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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3/第一天:夜班

127小时 艾倫.羅斯頓 11200 2023-02-05
我们知道那个死囚,到最后终究还是无法抵抗,只能几近感激的消极屈服,顺从于行刑者的刑具。 沙漠隐士,爱德华.阿比 ﹡ 我瞥了一眼手表,下午四点十九分,我已经被困一个半小时,其中有将近一半的时间都用来拿小刀锤打圆石。天光大约会持续亮到晚上九点,但是我已经把头灯扣在蓝色便帽上。虽然头灯现在没开,但我还是很庆幸这趟白天的旅程有带上它。至于我的小刀,通常做短途徒步旅行时我是不会带的。而凯尔喜的指南书中关于查看有无蜘蛛及蛇的忠告,也大有帮助,并不是说我真的碰到了任何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而是我遵照书中建议带一支登山火把。现在我把它丢进压碎我手腕的一公分缺口,照亮四周,好进一步的从各个角度来检视我的手。

我试着厘清一个比较要紧的考量,也就是我手腕到底支撑着那颗巨石多少重量,如果没撑住多少,那需要移除的岩石量就不多,手和手腕支撑岩石的部分愈多,当我移开承受重量之物时,它就会滑落得愈沉。 所以,这颗巨石有极大的可能整个会滑落;也就是说,我设定的是一个需要巧妙移动的目标,这对我挣脱手腕的机率有多大的影响,也只能光凭猜想,所以我干脆先把这问题搁置下来,继续用小刀去刮除和敲凿那个巨石。 我努力不去想自己受困的事实,虽然这是一个无法否认的现状,但想这些也无济于事,所以我转而专注在困住右手腕上方及左边的巨石表面,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小弱点。如果我想要重获自由,巨石的表面一定得够平滑,现在我就对着这岩石结构中的裂缝思索,离手腕约十五公分的凸块上方有块细长的凹面,分界线正好会穿越过去。就从这条线开始吧,从岩石表面低于顶端十几公分之处开始劈砍,用我那多功能的七公分不锈钢刀片抵着岩石先敲击,然后捣碎,努力地让每次都敲打在同一点上。

其他的一切:疼痛、被救的想法和意外本身都变淡了,我正在采取行动。我的心似乎决意要清除障碍。每隔几分钟,我就会停下来看过整个岩石表面,来确认我没有错过比较明显的标的。 但进度缓慢。我将工具中的金属锉刀展开,刮了岩石五分钟。但只有把锉刀转过来,用侧边往下割锯界线时,它的效果才会比小刀稍好一些,岩石明显的比这锉刀坚硬多了,在停下来清理锉刀时,甚至会看见沟槽里布满金属小碎屑。我在磨损刀锋的同时,对岩石却毫无作用。我再次查看这颗岩石,注意到它不均匀的颜色,了解到严格来说,这颗岩石并不算是砂岩,它似乎是来自于纳瓦荷砂岩中颜色较深的岩层。岩层也形成上游九十几公尺处的突出物,也就是靠近这个较低狭缝峡谷顶上的S型原木,我两个小时前无可挽回的掉落沙地之前,用以下降的地方。

