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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4/二十六岁,成为退休工程师

127小时 艾倫.羅斯頓 16746 2023-02-05
心灵深层游戏:赌博中所赢的永远比不上损失的。 乔.辛普森,黑暗影子降临《Dark Shadows Falling》 ﹡ 在大堤顿山遇见那只爱跟踪人的黑熊后的那年,我选择了三项把全部娱乐计画都占满的登山行程:我要攀登科罗拉多州内所有四千公尺以上的高山;我要在冬季里单独攀登(之前没有人做过的事);还有,我要登上美国每个州最高点。 一九九七年六月下旬,我开始了在英特尔的工作,比起被一只在冬季饿扁的熊追捕,这份工作似乎容易多了。 为了弥补这份新工作的平庸,我藉由探索亚历桑纳多样化土地峡谷、山脉、火山锥、陨石坑、沙漠和森林,来创造人生中的难忘经历。透过一位大学同学,认识了亦师亦友的马克.范.伊巫特。当时,我们两个同在凤凰城南部一间无尘室工作,午餐时常聊着健行和露营旅行的计画。

加上我大学时期的女友杰美.齐格勒给我一本爱德华.阿比的著作《沙漠隐士(Desert Solitaire)》,激起我对沙漠探险的热情。我在一九九八年成为英特尔冒险俱乐部的创始会员,当时,我和四位同事,包括杰米.史托坦伯格和贾德森.柯尔,一起规划了健行横越大峡谷计画。从南缘出发,在十一公里之内下降一千五百公尺,经由南开伯步道越过幻影山庄附近的科罗拉多河,接着再穿过二十二点五公里长的光明天使步道到北缘,攀登一千八百公尺,上到我们的露营地R3。 行前,我正在读着乔恩.克拉考尔的著作《阿拉斯加之死(Into the Wild)》。书中主角克里斯.麦克肯多斯脱离主流社会,到乡下地区四处旅行,看过书之后,我开始幻想开车横越美国四处流浪的生活。我完全投入克里斯的冒险,所以我在横越大峡谷的R3旅行时也带着那本书。其中一段尤其令我印象深刻,是克里斯写给一位他在路上遇见的老朋友的信,读起来像是一篇宣言:

□□□ 许多人在不快乐的环境里生活着,然而,却不曾主动改变他们的处境,因为他们受到安全、服从和保守生活的制约,这些看似能带给人心境上的平静,但事实上,无忧无虑的未来对心灵却是一大损害。一个人生活心灵的基本核心,就是冒险的热情。生活的乐趣来自体验新经验,因此,持续变换眼界,每天拥有崭新的开始,就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我想要体验那种乐趣,感受冒险的热情,抛下工作带来的安全感,让心灵四处流浪,而这也表示我必须接受户外生活的陶冶。在着手进行较大的探险之前,需要有经验;我必须做好准备,降低风险。讲得更直接一点,我必须弄一辆卡车,然后辞掉工作。但在我准备好那么做之前,还有一大段路要走。 克拉考尔的另一本著作《挑战巅峰(Into Thin Air)》在一九九八年冬天俘虏了我的想像力。这本书描写登山队在圣母峰的灾难,有十一个人失去了性命,故事发人深省,我感觉被放逐到将近八千公尺的圣母峰南坳上,和尼尔.贝德曼的集体失踪登山客在一起,离第四营地只有几百公尺,心想如果自己身处同样的处境,我会怎么做?登顶时精疲力竭,暴风雪无情的攻击,缺氧而且还冻伤我会垂死放弃挣扎吗?我会离开受困队员找寻自救的机会吗?如果我平安回到营地,我会回去救他们吗?在一个人性完全浮现的情况里,我会有什么样的行为举止?这场灾难驱使我测试自己。我想揭露真正的我:放弃求生死掉的那种人,或是克服环境、协助自己和他人的那种人。看了书,我不仅想到喜马拉雅山登山,更想探索心灵深处。

因此,在一九九八年三月八日,我开始独自在冬季攀登亚历桑纳州的最高点:韩福瑞峰。马克借给我雪鞋、冰斧,还有登山参考书《登山圣经(Freedom of the Hills)》,告诉我必须熟练书里所描述的冰斧技巧。从旗杆市西北方八公里的雪碗滑雪区往北定向越野,我穿着雪鞋穿越松树林两个小时,跟着三千公尺高的地形线走,直到进入一处长形雪原。从那个地方开始,我手拿着马克的冰斧,攀爬超过七百六十二公尺,到达峰顶山脊的中等坡面,在这里我任凭雪鞋被大风雪覆盖。很多地方的云好厚,我看不见山脊右边的断崖,因此我停留在左边安全的地方,但其实左边的受风力更大。当我沿着古老高地火山口布满岩石的边缘走了半个小时后,刺骨寒风让我抖得好厉害,但我终于望见峰顶。在三千八百五十公尺高的峰顶,我蹲在前人堆砌的岩石墙后面,三个遥远的雷声和闪电撞击声在南方的云里瓦解。

我不能留在峰顶,冒着被闪电击中的危险,但我也不想离开那面石墙的保护。有那么一瞬间,我能体会书中提到的在南坳上那些挤成一团的失踪登山客的心情。此时,我的能见度是零,我感到混乱、紧张而且昏昏欲睡,我了解在垂死之际,期待事情好转的愿望如何变成致命的冷漠。我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从防风处站起来,决定面对暴风雪。看着一整片朦胧的灰色,做好准备,我检查指南针,选择出一条山脊线下山。风雪之大,我上山时留下的脚印已在几秒钟之内被擦掉了。 我强迫自己往下走,两只眼睛一直在寻找刻意留下做记号的雪靴。我把它们留在雪原的山脊上,标明往下进入树林、离开暴风雪的折返点。我注意到背包竟发出嘶嘶声。我停下来检查背包,看到雪杖的金属尖端有小小的蓝色火花射出。我竟傻傻地把雪杖扎在背包上,因此雪杖尖端就在我头上一公尺吸引着闪电!

