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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部女皇堡20

圣母峰上的情书 賈斯丁.吳 7622 2023-02-05
我所经历的情谊 无法由老歌中的快乐恋人诉说。 因为爱并非芳唇的结合 再加上柔丝般凝视与渴望的眼神, 透过欢愉,其缎带必然松脱, 而是借战争的铁网缠绕,以坚桩固定; 用包扎滴血手臂的绷带绑缚; 由挥动的步枪皮带编结。 威尔佛瑞德.欧文,《为我诗歌辩护》(Apologia Pro Poemate Meo) ﹡ 一九一六年十月五日 决心壕沟 法国,索姆省 ﹡ 这里有上千种武器,艾胥黎通通见过。他心想,等将来这些都进了博物馆,大家就会明白,我们简直像是回到中世纪。可是中世纪的武器艾胥黎也在伦敦塔见过,最差的都比这场战争用的某些工具干净精良。 艾胥黎从防空洞的架子上拿起一瓶威士忌,那架子做得很粗,就只是敲进土墙里的一片木板。他看看瓶上的标签,史翠艾拉(Strathisla),很好的单一麦芽威士忌,不晓得从哪儿来的,又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喝光。他拔开瓶塞,让香气飘出,泥炭味和橡木味,加上微微的蜂蜜香。艾胥黎把瓶塞塞回,把瓶子放回原位。

洞里的光源是一支蜡烛,放在桌上的空酒瓶里。桌旁有些木箱,翻过来当凳子坐。墙上钉了些图,都是从画报剪下的女明星照片。艾胥黎拿起水壶润了润唇,从皮套中取出手枪,油腻的黑色枪管还有余温。他把手枪放在桌上,没有再装子弹。 洞里只有两张挂在木架上的镀锌铁网,上面铺着脏毯子权充两张床。艾胥黎和衣而卧。这床太短,脚放不下就搁在床架上。他将大衣盖在身上,努力入睡。 小时候他很爱伦敦塔,尤其是塔里的武器。他记得自己当年个子太小,连军械室墙边那排剑的剑柄都看不到。他记得那些优雅的托莱多剑、巨大的德国双手剑、镀金的法国狼牙棒、流星锤、战锤和晨星锤。 如今他置身于战争中,德国巡逻队向来最爱用刀,英国人嫌它简陋,却选了比那更简陋的武器。夜袭用刀最干净也安静,割喉并不是最糟的死法。

英国人喜欢用棍子,种类甚多。有灌铅的木棍、系皮绳的金属棍。把手会安上各种东西,例如清空的手榴弹、巨大的齿轮,都可用来增加握柄的重量。镶上铁钉,就成了狼牙棒。这些东西,若在一五二五年,会是农夫种田的工具,但后来盔甲太硬,不容易割开,这些东西就成了武器。 艾胥黎心想,我们开始使用狼牙棒,是因为我们打起仗来就像阴沟里的老鼠。 他想到铜制指节环,想到那些把手装了铜指节环的刀,还有那些指节环上的刺。艾胥黎见过被这些刺伤害的脸,惨不忍睹。除此之外,还有磨利的铲子和铁锹,德国人最喜欢。艾胥黎见过一个手下被铲子劈砍,他是纽贝利人,才十六岁,满脸雀斑,从军时谎报年龄,但一到法国就得意地大肆宣扬自己是新世纪出生的,说他出生于整数年,会有好运气。他非常天真,单纯到受不了排上的人整天满嘴脏话,还对艾胥黎抱怨。几星期后,一个高大的德国人用锋利的铲子劈了那孩子,从肩膀劈下,几乎直劈到肚脐。那孩子受伤后撑了快一小时,口中喃喃说些听不懂的话。有个年纪较大的兵在旁边握着他的手,陪他等死。

