀登起来也十分困难。他花了三个小时攀登,我赶上他的时候,看得出他已经筋疲力尽。我也十分疲惫,而且冻得不行。必须尽快露营。 这雪简直难以置信! 他妈的太恐怖了。一路上我都觉得自己会摔下去。 我们必须露宿。我在下面都冻僵了。 是啊,但这里不行。冰蚀槽变得太小了。 好。还是你当先锋吧。 我知道这样做比较容易,还能防止绳子打结,但随即又后悔了,因为这样我自己就不能继续运动。在又等了漫长而寒冷的两小时后,我在往上三十公尺的地方和赛门会合。他在蚀沟底部挖出一个大洞,在洞里架了确保站。 我找到一些冰。 结实吗?能承受冰锥吗? 比什么都没有强。要是你进来,我们可以朝侧面拓宽一下。 我挤到他身旁,十分担心雪洞底部随时会沿着蚀沟往下坍塌。我们开始往冰蚀槽的侧面挖掘,慢慢把雪洞扩大成横跨蚀沟的长方体空间,用挖出来的雪填起一部分入口。 十一点的时候,我们钻进睡袋,吞下最后一口冻得干硬的晚餐,啜饮今天最后一杯热饮。 还有将近一百公尺要爬。希望情况不会比刚才更糟。 至少暴风雪停了。不过可真他妈的冷。我觉得我的小指被冻伤了,从指头到手掌都发白了。 我们在蚀沟里遭遇飞雪侵袭的时候,气温肯定接近摄氏零下二十度,现在寒风又使温度降到接近零下四十度。我们很幸运能找到地方挖雪洞。希望明天等待我们的,是晴朗明媚的好天气。 瓦斯罐底部结着一层厚厚的冰,我拿起来朝头盔敲,敲掉大部分冰,然后塞进睡袋深处,大腿感觉到金属的凉意。五分钟后,我又舒服地蜷缩起来,只有鼻子以上露在睡袋外面,睁开一只睡眼盯着炉子。炉火烧得很旺,不过距离我的睡袋很近,颇为危险。蓝色的光透过雪洞的墙壁照进来。在这海拔六千多公尺高处,我们度过漫长、凄惨又寒冷的一夜。 水在炉子上沸腾。我坐起来,急急忙忙穿上防寒和防风外套,戴上手套,在雪洞的墙上摸索装有果汁和巧克力的袋子。 饮料好了。 老天!我都冻死了! 赛门从婴儿般的蜷缩姿势舒展开来,伸手接过热气腾腾的茶杯,又躲回他的睡袋。我慢慢喝着,把热杯子抱在胸前,看着第二块雪在锅里慢慢融化。瓦斯的火焰不那么旺了。 我们还有多少瓦斯?我问。 一罐吧。那罐空了吗? 还没有。我们最好用这罐尽可能多烧些饮用水,另一罐留着下山用。 对。我们的果汁也没剩多少了。只有一包。 我们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够我们再露宿一晚就可以了,我们就需要这么多。 整装工作花费了很长时间,而且天气十分寒冷,但我担心的远远不止这些。那些冰蚀槽就横亘在面前,而这次轮到我当先锋了。更困难的是,我得从雪洞出去,翻上洞顶,而那洞顶就跟蚀沟一样宽。我做到了,但同时也捣毁了大部分雪洞,把待在洞里做确保的赛门埋住。登上蚀沟的斜坡后,我回头俯瞰我们前一晚爬过的地方。赛门挖的沟渠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昨夜的暴风雪往蚀沟倒下无数的雪,填满了那道沟。看到蚀沟就收在我头顶三十公尺处,我有些失望。两边的冰蚀槽交汇在一起,形成一条边缘锋利的雪粉带。我还是得想办法翻到另一道冰蚀槽。 天空非常晴朗,一丝风也没有。这次轮到赛门坐在那里,坚强地承受我不得不踢下去的滔滔飞雪。现在是白天,光线充足的好处是利于攀登,也能看清是否会打滑,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视野变好,我就会从两腿之间瞥见下方近一千五百公尺深的一片虚空,不由得胆战心惊。我心知我们的确保点一点儿也不牢靠,一有闪失,就是无可挽回的灾难,于是全神贯注于前方的路。越接近蚀沟的尽头,坡度就越变陡。很显然,我很快就必须翻越冰蚀槽。但是,该从哪一侧出去?我无法看到两侧冰蚀槽以外的地方,也就不知道该从哪边翻越。我向下看,发现赛门的头和胸口探出雪洞顶部,正专心看着我。他身后就是万丈深渊,突显出我们的凶险处境。冰蚀槽的侧边在雪洞附近没有那么高,我想也许赛门比我更能看清前方的路。 我该走哪边?