我赶紧丢下背包,仆倒在雪地上,我从未有过这么快的动作。我喘着气,肚子贴着地面急忙离开山脊,紧要关头还记得把背包拉到我身边。直到我觉得安全了、可以站起来时,赶紧拔腿狂奔。一分钟后,我放慢速度,这时,云端短暂的光影变化,引导我看见雪靴。我重新捡回靴子,两个小时后,终于平安抵达我的卡车旁。 这次攀登韩福瑞峰的经验,发展了我的登山风格模式自己单独旅行、穿越暴风雪攀登、在吃力的处境里判断出方向,当然,幸运逃过电击很是侥幸。 这次攀登对我来说也是信心的建立:我的体认增加了,而在那个体认里,我更强烈地感觉活着。 在韩福瑞峰探险之旅之后,马克和我经常谈及冬天独攀科罗拉多四千公尺以上高山的计画。马克知道我的经验不够,无法应付如此冒险的计画,但他也知道我急切地想要完成这个计画。他教我攀岩、使用绳索、察觉雪崩和雪地旅行的基础。我们在亚历桑纳中部附近找了地点,从初学等级的登山旅行开始,也到天普的室内攀岩体育馆练习,到了一九九八年劳动节那个周末,马克、我及朋友霍华在科罗拉多圣胡安山的维斯托峰,体验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多绳距①高山攀岩。

①多绳距攀登:Multipitch climb,攀登的距离超过一条绳子的长度。 维斯托峰尤其令人难忘,因为马克教导我们如何在攀爬将近四千六百公尺高的花岗岩板时克服我们的恐惧。攀上北面中心点的途中,我两只攀岩靴的底部在几分钟内都被吹掉了,因为上升的压力导致靴子钉缝处都瓦解了,因此,我在攀较高部分的路线时,等于是穿着厚实的橡胶人字拖鞋在爬。 尽管我的装备不及格,但我们也顺利抵达峰顶,只是,我还想要更多,希望继续攀登。在峰顶,马克将他最喜欢的熏鱼和薄饼干介绍给我,这成了我们在每个一起完成攀爬的山头,都会进行的一项传统。我们合影留念,相片中的我含着满嘴熏鱼肉的灿烂笑容,两位好友一同留下了纪念,克服那天的恐惧,高兴到发晕的表情在相片中完全表露无遗。

一九九八年秋天,妹妹桑嘉上大学了,她搬到连活力旺盛的老鼠都会无精打采的德州西北方。我想要分享我在野外活动获得的感想,遂邀请她和我一起前往我所看过最漂亮的地方之一哈瓦苏派峡谷的瀑布,就位在大峡谷国家公园的西南部。在居住于峡谷有一百代历史之久的原住民语言里,哈瓦苏派的意思是蓝绿色湖水居民。主要瀑布有四座,其中最高的一座飞越六十公尺高的峭壁,壮丽的水幕落入深不见底的蓝绿色湖池子里,填满峡谷四处。 桑嘉和我在一九九八年感恩节那天抵达登山口,从高原徒步走了十六公里下到了哈瓦苏派峡谷,经过人数大约两百居民的村落。村子因为没有道路,所有物资都是用小型直升机和背包驴子队伍带进来的,甚至还有美国唯一仍由驴子来服务的邮局。居民有一支社区市话配线,和足够的电力播放雷鬼音乐。大部分比较年轻的居民放弃自给式农作,他们家前面生长过度的土地,使人想起他们的爸妈和祖父母所从事的工作。

过了小村落和四座瀑布当中最自然也最宽广的纳瓦荷瀑布,我们在午后时分,来到哈瓦苏派瀑布和露营区。哈瓦苏派是地标瀑布,其明显的水流流入落差达四十五公尺的褐紫红色石灰华②岩层,进入被阳光晒暖的深池里。当中最大瀑布六十七公尺高的暮尼瀑布,据说是个神奇的地方,许多背包客和露营人士流连其间。我们选了一处营地,留下背包和设备,前去探索它。 ②石灰华:travertine,在水流通过或水花泼溅处,一种水与高浓度的石灰所组成的沉积物。 离开营地探索几分钟之后,我们来到暮尼瀑布边缘,其优美和黯丽的颜色把我们震慑住。两人整整沉默了一分钟才低声说:哇。 我们看着下方苍翠茂盛的绿草地,高楼般的亮丽黄色棉白杨树叶反射出耀眼的阳光,晒得褪色的白色树干点缀着河口沙洲,独特的樱桃红石灰华的流动岩石阵宛如悬挂的窗帘,在无所不在的天蓝色天空下装饰着峡谷。

在暮尼瀑布下方,我们经由一系列的隧道、链条绳索下山,往下攀爬,一条路径不明的小径消失在来自于河口沙洲的高大灌木丛里。我们涉水走过溪床,又走了将近五公里,来到比尔福瀑布,此处,石灰华成了横越溪流的天然水堤,隔出马蹄形的水池,每座池子都会溢流到下一个池子里。 瀑布大约有十五公尺深,水花飞溅在峡谷中一个六十公尺长的通道上,使我想起我们家大约在十年前去过的黄石公园温泉。过了比尔福瀑布八公里,小溪汇入一条窄小的水道,在此地哈瓦苏派瀑布蓝绿色的水,直接洒进大峡谷底满是泥泞的棕色科罗拉多河河流里。桑嘉和我没有时间走到河边,所以她坐在比尔福瀑布上方的一块岩石上,而我则保持平衡,越过水堤,到达小溪的西岸。穿着湿湿的凉鞋,我的立足点并不是很稳,不过我到了河堤旁有着一排刺梨仙人掌的岩礁那里。在礁石上我必须往上游走,要绕过那一点二公尺高的仙人掌花园,到达河堤较宽之处,从那儿要回到东边会比较容易些。我研判最好的方法是爬上礁岩上方大约三公尺高的岩壁,打算从那越过仙人掌。尽管我不确定我的凉鞋是否抓得住陡峭、潮湿的石灰华,但我还是去了。

