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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四章年少轻狂

阿拉斯加之死 強.克拉庫爾 7320 2023-02-05
我体力充沛,却有激动热切的心,想追求更多、更真切的事物; 我的心总是不断找寻真实,仿佛永无满足之时 你立刻可以知道我做的是什么登山。 艾德华兹,《一名男子的来信》(John Menlove Edwards:Letter From a Man) ◇ 因为事隔久远,我现在不太记得首次登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但记得独自一边攀爬一边颤抖(我隐约记得自己曾独自外出过夜), 接着沿树木半掩的崎岖山脊稳稳地向上攀爬,山上野兽出没。 最后,我完全迷失在高空气流和云雾之中, 似乎越过了一条把泥土堆成的山丘和山岳区隔开来的假想界限, 见识了地表的庄严与崇高。 把山峰和尘世区隔的,是这片处女地的庄严和壮丽。

你永远无法熟悉这样的景象, 一旦步入其间,你就进入忘我之境。 你认得路,但却在裸露无路可走的岩石之间, 感到迷惘和震撼,仿佛它由空气和云凝结而成。 那座崎岖、多雾的山峰,隐藏在云端, 远比喷火的火山口还要令人敬畏、令人惊奇。 梭罗,《日记》(Henry David Thoreau:Journal) □□□ 克里斯在寄给韦恩的最后一张明信片上写道:如果我在这次的冒险中丧生,而你将不会再听到我的音讯,那么,我想先告诉你:你是个好人。现在我要迈向旷野。这次的冒险的确使克里斯丧生,他这个夸张而动人的声明也因而引起了许多臆测,认为这个孩子一开始就有心自杀,当他走进树林时,根本无意再走出来。然而,我却不这么想。

在我阅读克里斯留下的少数文稿,并访问他生命中最后几年所交往的男女朋友后,我的猜测是:克里斯之死并非事先就计画好的,而是个可怕的意外。但这个揣测,有部分也来自我个人的想法。 人们说我年轻时是个任性、一意孤行、鲁莽而阴郁的孩子,经常让我父亲失望。就像克里斯一样,男性的权威人物激起我心中受抑制的愤怒,但同时却又渴望取悦他们的错综复杂的情绪。如果有什么吸引了我自由奔放的想像力,我就会以近乎痴迷的热忱追求它。从十七岁至二十多岁之间,我所著迷的就是爬山。 我花了许多时间,想像自己攀登阿拉斯加和加拿大的遥远山峦朦胧的山顶,陡峭而险峻,除了少数几名山友之外,全世界没有任何人听说过。其实这对我有些帮助,当我把眼光放在一个接一个的山峰,我才得以在后青春期的迷惘中,把持住自己的方向。登山事关紧要;危险使世界沐浴在卤素光下,使得岩石区、橘黄色的地衣、云朵的纹理等等,全都鲜明而突出。生命以较高亢的音调进行,世界也因而有了真实感。

【攀爬魔鬼拇指山】 一九七七年,我坐在科罗拉多一家酒吧的高脚椅上沉思,不快乐地挑剔着自己本质上的缺陷时,突然想去爬一座名叫魔鬼拇指的山。古冰河将突出的闪长岩雕刻成壮丽雄伟的山峰,由北面看来特别壮观:宏伟的北麓,从没有人攀爬过,高耸入云,由底部的冰河算起共六千呎高,是优胜美地喀普敦山的两倍。我想由阿拉斯加向内地滑雪,越过三十哩的冰河,攀上这座壮丽的北岭,而且,我决心独自完成这项壮举。 那时我二十三岁,比克里斯步入阿拉斯加的树木时还小一岁,我的理智果还称得上理智的话,受到年轻任性的热情所激发,也深受尼采、凯鲁亚克(Jack Kerouac)和艾德华兹(John Menlove Edwards)等人的作品影响。艾德华兹是受尽折磨的作家,也是精神病学者,一九五八年以氰化物自杀之前,是英国当代出色的攀岩专家之一。艾德华兹将登山视为一种轻度精神病倾向,他并不是为运动而爬山,而是为了从束缚他生活的内在折磨中,寻找避难所。

