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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5

圣母峰上的情书 賈斯丁.吳 4433 2023-02-05
【课程】 米芮跟我完全没有肢体接触。在巴黎没有,在乡间偏僻房舍那三天中也没有;没有拥抱,甚至也没有握手。她早上会对我笑,晚上我们就寝前,她也一定会用法语对我说晚安。她很关心我也很体贴,不过常让我觉得有点见外,仿佛对她来说我只是个客人,而不是朋友。 米芮从来不会无聊。气氛就要变得乏味时,她就会拿起笔画画,或是完全不告知就穿上大衣出去散步。如果下午她离开屋子,我会待在餐桌旁,研究在亚眠买的地图,标出艾胥黎信中提过的地点:亚伯特的医院、埃塔普勒的恢复病房。我拿出我的笔记本。 □□□ 十月六日皮卡第 一切就是在这里瓦解。可是我想不出为什么。 艾胥黎在一九一六年十一月五日受伤。茵茉珍一定是从那时到十一月二十四日这段期间去前线。在那之后,艾胥黎的信就变得不一样她不再回覆了。

是什么让茵茉珍在战事当中前往皮卡第?他们在哪里见的面?是什么原因造成最后的分手? 我继续看地图,注视网状道路与村庄,希望能得到某种启示。桌子另一边摆着米芮的铅笔跟线圈素描簿。我走过去,低头看着绿色封面,然后翻开。 里面的素描全都加了标题,大部分都是英文。 <城市在沉睡>(The City Is Sleeping)。一张画了公寓建筑的屋顶,地点大概在巴黎,里头有好几层烟囱往地平线伸展。虽然我有股罪恶感,但还是因为好奇而停不下来。我翻到下一页。 <年轻,无惧>(Young and Fearless)。这张画看起来像是克莱儿跟另一个女孩坐在高背椅上直接盯着观看者。 <在法国的美国人>(Un Americain en France)。这张素描画我在火车上睡着,我的外套卷起靠着窗户,腿上还有一本书。

我阖上素描簿,抓起外套,沿着屋后一条穿越田野的路走。这条路很潮湿,路面零星散布着昨夜下雨造成的水坑。在田野末端,我遇见正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米芮。她很惊讶会看到我。我还以为你在读书呢,我不知道你想来 我也没想到。 米芮笑了。她带我走上一条狭窄小径进入树林,然后越过一条细长的小溪。我问她山毛榉用法语要怎么说,结果她很快又告诉我其他名称,包括橡树、甜栗、枫树,还有地上的白花,以及那些从头顶拍翅飞过,在铁灰色天空一闪而过的黑鸟。 我想这些都是苍鹭。你用英语怎么说? 我不知道。它们看起来很大。是乌鸦吗? 她笑起来,然后摇摇头。它们不是乌鸦啦。 别笑我。我又不是在森林附近长大的。我从来没学过这些东西的名称。

好吧,米芮说:那你现在学会啰。 从此之后,米芮每次离开屋子时都会邀我。这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书,只有我们带过来的东西。所以我们白天其他时间就一直说话直到晚上,不管是在屋内,或在蜿蜒穿过森林的那条小径上。我们的对话在法语和英语之间交替。米芮喜欢她的语言,也帮助我学会欣赏,让我想起以前沉迷于那种浓厚异国口音的日子。我们两人都想练习外语,不过想要立刻表达时,就又换回母语,尤其在我们为某件事辩论的时候。 我们讨论战争时,米芮告诉我,她爷爷十七岁就成了反抗军,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杀过德军。我们讨论死亡时,米芮说她不怕死,说她很好奇,想看看跟这世界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我说,到时候她一定会害怕。

你可以替我们两个害怕啊。米芮逗弄着说:你已经担够两人份的心了。 我知道。所以也许妳应该分担自己那部分。 我们继续聊到晚餐结束,虽然我打算想出个新的研究计画,可是一直都没实现。米芮开了瓶酒,倒进两个空的广口瓶。我问她为什么决定去上艺术学校。 如果我学设计,她说:到时候就能找到工作。我的年纪越来越大,得要有个职业 我不知道妳这么务实。 米芮低头看着她的酒。当然不只是那样。创造美的事物,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就算制作出丑陋的事物,只要是真实的,也一样重要。经过了这几年我还是愿意这么想。 妳以前相信什么? 一个错误的想法。以为只要自己够在乎任何事,就一定能够解决。从艺术方面来说或许如此。但对人来说可就不是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 总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会照相,道理是一样的 我摇摇头。我并没有创造什么特别的事物。我印出照片后通常就不会再看了。 那为什么要拍? 我只是喜欢照相。拿着相机的时候,那是一种看待事物的不同方式。妳会观察到更多,同时还得留心小细节。 你在塞纳河前帮我跟克莱儿拍的那些相片呢?你拍那些相片,只是想多观察吗? 不是。我会拍那些相片,只因为我是个观光客。 米芮笑了。来吧,我们去外面坐。 我拿起酒瓶,米芮则是从客厅拿了两张羊毛毯。我们坐在屋后的阶梯上。晚上很冷,可是高挂院子树梢上空的星星非常明亮。 你知道吗,崔斯坦,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有什么想法。也许到现在还是一样。