从右移到左五步,我停在最大的刺梨仙人掌上方约一个人身长的位置之后,左手支撑处开始感到酸痛,身体呈现X状。当我把身体重量移到伸出去的左脚时,那块右灰华竟断掉了,身体摇动的结果,连右手抓住的地方也碎了。一时间,我面向着岩石,用凉鞋指尖部分滑下石灰华壁。我能够看清靠近我臀部的刺梨仙人掌。仙人掌桨状的树枝自然都是被安排在靠近岩壁的弯曲处,而且有两株仙人掌在礁石的边缘。在我匆匆往下瞄时,那仙人掌灌木丛就像个贪婪的巨大捕蝇草,准备要享用过期的食物。就在我的脚跟即将碰到仙人掌的顶部时,我本能地从岩壁上弹起来,转了半圈弹回半空中,试图绕过那多刺植物。 我的脚打到一只约一公尺高的梨形桨状树枝,但我判断降落是安全的,我的冲力将身体推成蹲伏的姿势,以吸收落地的能量。表面多刺的梨形桨状树枝碰到大腿内侧柔软的组织。被刺了好多下反而产生反作用力,我狼狈地冲回空中,接着像个摔下马的牛仔,弯着脚站在石灰华水堤和水池上方的礁石上。 桑嘉大叫:你还好吗?我迟疑了五秒才回答:还好,不过我摔在仙人掌上。 我迈着姿势怪异的步伐前进,想办法走出仙人掌花园,接着脱掉短裤。灰色长内衣的布料上布满了圆点状的红色血迹。每个深红色伤口中间就是一根一公分长的仙人掌刺。我拔了二十分钟,除去最令人讨厌的刺,接着脱去长内衣,再寻找更小、更细的刺,把它们一根一根拔出来,我数到超过一百之后就数不清楚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桑嘉叫我把短裤穿上,原来是有其他背包客接近。我把长内衣塞进口袋里,越过水堤,看看是谁来了。原来是我们在小村落下方遇到的唯一人群,是两位和我差不多年纪的朋友,也是来自凤凰城,要到科罗拉多河露营。我想去看看哈瓦苏派瀑布更下面的部分,但因为桑嘉不怎么想来回走上二十六公里的路,于是我改和尚马克还有查德同行,并约好第二天早上十点在河那里碰面。 妹妹和我在渐渐变暗的光线中,回头去爬暮尼瀑布隧道。回到营地后,我们拿出一些煮好的火鸡肉放在薄饼干上,搭配通心面和起司主食。在偏远地区这只是基本的伙食,我们并不是在庆祝传统的感恩节晚餐我们最感谢的是在如此激励人心的地方,能拥有彼此。我们各自吃过巧克力条当甜点后,把食物挂起来,以防浣熊偷走,然后爬进露天的防水布上,八百公尺宽露营地上两个孤单的人准备就寝。妹妹蜷起身子睡着了,而我则带着头灯和镊子又坐了四十五分钟,想办法从内裤上拔出剩下的仙人掌刺。知道没有人看着我笨拙地伸手、搓揉、拔刺,还有因刺激而做出的奇怪表情,让我不会那么尴尬峡谷里只有我的镊子和我。一个星期之后,当我在位在朋友钱德勒的家中观看电视足球赛时,我才找到最后一根刺在我左边屁股里很细小的刺,并爽快的拔掉它。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藉由头灯的光下到峡谷,攀下留在暮尼瀑布的绳索和链条,走过溪床,迅速穿过比尔福瀑布另一头的沙洲河口和小溪岸边的草地和芦苇,刚好准时抵达科罗拉多河的会合点。在那里,尚马克和查德请我喝了一些刚从他们的炉子煮好的咖啡。我们沿着哈瓦苏派出水口下游区的石板岩石上,慢慢移动消磨时间,眺望着有点可怕的科罗拉多河,仔细研究沿着河南岸游泳的可能性。查德涉水穿过哈瓦苏派溪汇流的地点,捕捉清澈的水冲激科罗拉多河黑蛋白石③的照片。 ③蛋白石:Opal,蛋白石是一种非晶质的宝石,主要成分为二氧化矽加水。 我一心想跟着查德进到水里,超越他,所以我爬上一处强大漩涡上游边最后一块岩石,然后像炮弹一样跳进科罗拉多河里,衣服都没脱,也没有穿救生衣。查德确实拍到一张很好笑的照片,我像球一样卷在半空中,轻率地迎向灾难,要是他和尚马克在接下来的动作不够快,那可能是我此生最后一张照片。当我跳进去,意想不到的河水温度令我倒抽一口气十度的低温,比起炎热温暖的哈瓦苏派溪要低上二十多度。 厚重的长袖衬衫和长裤变成四点五公斤重,当水流沿着十三公尺长的漩涡边猛拉我时,双脚像给球一样拖着我。我踢掉鞋子拼命地游,不想被卷入离岸边一点五公尺远而且在深水中的漩涡里。但我注意到自己并没有因为努力游而更接近岸边。圆形的漩涡水流太强了,无法抵抗。我划了又划,查德和尚马克看着我,大叫:艾伦,你需要帮忙吗? 我逞强地回答:不用了,我可以。这时我吞下第一口河水。 查德一定听出我声音里的惊恐,因为当我在漩涡里挣扎时,他急忙冲回他们在九公尺外的营地。 漩涡水流从岸边推着我,我很快就被吸住,循环开始重复。我试着解开长衬衫的扣子,来减缓阻力时,我立即没入水中,一颗扣子都还没解开我就需要空气了。冰冷的科罗拉多河压缩着我的胸部,使我的呼吸又浅又喘。喝了三口水,第二次没入水中之后,我决定放弃脱衣服。 漩涡的下游,从水中笔直往上升起八、九十公尺高的峡谷岩壁,绵延九十公尺远,直到河水向右弯,消失在角落里。我知道,如果我被卷入下游,在我有其他机会离开河之前,我就会沉没了,甚至随溪水流过一百六十公里,水流会把我的遗体冲到米德湖上游岸边。我的眼前出现一则报纸头条:白痴工程师溺死在大峡谷里,遗体在米德湖被发现。 