当规划拇指山攀登计画时,我并未完全意识到攀登过程的困难程度将超乎我的想像,反而因为途中可能遭遇的困难而更加神往。 我的一本书中有张魔鬼拇指山的黑白照片,是由知名冰河学者梅纳德.米勒(Maynard Miller)所拍摄的。在米勒的这张鸟瞰图中,这座山看起来特别邪恶:岩石剥落形成庞大角鳍状,黑暗而覆满冰霜。对我而言,这张照片极具煽动性的诱惑力。我怀疑,在那刀刃般的山脊上保持平衡,一边忧虑着远处聚集的暴风雨云层,一边顶着强风和酷寒前进,同时顾虑着另一面的陡坡,会是什么滋味?有人能够按捺住恐惧,直到攀上顶峰,再凯旋归来吗? 而如果我能够成功,我不敢让自己想像这样的结果,以免招来噩运。但我从不怀疑,攀上魔鬼拇指山一定能改变我的生命,怎么可能不会呢?

当时我的工作是打零工的木匠,在布尔德建造公寓,时薪三.五美元。一天下午,在驼着背钉了九小时钉子后,我告诉老板我要辞职:不,我不要再等几周,我现在就要辞职。我花了几个钟头由肮脏的拖车中收拾了工具和私人物品,然后爬上我的车,往阿拉斯加出发。我很惊讶原来离开的举动这么容易,而且感觉多么舒服。世界突然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可能。 魔鬼拇指山位于阿拉斯加和英属哥伦比亚交界,在彼德兹堡之东。彼德兹堡是一个渔村,对外交通得靠海运或空运,有定期班机飞往当地,但我所有的财产只有一辆一九六〇年分的庞帝克和两百美元现金,连单程机票都买不起,因此我驾车到华盛顿州吉格港,丢下车子,设法搭上一艘朝北驶的鲑鱼拖网渔船。 海上皇后号是一艘坚固、有效率的工作船,用阿拉斯加黄西洋杉厚板制成,配备有长索和袋网。我以劳力交换向北航的行程,按时上舵前轮班每十二小时值四小时的班,并且协助他们收拾众多的捕鱼工具。沿内湾水道行驶的缓慢航程在如纱如雾的期待幻想中展开,受到一股我无法控制、无从理解的力量驱使,我已经上了路。

船声隆隆,朝着乔治亚海峡往北驶,阳光映在水面上,闪闪发亮。斜坡由水边陡峭升起,上面长满幽暗的铁杉、西洋杉和有刺灌木。海鸥在头上盘旋,我们的船在马尔肯岛外海遇到了七只杀人鲸,它们的背鳍有些和人一般高,划过如镜的水面,距船舷栏杆只有一步之遥。 出海的第二夜,在黎明前两小时,我正在舰桥上驾驶,见到一只黑尾鳍的头在聚光灯刺目的强光中浮现。当时它正在费兹修湾中央,由加拿大岸边穿过寒冷黑暗的海水,游出了一哩余远。它的眼睛在炫目的灯光下发出红光,看起来筋疲力尽且因恐惧而发狂。我把舵向右转,船滑过它身旁,它在船后上下浮沉了两次后,消失在黑暗中。 内湾水道大半是狭窄如峡湾般的水道,但当我们经过登德斯岛时,景观豁然开朗。西边是无垠的海洋,一望无际的太平洋水域,船只随着十二呎西向的大浪颠簸摇晃,浪头打在船舷上。沿右舷向船首望去,远处浮现了一群崎岖但低矮的山峰,看到这幅景象,不禁使我的脉搏加快,这些山峦预告了我期待的目标:我们抵达了阿拉斯加。

离开吉格港五天之后,海上皇后号停泊在彼德兹堡,补充燃料和水。我跃过船舷上缘,背起沉重的背包,在雨中走下码头。我茫然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因此坐在背包上,在城中图书馆檐下躲雨。 依阿拉斯加的标准来看,彼德兹堡是个一丝不苟的小镇。一名高大活泼的妇女走到我身边搭讪,她叫凯.桑德桕恩(Kai Sandbum),诚恳愉快,个性外向,和她谈话轻松自在。我向她坦承我的登山计画,她并没有讥讽我,也没有露出惊奇的样子,教我松了一口气。她只告诉我:天气好的时候,你可以由镇上看到拇指山,很漂亮,就在那里,佛莱德瑞克湾对面。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东方有一堆低矮的云层。 凯邀我到她家晚饭,后来我在她家地板上打开睡袋借宿。她入睡后很久,我还在邻室辗转反侧,聆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多少个月来,我一直说服自己并不在乎生命中缺乏亲密关系、缺乏真正的人际关系,但因这名女性的陪伴而使我感受到的快乐她的笑声、她无意中碰触我臂膀的手,揭露了我的自我欺骗,使我空虚而心痛。

