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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六章返璞归真

阿拉斯加之死 強.克拉庫爾 9582 2023-02-05
我期盼能够拥有原始生活的简约朴实,纯真感受和种种优点; 期盼除去一切文明的矫饰习性、偏见和瑕疵 期盼在西部旷野的孤寂和壮丽中, 更真切地了解人性以及人性的倾向。 最好是雪季,让我能体验吃苦带来的乐趣和危险带来的新奇。 伊凡斯,《一八一八年冬春,徒步走过西部各地四千哩的旅行》 (Estwick Evans:APedestrious Tour,of Four Thousand Miles,Through the Western Statesand Territories,During the Winterand Sprin gof 1818) ◇ 对厌烦人类和工作的人而言,旷野充满了吸引力,

它不只让人逃开社会,而且对于浪漫主义者而言, 更是以宗教仪式试炼性灵的绝佳舞台。 旷野的孤寂和完全的自由,创造了完美的环境, 容许忧郁,抑或狂喜。 纳许,《旷野与美国心灵》(Roderick Nash:Wilder nessand the Amercan Mind) □□□ 一九九二年四月十五日,克里斯坐在一辆拖着向日葵籽的卡车前座,离开南达科他州迦太基市;他的伟大阿拉斯加冒险已经展开。三天后,他在英属哥伦比亚罗斯维尔市越过加拿大边界,搭顺风车向北经过史库克姆却克、拉丁姆接点、路易斯湖、雅斯柏、乔治王子市和道森溪他在这个市镇中心拍了一张路标的照片,标示着阿拉斯加公路的正式起点。路标上写着:〇哩/费尔班克斯,一五二三哩。

在阿拉斯加公路上搭便车很困难,道森溪市外路肩上,沿路经常可以看到十来个神情阴郁的男女,伸着大拇指想搭便车,有的甚至一等就一周,甚或更久。但克里斯倒没有碰到这样的问题,四月二十一日,才离开迦太基六天,他就抵达了位于育康区起点的赖尔德河温泉区。 赖尔德河有一个公众露营区,木板道路由此延伸半哩,越过沼泽,便是数个天然温水池,这是阿拉斯加公路上最受欢迎的停靠站,克里斯决定要在这里待一下,泡泡水、舒散一下筋骨。他泡完温泉,打算再搭便车往北方去的时候,却发现运气变坏了,没有人要载他。抵达赖尔德河两天后,他依然心浮气躁地滞留当地。 清爽的星期四早上六时半,地面还冻得结结实实,盖洛.史塔基(Gaylord Stuckey)由木板道上走到最大的几个池边。他以为这里除了自己之外,应该没有别人,因此当他发现已经有人在氤氲的水中时,非常惊讶。那名年轻人自称是亚历克斯。

盖洛是个秃头、开朗、红光满面的印第安纳人。六十三岁的他在餐饮业服务了四十年,退休之后玩票兼差,从印第安纳运送旅宿汽车到费尔班克斯一家车行。他告诉克里斯他的目的地时,这孩子大叫:嘿,这正是我要去的地方!但我已经被困在这里好几天,想搭便车都搭不上,你介不介意我搭你的车? 哎呀,盖洛答道:我很乐意,孩子,但我没办法,公司严格规定禁止让人搭便车,这可能会害我丢掉工作。但他和克里斯在充满硫磺气息的烟雾中谈得愈多,他也开始重新考虑这件事。亚历克斯仪表整洁,头发也剪得短短的,我可以由他的用字遣辞知道他很聪敏,并不像一般搭便车旅行的人。我对搭便车的人总是很有戒心,总觉得一个人如果连公车票都买不起,一定有什么问题。无论如何,过了半小时后我说:这样吧,亚历克斯,赖尔德离费尔班克斯有一千哩远,我送你五百哩路,一直到白马市;你可以从那里再搭便车抵达目的地。