我连续拍打水,为了挣脱漩涡而使尽了全力。当我终于有机会突破漩涡边线,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查德从营地回来,站在一处岩石突出的地方。尚马克,这里!查德扔了一捆辅助绳给尚马克,他离我有四点五公尺远。 艾伦,抓紧!他丢出绳子,不过绳子掉进漩涡里,在我位置之上,而且很快就漂离我能抓的范围。 嗯咯。我发出咕哝声,继续拼命地游,想办法游向岸边。寒冷令我陷入瘫痪,我的双脚、双臂和心脏都逐渐麻掉。尚马克收回绳子,再扔了一次,但漩涡水流已经将我冲过岸边,冲进科罗拉多河无法抗拒的势力之中。 我全神贯注在漩涡边线上,踢了踢我冻坏的双脚,双臂奋力地拍打着水。我没看见尚马克把绳子交给查德,但在五分钟后,当我再度陷入漩涡里时,查德已经扔出了绳子,大叫:艾伦,抓住!快抓住!它就在那里! 我伸出手拉住在漩涡中软绵绵漂着的细黑绳。正当查德使劲一拉要把我拉近,手中的绳子突然滑脱了。失望几乎将我淹没,我知道自己活不过另一个漩涡循环,我恳求着:救命啊!再扔一次! 我拼命划水,但已然软弱无力。这次绳子必须被扔得很完美,只要有任何闪失,我就死定了。三秒钟之后,绳子再次出现,这回垂挂在我的右肩上,谢天谢地!我用双手紧抓着绳子,把绳子绕在左手腕上,因为我的身体瘫软了,只能带着最后一口气,让头埋进水里顺水漂,在水中我感觉绳子变紧,紧紧卡住手腕,可是我不在乎。我唯一的想法是拜托那条绳子别断。先是双手,接着是双臂和胸部擦过沙地,然后我感觉到尚马克扶着我的双臂。我感觉很难受,全身飘飘然,几乎没有感觉。我终于平安了,但精疲力竭。有个声音说:哦,天啊,你还能呼吸吗? 我点点头。谢谢你们我边呼吸着快窒息的气息边说,我的头埋在我往外伸的双臂之间,脸埋进沙子里。 老天爷,你差点就挂了!尚马克又担忧又紧张,而查德反倒是很冷静。 不会有事的。你安全了。感觉怎么样? 好冷。我抖着声音说。我想我吞了很多水。我转过身子坐起来,慢慢把双脚从水中拉出来,膨胀的肚子让我痛得发出呻吟的声音,想要吐,但我太虚弱了,连吐都没有力气。 我整整休息了五分钟,盯着那差一点要了我的命的漩涡,之后才站得起来。查德给了我一件干的无领长袖运动衫,我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想要恢复平衡。即使身体干了,但我还是感觉冷,必须一直动才能保暖。当我终于有点力气爬上我们先前的休息处时,我必须坐着休息一下。我们放松了,不过肾上腺素的余波使我们都还觉得有一点头昏眼花。 我简直不敢相信最后那一次扔绳子有多么幸运。几秒钟的时间和几公分的距离救了我一命,令我相当惊讶。 我不敢相信的是,你表现得是像不,我不需要任何协助:我要溺死了,可是我不会有事。查德取笑我。 我抬起头,露出微笑,接着大伙儿咯咯地笑了。你们准备要走了吗?我得靠活动筋骨激发我的新陈代谢。 我们准备好了。尚马克说。穿上你的鞋子走吧。 哦。鞋子不见了。在河里时我得把它们踢掉。我看我得穿着袜子走回去。我的鞋子现在正在前往墨西哥的半途中,而我的凉鞋则在哈瓦苏派营地。 将近十三公里耶,老兄。来,把我背包上的凉鞋拿下来。查德靠过来,我松开背包上的魔鬼沾环拿下凉鞋。那双橡胶凉鞋太大了,不过寥胜于无。 我们走得愈久,身体感觉愈好,逐渐暖和起来。一路上我们聊着援救的过程,我问查德有没有拍到我的照片,他说:在你跳下岩石时那张喊着咿哈的照片有拍到。 嗯,很值得了。我挖苦地说,露出牙齿微笑。其实我很高兴有一张最愚蠢时刻的纪念照片。 当我们走回营地时,尚马克说他有一瓶伏特加,就在他们位于暮尼瀑布上方的装备藏匿处,一时间,那变成我们最大的动力,剩下的五公里上游路程,我们加快速度,单脚跳过原木,趟着水在溪中前进和滑行,快快乐乐在哈瓦苏派奔跑了一个小时。抵达目的地后我们急切地牛饮了大半瓶的伏特加,接着找到桑嘉。天已经渐渐黑了,桑嘉和我们一起在哈瓦苏派瀑布下的一个大池子里游泳。大家反覆聊着我差一点溺死的故事,接着涉水上到瀑布下方,像来自蓝色泻湖的生物一样,重新出现在月光之中。把剩下的伏特加喝完后,四个人在黑暗中踉踉跄跄走出池子。我们还制作了一则假的不幸纸条,把它塞在瓶子里,接着再把它送到暮尼瀑布,随波而去。我们想像它一路到了米德湖,那里会有某位人士发现字条上写着:紧急事件!我们在哈瓦苏派露营地。立刻送更多伏特加来!字条最后我们还慎重其事的签上名。 当夜晚到来时,妹妹和我进入睡袋里。我躺在妹妹身旁,告诉她落入科罗拉多河是什么样子。我把玩笑话撇在一旁,缓缓地说:我好害怕,桑嘉。我看见报纸头条报导了我的死讯。我原本以为自己没救了。我和妹妹都落泪了,直到渐渐睡去。第二天早上,我们收拾起装备,健行十六公里,回到车子那里,然后一起在哈瓦苏派瀑布旁拍了最后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成了我和妹妹的照片当中最喜欢的一张。 