这是坏消息,艾伦。我这么想着。那岩层之所以会形成平台,就是因为它比这峡谷其他处的岩石更能抵抗侵蚀。这个岩石是这里头最硬的。 于是我心想,凿穿岩壁是否快些?我决定试试看用这多功能工具敲击右手腕上方的墙面。小刀飞掠过粉红色的峡谷壁,每一击都几乎要刺到我自己的手臂,但就几何学来说,因为我的手臂刚好挡着,所以根本无法劈砍在正确的点上。 我停一会儿好让左手臂和手休息,顺便拍掉右前臂上堆积粉末的砂砾,努力许久仍看不出岩石的位置有任何改变。我又继续回头去劈砍岩石凹面处的目标线。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小刀轻叩岩石的声响微弱得可悲,但还是回荡在峡谷之中。我希望能让岩石上的结晶体松动,只要移除一个硬币大小的碎片,就会是振奋人心的重要突破,但连这极小的凸块似乎也成了坚不可摧的保险箱。因为不论我怎么试,就是敲不开。

又过了一个小时,现在是晚上六点钟,意外已经发生了三个钟头再多一点。气温还算暖和,但根据我扣在背包左肩皮带上的手表显示,比起下午三点三十分的摄氏十九度高温已经降了几度。我一直把敲打出来的沙土吹走,看看有无进展。 我将眼睛凑近岩石,查看我目标点的矿石特性,再次揣想晶体结构是没这么坚硬的。由于进度太微不足道,我不得不认为此刻唯一可以让我挣脱这块大石的方法,是握有地质学家的十字镐猛力一敲吧。 我感觉像是身处在最致命的监狱里,只有六百五十毫升的水可以喝,那最好我的监禁期是很短的。徒步旅行者在沙漠旅行,一个人一天所携带的水量至少也要三公升。我重新思考以如此少量的水,我可以支撑多久?大概到星期一吧,最多到星期二早上。逃离是存活的唯一方式。无论如何,这比赛已经开跑,而我仅有的是这支便宜的口袋小刀,想要凿开这块巨石,简直就像是用小孩的玩具铲子来挖煤矿一样。

我对这令人厌倦的敲凿工作突然觉得沮丧不已。在心里分析着我已经削掉多少岩石,其实几乎没有;还有我花了多少时间来弄它,算算已经超过了两小时;于是很快的推断自己是埋头于徒劳无功的事。 随着盘算仅存的选择,我的压力转变成悲观的情绪。我已经知道装配一个固定点来做滑轮组的想法不会成功。岩石形成的平台在我头上一百八十公分高之处,而且几乎在三公尺之外。就算有两只手,也是不可能完成的苦差事。加上没有足够的饮水以待救援,没有十字镐能砸开圆石,又没有固定点,我只剩下一个可能的做法。 我慢慢大声的说出来:你必须切掉你的手。话一听进耳,就让我相当反感。我的声带紧缩,声调都改变了。 但我不想切掉我的手! 艾伦,你必须切掉你的手。我了解到我正在跟自己争辩,并且无法自主、莫名其妙的笑起来。真是疯了。我知道这把钝刀是绝对不可能锯断我手臂骨头,所以决定继续努力凿开巨石,好使自己脱困。徒劳归徒劳,却仍是我目前最好的选项。

敲打着岩石,我想像着傍晚初降时,太阳总是投射较长的阴影横跨过沙漠。接下来,天空的蓝在我毫无建树的雕刻,不时暂停一下的一小时后,渐渐变深。我对于右手臂上方的刻字千古地质,失足瞬间的理解,从盖瑞.罗奇有意的警语,渐渐变成一股激励的动机,提醒着我可以磨损这个岩石,或许足以让我把手从顽固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然而,这石头很快就把我的小刀磨钝。我只得重新调整工具,再度拉出锉刀,继续靠近凹面边缘,沿着我刻好的线条锯起来。 我一边敲打,一边想着第一次造访犹他州的情景。第一趟旅行是一九九〇年高一春假时和家人一起来的。在南下玩到大峡谷之前,我们先去了国会礁岩、布莱斯峡谷和锡安峡谷国家公园。我对那趟旅行毫无兴奋之感,在我们出发前几个星期,我所有的朋友都很兴奋他们即将展开滑雪之旅,或者墨西哥之旅。而我呢?却是和爸妈去犹他州。