【史代肯冰帽】 彼德兹堡位于岛上;魔鬼拇指山位于大陆,矗立于冰雪覆盖的白顶史代肯冰帽上。庞大如迷宫的冰帽像层壳一样覆盖于边界山脉的山脊上,由此伸出无数狭长的蓝色冰河海岬,在经年累月的重压下,缓缓伸入海中。想要到山脚下,我得找人载我越过二十五哩的海水,然后再由其中的一条贝尔德冰河向上滑三十哩,我很肯定,这个冰谷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类的足迹。 我搭上几名植树工人的便车前往汤玛斯湾头。他们让我在碎石滩上上岸,覆满碎石的宽广冰河尽头就在一哩之外。半小时后,我爬上它冰封的突起处,开始向拇指山长途跋涉。冰上没有雪,布满粗糙的黑色砂砾,在我雪鞋的防滑鞋钉之下嘎吱作响。 再走三、四哩,我到达了雪线,并在那里换上冰鞋,这使我背上沉重的负担减轻了十五磅,也使我的行进更为快速,但雪地里隐藏有许多冰河的暗沟,增加了旅程的危险。

我在西雅图已经想到可能会有这样的危险,因此在一家五金店中买了一对坚固的铝制窗帘杆,每支有十呎长。我把两支杆子绑成十字形,然后把它绑在我的背包上,让两支杆子水平地拖在雪地上。我背负着过重的包裹,在冰河上蹒跚而行,尤其背着这样一副可笑的金属十字架,令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古怪的忏悔者。万一我一脚踩进隐伏在雪层下的冰沟时,我深切希望窗帘杆能够跨架在裂缝上,让我不致落入贝尔德冰河结冻的深渊中。 两天来我跋涉于冰谷上,天气不错,路径明确,而且没遇上什么大障碍。然而因为孤独,即使最普通的事物,对我而言似乎都充满了意义。冰层看起来更冰冷、神秘,天空蓝得更澄澈,耸立在冰河上的无名山峰看起来更庞大、美丽,如果有伴同行,我看到的将远为逊色。同样地,我的情感也增强了:高昂时更高亢激昂;绝望的时候更深沉阴郁。对一名因为自己生命中即将开展的戏剧而受到激励的自制年轻人而言,这一切都充满了极大的吸引力。