直到一九九八年十二月,我都没在冬季时攀登过四千公尺以上的高山,说得更确切一点,我一共只攀登过七座四千公尺以上的高山,而且全都是在夏季时攀爬的。 我计画在一九九八至一九九九冬季先攀登比较容易、非技术性的山峰。即使是这些最不吃力的高山,也需要安全的雪地旅游知识和冬季气候经验。 上一次我放寒假前,和马克做的训练旅行里,我们尝试攀登科罗拉多西南部,靠近杜朗哥的工程师山。由于一场地面暴风雪,使得能见度只剩下十五公尺,情况很不好。大约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我们停了下来,索性研究起雪地窖如何挖掘,练习评估雪堆。马克教我如何检查雪层的硬度、凝聚力和雪崩的可能性,以及一些以后可能会成为例行程序的事。 两天后,我和马克驶过狼溪约一公尺深的积雪,开着我满载的双门小跑车到阿拉莫萨,重拾我们对雪地娱乐的狂热。我们在一九九七年大雪年里经常一起滑雪,在塔科玛滑雪地区的停车场后面露营,边吃着他现煮的热燕麦粥,边看着其他滑雪人士抵达。这一次的滑雪特别有意义,因为之后马克就要到阿拉莫萨工作。 早上,我们分道扬镳,我开车往北到科罗拉多中部的费尔布雷。我的计画是在和爸妈过圣诞节之前,独自尝试冬季攀登关达宁峰。 关达宁短短的山脊线路线,使其成为最容易在冬天攀爬的四千公尺以上的高峰,而且它雪崩的机率低,是个测试冬季独攀技巧的理想地点。 十二月二十二日,破晓时分晴朗且寒冷,但高山上有高速气流风狂吹。我买下了马克的旧雪鞋,把它们绑在我防水的皮制登山靴上时,我像孩子般兴奋,紧张不安,感觉这和平常的健行不同。 攀登四千四百五十七公尺的关达宁山代表履行承诺的第一个阶段。当准备转变为演出时,我站在森林的起点,双臂伸得长长的。 在稳健的上坡路段,大部分时候,脸上的风抓住我的注意力。当我在雪中踏着艰难的步履,上到林相是水平生长而不是垂直生长的海拔高度时,我试着不要让护目镜内部结霜。 我很快就把这些矮胖的桧状灌木抛在后面。再往更高处走,风将雪堆刮到布满岩石的冻原上。我将雪鞋留在一座宽广隆起的小丘上,在三千六百公尺以上的某个地方。我往西南方看,附近的四千公尺以上的高山群清晰可见。风切进我护目镜的通风口,使我的眼睛很难张开;蔚蓝的天空下,白了头的峰顶在我的视线里飘浮。 当我愈爬愈高,天空的颜色从地中海蓝转为深蓝。我想像我可以一直走下去,直到天空转为黑色。我认真思考,此刻的我应该是科罗拉多州站的最高的人事实上,没有人在冬天攀登四千公尺以上的高山。说不定此刻的我也是北美洲最高的人。 风寒指数温度是负二十,我把少数的食物放在裤子口袋里。在峰顶,我发现我从商店买来的水罐已完全结成冰了,包装袋里的巧克力条也被冻坏了。尽管我努力啃着像冰棒一样的巧克力条,好不容易舔掉花生内馅的巧克力外层,但它们不能吃了。 下山时,风在我的背后,当我跳着跑回雪鞋那里时,我几乎是从山顶飞下来的。爬高山的物理性压力解除,让我想好好庆祝一番。我穿上雪鞋,回想自己该怎么做,才可以在攀登时让食物和水保存得更好,不会结冻毕竟,不会永远只是短途旅程。 我回到车子旁,带着我计画成功的愉快心情,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到爸妈在丹佛的家。虽然我急切的想改善我在冬季单独爬山的表现,但这件事还是让我等了一整年,直到一九九九年十二月才有机会在冬季攀登第二座四千公尺以上的高山。在这期间,因工作关系我搬到华盛顿州,这给了我登山的机会,将我的技巧推向下一个程度。 我的速度加快到可以在一个小时里背着九公斤的背包,垂直攀爬上九百公尺;我变得可以熟练地在雪地、冰上和岩石上使用冰爪④;我和伙伴为了准备攀登卡斯德克结冰的山峰而到雷尼尔山、贝克山和苏克珊山练习裂隙救援和结索小组冰河旅游技术。 ④冰爪:crampons,金属冰爪。大约是一般鞋底的长度,在金属底部安上十或十二个齿钉,可绑在登山鞋上攀爬冰雪时使用。 在华盛顿那六个月期间,没有一个周末是好天气(到了夏末,年降雪量的世界纪录就是在贝克山),但我每周末都去爬山。我发现,如果硬要等好天气,那我什么事都做不了,因此,我克服了潮湿的衣服、有霉的帐篷以为在仲夏寒冷的夜晚露宿等困难。 在雷尼尔山上,我和伙伴保罗.巴德已经横越山顶,经由高兹滑冰道小径上山,再由标准路线下山,但因为少带冰桩⑤,以及不断有闪电及暴风雪干扰,这趟旅程我学到坐在曝露在外的露营地是什么意思。 ⑤冰桩:Ice Screw,一种冰攀用的保护工具,看起来像是大的螺栓,上面有螺纹,可以栓入硬冰之中。 由于我们的露营设备、食物和水在山另一边的三千三百五十二公尺上,我们在三千公尺的高度发抖了八小时,被负十二度的寒气耗尽了体温。在那段期间,我们在二十四小时里垂直攀爬了四千五百公尺(我们必须重新攀爬以取回我们的设备),而且由于暴风雪的关系,走了六十六个小时没有睡觉。 保罗和我做了很大的努力,这也显示了我实力的深度;接下来的那个周末,当我和我从亚历桑纳来的朋友贾德森.