一天半之后,他们抵达了白马市育康区的首府,也是阿拉斯加公路上最大、最有都会风味的都市。盖洛很喜欢克里斯陪伴,于是他改变主意,同意让克里斯搭完全程。盖洛说:亚历克斯刚开始并不开朗,没有说多少话,但这是个漫长的旅程,我们在颠簸的路上相处了三天,后来他似乎不再有心防。你知道吗,他是个好孩子,谦恭有礼,从不用脏话骂人,也不用俚语,看得出他出身好家庭。他经常谈起他妹妹,我猜他和家人处不来。他告诉我他爸爸是天才,是太空总署的火箭科学家,但他曾重婚这教亚历克斯很不以为然。他说自大学毕业以来,他已经好几年没见到父母了。 克里斯坦白告诉盖洛,他打算整个夏天独自待在林中,远离尘世。他说这是他从小就一直想做的事,他说他不想看到任何人,不想看到飞机、不想看到任何文明的痕迹;他想要证明自己能够独立,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盖洛说。

盖洛和克里斯在四月二十五日下午抵达费尔班克斯,盖洛带克里斯到一家杂货店,为他买了一包米:然后亚历克斯说他想要到学校去,查查看哪些是可食的植物,如浆果等等。我告诉他:亚历克斯,现在还太早,积雪还有二、三呎高、地上什么都没长。但他已经拿定主意,他很兴奋能够有机会上那里去,开始冒险。下午五点半左右,盖洛开车到费尔班克斯西边的阿拉斯加大学,让克里斯下车。 盖洛说:让他下车前,我告诉他:亚历克斯,我送你一千哩路,一连三天请你吃饭,你由阿拉斯加回来后,至少要寄封信给我。他答应了。 我也请他打电话给父母亲,我无法想像有什么事会比儿子在外,却多年不知下落,不知究竟是生是死更糟的了。我告诉他:这是我的信用卡号码,求你打电话给他们!但他只说:也许我会,也许我不会。他离开之后,我才想到:哎呀,我怎么不留下他父母的电话号码,自己打电话给他们?但事情实在发生得太快了。

盖洛在那儿把克里斯放下来后,开车进城,把旅行汽车送到原先指定的车商那里去,但却发现验收新车的人已经下班回家,下周一上午才会再来,盖洛只得在费尔班克斯消磨两天,才能搭机返回印第安纳。周日上午,他还有空,于是回到阿拉斯加大学校园:我希望能找到亚历克斯,能和他再相处一天,带他观光或做点别的。我找了几小时,开车四处寻觅,但却连他的影子也没瞧见。他已经走了。 【整装待发】 克里斯周六晚上向盖洛告别后,在费尔班克斯附近又逗留了两天,大半时间都待在大学里。他在校园书店中,属于阿拉斯加区最底下一层的书架上,找到一本悉心研究的该区可食植物实地指南:《塔那伊那植物指南阿拉斯加中南部狄那伊那印第安族的民族植物学》(Tanaina Plantlore/Dena'ina K'et'una:An Ethnobotany of the Dena'ina Indians of Southcentral Alaska),作者是普利斯乐.卡瑞(Priscill Russel Kari)。此外,他还由收银员身旁明信片的架子上,挑了两张北极熊的卡片,把他最后的音讯从大学邮局寄给韦恩和珍。

克里斯从分类广告上看上一把二手手枪,一把半自动的点二二口径雷明顿,有4︱X︱20的瞄准视野和塑胶枪柄。这是一种被称为尼龙六六的手枪,已经不再生产,但很受阿拉斯加陷阱猎人的喜爱,因为它很轻,又很好用。他在某个停车场完成交易,可能花了一百二十五美元左右买下这个武器,接着又到附近的枪械店,买了四盒百发子弹。 克里斯在费尔班克斯完成最后准备之后,装妥行李,开始由大学校园向西出发。离开校园之后,他走过地球物理研究所,这是一座混凝土建成的高大玻璃帷幕建筑,屋顶上装有很大的卫星碟形天线,也是费尔班克斯天空最独特的地标之一,这个天线用来接收由华特所设计的合成孔径雷达传出的资料。事实上,华特在发射台创设时,曾经亲临费尔班克斯,也亲手写了一部分天线运作所需的软体。克里斯走过地球物理研究所时,是否曾想到他父亲?他并没有留下任何纪录。