幸运的是,我们俄亥俄州的朋友贝蒂.达尔和我们同行。她是我认识的人当中,知识最渊博的一位。只有户外活动能超越她对阅读的热爱,而这两种特质使她成为一位极佳的旅游伙伴。她并且是在我有幸称为朋友的人当中,最正面、最具有洞察力,也最有爱心的一位。贝蒂在一九三〇年代还是一个小女孩时罹患了小儿麻痹症,腰部以下从此完全瘫痪。我不知道是因为和小儿麻痹之间的战斗,让她如此正面,或是因为她具有正面思想,才让她得以克服瘫痪所带给她的挑战。但贝蒂就是能在每个人身上找到光明和善良,她爱大家。每周她都会到州监狱去担任好几天的义工,帮助囚犯学习阅读和写字,把她的杂志带给他们陪他们看。心怀慈爱让她看见了他们的潜力,至于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自从得了小儿麻痹症之后,贝蒂就每天使用前臂拐杖,及一个完全支撑腿背的支架。虽然有时她会坐在踏板车上,绕着她俄亥俄乡村风的房子四周疾走,拖着她的腿,用她的手臂和双手来推动自己往后倒退,她有一辆经过特殊装备,可以用手操控驾驶的汽车。 在我们去各个国家公园玩时,她也会乘坐电动轮椅四处逛,她称它做小马,或者由我爸抱着重四十公斤的她到较近的景点,那就不需用到小马了。当贝蒂搭乘小马,碰上太陡峭的山丘时,电力马达无法推动她往上,妹妹和我就会争相去推。在布莱斯峡谷国家公园时我赢了,贝蒂坐在小马上,由我推着往上到最后山丘,再到观景台。当我张开双臂,把头压低到肩膀高度,往下看着轮椅下方的电池匣时,却听见贝蒂喊着:噢,你看,艾伦!

我往上一看,几乎放开了她,当时我们身处一个周围被几百个橘色及粉红砂岩塔所环绕的广阔景点,那些岩塔填满了九十一公尺深的峡谷,在我们面前直落骤降,各往观景台两边延伸了约八百公尺远。我整个人为之震慑不已,对峡谷的迷恋可以一路追溯到彼时我对那景观的激情感受。我想要跑下峡谷,触摸那些似乎随时就要倒塌的塔,并沿着环绕这结构的每条路径走,直到在迷宫中迷路。我想像自己站在称做索尔之锤的塔上,然后凭着超能力跳跃到下一个尖塔顶,再从那里到下一个。到了该走的时候,我是带着灵魂空虚的感觉走的。就在十四岁那一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我遇见了生命中的召唤,尽管那时距离实现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旅行两天后,我们在天黑时抵达大峡谷,隔天又得在清晨五点半起床,好从峡谷南缘观赏日出。因为是晚上入住,还没有看到峡谷本身,所以我抱怨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那时天气冷,我讨厌那么早起床。我们把旅馆的被子都带上,五个人搭乘休旅车,往西开五分钟的行程到眺望台。我在后座又睡了会儿,并几乎说服我爸让我在每个人去栏杆旁时,自己待在休旅车内。但是贝蒂用她的精湛的鼓励法打败了我:当你准备好看日出时,我们早就坐在长凳上了。我妈和我妹拿着被子,而我爸则抱着贝蒂过去眺望台。留在关掉暖气的车里,短短几分钟我就觉得好冷,只得跟上家人,钻到妹妹旁边的毯子里。