柯尔一起回雷尼尔山时,在十四小时内,我们攀登一般人会走的标准路线,从乐园基地地区到峰顶再回来。在一次耐力攀登踢脚训练里,我遇见一个登山俱乐部的团体,并和他们一起攀登苏克珊山的北面,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山脉之一,而且仍然是我曾攀登过最棒的山之一。不过,攀登的过程证明了这句谚语:如果你想到天堂,你必须先通过地狱。 我们在难以行走的矮树丛森林里开路前进,在我没注意到的情况下,矮树丛将我的冰攀工具从背包上扯下来。我同时也丢了唯一的地图,因为我在覆盖达五公分厚的赤杨树枝上每走两步就摔跤。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对这条路线相当了解,所以还可以继续前进,尽管,在几乎长达八个小时的夜间健行里,我们只有一点六公里的进度,但仍持续前进。 到了早上,这个可憎的方法让我们精疲力竭。在白天重新定位之后,我们终于抵达一千五百公尺的北部山肩,倒下来小睡了一个小时,直到中午时分才醒来。之后,我们用绳索捆绑,避免在攀爬较高冰河时会掉到裂隙里。再往上三百公尺,抵达北峰连结两条冰河的斜坡中,我和绑在一起的伙伴布鲁斯越过一处雪崩残骸区域时,听见遥远的隆隆声从我们上方传来。 前面的伙伴们开始大叫要我们快跑。我和布鲁斯很没默契的往反方向跑,绳子倏地拉紧,我们很愚蠢的卡在当场。事后想起这段我们还可以捧腹大笑的讲述,但是当时却让我们到了焦急惊恐的边缘。我立刻喊布鲁斯:这边!我在逐渐变强但还看不见的雷声中大叫,并拉了一下绳子提醒他。 我们两个在盲目的恐惧里奋力往前冲过雪地。带着沉重的登山靴、冰桩和二十公斤重的背包,想快速移动却只是痴人说梦。时间变慢了,感觉我们像是在原地跑步。突然间,周身的巨响变大了,接着停了下来,我瞬间仿佛进入一间隔音房,周遭格外安静,我回头瞄了一眼。 当时我们正从一块挂在上面的冰崖,越过Z字形路线的中途,我看见一个公车般大小的大圆石猛然弹进空中,像个踢旋空球的足球一样旋转。这番景象让我吓得停了下来,我朝着布鲁斯放声大叫。跑!快跑!我不知道是否他清楚那个大圆石就要砸向我们了,而我们只有大约两秒的时间。 在千钧一发之际,布鲁斯连头都没抬,他只是更加奋力冲向我。我紧抓着绳子,将绳子往下抽,顺着他跑步时的冲力把他拉进来,还得注意不要让绳子和他的冰桩纠缠在一起。 当巨大的圆石在上方四十五公尺处以巨大的爆炸结束其流星般的飞行时,高涨的肾上腺素扭曲了布鲁斯的脸。感谢老天爷!在布鲁斯身后三十六公尺,大圆石的冲力只有部分被吸收,它像出轨的火车厢一样滑过我们的足迹,猛然冲过裂隙边缘。 声音戛然而止。我们没有一个人敢相信整件事结束得有多快,快到布鲁斯根本就没看见那块大圆石;当大圆石俯冲到冰河里时,他还在跑。我们死里逃生,团队在热烈的气氛中重新组合。 你们确定没有人必须要换内衣?没流一身冷汗?其中一个人开玩笑地说。我们受到惊吓,虽然很想休息,但却决定要继续前进,在天黑之前扎营。 在队友们引导了垂直攀爬九十公尺后,另一个绳索小组把这个更加困难的工作交给布鲁斯和我。布鲁斯还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他还没准备好踢踏步⑥、用冰桩捶打,承担起在前面引导的重责大任。我借了一把冰锤以暂时取代我丢掉的工具,动身出发,队友们会在我攀爬到他们上方约一条绳长度时才会跟上。 ⑥踢踏步:Kick steps。对雪地攀岩而言,踢踏步是最常用的脚法。这技术应视雪况不同来应用。松雪或雪上有踢得破的壳层,脚就容易踹入;如果在极硬状态下,用力踹几下留一些痕迹供脚尖或鞋内侧踩踏。 我把冰桩前面尖尖的部分刺进牢固的夏末雪堆里,我像拿着匕首一样拿着冰工具,先把右斧刺进我肩上的雪壳里,接着用我的右脚踢穿雪壳,努力挤出一步。当我站在我的右脚上时,随即开始另一个继续连续动作。当我行动时,有将近六百公尺未经开发的白色山坡,险峻地耸立在我的上方。没有地标,不确定方向地前进。就连在我上方冰河上坡的地平线也卷起来不见踪影,似乎永远无法接近。我能凭借的进度指示是偶尔来自布鲁斯的叫喊声,让我知道我们已经爬了另一个绳子的长度,又是敲打另一个冰桩的时候了。 在布鲁斯的指示下,我以平稳的连续动作,从背包的箭袋里拿出一根零点六公尺长的T形金属桩,对着坡面敲进雪壁里。透过邻接的登山用铁锁将绳子钳牢,保护布鲁斯和我不会掉下去。我们第二个小队也运用同样的冰桩,之后,当最后一个人通过每一个冰桩时,再把冰桩拿掉。 在我左边,坡面连绵往下到同一块突出的冰崖,这是我们看那个大圆石进行空中表演的地方。我把自己往内拉,专心地移动身体。我的攀爬模式呈现一种牢不可破的节奏:刺进冰斧,脚踢两次,转移身体侧面,刺,踢,踢,刺,踢,踢。宛如一曲我和山的华尔滋。 当太阳落入六十公里外的普吉湾上方薄云层里,光线在海洋水气稜鏡里折射,苏克珊山披上她最美好的晚礼服。攀在山壁上的我瞄了一下右肩方向,看到维多利亚市的灯光照亮了温哥华岛的海岸线。