迎着凉夜的寒意,克里斯在城西四哩一块白桦围绕、冻得结实的地上搭起帐棚,这个地方离可以俯视戈德希尔汽油站的山顶不远。距营地五十码处,是通往乔治帕克斯公路的斜坡路,这条路能带他走向史坦必德小径。四月二十八日一早醒来后,克里斯就着黎明之前的微亮走下公路,令他惊喜的是,第一辆经过的车就停下来载他一程。这是一辆灰色的福特小卡车,车后保险杠上贴着标语:我钓故我在。彼德兹堡,阿拉斯加。小卡车的驾驶人是一名电工技师,正要前往安克拉治,他的年纪比克里斯大不了多少,名叫吉姆.加利恩。 三小时后,加利恩将卡车朝西驶离高速公路,在一条积雪不化的小路上,尽量行驶到车子能到的最远处。他让克里斯在史坦必德小径下车时,气温约在华氏三十度左右(约摄氏零度),晚上还会再降到十几度左右。一呎半硬梆梆的春雪覆在地面上,克里斯几乎无法克制他的兴奋,他即将要单独踏上阿拉斯加旷野了。

他充满期待地在小径跋涉,身穿假毛皮雪衣,步枪挂在肩上。克里斯所带的唯一食物是一包十磅重的长米,还有加利恩给他的两块三明治和一袋玉米片。一年前,他只靠五磅米和用廉价钓杆钓起的鱼,在加利福尼亚湾旁边生活了一个多月,那次的经验使得他充满信心,认为他可以找到足够的食物,在阿拉斯加的旷野中过得更长久些。 克里斯半满的行李中,最沉重的是他的书:九或十本平装书,大部分都是在尼兰市时珍送他的。这些书中有梭罗、托尔斯泰和果戈里的作品,但克里斯并非专看大师作品;他只带着他认为自己可能会喜欢的书籍,包括克莱顿(Michael Crichton)、柏西格(Robert Pirsig)和拉摩(Louis UAmour)等人的畅销作品。他忘记带纸,因此在《塔那伊那植物指南》的空白页上记下简洁的日记。