之前我从来没有为观赏日出而特地坐下来,也没有预料到它竟会如此雄伟。眼前耸立着深六十几公里,宽将近二十五公里的大峡谷奇观,从我们脚趾尖延伸至地平线上正在形成的横跨彩虹。峡谷内部的岩层在黎明的神秘化学作用中,从深褐色和黑色阴影,变化成无数条的淡黄、白、绿,和上百种色度的虹。最后,一个鲜明的新月状物从彩虹中心的远方沙漠绝壁上蹦出来,峡谷在一系列众多的圣殿、孤峰、峡谷和金字塔间绽放出来,与日升的鲜黯玫瑰色光照射下,环绕峡谷四周的岩墙形成强烈的颜色对比。 我事先并不知道,但这日出对贝蒂来说是美梦成真,因为以她得挑战长途跋涉数千公里,才能到达大峡谷来说,这曾是一个她从来不敢冀望能够看到的梦想。尽管我讨人厌的任性,她还是教了我必须学习之事,因为后来我又到许多其他景点,都只为了看日出。这并不是我唯一从贝蒂身上学习到的事;她的正面态度和对生命的热情是如此徐徐灌入我心,以至于我对体验和发掘这个世界产生了狂热和迫切之感,几乎到了执迷不悔的程度。 如今大峡谷对我来说,已经成为遥远的记忆,因为我被困在这洞口下,我会想念日出的。晚上七点左右的休息空档,我将小刀放到摆着满是刮痕的太阳眼镜的岩石顶上。我耸耸肩膀,伸展左手臂到头上方,甩动僵直的手,叹了口气。在收缩手指时,看着我手掌和手指都肿胀到几乎比原来大两倍的左手,不禁恐惧至极,这都肇因于意外发生时,岩石在跳动前砸伤我左手的那一击。肿胀已经使得手指严重变形,连指关节都不再像平常那样高于相连的骨头,手背上也已经看不到任何血管,手臂尾端只见这肿得像气球的手。或许最奇怪的事是自从受伤后,我都没感觉到一丝疼痛,但这极有可能是因为被困住的痛苦,分散了我的注意力。眼前变糟的事情还有很多,竟然连手肿胀成这样,都还引不起我的警觉。 我还发现左大腿痛得比肿胀的手还厉害,在检查过短裤底下的腿后,即了解了原因何在。包覆我下四头肌的皮肤已经瘀青,膝盖上方还有多处擦伤。这些伤是在我被困住后,立刻使劲去移动岩石所造成的。有些小凝血,但没有继续出血。腿经岩石下侧挤压过后,短裤撕裂了五处,口袋右下角已经撕裂开来,足以让我看到穿布而出的脚踏车锁钥匙圈。 保留那些钥匙似乎很重要,因为万一有任何奇迹发生,把我弄出了这里,让我回到脚踏车那边,那我仍需要打开穿在脚踏车后轮的U型锁。我伸手进口袋拿出钥匙收入背包,但就在我抽手前一秒,钥匙圈碰到背包内衬,我漏接了钥匙,它整串掉进了我左脚旁圆形石头间的洞里。该死!我大叫。不只是超出了我能够伸展的极限,更糟的是,钥匙已经滑落到一个狭窄的裂缝中,就算我没被困住,要拿回来也不容易。 我把肩膀往左挪,尽可能的伸展,但也只能碰到左脚运动鞋旁的岩石上方。我能看见锯齿状钥匙在砂洞中的微弱闪光,但是受困的手腕还是让我无法移动那植入土中的石头,或把脚伸进洞里。 就在这时,某个模糊回忆,关于一个没有双手的男人如何用脚趾去打键盘的电视节目给了我灵感,让我想出用光脚伸到岩石底下去取钥匙的点子。一旦把左脚的球鞋和袜子脱掉后,我就往后退,踩进砂里,开始从墙面附近岩石左下方处挖掘短树枝、植物干茎和其他的碎片。 就算净空,这洞口对我的十号脚来说还是太小了,不过我不气馁;这挑战有个额外的重要意义。因为把钥匙捡回来的这个目标,象征了对抗囚禁这更大的奋斗。我又有了个点子,把从岩石拔出的一根较长的树枝捡回来,那是根山艾茎,长约六十公分,又细又脆,但瘦弱的尾端附近有个便利的弯折,或许可以让我勾住钥匙。我打开头灯照得洞里更亮一些,并且把钩状的树枝尾端伸进去。树枝很容易的就幻到了钥匙,可是当我试着经由裂口把它们钓上来时,树枝突然收缩折断。铿锵!掉回砂石缝隙的钥匙互相撞击,发出了叮当声。 该死!我咕哝着。 树勾没了,我只能用树枝的破裂尾端拍打钥匙,但总算是设法把它们往我脚趾再弹近几公分。我的脚仍然无法完全碰到钥匙圈,所以我将树枝插到我的大脚趾和第二脚趾间,再从旁边把它伸进洞里。用头灯仔细的照进洞口,我小心谨慎的挪动树枝,直到它戳穿过钥匙环圈大约五公分为止。借着拖曳,我用树枝使劲的把钥匙抽拔出来,直到它们滑向树枝尾端。