当落日像泼洒出的紫红色的葡萄酒液,将锯齿状的皮奇山脉和北卡斯德克边界的山峰染成紫色时,我发现愈来愈难倾身靠着我的斧头,最后我站起来,不用踢踏步就走了九公尺。 我位在冰河顶端,在离海平面两千七百公尺以上的高度,凝视着前方,在绳索允许的情况下,我移到白色高原的一处凸出点,能俯瞰贝克山、普吉湾、北卡斯德克和卑诗省南部,决定晚上在此扎营。如果下午完美的攀爬是前晚在丛林中行进痛苦的补偿,那么,这营地的平静壮丽就是大圆石恐怖事件的回报。我精疲力竭的队友们一一抵达,赞美我的踢踏步和营地的选择,然后就开始张罗晚餐和休息。 然而,我们在苏克珊山的冒险还未结束,因为我们尚未攻顶完成,我们还有漫长的一天。绕行黑色山锥堡垒的东边,然后是南边,我们被迫略过攀爬到山峰的高点,但也因此有机会可以观察三座由山南边冰河西侧急下降的主要小峡谷。 少了地图,大伙儿对下山没有什么把握,然而我们发现自己正在走这趟旅程最陡峭的一段:穿越一条道冰河裂缝(冰河前端从毗连的岩石拉开所造成的裂缝)的冰隧道,走下渔人烟囱(Fisher Chimney)的垂直岩石,上到令人受不了的最后阶段,抵达贝克山滑雪区过程举步维艰,当我们离开山之前,天已经黑了。 攀登苏克珊山一个星期之后,我带着工作搬到新墨西哥州,而且立即加入马克已经参与五年之久的搜救团体。阿布奎尔克山区救援联盟是新墨西哥州最顶尖的技术岩石救援小组,不但提供我前所未有的训练和经验,也让我结识了多位登山伙伴。住在阿布奎尔克也让我离科罗拉多山脉的距离更近。 有了夏天在华盛顿的大山冒险,还有更多在科罗拉多山区受训的时间,我获得相当多的经验,让我准备好在一九九九至二〇〇〇年的冬季,攀登一连串四千公尺以上的高山。然而,我仍在山神的掌握之中。 十二月二十二日,我在布罗斯山的山顶高原承受每小时大于一百六十公里的风速对我猛烈吹击,不停把我撞倒。整个过程中,我都在爬行、试着争取平衡,出乎我意料的,头灯的金属框竟把温度导离额头,变成刺骨的寒风,在我的太阳穴间留下了深红色冻伤痕迹。那天晚上,我带着可笑的紫色额头,和在丹佛的家人会合,四天之后,这紫色的额头褪色成一个带着晒伤色斑的棕色污点。 那年圣诞节过后三天,我登上五座四千公尺以上的峰顶;两天后,我和二十位朋友以及其他八千名粉丝,在佛罗里达州沼泽地国家公园参加费希的千禧年演唱会。费希乐团从午夜一直表演到天亮,将近八小时,无敌的马拉松式演出,而这也是我参加的第五十场费希演唱会。那年春末,我和四个朋友甚至到日本去观赏费希乐团在当地的所有表演;趁机也到了富士山山顶健行,那是我首次到一个国家的最高点。 二〇〇〇年冬天结束之前,我在科罗拉多独自攀爬了六座四千公尺以上的高山,包括入门等级的卡森山和布兰卡峰,两座山皆位于宝血山脉南方。 二〇〇〇年一月十六日,我攀登首次颁发千禧年登顶证明的布兰卡峰和其比较容易的姊妹峰顶,艾林伍德点(Ellingwood Point)之后,那回,我迅速下到一处勉强覆盖下面大圆石的浅浅积雪地。 在大约三千六百公尺的高度,我一如往常地穿破雪壳到我的右膝。我在每次踉跄猛烈攻进雪壳尖端时,总会擦伤并刮破我的脚胫,但这次我竟无法把脚从洞里拔出来。 我用力拉了又拉,但徒劳无功,感觉到有块石头在雪里移动,压住我的脚踝。我的脚上并没有很大的压力,但靴子却插得牢牢的,无法移动。我得把雪掘开,然后把岩石搬开,让我的靴子可以出来。 我设法将手放进洞里,解开鞋带,用力将脚从靴子里拔出来,翻身到右侧,想办法保持平衡,使穿着袜子的那只脚不要碰到雪。十五分钟后,我终于成功拿出靴子。 这个经验让我想到,如果卡住的不只是靴子,还有我的脚,会发生什么事,或者,如果我扭到脚踝或什至我的脚断了,我可以在野外熬过一晚吗?我有一个适温标示摄氏负一度的睡袋压缩在我背包底,还有一个炉子和燃料,但夜间的温度非常低,我能撑下去吗?我抱持疑虑。 我把这次的意外当作短暂的延误,没有很在意,只不过在剩下的路程里,我成功避开两个其他被埋的浅浅的大圆石地。 在那段持续攀登高峰的冬天里,我学到有关心灵深层游戏的理论,体会到一个人的游憩是追求着风险。没有任何实际获利的可能性:财富、光荣、声誉都没有,将自己置身在真实风险中,纯粹是为了获得内在利益:乐趣和启蒙。 心灵深层游戏完全描述了我冬天单独攀四千公尺以上高山的计画,尤其当我开始攀爬时就朝着暴风雪前进,接受恶劣的气候,忍受痛苦、寒冷、作呕、精疲力竭、饥饿这些都没什么,全都是经验的一部分,而心中的快乐、兴奋、成就和满足也一样。 我发现我把安全预防措施和风险管理放旁边,目的却是放开心胸面对攀登所给我的考验,并接受它。放开心胸面对任何在那里等着我去发现的事,会引导我通往觉察和乐趣,即使状况艰难。一位在最极端平面登山有特别成就和意外事故的美国登山家马克.推特(Mark Tight),在一篇攀登随笔里写道:不需要为了好玩而好玩。确实如此。 接下来,我挑战攀登困难度愈来愈高了;然而,我将最需要技术性的顶峰保留到这个计画的后半段。