艾胥黎知道,死的方式有千百种,有些很惨,有的相较之下略好一点。光荣负伤是勇者的运气。就连傻子都知道不可能毫发无伤地保住性命,丢手丢脚总比丢掉性命划算得多。 炮有许多种,有榴弹炮、迫击炮,还有霰弹炮,会刺进柔软的皮肤。炮弹碎片可能会打到脸或鼠蹊,也可能一下子炸断你的腿或手臂。你可能会在泥泞中痛苦挣扎,内脏碎裂,热腾腾的肠子就挂在胳臂上。 枪也分机枪和来福枪,可是不会有人被枪声吓到,因为听见枪声前会先有感觉。某些人因此就不那么焦虑。但艾胥黎被人对着开枪时,只觉全身都吓得发出声音,只等着子弹来袭。如果要死,许多人希望能脑袋中弹,一枪毕命。死者的母亲、姊妹或爱人若来信问她们的男人是怎么死的,你会给这个答案。这是她们想要的答案,所以她们会信。

还有灼热的毒气,会使皮肤起水泡,把眼睛变成看不见东西的混浊球体,让肺里出血糊烂。这么一来,你会好几星期说不出话,在床上腐烂至死。 还有些最原始的死法,活埋、溺毙、烧死。防炮洞在炮火攻击下可能会突然崩塌将你活埋,也可能缓缓积水把你淹死。这两者有时会一起来,以致难以断定谁先发生。烧死的方式也不只一种,最可怕的是喷火器,所有士兵都知道这有多可怕,因为受伤的人叫声凄厉,而且死状甚惨,烧焦的皮肤和脂肪闻起来很恶心。使用喷火器的敌军就算投降也免不了一死,人人乐于得而诛之。 地上的稀泥会吸住你,淹没长靴、枪、马、情书,和你在撤退时抛下的伤兵。你心里明白,将来也不会有人挖他们出来,永远不会。 最残酷的,是人类挥动武器的手,是那些把刺刀刺进心肺的手,是那些敲烂你脑袋、割开你喉咙、用尽全力伤你骨肉的手。艾胥黎来法国之前,对人体肌肤的印象都与爱有关,像是母亲抱孩子、喂孩子、亲孩子、帮孩子洗澡。不然就是来自老师教导、医师治疗和情人的爱抚。如今这些人与你无冤无仇,却来撕砍你的血肉,太荒谬了。来到索姆之后,他再也不想这些。

总的来说,艾胥黎希望自己死于头部中弹,这是最平凡乏味的死法。他最怕的是腹部受伤,与其痛苦挣扎,不如一枪毙命。如果受了重伤,他希望自己还有能力开枪,但就算手能开枪,也没把握自己能办到,这令他烦恼。他不愿在同袍面前哀叫,因为他见过最坚毅的军官哀鸣得像个小孩。重伤的军人很危险,无论是官是兵,他们痛苦哀鸣的声音太惨,会逼得勇者出壕沟营救,以致牺牲。所以最好还是大量失血,快速死亡,或是咬紧牙关等待天黑。 三天前,伯克郡步兵团在这区发动攻击,德国人以猛烈的大炮与机枪还击,到最后甚至在决心壕沟进行肉搏战。从那时起,就有许多伤者困在英军铁丝网外的疏林里,那是两军之间的无人地带。目前伤兵多半已带回各自阵地,可是还有一个受伤的德军留在那里,一直哭,嘴里不知说些什么。他还活着,就躺在英军第一线壕沟二十码外。

队上只有艾胥黎一个人听得懂德语,三天来他一直在听这个伤兵说话。 这个德国人有时神智清醒,有时胡言乱语,其余时间处于昏迷状态。有时像在口述家书,告诉妻子他快死了;有时是对英国人说话,描述身上的伤,描述身处的弹坑,说他的水快喝光了,但如果他们能拖他回去,他就能活下去。他说他与英国人无怨无仇,在神的国度里甚至亲如兄弟。可惜他的话英国人听不懂,只知道他一直重复卡马拉登,也就是德语的朋友这个词。 于是卡马拉登就成了这德国人的绰号。排上年纪最大的兵是个轻声细语的邮差,名叫史都华,他夜里忍不住跑出去,想把卡马拉登救回来。可是月光下被德军看见,用机枪射他,他只好爬回来,别说救了,连见都没见着。 谁也没想到,卡马拉登活了下来,不但继续呻吟,还会背流行歌、摇篮曲和民谣的歌词,最常背的是诗。卡马拉登会背的诗真多,多到艾胥黎怀疑他可能是校长、教授或诗人。但诗人的可能不大。这德国人背得出整首长篇叙事诗,就连笨蛋都听得出那是诗的韵脚和节奏。艾胥黎听出其中有歌德的<迷娘之歌>(Mignons Gesang),以及海因里希.海涅的诗句。有天早晨站岗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耳朵,因为他听见拜伦的名诗<她走在美中>(She Walks in Beauty),而且是德文版,只是那德国人背到一半就泣不成声。