你能看见什么吗? 别走左边。 为什么? 看起来地势陡降,好像非常危险! 那右边有什么? 看不见,可是冰蚀槽没那么陡,无论如何比左边好多了。 我犹豫了。一旦我跨出步伐,也许就无法回头。我不想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糟,然而无论我怎么伸展身子,都看不到右边那条蚀沟。我什至不确定那里到底有没有蚀沟。我再度观察上方视野内的积雪,完全看不出自己将面临什么情况。 好吧!注意绳子。我开始往蚀沟右侧挖掘,一边喊着,不过又马上笑了出来如果确保点突然飞脱,注意绳子也无济于事。 令我意外的是,用两支冰斧同时挖掘冰蚀槽并不比攀登蚀沟困难。稍后,我气喘吁吁地登上冰蚀槽的另一边,眼前是另一道同样陡峭的蚀沟,在蚀沟上方可以看到峰顶雪檐,而且离我只有一段绳距。赛门奋力爬向我,一看到我身后的峰顶,就高声欢呼。 攻克它!他说。 我也想,不过最后这一段看起来特别陡峭。 没问题的。他动身攀上斜坡,搅下大量积雪,落在我那毫无障蔽的确保点上。我把兜帽拉到头盔上,转身凝望下方遥远的冰河。突然,这个完全开放的落脚点令我惊骇不已。松散的雪坡十分陡峭,而我的确保点岌岌可危,我感到一阵眩晕,简直不敢相信我们此刻正在做的事。一声兴奋的呼喊让我回过神来,我转过身去看消失在蚀沟顶部的绳子。 行了,没别的冰蚀槽了。上来吧。 我虚弱地把自己拉出蚀沟,看到赛门叉开双腿跨坐在冰蚀槽上,咧着嘴笑。在他身后不到十五公尺的地方,一块雪冰怵目惊心地从西壁横伸出来,上方就是高耸的峰顶雪檐。我很快超过了赛门,踩着冰爪在坚实的雪面上攀登,然后转向左方,那边的雪檐是最小的。十分钟后,我站在划分西壁和东壁的雪棱下。 拍张照片吧。 我等着赛门准备好相机,才越过山棱,把冰斧插到东侧,将自己拉到峰顶下的山坳,这个山坳有着宽阔的后背。四天以来,我头一次看到全新的景观,大饱眼福。雪地沐浴着阳光,一直绵延到东边的冰河。在西壁上度过漫长、寒冷和阴霾的几天后,坐在这里被温暖的阳光裹着,感觉格外奢侈。我忘了我们是在南半球登山,一切都是颠倒的:南面山壁就相当于阿尔卑斯山脉那些冰冷的北壁,而东壁则相当于西壁。难怪早晨总是如此阴冷,我们必须稍晚一些动身,才能享受到几小时的阳光。 赛门也来到山坳,我们开心大笑着,把背包放下来坐在上面,随意把冰斧和手套扔在雪地里,环顾四周,心满意足地享受片刻宁静。 把背包留在这里,直接上峰顶吧。赛门说,打断我沉醉的白日梦。峰顶!我都忘了我们只是爬上山棱!还以为逃离了西壁,一切就结束了。我抬头望着赛门背后高高耸立的峰顶,那形状就像冰淇淋甜筒,距离我们大概只有三十公尺远。 你先走,登顶时我帮你拍照。我对赛门说。 他抓了一些巧克力和糖果,站了起来,慢慢踏着松软的雪地向上走。身处高海拔的影响逐渐浮现。赛门的身影出现在天幕下,把冰斧插入壮观的峰顶雪檐的那一刻,我疯狂地按快门。我把背包留在山坳,走了上去,却觉得呼吸费力,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我们照惯例拍了一些登顶的照片,还吃了一些巧克力。跟以往一样,我感觉有些意兴阑珊。接下来怎么办?这真是个邪恶的回圈。当你实现一个梦想之后,你回到原点,很快就会幻想另一个。下一个必须更困难,更具挑战,也更加危险。我不喜欢那种任它指引我走向何处的想法,就好像这个游戏的本质以某种奇怪的方式控制了我,把我引向合理但可怕的决定,这总是让我不安。登顶时刻以及暴风雪过后突然的静止和安宁,让我有时间思考我正在做的事,察觉心中某种钻牛角尖似的疑惑,怀疑自己正失去控制,且执迷不悟。我来到这里纯粹是为了获得愉悦,或是出于自负?不断追求这一刻真的是我要的吗?但即使如此,这些时刻仍使我愉快,而我也知道这些怀疑终究会过去,然后我又会将之解释为毫无缘由的病态悲观和恐惧。 暴风雪好像又要来了。赛门说。 他一直默默观察着北侧山棱,那是我们的下山路线。大片云团攻上东壁,不断朝着西边汹涌而来,很快就要遮住那条山棱了。