【走入旷野】 史坦必德小径位于希利的终点,在冬天,有许多徒步旅行者、越野滑雪者和雪地机动车迷来来往往,但这些人大约在三月底或四月初,也就是结冻的河水开始融解时才会出现。在克里斯朝树林走去之际,较大的溪流水面并未结冰,两、三周来都没有人深入小径,只有装载货物的雪地机动车在地面上留下的模糊痕迹供他依循。 克里斯出发的第二天就抵达泰克蓝尼卡河,虽然河岸上还有溢水冰封形成的锯齿状浅滩,但河面上残留的结冰已不足以形成冰桥跨越流动的河水,他只好涉水而过。一九九二年四月初,冰雪已经融解过一次,那年冰化得早,之后天气又冷下来,因此克里斯渡河时,水位很低,也许最高只及大腿,于是他很顺利就走到对岸;他从没有想到,对他而言,横越这条河,其实就像当年凯撒渡过义大利北部的鲁比肯河和庞贝决战时一样,具有破釜沉舟的危险性。在克里斯缺乏经验的想法里,他一点也没有想到两个月后,泰克蓝尼卡河上游的冰河和雪原在夏天融化之后,所排放的流水会暴增九至十倍,使这条河变成既深且急的激流,和四月间他快活地涉水而过的小溪,完全不同。 由克里斯的日记中,我们知道,四月二十九日他在冰上的某处跌了一跤,可能是在泰克蓝尼卡河西岸横越一些海獭所筑的水塘时发生的,不过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在这次跌倒中受了伤。第二天,他沿小径攀上山顶,在这里第一次看到麦金莱山眩目的白色堡垒。隔天,五月一日,离加利恩让他下车的地点二十哩处,他发现了苏夏纳河畔的旧巴士,车内已备有床板和炉具,先前的访客在这个克难的避难所里,留下了火柴、防虫药等必备物品;他在日记中写道:神奇巴士日。他决定借用它所提供的简朴舒适,在这辆车子里待一阵子。 他很高兴能来到这里。在巴士里,在一片横过破窗户、饱受风霜的三夹板下,他草草写下欢欣的独立宣言: 两年来他走遍各地,没有电话、没有游泳池、没有宠物、没有香烟。完完全全的自由;一个极端主义者,一个唯美的旅人,他以旅途为家。他由亚特兰大出走。你不该回头,因为西部是最好的。如今经过两年的漫游,最后,最伟大的历险终于来临了。致力除去心中的虚伪,成功完成精神的朝圣。十天十夜的货车和便车之旅,终于带他到伟大的银色北地。毋须再忍受所逃避的文明荼毒,他独自走在大地上,迷失在旷野中。 亚历山大超级游民 一九九二年五月 【狩猎维生】 然而,现实却很快地打断了克里斯的幻想。他没办法打到猎物,他在树林中的第一周日记包括:虚弱、被雪包围和灾难。他在五月二日见到灰熊,却没有开枪射击;五月四日,他开枪猎鸭但没射中;五月五日终于射中一只松鸡,也下了肚,但后来却一无所获,直到五月九日,他猎获一只小松鼠,那时他在日记里已经记载了第四天饥荒。 不过,不久之后,他的运气急转弯,愈来愈好。五月中,艳阳高照,阳光洒满大松林,太阳每天落入北方地平线的时间不到四小时,即使午夜时分,依然明亮得足以阅读。此时除了朝北的坡地和阴影中的峡谷外,地面上的雪堆已经化尽,露出前一季的玫瑰果实和越橘,足以让克里斯大量采食。 他在狩猎方面的成绩也愈来愈好。接下来六周,他经常可以吃到松鼠、松鸡、鸭、鹅和豪猪。五月二十二日,他一颗臼齿的齿冠掉了下来,但这似乎没有破坏他多少兴致,因为第二天他爬上巴士北方三千呎高的圆形无名山岗,清楚地看见整个冰封的阿拉斯加山区,以及绵延数哩的无人旷野。他当天的日记一如往常一样简洁,但却充满欢乐地写着:爬山! 克里斯已经告诉加利恩,他在树林里也打算不停地迁徙:我要启程往西走,他说:也许会一直走到白令海峡。五月五日,在巴士里待了四天之后,他又重新展开了游走。由美乐达相机中找到的快照来看,他似乎找不到(或是故意离开)如今已经模糊不清的史坦必德小径,朝西北越过苏夏纳河的山坡而去,边走边打猎。 他走得很慢,为了觅食,他每天得花大半的时间追踪动物。随着冰雪融化,所经的路径变成了泥泞的厚苔沼,和无法穿越的赤杨木,此时克里斯才了解流传在北方极地的金玉良言:如果想穿越树林经陆路旅行,宁可选择冬天,而不要选择夏日。 因为原先打算步行五百哩前往海滨的野心明显错误,克里斯重新考虑他的计画。五月十九日,他才向西走到离巴士还不到十五哩的托克勒特河便折返。一周后,他又回到被弃的巴士,显然并无遗憾。他认为苏夏纳河的流水湍急狂野,符合他的目标,而废巴士也很适合作为整个夏天的基本营地。 讽刺的是,围绕着巴士的旷野克里斯决定要迷失在旷野中的这片繁茂野地,其实依阿拉斯加的标准来看,根本称不上旷野。在它东方不到三十哩处,就是交通要道乔治帕克斯公路;而北方十六哩处,也就是外山斜壁外,每天有数百名游客经过由国家公园管理局巡逻的路,喧闹地涌入狄纳利国家公园。