昨天深夜,艾胥黎值哨时,德国人的呻吟到达狂热的高潮,睡在战壕里的人嫌吵,其中几个大声叫他闭嘴,结果引来沿线其他士兵的抗议。 这家伙怎么不赶快死掉算了。 你怎么不死?你能不能设身处地想想,自己在弹坑里流血三天是什么感觉? 我一定会自行了断。 艾胥黎叫他们继续睡觉,自己去找排长布莱德利,说他要去无人地带看卡马拉登。 他没救了。你救不了他,还可能被德国人发现 我知道。艾胥黎说:可是我再也受不了了。 艾胥黎把露趾袜套在膝盖和手肘上,检查了左轮枪里的子弹,然后向北沿着壕沟往卡马拉登的方向前进,一路上踩到许多裹着斗篷睡在泥泞沟凹里的兵,他们半梦半醒呻吟一下,翻个身又睡了。艾胥黎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离卡马拉登最近的壕沟,这里号称壕沟,但其实只是弹坑,里面有一个哨兵和一些信号弹。哨兵看到艾胥黎,吓了一跳,举起来福枪,又放低枪口。

还以为您是德国人呢,长官,那人一直胡言乱语,害我什么都听不到。 没关系。 长官,您懂德语对吧?他现在在讲什么呀? 他要我们杀了他。 哨兵摇摇头,但艾胥黎只看见他的头盔,看不见脸,脸藏在阴影中。 长官,他以前没说过这种话,对吧? 对。我要过去。他们要是没开枪,你就别开枪;假如他们开枪,你就朝左边打,十一点钟方向,瞄向最远处,听见没?我不会走太远。 艾胥黎拿起水壶,漱漱口,把水吐在泥里,就着射击位置靠在护墙边往外看。四下很静,他觉得有一点风,可是饱受摧残的树林早已没了叶子,所以无从判断。 艾胥黎翻过护墙,用手肘和膝盖蛇行爬过英军的铁丝网,进入泥泞的无人地带,连下巴都泡在泥里。三十码,他爬了二十分钟。这里臭味浓重,腐烂的尸体上洒了次氯酸钙。他爬到一个大弹坑边上,翻进去。弹坑里有一堆阵亡的苏格兰士兵,身穿肮脏的格子裙和长筒袜。艾胥黎略作休息,研究一下地势。德国人还在哀嚎,嗓子都哑了,声音从右边来。

艾胥黎又爬了一会儿,声音很近了。他跌坐进另一个弹坑。卡马拉登的身影就在几码外,可是艾胥黎怕他手上还有武器,所以静静躺了几分钟,等探照灯照到无人地带,看清状况再说。 卡马拉登是个胖胖的下士,所属步兵团号称森林猎人,擅长用来福枪。他躺在地上,炮弹碎片在胸部穿了个孔,黑色的血把上衣都浸透了。他睁着眼,仰望天空,看探照灯的光线没入黑暗中,一手拿着水壶,一手抓着伤口。 艾胥黎爬到卡马拉登身旁,轻声用德语说话。起初他好像没听到,或许以为是幻觉。接着他用力喘气,然后猛然转过头来,跟艾胥黎要水。他说水壶空了以后,他把弹坑里所有的水都喝光了。艾胥黎取下腰间水壶,把水倒在卡马拉登干裂的嘴里,水流到脸上,沾到胡子。卡马拉登狂喝一气,还喃喃说了些听不懂的话。