离开彼德兹堡三天后,我抵达了史代肯冰帽正下方,贝尔德冰河的长流在此加入冰河主体,冰河则突然溢出高原边缘外,多变眩目的碎冰穿过两山间的缝隙,坠入海中。当我从一哩外见到这片骚动时,也是离开科罗拉多之后,首次真正感到害怕。 冰瀑上交错分布的冰沟和摇摇欲坠的冰塔,由远处看来,仿佛是火车失事,许多幽灵般的白色车厢在冰帽边缘出轨,冲下斜坡。愈靠近,它看起来就愈令人不快。我的十呎窗帘杆子比起四十呎宽和数百呎深的冰沟,实在是微不足道的防卫。在还没有想出穿过冰瀑的方法前,云层中飘下了大雪,刺痛了我的脸,也让能见度几乎降到零。 接下来一整天,我在白色的迷宫中摸索,循着自己的足迹,由一条死路走到另一条死路。一次又一次,我以为自己找到了出路,但却只是在深蓝色的死路中打转,或是陷身在巍然而立的冰柱上。脚下发出的声响使我的行动益增急迫感,吱吱的声响和尖锐的爆裂声逐渐弯曲的大枞树树枝快折断时发出的抗议声,提醒我冰河是流动的,冰塔随时可能会倾斜。 我单脚踩过横跨在深不见底的冰隙上的雪桥,过了一会儿,我又横过及腰的雪桥,窗帘杆子使我免于落入数百呎深的冰隙,解脱之后,我弯腰喘息,想像如果自己躺在冰隙深渊底部等着死亡的来临,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或是怎么死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等我由冰塔斜坡中探身出来,步上空旷而饱经风蚀的冰河高原时,夜幕几乎已经低垂了。在惊慌受冻中,我滑雪走了很远,穿过冰瀑,摆脱它隆隆的声响,然后扎起帐棚,爬进睡袋,在颤抖中断断续续地入眠。 【求救无门】 我计画在史代肯冰帽上待上三周到一个月,但并不想背着四周的食物、沉重的冬季露营设备和登山用具爬上贝尔德冰河,因此我在彼德兹堡时便以一百五十美元的代价这是我最后的现金,请丛林飞机驾驶员在我抵达魔鬼拇指山脚时,空投六箱补给品。我在驾驶员的地图上明确地标示了我要去的地点,并要他给我三天的时间抵达该地;他允诺只要天气许可,就会立刻飞来投下补给品。 五月六日,我在魔鬼拇指山东北方的冰帽上扎好营地,等待空投的补给品。但接下来的四天一直下雪,根本不可能有飞机。我担心误踩隐藏的冰隙,不敢离营区太远,大部分的时间都斜靠在帐棚里,偏偏棚顶又太低,身体无法坐直。我心里七上八下,充满疑惧。 一天一天过去,我愈来愈焦虑。我既没有无线电,也没有其他和外界联系的工具。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史代肯冰帽这里,但恐怕还要更多年之后,才会再有人来到此地。我的炊具燃料几乎告罄,只剩一块乳酪、最后一包面条和半盒可可泡芙。如果必要,我估计这些食物还够让我支持三、四天,但接下来该怎么办?滑下贝尔德冰河回到汤玛斯湾只需要两天的时间,但可能要等一周甚或更久,才会恰好有渔民经过,顺路载我回彼德兹堡(顺路载我来的植树工人扎营在十五哩外布满海岬的海岸,只有搭船或飞机才能抵达)。 五月十日晚上我就寝时,外面依然刮着大风下着大雪。几小时后,我听到一阵模模糊糊、时断时续的呼啸,比蚊子的声音大不了多少,我拉开帐棚的门,天上的云已散去,但依然不见飞机的踪影。接着呼啸声又出现,这一次持续得更久,后来我看到它了:渺小的红白斑纹高高地飞在西边的天空上,嗡嗡作响。 几分钟后,飞机直接越过我的头顶,然而驾驶员还不习惯在冰河上飞行,他错估了这个地区的规模。他担心自己飞得太低,会意外卷入乱流,因此高飞在我头顶上至少一千呎他还以为自己离地面不远,却没有看到在黯淡夜光下的帐棚。我挥手大喊,一点用处也没有,由他的高度看下来,我混杂在一堆岩石之中,无法辨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绕着冰帽飞行,审视着冰帽贫瘠的轮廓,仍找不到我。不过这位驾驶依然信守承诺,他了解我的困境十分严重,因而并没有放弃。慌乱之间,我把睡袋系在窗帘杆的末端,拼命地挥舞,飞机突然倾斜转弯,朝我而来。 飞行员迅速地连续三次低飞掠过营地,每次各抛下两个箱子,然后飞机消失在山脊后,留下我独自一人。寂静再次笼罩了冰河,我觉得孤独无依,脆弱迷惘,不由得啜泣起来。