克里斯这位唯美旅人有所不知的是,就在距巴士方圆六哩之内,就有四间山林小屋(虽然在那年夏天没有一间有人住)。 虽然巴士距离文明那么近,但克里斯却与世隔绝。他前后在树林里待了近四个月,这段期间他连一个人影也没见到。最后,苏夏纳河这里竟荒僻得足以让他丧生。 五月的最后一周,克里斯把他仅有的少数几件物品搬进巴士后,在一片像羊皮纸般的桦树皮上,写下了几件要做的杂事:由河里收集并贮藏冰块,供冷藏肉类之用;用塑胶覆盖巴士失踪的窗户;贮存木柴,由火炉中清除堆积的灰尘。而在标明长期的那一栏下,他列出了更具雄心的任务:为这个区域描划地图、制作克难浴缸、收集毛皮和羽毛缝制衣服、在邻近的小溪上搭建一座桥、修理金属餐具、在树皮上刻记号,记录打猎的路径网。 在他回到巴士之后的日记里,列出了许多狩猎的收获。五月二十八日:美味野鸭!六月一日:五只松鼠。六月二日:豪猪、松鸡、四只松鼠、灰鸟。六月三日:又一只豪猪!四只松鼠,两只灰鸟。六月四日:第三只豪猪!松鼠,灰鸟。六月五日,他射下一只如耶诞火鸡那么大的加拿大鹅;接着,六月九日,他猎得了最大战利品:麋鹿!因为兴奋,这名骄傲的猎人拍了一张跪在战利品旁的照片,步枪得意地高举在头上,他的五官因惊喜得龇牙咧嘴而扭曲,就像失业的管理员到雷诺去赌博,结果竟然中了百万美元彩金一样。 【饮食的道德】 虽然克里斯很明白狩猎是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不可避免的一环,但他仍对杀生一直有矛盾的想法。射杀这只麋鹿之后不久,这种矛盾很快地变成了悔恨。它并不太大,也许只重六七百磅,但肉的分量依然很多。克里斯觉得如果浪费被射杀作食物的动物,在良心上说不过去,因此他花了六天时间,忙着在腐坏之前保存所杀的猎物。他在大群蚊蝇飞舞之下,屠宰了鹿的尸体,把鹿杂煮成炖菜,接着辛辛苦苦地在巴士下布满石头的溪岸表面挖了一个洞,试图在巴士里以烟熏制已经呈紫色的庞大肉片。 阿拉斯加的猎人都知道,在旷野中保存肉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它切成薄片,在临时搭成的架子上风干。但克里斯却天真地听从了南达科他州猎人的话,他们教他烟熏,然而在当时他所处的环境下,这并不是容易的工作。他在六月十日的日记中记载:屠宰非常困难,蚊蝇成群。取下了肠子、肝、肾、一枚肺、肉片,后臀部和腿丢入溪流。 六月十一日:取下心脏和另一枚肺、两只前脚和头,其余丢入溪里。拖到洞附近,尝试用烟熏法保存。 六月十二日:取下一半的胸腔和肉排。只能在晚上工作,继续烟熏。 六月十三日:把剩下的胸腔、肩部和颈部拖在洞里,开始熏制。 六月十四日:已经长蛆了!烟熏似乎无效。不知道,一切好像灾难。真希望没有杀这只麋鹿。真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悲剧之一。 此时他已经放弃保存鹿肉,也把残余的尸体抛给狼吃了。虽然他严厉地责备自己浪费这个他亲手取得的生命,但一天之后,他似乎又恢复了一些希望,因为他的日记中记载着:此后要学会接受自己的错误,不论多大的错误。 在麋鹿教训之后不久,克里斯开始阅读梭罗的《湖滨散记》,在<更高的法则>那章之中,梭罗沉思饮食的道德。克里斯在如下的语句中划了重点:我捕鱼、洗鱼、煮鱼,然后将鱼吃下,但它们似乎并未完全喂饱我,这行为既无意义也不必要,花费的力气远比结果高得多。 克里斯在页缘上写下:麋鹿二字,同时,又在同一段文字上划了记号: 厌恶以动物为食,并非出自于经验,而是一种本能。许多时候,刻苦、简朴的生活似乎更美,尽管我并未这么做,但我所经历的一切,却足以让自己感到愉快。我相信,每个曾经热切想让自己的心智维持在最佳状态的人,都会特别不愿以动物为食,也不愿吃得太多。 要吃得如此简单、洁净而不致阻碍心智能力,并不容易。不过,我想,当喂养我们的身体时,也应同时喂养我们的心智,身与心应同坐在一张餐桌上。我们或许已这么做了,吃水果并不会让我们为食欲而感到羞赧,也不会阻断最具价值的精神追寻;不过,如果你在盘中放了多余的加味料,却会让一切前功尽弃。 是的,克里斯写着。两页后,他接着写:感觉食物;专心地吃,专心地煮神圣的食物。在书中他用来写日记的最后几页上,宣告着: 我再生了,这是我的黎明,真正的生命才刚开始。 用心的生活:对生活的本质有着警醒的关注,并持续注意周遭的环境及与其相关的事物,例如,工作、任务、书及任何需要有效专注的东西(环境本身没有价值,而是人如何和环境建立关系,才有价值。