米芮点了支烟。我看见她脸部剪影转开,然后又转回来面对我。 在来这里的火车上,你跟我说的那些北方铁路和罗斯柴尔德金融家族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读了些关于铁路的书。 还有在亚眠,米芮继续说:你也知道漂浮花园(Hortillonnages)的事,而你甚至从来没去过那里。或是大教堂门口的所有雕像,以及关于施洗约翰那颗头的故事。你怎么会知道这一切的? 我上过课。很多人都知道那些事 但不是像你那样。他们可能会告诉你一、两件事,但大部分人都不会知道那么多,可以谈上好几个钟头,因为他们没那么感兴趣。崔斯坦,你离开屋子前不会照镜子,却花了十分钟担心包包里要装什么东西。你一直改变心意,拿出外套,然后又放回去。而且你对钱的看法也很奇怪。你宁愿走一个钟头的路,也不想付搭公车的两欧元,可是当我问起你关于遗产的事,你又不想谈到钱。

因为那会让我觉得很奇怪。 我相信你。可是除了你之外,任何人都会只想着那件事。我知道这些压力一定让你很不好受,而我也想帮忙。但我并不真的了解你。我完全不了解你的真实生活 那就问吧。 米芮在阶梯上轻弹了几下烟灰。她看着我。 你母亲怎么了? 她三年前死了。 为什么? 大肠癌。 一阵好长的沉默。然后米芮说:很遗憾。 我们安静地坐着。米芮再把酒倒进瓶里。 所以那些钱才会让你困扰吗?因为是来自你母亲? 大概吧。 我喝了口酒,然后翻起外套的领子。 从她生活的方式来看,那笔钱对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不过我觉得自己心里有一部分是想要的。 这很正常啊。为什么你会感到困扰? 因为那只是钱。还有很多更好的事可以关心。妳还想知道什么?

米芮迟疑一下。你在加州有女朋友吗? 没有。 她吸了口烟。一辆车从路上经过,她的头跟着车头大灯转动。 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信在瑞典? 只是走运而已。我在找别的东西,结果就发现了。 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我当然觉得这很奇怪。 米芮点点头,把剩下的酒喝完。我在毯子底下摩擦双手。 这里冷死了。 我们可以进去啊。 我们站起来,收起广口瓶跟空酒瓶。米芮转身面向我。 还有一个问题。你真的相信这一切吗?律师、钱、那对英国情侣? 妳之前就问过我了。 你到底相不相信? 我相信。 米芮替我拉开门,黄色灯光从客厅往外流泻。 我只是想要确定而已。 我们正在为早餐布置餐桌。米芮放下两杯咖啡,然后开始在一条长长的法国面包片上涂奶油。我把牛奶倒进自己的咖啡里,一边摇摇头。

她大老远来到法国见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她对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让他们分手 米芮把面包放在桌上。 也许是他对她说了难听的话。 也许吧。不过我敢说这就是关键。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查出来。虽然我可以去伯克郡步兵团去过的所有地方,可是这样大概没什么用。而且我又不能请任何人帮忙 你可以拜托那些律师啊。 他们只会叫我回英国。 或许不会。或者你应该跟你家人谈谈。律师绝对不会发现的。不如打电话给你父亲? 我摇摇头。 他只会叫我雇人帮忙。 米芮在我对面坐下。 那就打给你的同父异母哥哥。为何不找他谈? 他是个科学家,他会认为我这么做很疯狂 什么科学家? 生物资讯学,他在念博士。我知道他会说什么,所以根本就不用问。

他会说什么? 我耸耸肩。别相信不认识的人。尤其是答应要给你钱的律师。 那对英国情侣呢? 亚当觉得历史没有用 所以他会怎么说? 我们开始吃早餐,安静的咀嚼面包并喝咖啡。我抬头看着米芮。 他会说,别担心已经发生过的事。那些都不是你的问题。别去想不属于你的钱,而且那些钱大概也不会让你的生活过得更好。别以为欧洲的一切都比较好,因为你一直很喜欢欧洲,你的脑袋被搞糊涂了。别相信在酒吧遇到的法国女孩。 米芮笑了。这个建议很好啊。 她切了颗梨子,放了几片在我的盘子里。我拿起杯子,又放下来,摇摇头。 去年我在考虑毕业后要不要搬到洛杉矶。我跟亚当谈了几小时。最后他只说,我一直都在寻求建议,这样我就会有东西可以担心。于是后来我就直接去做本来就会做的事,因为就算知道那么做不好,我也不会因此而停下来。 所有人都不会因此停下来。 妳觉得待在这里不好吗? 米芮耸耸肩。你得相信自己的直觉。要是你觉得证据就在这里,说不定真的就有。可是你不能期望它会从天上掉下来。这种事以前可能发生过,但不会每次都这样。 那我该怎么做? 我们清理餐桌,然后米芮在洗碗槽装了热水。她转身面向我,一只手还拿着海绵。 很简单。你想好自己要找什么,然后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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