艾胥黎把这德国人背起来,尽可能压低身子,朝英军阵营移动。卡马拉登痛得哀叫,他的血顺着艾胥黎的脖子流到衬衫里。他很重,背着他要维持蹲姿很困难,泥巴地又会吸脚,艾胥黎举步维艰,一下子站不稳,把卡马拉登摔到地上,再背起来时痛得他发出呻吟。光是离开弹坑就花了十分钟。 德军那边发射机枪,英军以来福枪回应,接着,艾胥黎右边有路易斯的枪扫过。他想把卡马拉登背回去是不可能的,但无论如何,他继续向前。一路上卡马拉登痛得胡言乱语,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抵达刚才那个堆满苏格兰士兵的弹坑。爬过坑边时,卡马拉登滑了下去,滚进坑里,艾胥黎把他的脸从泥里拉起来,撑住他的身体。他又神智不清了,开始对他太太讲话,满脸流泥。艾胥黎低声骂了句脏话,拔出手枪。 他后退一步,把枪口对准德国人的光头,开枪时手抖得太厉害,子弹削掉那人一块头皮,卡马拉登呜呜哭着举手去挡,好像柔软的手掌能提供什么保护似的。艾胥黎靠过去再开一枪,子弹穿过卡马拉登的手指,射进眼睛,流出好多血,卡马拉登倒下了。 艾胥黎蹲在弹坑里,等下一发照明弹。德军的机枪沿地平线疯狂扫射,远处还爆了几颗手榴弹。艾胥黎在泥地里弯着腰把晚餐吐了出来。反正也只是罐头牛肉和饼干,他真受不了这些罐头牛肉和饼干。艾胥黎把嘴里的东西吐干净,把水壶里的水喝干,用袖子擦擦脸。 艾胥黎在原处等了半小时,等到枪声俱歇,才缓缓爬回壕沟,滚回哨兵身边。 防炮洞里,艾胥黎侧身而卧,拿出上衣口袋里的信。信上的字他都会背了,可是看看那笔迹也高兴。 □□□ 一九一六年十月一日 最亲爱的 这信是在塞尔西海滩的鹅卵石上写的。没有了你,伦敦只剩空壳,就只有萨塞克斯丘陵区和海边能让我觉得完整一点。这里有种声音,不是海浪,不是天籁,有人说那是从法国传来的枪声;来自数百哩外,因为距离很远,所以传到这里已经变得柔和。 这时候还要提我三天没收到你的信,是不是很自私?也许是邮局的错,但如果是你没寄,请一定要寄,好吗?我一直心系两个地方,希望一切安好,一是你安枕之处,一是邮局与我家之间的路。 你要的东西我收集到四分之三了,但你说的那种火把我怀疑全英国都没有存货。海陆军用品店的人给我的是次一级的货,你看看怎么样吧。不过至少钢丝钳买到了。周六我还要回伦敦准备点惊喜,之后就会寄出包裹,所有F&M的礼物篮在它旁边都会黯然失色。 艾胥黎,我不许自己想念你,因为我有智慧、有耐心,还有其他各种美德,因为你的爱让我焕然一新。我也不等你我不会数日子,不会去数分别后的每个小时。你走的那天,我把手表的发条拉起,让指针停在早上七点半,然后收进抽屉。整个宇宙,还有我,你温良的爱人,都将安然沉睡,等你归来。 你的茵茉珍 防炮洞入口有脚步声接近,艾胥黎将信收起,杰佛瑞斯走了进来,解下防毒面具包和锡帽,挂在大钉子上。杰佛瑞斯是B连的连长,才二十六岁,就已是连上年纪最大的军官。他留着金色八字胡,但颜色太浅,近乎隐形。其他军官都笑他是德国间谍。 杰佛瑞斯把左轮枪放在桌上,朝艾胥黎喊道: 间谍头子,醒着吗? 现在醒了。 你眼睛本来就睁着呀。 我都睁眼睡觉,艾胥黎说:只有醒着才闭上。 杰佛瑞斯嗤之以鼻。今天有没有抓到老鼠? 有老鼠,但我没抓。就刚刚还听到动静。 杰佛瑞斯饶有兴味地看看泥泞的地面,在桌旁挑个倒放的箱子坐下。 你跟卡马拉登的事我听说了。你真是个好人。 我根本不该去。 艾胥黎掀开盖在身上的大衣,起身下床。 三天了。艾胥黎说:他跟他太太说,他要好好亲亲她,要带礼物回去给她和孩子。他还对我们说话,你知道吗,他说,他去过伦敦一次,见过白金汉宫。