不久,我感到难为情,于是止住哭泣,大吼脏话,最后声音都沙哑了。 【雄心再起】 五月十一日,我大清早醒来,发现天空清澈,气温约在华氏二十度,还算温暖。我被好天气吓了一跳,虽然心理上还没有真正开始爬山的准备,但还是匆匆收拾起背包,朝拇指山下滑去。前两次的阿拉斯加探险已经教我学会:不能浪费罕有的好天气。 小小的倾斜冰河由冰帽边缘伸出,向上延展,像甬道一般越过拇指山北麓。我打算沿着这个甬道前往冰墙中央突起的岩石,再沿着山麓下覆满崩雪的丑陋坡面迂回而行。 那条甬道是五十度角的连续冰原,上面覆盖着及膝的粉状积雪,其内满是缝隙。深雪中行走困难,我必须费力前行,等我面对冰川裂缝最主要的突出冰墙时,已是离营三、四小时后,但却还没有开始真正的攀爬,不免令人有种挫败的感觉。倾斜的冰河在这里变成了垂直的岩石,攀爬立刻就要展开。 岩石根本没有地方可供双手攀握,上面覆盖了六吋厚的易碎白霜,看起来没什么希望。但就在岩石主要突出部分的左边,有一个浅浅的角落,因为融化的冰水而变得光滑,这条冰带垂直而上三百呎,如果冰块能够支撑冰斧斧尖,就可以依循这条路径向上爬。我拖着脚步走到角落下,生气蓬勃地挥动工具,凿在两吋厚的冰上。它坚实而有弹性,虽然比预期的薄,但大致上还算不错。 攀爬如此陡峭而一无遮蔽的岩石,令我头晕目眩。在我脚下,冰墙直落三千呎,底下是肮脏而布满雪崩痕迹的巫婆大锅冰河圆形谷区。仰望头上,山的前缘向山脊方向突出,垂直延伸半哩,教人望而生畏。每一次我凿入冰斧,就让距离缩减二十吋。 让我能够悬在山壁、悬在世界边缘的,是两支钉入混浊冰块中半吋的细铬钼合金长钉,但我爬得愈高,却愈觉舒服。难度高的登山任务展开之初,尤其是独自登山,总让人觉得深渊就在身后,要抗拒这样的想法,需要集中心神,绝不要让注意力松弛片刻,因虚空而产生的幻听,会使人濒临崩溃,让你动作迟缓、笨拙、颤抖。但随着你愈爬愈高,习惯了危险,习惯了与命运擦身而过,你会愈来愈相信自己的手脚和头脑,并学会信任自己的自制力。 渐渐地,你的注意力愈来愈集中,不再感受到刺痛的关节、抽筋的大腿,以及因为持续的专注而造成的紧张;渐渐地,你陷入恍惚,攀爬成了清晰的梦境,几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日常生活的混乱良心的过失、尚未支付的帐单、搞砸的机会、沙发下的灰尘、天性中的缺陷全都暂时被抛诸脑后,留下的只有凌驾一切的一片清澄,以及眼前的严肃任务。 此时,你的胸中浮现了类似喜悦的情绪,但你并不想太依赖这样的情绪。单独登山时,最重要的凭借是一股蛮勇,但它并不可靠。当天稍后,在拇指山北麓,我觉得这样的凭借也随着冰斧的挥舞而逐渐瓦解。 我已经攀爬了七百呎高,全都仰赖雪鞋的前头钉和冰斧的斧尖。冰带早在三百呎处就已结束,之后是易碎的羽状结霜层,虽然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但白霜布满岩石厚达两三呎,我借此继续向上攀爬。然而在不知不觉中,冰墙逐渐变得愈来愈陡,羽状结霜层却愈来愈薄,我已经落入催眠般缓慢的节奏摇摆、蹬腿、摇摆、蹬腿。最后左手的冰斧砰然一声,敲入白霜下数吋厚的闪长岩板中。 我左敲、右敲,仍一直敲到岩石,愈来愈明显的是,支撑着我的羽状结霜层大约只有几吋厚,结构就像陈腐的玉米面包一般松散。我高悬在三千七百呎的空中,好像平衡走在扑克牌叠成的房子上一般,一股恐惧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的视线模糊,不停喘气,小腿开始打颤。我缓缓地朝右移了几呎,希望找到比较厚的冰,但冰斧依然落在岩石上。 我感到害怕,僵硬笨拙地开始朝下爬。霜层逐渐变厚,下降大约八十呎后,我又回到还算坚实的地方。我停顿了一阵子,平复紧张的情绪,接着手持工具倾身向后,在斜坡上寻找坚实的冰,寻找底下不同的岩石层,寻找任何可以容我穿过结霜板层的通道。我一直找得连颈子都痛了,但什么都没找到。攀爬结束了,唯一可走的路就是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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