虽然还没完全出来,但我已经把它们移到接近裂缝的出口,这样就可以放下树枝,用脚趾去挖砂,蜷起脚掌去抓住钥匙。实在不想再意外弄掉它们,于是我抬起左腿,直到左手可以碰到左脚下方。 成功了!这是我囚禁后的第一个胜利,甜美极了!我把钥匙收进短裤右侧的一个暗袋里,然后将拉链拉上。 把鞋袜穿上后,没系鞋带,我决定用小刀尝试一种新方法来凿岩石。我从脚下的石堆里,挑出一个垒球大小的石头,把它挪移到上方,这样就拿得到了,我伸展身体去拿这石头,这动作可不是没有扯痛被压住的手,然后把约四公斤重的石头放在岩石上的小刀旁。我放弃拿较小的石头直接砸向岩石的想法,因为所有可用的石头都像岩壁一样,是比较软的粉红色砂岩。取而代之的是,我计画像铁锤和凿子一样,用石头把小刀打进岩石。 在准备时,我让小刀保持平衡,这样刀尖可以吻合我已经在岩石右侧上方凹面切刻出来的细长沟槽,就在右手腕上方,并让刀柄斜靠在峡谷壁上。紧紧握住石头锤子,确保我会准确的捶到刀头,还试验性的用锤子轻敲一下。我害怕石头会把小刀打落,掉进我脚下的石头里,于是尽我所能的抓稳锤子,其实没有多少信心,唯有小心的轻敲刀子第二、第三下,试试看它会不会飞走,还好它保持固定,不过我必须再打大力一点。 好,就这样我以十倍于先前的力道,用石头锤子捶打小刀。咔喳!石头在我手里爆开,破裂成一个大的,和半打较小的碎片,弄得我满手砂石,碎片也喷到我的脸上。敲击的力道将小刀打落,接着又击中短裤弹了出去,掉落在我右脚前的沙地上。 没有用,一点都没有用,,我这样想,还好这泄气念头一下子就过去了。 我舔添嘴唇,尝到脸上与干掉汗水黏在一起的砂砾粉末。小刀已经飞到左手可及的范围之外,用脚去轻推,也只会把它埋进沙里而已,但至少我知道我可以把它弄回来。注意到散落在岩石和我右手臂上的碎石,我叹口气,把石锤丢到双脚前,专注在小刀上。我再次脱掉左脚的鞋袜,伸展脚趾去抓那多功能工具钳,轻易的取回。 拜托,艾伦,别再耍那种笨花招了。我责备自己,知道我不会再用铁锤和凿子那种方法了。如果把小刀弄丢的话,那可会是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知何故,我有预感小刀将攸关我的生死。即使我认为这么钝的刀子不可能锯断我手臂的骨头,却可能需要用它来做其他的事,像是切断扁带,或是把我的背包裁成可穿的夹克,让我晚上暖和一些。 快要八点了,微风轻轻吹下峡谷。每隔几分钟风势就会增强,把上方壁架上的砂吹弹到我的脸上。我低下头以保护帽缘下的脸,这样大部分的砂尘才不至于吹进眼睛里,但我可以感觉到有砂砾黏在隐形眼镜上。绻缩着躲过六次的微风吹拂后,我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想;竟然有了短暂的恍惚,等到回过神来时,又已经结束了。回到现实来,我注视着散布在我右手臂上的砂土和岩石碎片。先用手指,然后再用小刀伸进右手四周被夹得最狭窄之处去刮掉砂土,接着又噘起嘴,把手上最后的砂粒给吹掉。这种保持手臂干净的冲动真是可笑,不过保持干净是少数我可以对于现况,做出些许掌控的方法之一。 当黑暗从阴暗不明的洞中溢出,把黄昏转变成黑夜时,我重新回到开凿工作上。我再次打开头灯,在岩石上挑选一个由黑色硬矿物特征所环绕的砂岩米粉色中心为新目标。这个点在我手腕上方五公分处,所以我小心的敲击,直到可以凿出一个开始的小洞口,让我得以更用力的刺入岩石。