有天晚上他说话的对象居然是上帝,我想应该是上帝,他说他尽力了,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发誓说他没杀过人,只伤过几个。 真的?我一直以为他在背诗 大多时候他是在背诗没错。情诗。我想他是在背给太太听。 杰佛瑞斯点点头,拿出皮制烟草盒和海泡石烟斗,装好烟草,用长长的火柴点燃。 艾胥黎又说:后来,昨天夜里,他开始苦苦哀求我们杀他,说他知道我们有一个人会说德语,这人心肠好,会过去送他上西天。我总觉得他在说我。 间谍头子居然为德国人感伤?我真不相信。 艾胥黎在桌旁坐下,打个呵欠,揉揉眼睛。 所以夜里我过去了。他醒着,但身上破了个大洞,全是血,没救了。三天来他喝的是弹坑里的水,周围都是死尸。刚开始他还能说话,我拿水壶喂他水喝,想背他回来。可惜没走多远,才到下一个弹坑,我就开枪打死他了。第一枪没射准,削掉他头上一块,感觉这根本就是谋杀。 胡说,你过去就是做善事了。 也许吧。可我忍不住想到,在克雷西 桌子另一头有动静,他俩都吓得跳起来。原来是地上有只老鼠正在舔炖菜罐头,那罐头故意剩下一半,就是要当诱饵的。杰佛瑞斯抓起桌上的左轮枪,开了两枪。这支大口径韦伯利左轮手枪在防炮洞里造成好大的回响,尘土飞扬。那只老鼠顺墙溜走,遁入黑暗中。两人重新坐下。 我说呀,这些家伙进步了。 这也算是天择吧,艾胥黎说:跑得慢的都给我们杀了,只有跑得快的才能活下来繁衍后代。我们应该繁殖这些东西,在叶森赛马场办赛鼠会。 为何不就在这里办,就在尚蒂利办吧?反正欧陆的马现在没空,有别的事要忙。 艾胥黎笑着把枪放到桌上。 好主意。这会是我们留给法国的遗泽:精壮的老鼠,健步如飞,留下的全都是菁英啊。我们就在这里建立优良鼠种登记册吧。 杰佛瑞斯从架子上拿盒子弹,把枪里刚刚用掉的两颗子弹换上新的。 抱歉,杰佛瑞斯说:让那只禽兽打断了,你刚说到 克雷西。 噢,战役还是地方? 战役。 百年战争? 对。艾胥黎说:骑士精神之类的无聊东西自此衰亡,英国长弓像割草似的清掉了法国骑士精神的花朵。 杰佛瑞斯把烟斗放回嘴里。 可惜我们无法重现当年。 艾胥黎笑着说:是啊,但我刚刚想到的是战役之后,通常胜利者会拿抓来的骑士换赎金,可是当时有些法国人伤得太重,没办法,英国人就派手下把他们杀掉。事情原本不该这样。 杰佛瑞斯说:要杀也该那些上流人自己动手,不该让手下去杀。 没错,但我在想的是,那些兵用刀的方式。 艾胥黎从架子上拿起一把刺刀,凑到桌上的蜡烛边看。 他们用的刀比较长,比这把长,而且很尖,有个说法,叫慈悲刀。盔甲太硬,刺不穿,所以要举起那些受伤骑士的胳臂,从胳肢窝下刀,刺进心脏。 也终结了骑士精神。 艾胥黎看着映在刀上的烛光。 你知道吗,我在剑桥的时候,因为觉得这太没品,还写了文章。 还好吧,杰佛瑞斯说:尖刀刺进心脏,至少死得快。 杰佛瑞斯拿起架子上的威士忌。 来一杯?这是好酒,班尼特休假的时候带回来的。 谢了,不喝。 杰佛瑞斯耸耸肩,在搪瓷马克杯里倒了一点。艾胥黎依然盯着刺刀看。 你想,刀刺进身体是什么感觉?艾胥黎说:假如人都快死了,还会痛吗? 杰佛瑞斯摇摇头,没有回答,举杯喝了口酒。 好一会儿,杰佛瑞斯才喃喃说道:这威士忌真是一流啊。 艾胥黎把刀放回架上,坐下来。杰佛瑞斯又划了根火柴,把烟斗重新点燃。 卡马拉登的事,很遗憾。营救伤兵经常都是这种下场。至少大家今晚能睡个好觉了。最重要的是,你没受伤。 应该是吧。 无论如何,你真的做了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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