即使是现在,我也只能看到极小部分山棱,而我们上山走过的冰河也会在一小时内被彻底遮蔽。北侧山棱的起点就在我们放下背包的地方,向上直达一座副峰,然后蜿蜒折回,向下蜿蜒进入云层。我透过云层缝隙,看到一小段陡峭得令人生畏的尖锐山棱,还有一些危险的雪檐区域。东壁往右陡降,山腰布满连绵不断的扭曲冰蚀槽,我们横切的时候不可能与雪檐山棱保持安全距离。那些冰蚀槽看上去根本无法通过。 天呀!看上去真可怕! 是啊。最好绑上冰爪。如果我们速度够快,可以从那座副峰下面横切,然后在较低的位置重回山棱。老实说,我觉得我们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了。 赛门伸出手,第一片雪花懒洋洋地飘落在他的手套上。 我们返倒带背包的位置,动身绕向副峰。赛门当先锋。我们用绳子系起彼此,并把收好的绳子握在手上,以防跌落。这是最快的路线,厚厚的雪粉会拖住我们的速度,若我们不想在一片白茫茫中穿过副峰,这是唯一的机会。若赛门摔了下去,我希望能来得及把冰斧凿进山壁,虽然我怀疑这些松散的积雪能否卡住冰斧。 半小时后,我们到达副峰东侧,云层已经接近头顶。十分钟后,降雪吞没了我们。没有风,大而厚的雪片静静落下。当时是两点半,我们知道这雪会一直下到晚上。我们默默站着,向四周张望,希望能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我觉得应该向下。 我不知道不,不是向下。我们不能远离山棱。你没看见这边的冰蚀槽吗?要是向下,我们就再也上不去了。 我们过了那座副峰了吗? 我觉得过了。 我看不到上面的任何东西。 雪和云交融在一起,形成一大片茫茫白幕。只要在一公尺半以外,我便分不清是雪还是天空。 真希望我们有指南针。 我说话时注意到头顶的云层里有一道光。那是太阳,透过阴郁云层闪耀着淡淡的光,在我们上方三十公尺处的山棱投下极为微弱的阴影。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赛门,光就消失不见了。 我刚刚看到那条山棱了。 在哪儿? 就在我们正上方。现在完全看不见,但我确定看到了。 好,我会爬上去找。你留在这里,要是我没能及时发现山棱的边缘,你在这里比较好拉着我。 他动身向上爬。不一会儿,我就只能从手中移动的绳子来判断他还在攀爬。雪越下越大,我开始忧心忡忡,我们只顾着留意从西壁登顶的路线,却没料到北侧山棱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困难得多。我正准备呼唤赛门,问他能否看到什么,却顿时僵住了,绳子突然不断从我的手套中滑走,同时云端也爆出一声沉重的巨响。绳子失去控制,从我湿滑的手套中移动了一公尺多,接着猛力拖着我的吊带,拉得我胸部撞上雪坡。轰响消失了。 我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赛门一定是从雪檐山棱摔了下去,不过那声巨响听起来更像是冰塔发生了雪崩。我等待着,绳子由于承受他的体重而紧紧绷住。 赛门!你还好吗?我大声呼喊。 没有回答。我决定再等一会儿。如果他悬吊在西侧,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整姿势才能回到山棱。过了大约十五分钟,我听到赛门的叫喊,但是没听清楚他的话。他的重量从绳子上移开了,我朝他攀过去,才听懂他说的话。 我找到山棱了。 我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他确实找到北棱了,而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之外。然而,我一到他身边就止住了笑容。他就站在峰顶下,浑身发抖。 我以为我完了。他突然重重跌坐到雪里,仿佛双腿已经支撑不住。嘴里喃喃自语:真该死就这样!