我创造了一种节奏,每一秒凿击两下,每隔五分钟暂停一下,吹掉沙土。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当我看到岩石上琢蚀的浅槽沟旁边,显露出一块鲑鱼色的小碎片时,终于见到了些微的进展。如果我是正确的,我或许可以在这淡色矿石四周挖掉足够的东西,这样就可以一口气挖掉一大块。 我埋头苦干,专心一意,等我意识到时,已经过了三小时,现在都快半夜了。我已经从左边、上面和下面,用一条宽约零点三公分的沟渠三方孤立这个小碎片,准备把它撬离岩石。我可不想意外的弄坏小刀片的刀尖,我改用多功能工具钳里的锉刀。锉刀不只厚一些、结实一些,扩展性也较高。我把锉刀尖端插入往内刻的沟槽内,朝岩石撬起刀柄,小心会往我眼睛飞来的碎片,然后屏住呼吸。随着岩石碎片的破裂爆开,我感觉到工具掐进了手掌心。 好耶!岩石弹出一块硬币大小的碎片,落在我受困的手腕上,虽不如我预期的那么大块,但我很高兴我的策略至少获得些许的进展。敲掉这一块碎片,我已经接触到一些比软的岩石,这样也比较容易凿开。在另一个小时的开凿中,我尽可能的清除已变成薄片的石头。留下落在我受困手臂上最大块的那些碎片,我把它们集中放在岩石上。随着我将小槽坑的增大,收集品也变多了,但我也变得精疲力竭。手臂的刺痛极度困扰心智,使我不至于头昏眼花。我必须趁还有体力时把自己弄出去,再说,即使我想睡觉,也没办法睡。夜晚空气的刺骨寒意和偶尔吹拂的微风,激励我持续的凿刻岩石好产生暖意。每当意识变模糊时,我的膝盖和体重就会拉动我的手腕,用即刻的疼痛唤起我的注意力。 或许是由于我愈来愈疲倦,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盘旋着一首歌。那是几个晚上前,我和某位室友一起看的电影<王牌大贱谍>第一集中的旋律,但现在只有电影片尾曲合唱中的一句歌词,无止尽的在我脑海中重复播放着。 对啊,一点都不烦,艾伦,我以讽刺的口吻说。你不能从自动点唱机另外弄首歌来听听吗?我哼什么曲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思绪无法从<王牌大贱谍>里挣脱。 休息一会,我从背包里拿出绳袋、安全吊带、攀岩工具、水袋以及水壶,然后自从下午以来,第一次将那个大背包绑在我的背上。若我想得没错的话,这背包的质料可以帮助我保持体温。我拿起水袋,然后沿着被压住的手臂滑动它的空袋。因为从手腕到前臂中段,我的手臂都被那岩石倚着岩壁压得死紧,所以这袋子只能够滑过我的手肘几公分,但至少也有了三公分的衬垫。这水袋到位,我手臂和大部分的肩膀就能隔离冰冷的岩壁。我把绳子从袋子拿出来,没有卷开,就堆放在膝盖前一块岩石上。岩石有绳子衬着,我就可以弯膝盖往前靠在岩石上,舒缓一下双腿的压力。虽然还是无法完全放松,但现在我可以不时的变换姿势,好刺激一下腿部的血液循环。 就在凌晨一点半前,我第二次打开水壶喝了一小口水。我一直思考至少两小时才喝一口水的想法,但我是故意延后到夜晚过半时才喝。先撑过四个半小时,又过了四个半小时。这水如预料中的解渴,是等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后的奖赏。不过我还是担心,我知道这剩下的六百五十毫升的水会是我生存的关键,经过苦思之后,我定下了每隔九十分钟喝一小口的计画,算是给我一个判断时间的依据。 疲累让我的膝盖紧绷,我决定弄出一个能坐的椅子,好完全卸除双腿的压力。