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在攀登、扎营方法和设备上变得更有效率,身体变得更健康而且能适应环境气候,这让我尝试挑战时间更长和更费力的路线。我总是会制定一个旅行计画,将预定回程时间告知我爸妈或室友,选择路线,调整我的计画,减少出现在山崩的路段。 到了二〇〇二年底,我已经在四个冬季里,完成了五十九座四千公尺以上高山当中的三十六座。我的成就大于这个数字,我持续为自己创造了世上无人能及的新经验。当我在登山口登记处签到时,发现在我进去之前的三、五个月都没人爬,是很常见的事。置身在久未有人迹的地方所带来的孤独,我感觉自己拥有这些寒冷的高山、山中小湖、宁静的森林;有种和驼鹿、鹿、海狸、貂、雷鸟和山羊是亲戚的感觉。我拜访它们家的次数愈多,愈感觉那也是我的家。 我曾在圣母峰西部盆地的柳树林里,差一点就踩到一只雪白的雷鸟,它咕咕叫并单脚跳离开我身边。我弯身去看那只鸟,它墨水滴般的眼睛令我看得出神。瞬间,宇宙扩大了,我们两个都没有动。我在与它相衬的雪地枕头上,感觉自己和这个有羽毛的膨松小东西有关联,似乎胜过我和人类的连结。我们一起存在在冬季的景色里,一起分享的比我和其他从来不这样旅行的人还要多。我拍了一张照片给我的朋友们看,但尽管我解释了情境,但他们只看到那只雷鸟,没看到那种关联。 还有,我荒野之中所拥有的经验,是我一个人的。孤独感、拥有感,创造了一个私人的世界。我拍了照片,把照片贴在网路相簿上;然而,这些分享失败了,因为我所走过的那个地方和那个时间被移走了。对一个坐在办公室或客厅里的人而言,冬季山区的落日照片不过就是一张照片。 对我而言,那是拍那张照片的经验。例如,带着我二十二公斤的背包,穿着雪鞋走了八小时到白杨溪山谷之后,穿过一座积雪深度深不可测且无人走过的森林,经过结冰的瀑布,到达电峰和断手峰之间三千九百公尺的关口。从值得一幅亚伯特.比兹塔特⑦画作的优势位置,我看着千禧年第一个冬至红色落日的光芒,将柯瑞斯东山尖被白雪覆盖的岩石矿柱变成一座雄伟的紫色山脉,它的美令我哭泣。不论我的摄影天分如何,我无法让观看的人感受到在那暮光时刻欣赏如此壮丽的景色时,我同时也感受到的体力消耗、疲劳、组织缺氧、兴高采烈和成就感的卓越结合。 ⑦亚伯特.比兹塔特:Albert Bierstadt是十九世纪美国的美术工作者。他将旅行行中接触到的大自然运用在写生和油画上,大多数的美国人非常钦佩此画家。 我在冬季独攀高山计画执行得愈久,这个私人世界就变得愈大,它和我的自我感觉愈是纠结在一起,这不只是我做的某件事;它成为我。关于这个计画和世界级登山路线的困难处,我并没有抱任何妄想,或者把自己和优秀的登山家相比,但每次我攀登另一座高峰时,我总能探索和开发了另一部分的我。 我带着我的滑雪板在哈佛山较低的南面,开始第一次俯冲偏远地区的滑雪道,那是六个月来那座峰顶唯一有人通行的痕迹。我在马斯夫峰西侧三千三百公尺处,看到三只狼在一公尺深的雪地里跑了八百公尺,越过宽阔的草原,比它们的本领和优雅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狼在科罗拉多已经绝迹超过六十年。我凝视着暴风雪,用激情和欢庆的心情看着它们的热情。 我的脸在洪堡峰上长了冰柱;我的双臂在托瑞斯峰峰顶的风中像翅膀一样张开;我在耶鲁山山顶的太阳光里取暖;在斯耐弗尔斯山上穿着我最厚的连帽羽绒外套,还感觉很冷 随着我对野外活动的热情和奉献加深,让我很渴望搬回科罗拉多,回到在高山地区的家继续我的成长。我对在大企业里工作完全失去兴趣。二〇〇二年春天,我有个机会和一群超级运动员一起攀登丹奈利⑧山,但我的假不够,我必须在追随快乐和保住工作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⑧丹奈利:Denali,为阿拉斯加游客最多最负盛名的国家公园保存地。北美最高峰,海拔六千一百九十四公尺的麦肯尼峰(Mt. Mckinley)即位于此。 最后,我居然不觉得辞掉工作、卖掉大部分的家中用品、把野外玩具打包进我那辆三年的丰田卡车是一种牺牲。 二〇〇二年五月二十三日,我在最后一天上班日,写了一封电子邮件给所有的朋友们,宣布我的崭新开始,引用歌德的一段话:不论你能做什么,或梦想你能做什么,开始去做吧。大胆包含了天赋、能力和魔法。 大部分的同事们都会鼓励我,但也有少数几位几乎无法相信我居然会这么做我要辞职,没有另一份工作在等着,而且没有要再回去念书。 在我二十六岁的年纪,在工作五年之后,我正式退休了。 我展开一段旅程,到北美最高的山丹奈利峰顶,在六个月内贯穿三十八个州和加拿大,旅程最后则是在科罗拉多一个名为亚斯本的小地方,画下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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