整个人掉了下来,该死。天哪! 他摇摇头,似乎想把刚才看到的景象逐出脑海。过了一会,等他恐惧缓解,肾上腺素也不再疯狂分泌时,他回头看着山棱边缘,开始缓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根本没看到山棱。只是从左侧远远瞄到山棱的边缘。突然间,没有任何征兆,前一分钟我还在攀登,下一分钟我就摔下来了。我觉得就是从我身后十多公尺的地方断裂,或者从我脚下断裂。不管怎样,我立刻被往下带。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时间思考。除了自己正在往下掉以外,我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该死的事。 我相信!我看了看他身后山壁的落差。他低下头,大口喘息着,腿因恐惧而抖个不停,他一手按了上去,想要止住。 我在那里不断翻落,一切就像是以慢动作发生。我忘了自己是绑在绳子上。噪音和坠落让我无法思考。我只看见许多巨大的雪块跟我一起落下,刚开始速度跟我一样,我心想完了。那些雪块都很大,直径都有一公尺以上。 此刻赛门平静了些。我一想到如果当时我跟他一起爬了上去会发生什么事,便开始发抖。要是那样的话,我俩就完蛋了。 然后我感觉到腰上系了绳子,但我以为绳子会跟我一起往下掉。我没停下来,还有大量的雪块向我砸来,把我砸得转个不停。 他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下方的光线明亮多了。那些雪块从我身边滚落深谷,不停打转,然后碎裂。雪一直撞上我,让我不停旋转可能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再往下掉了,但重击和旋转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坠落。我好像不断、不断地往下掉那时候我不觉得害怕,只感到迷惑和麻木。时间好像已经停止,再也没有时间去害怕了。 当他真的停下来时,他正悬在空中,往左侧可以看到山棱仍在剥落。东边的云层有点遮住视线,巨大的雪块持续从云中落下,狠狠撞上下方的山壁,仿佛山棱是从他身上断开一样。 刚开始我真的不知所措,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安全了。我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是你拉住了我。我身下的落差真恐怖。我看到整面西壁,还能清楚看到冰河,中间没有任何东西挡住视线,这段落差有将近一千五百公尺!有一阵子我很恐慌。下方突然出现巨大的落差,而我悬在山棱下方十公尺,碰不到坡面。西壁的后壁就在我正下方。我都能看到我们沿着冰原向上攀登的路线! 如果那座雪檐掉下来,我们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大胆地猜测,你是怎么回到山棱上的? 我试图回到山棱上,简直跟登天一样难。雪檐留下的断面是垂直的雪层,差不多有十公尺高。我也不知道坍塌后留下的部分牢不牢固。当我终于爬上来的时候,我听到你的叫喊从下方的东壁传来,但是我累得说不出话来。我还是看不到这道断面的尽头在哪里,那似乎有六十多公尺长。好笑的是,当我坠落的时候,能见度就变好了。再给我五分钟,我就能发现危险。 我们现在面对的这条山棱非常危险。尽管坍过一次,却丝毫没有因此变得安全。我们在雪中看到第二道断面就在山棱边缘后面,此外还有一道断裂与峰顶平行,就我们视线所及,离峰顶只有一公尺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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