套上安全吊带只是解决了一半的难题。踏入绑腿绳圈,我拉起腰带,然后将厚皮带穿过扣环;以单手有限的敏捷力,我省略最后的步骤,也就是皮带绕两次。为了登山安全,这通常是必要动作,不过以我目前的情况来看,这肯定是多余。现在进入到困难的部分:从我有限的登山工具中拿些出来安装在上方的岩石上,做成悬挂着足以支撑我重量的东西。 我盯住头上方左边岩墙处的一条裂缝看,这裂缝其实是岩壁和悬卡在我前方约一百八十公分处一块直径约两百四十公分的岩石间的缺口。这就是我踏进巨石夹壁的末端时,构成三公尺陡降坡的那颗,也就是我踩到现在压住我手腕岩石时,从其落下的那颗。 我稍早时没有花时间仔细查看这颗大石,但现在我看到它有两个特点,或许可以帮助我制造一个固定点。一个是它的裂缝;另一个特点是一个明显的角,如果我可以套上绳索,或用扁带绕过去的话,或许就可能把它当作固定点来用。但我要怎么做出一个阻碍物来丢进裂缝里,将它往下拉,直到它卡到那个夹角呢?有两种选择:不是拿一些钩环在绳索结上夹成一团;就是直接在绳索上绑个结,或取扁带一部分束紧那个结本身来卡住。无论用哪一种方法,想要有足够的准头来抛丢阻碍物,让它能滑进裂缝去卡到那个夹角,都会非常困难。 不过,仍值得一试。首先我解开我大约九公尺的登山绳,在尾端绑上一连串的单结圈,做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阻碍物。将多出的绳子堆放在岩石上,我将阻碍物往裂缝处投掷,但是它却从岩壁弹开。我了解到自己左手的笨拙丢掷技术,以及绳子本身的特性,在往上抛时会抵销掉比本身更多的重量,两者混合,以至于无法成功。我必须做出完美的抛掷才行,或许装个比较重的铅块会容易一些。所以我决定从安全吊带上的装备中,拿出三个登山钩环加装到一个八字结上,以替代拳头大小的阻碍物。 每一投掷需要两分钟的设定准备,刚开始一轮十二次的尝试都不符合标准,在钩环可以紧紧卡入之前,不是弹开,就是滑出裂缝。我不再堆叠散落绳子,好把阻力减到最少,然后我的准确度就提升了。在接下来的一轮尝试中,有五次将登山钩环丢进裂缝里,但每次一拉都松开。我加装第四个登山钩环来改善爪钩。接下来是极为顺利的幸运一丢,钩环打到裂缝的宽口,然后落入那夹角里,加上我在正确的时刻一拉,钩环就卡紧了。 我试试那卡住的力道,注视钩环卡入岩石。我担心着那砂岩夹角会破裂,导致钩环松脱,所幸金属绳环一个接一个的都卡得很紧,所以岩石可以毫无疑问地承受压力。在成功的幸福浪潮洗涤过我疲惫心灵的同时,我在落回手腕旁的固定绳圈上,绑上另一个八字结,把自己和这套装置扣在一起。等把绳结调整过两次,再把安全吊带绳结绑高一些,以便身体的重量不会拉扯到手腕后,我终于能够将身体往后靠,并减轻腿部的一些重量。啊啊啊啊,终于能放松了,我的身体赞美这战胜连续站立十二个小时以上沉重压力的胜利。 我拿水壶喝一小口时,正好是凌晨三点。我的暂时休息短得令人失望,因为只要十五分钟,安全吊带就会限制了腿部的血流,我非得再站起来不可,以免坐太久造成腿部伤害,或者形成血栓的风险。早在危险浮现之前,这支撑我重量的安全吊带腿圈处,就已经让我的腿筋疼痛,所以我建立一个在二十分钟的间隔中,轮流站立和坐下的重复模式。 凌晨三点到六点这段在日出前最冷的几小时中,我再次拿出小刀来琢刻岩石。我可以或坐或站的削凿岩石,继续在方寸之间进行极小但肉眼可见的进展。在凌晨四点半和早上六点各喝了数口水后,我看着在过去十五个小时的疲累工作中,已经清除的石头,估计以这样的速度,我得花上一百五十小时来削凿岩石,才能够让手挣脱出来。