所有真正的意义存在于个人与现象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存在于它对你的意义)。 食物伟大神圣,维持生命的热度。 实证主义,生命美感无法凌越的欢乐。 绝对的真理和诚实。 现实。 独立。 终结稳定持续。 【关键性的挫败】 克里斯逐渐停止自责浪费麋鹿,恢复五月中旬的满足心情,一直持续到七月初。其后,在这简单美好的情境中,却出现了两个关键性的挫败。 克里斯显然很满意他这两个月来从旷野的孤独生活中所学到的事物;他决心回归文明。该是把他最后、最伟大的冒险划上终点的时候,该是让自己回到男人与女人的世界的时候,让他能够举杯豪饮,大谈哲学,以自己的故事让陌生人倾心。他似乎不再这么断然地主张他的自主权,主张他和父母分离。也许他已经准备要原谅他们的不完美,甚至准备要宽宥自己的不完美。克里斯甚至也许已经做好回家的准备。 或者,也许还没有;我们只能猜测他步出旷野之后打算做什么。然而,至少他打算走出来,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出发前,他在一片桦树皮上写下要做的工作:缝补牛仔裤,刮胡子!打包不久之后,他把美乐达相机放在空油桶上,拍了一张自己挥舞着黄色抛弃式胡刀,在镜头前露齿而笑的照片,脸上刮得干干净净,用军毯剪下来的补钉,缝在肮脏牛仔裤的膝头。他看来健康,但却瘦得可怕,他的两颊深陷,颈部的肌腱突出,看起来就像绷紧的电线。 七月二日,克里斯读完托尔斯泰的《家庭幸福》,在几段使他感动的文字下划了线: 他说人生中唯一确定的快乐,是为他人而活,他说对了 我已经经历了很多,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找到幸福所需要的东西。在乡野间安静而隐密的生活,对善良而不习惯接受他人恩惠的人们有所助益;做些可能有益的事,然后休息、自然、书本、音乐、对邻人的爱这是我关于幸福的理想。再来,最重要的,你得找个伴,也许还要孩子一个男人还能期待什么更多的东西呢? 七月三日,他背起背包,开始二十哩的步行,想走到路况较好的路上。两天之后,已经走了一半,他在大雨中抵达海獭筑的水塘区,这些水塘阻断了通往泰克蓝尼卡河西岸之路。四月的时候,这些水塘是冰封的,没有任何障碍,如今他一定很惊讶地发现,有个三英亩大的湖淹没了小径。为了避免涉水穿过幽暗及胸的湖水,他爬上险峭的山坡,绕过北边的水塘,然后又向下走到峡谷口的河边。 他第一次渡河,是六十七天前在四月的寒冻气温时,当时这里是冰雪尚未完全融化,但水深仅及膝部的溪流,只要涉水走过即可。然而,七月五日,泰克蓝尼卡河满是河水,因雨水和阿拉斯加山上冰河融雪而高涨,既冰冷又湍急。 如果他可以走到远处的河岸,要走上公路就容易了,但要抵达那里,他得顺利通过一个近百呎宽的河道。河水因为冰河的沉淀而混浊,颜色呈湿水泥的色泽,只比它原本结冰时的温度稍高几度。河水太深,无法涉过,且发出货车般隆隆的声音。这强劲的急流可能很快便会使他失足,并顺水冲走。 克里斯并非游泳好手,也曾向好几个人坦承他其实很怕水。尝试游过冰得教人四肢麻痹的急流,或什至临时制作筏子划过水面,都太危险,不值得考虑。就在小径和河流交会处的下游,泰克蓝尼卡河水冲激成一片混沌的翻腾白沫,加速冲过狭窄的峡谷。早在他可以游到或划到遥远的对岸之前,就会卷入急流溺毙。 他在日记中写道:灾难雨水淹积。恐怕不可能,河。孤单、害怕。他正确地下结论说,如果他想在这里、在这个情况下过泰克尼卡河,恐怕会被卷入洪流溺死。这简直是自杀,绝无可能。 如果克里斯朝上游走一哩左右,就会发现河流变宽,成为错综复杂的河道。如果他仔细地侦察,经由尝试错误,就会发现这些河道在某处其实深只及胸。虽然水流湍急,必定会使他失足,但在向下游漂流时,借着狗爬式和足踮河底载浮载沉,应该可以在卷入河道或体温过低之前,尽一切方法横渡对岸。 但这还是非常大胆的提议,当时克里斯并不需要冒这种险。他在旷野中自给自足,他可能知道,如果他耐心等下去,河水最后会降到可以安全涉过的程度,因此在权衡之后,他选择了最谨慎的做法,转身朝西走,回到巴士,回到旷野的变化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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