我觉得很沮丧,知道自己必须采取别种行动好改善现况。 八点刚过,我就听到上方峡谷流泄而下一阵飕飕风响,拍动三下,我抬头往上看到一只黑色大乌鸦飞过头顶,朝上峡谷飞去,每回拍动翅膀,回音都会往下传到我耳中。在拍打第三下时,它大声尖叫着:呱呱,然后从我顶上世界的窗口消失。峡谷深处的裂缝,此时依然湿冷,但我看得见上方约二十一公尺岩壁上的天光明亮,还有几缕零散的云飘过空中。我撑过了第一个黑夜。 大约早上九点半时,一束光线出现在我身后的峡谷底部,那光束是如此挑逗,却依然在距离我鞋子后方九十公分处,无法靠近。我还没有完全的从夜晚的寒冷中回温,所以渴望皮肤上能感受到一小片阳光。五分钟后,当我踩在先前掉落钥匙的那个洞旁,伸展身体到手臂拉扯到手腕为止时,已经有足够的束状光线朝我脚跟照来,我可以往后伸展左腿,这样阳光就可以温暖我的脚踝和下半截小腿。阳光横越了峡谷底,我有十分钟都保持不动,只交互着伸展左腿,然后是右腿。就像一种瑜伽姿势,用这向阳的延伸动作迎接新的一天。 到底还要在这撑过多少个早晨的问题,闪过我的脑海,但我随即把这问题抛到脑后,享受阳光照在小腿上那种让人宽心的温暖。 随着阳光的出现,我的情绪好转,且一度感觉恢复了精神。决定善用这正面能量,我拿出小刀,再开始另一轮两小时的削凿过程。我推论起自己被发现的可能性,以及何时开始会有来自外在的救援搜索,但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是希望渺茫。 克莉丝蒂和梅根和我才刚认识,我没有现身她们可能会认为我只是信口开河,而且她们也不知道我的卡车长什么样子,所以即使她们前往马蹄铁峡谷小径入口,也不会知道我的车在不在那里。既然我没跟布莱德及莉亚确认我会和他们在史酷比派对上见,他们也就不可能警觉到事有蹊跷。我的室友们可能会找寻我,但他们并不知道我人在哪里。如果他们很担心我而去通报亚斯本警察,要等到我已失踪二十四个小时以上,也就是要到星期二晚上有关当局才会采取行动。 比较有可能的是我公司的经理会打电话给我的爸妈,问我为什么没去上班。那时或许他们会找警察,询问我的信用卡公司查我最近的消费纪录,追溯我到莫亚布。思及我的消费纪录然而,这想法让我在心里掴了自己一记耳光,因为我只有在亚斯本高速公路和州际公路交会的葛兰伍德温泉用过信用卡加油。在我开车前往马蹄铁前,我曾在莫亚布购物、加满油箱,但我用的是信用卡还是现金?现在我记不得了。真希望现金消费纪录也列入了寻找失踪人口的程序当中。 如果警察通知国家公园管理处,而管理处在星期三开始做大致的搜索,也不太可能会立刻发现我的车子,因为搜救指挥官首先会把注意力集中在靠近莫亚布的区域。等到星期四他们开始地毯式搜索峡谷,及大老远穿越蓝眼约翰峡谷时,就已经星期五了。 要到星期五,某人才有可能从我上方三公尺高的岩石缝探出头。 星期五。 但那还算是最早的。依公园管理员的班表看来,他们在周末会有导览,所以比较可能找到我的日子是星期天,也就是从今天开始算起的一周后。 没有水可以喝,人注定活不过一个星期,能撑到星期二早上,就够神奇了。我不可能撑到星期五,绝对不可能。 到星期天时,我就会变成木乃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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