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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六章老人之爱

阿拉斯加之死 強.克拉庫爾 9252 2023-02-05
依随自己良知的人绝不会误入歧途。 虽然不食肉的结果是体力衰弱, 但恐怕没有人会因而遗憾,因为这是和更高原则一致的生活。 如果你能以喜悦迎接日夜,生命散发出花朵和芳香药草般的芬芳, 更豁达,更璀璨,更不朽,那么你就是成功的; 整个大自然都向你庆贺,而你也有理由随时祝福自己。 最伟大的收获和价值很少受人赞赏, 我们轻易地怀疑它是否存在,也很快地遗忘它; 它是至高的实体 我日常生活中的真正收获, 就如晨昏的色彩一样难以捉摸、无从描绘。 它就像捕捉到的一点点星辰,是我掌中的一片彩虹。 梭罗,《湖滨散记》(Henry David Thoreau:Walden) 克里斯遗体附近发现的书本画线段落

□□□ 一九九三年一月四日,我接到一封不寻常的来信,颤抖、老式的笔迹,显示写这封信的是个老人。信的开头是: □□□ 敬启者, 我想要一份刊登年轻人(亚历克斯.麦克肯多斯)在阿拉斯加死亡文章的杂志。我要写信给调查这件事情的作者。一九九二年三月我由加州沙尔顿市驾车送他到大强克逊郡,在那里放他下来,让他搭便车到南达科他州。他说他会和我保持联系。我最后得到他的讯息是在一九九二年四月第一个星期,我收到他的一封信。我们在旅途上拍了照片,我用摄录影机,而亚历克斯则用相机。 如果你有该期杂志,请把杂志和帐单寄给我 我知道他受了伤,不过我想知道他怎么受伤的,因为他背包里总是带了足够的白米,而且他也有极区所需的衣物和不少钱。

隆纳德. A.法兰兹(Ronald A. Franz,应本人要求,此为假名)敬上 附注:在我更进一步了解他的死之前,请不要把上述一切告诉别人,因为他不是一般的旅人,请相信我。 隆纳德索取的是一九九三年一月的《户外》杂志,其封面故事报导了克里斯.麦克肯多斯的死亡。他的信寄到《户外》杂志在芝加哥的办公室,因为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我,于是信件被转来给我。 在克里斯的逃避之旅过程中,很多人都对他印象深刻,尽管其中许多人只和他共处几天,最多一、两周而已。然而和这孩子相处期间,受到最深震撼的却是隆纳德,他们俩的轨道交会时,是在一九九二年一月,当时隆纳德八十岁了。 在沙尔顿市邮局向珍道别之后,克里斯走向沙漠,在安萨沙漠州立公园边缘的蒺藜(creosote)灌木丛中扎营。正东方就是沙尔顿海,是个宁静的小淡水湖,湖面比海平面低两百多呎,是因为一九〇五年工程处理不当而造成的:在科罗拉多河挖了一条运河支流,以灌溉帝王谷的肥沃农田后不久,一连串的大洪水导致河水冲出河岸,形成新运河,不停地涌入帝王谷运河。两年多来,运河因而意外地几乎将所有的河水吸纳导入沙尔顿低地。从前干涸的低地底层遭河水覆盖,淹没了农庄和居留区,最后使四百平方哩的沙漠淹没于水里,形成了内陆湖。

沙尔顿海西岸就在豪华轿车出入、入场限制严格的网球俱乐部,以及绿草如茵的棕榈泉高尔夫球场五十哩处。这里一度是房地产投机的目标,规划了豪华的度假场所,画了一块又一块的地皮,然而这些开发并未成真。如今,这些地皮还是空在那里,逐渐被沙漠掩盖。风滚草(tumbleweed)沿着沙尔顿市宽广而荒芜的大道生长,道旁竖立的待售牌子被阳光晒得褪了色,无人居住的房屋油漆也剥落了。沙尔顿海房地产开发公司窗口的告示写着休业。只有风的呼啸声划破了鬼域般的宁静。 自湖畔开始,地面和缓地升起,接着突然形成干涸、幻景般的不毛之地。不毛之地以下的斜坡是一块空旷的野地,两岸陡峭的小溪穿过其间。在这里,在太阳曝晒的低地上,散布着仙人掌、槐蓝属植物和十二呎高墨西哥刺木枝干,克里斯在蒺藜灌木的树枝上挂上防雨布,睡在下面的沙地上。

当他需要补给品时,就搭便车或步行四哩路到城里去,在既是市场、又是酒铺、还兼邮局的店里买米,并在塑胶水罐装满水。这是一间灰褐色的灰泥建筑物,可以说是大沙尔顿市的文化联络站。一月中的某个周四,克里斯装满水罐,走回斜坡的途中,一名叫隆纳德的老人载他一程。 【萍水相逢】 你的营地在哪里?隆纳德问道。 就在我的老天温泉后面。克里斯答道。 我在这里住了六年,从来没听说过这地方,告诉我怎么走。 他们沿着波瑞格︱沙尔顿河道开了几分钟,克里斯告诉他左转进入沙漠中,沿着崎岖的越野车轨迹,驶向狭窄的干河床。约一哩之后,他们抵达奇特的营区,两百多人聚居在那里,在车外过冬。这个边缘地带的社区,呈现后启示(postapoc︱alypse)美国的情景,有些家庭靠廉价的帐棚拖车遮风避雨;年华老去的嬉皮待在色彩鲜艳的休旅车里;一个像查尔斯.梅逊(Charles Mason)的人睡在自艾森豪入主白宫以来,还没有改作他用、锈迹斑斑的史塔贝克车(Studebaker)中;许多人一丝不挂到处走动。在营地中心,由地热水井打出来的水,流到两个热气腾腾的浅池中,池畔石头成列,有棕榈树遮荫。这就是我的老天温泉。

然而,克里斯并不住在泉水旁;他独自一人在离此半哩的斜坡扎营。隆纳德送他继续前行,在那里和他闲聊了一会儿才回到城里。他独自住在城内,管理一栋摇摇欲坠的公寓楼房,以换取免费的住宿。 隆纳德是虔诚的基督徒,成年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军旅中,驻扎在上海和琉球。一九五七年除夕,他还派驻在海外时,他的妻子和独子被醉鬼驾车撞死。隆纳德的儿子原本在次年六月就要由医学院毕业。这次的打击使得隆纳德开始酗酒。 六个月后,他设法振作精神,戒了酒,克服了沮丧,但却一直没有真正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在意外发生后的日子里,为了安慰自己的孤单,他开始非正式地收养贫穷的琉球小孩,前后总共收养了十四个,并为其中最年长的那个支付到费城读医学院的费用,同时提供另一个到日本学医的学费。

隆纳德遇到克里斯时,他长久潜伏的父爱本能又重新燃起。他无法忘怀这个年轻人。这名男孩拒绝说出自己的姓,只说他名叫亚历克斯,来自西维吉尼亚;他和善有礼、打扮整洁。 他看起来非常聪明,隆纳德的英语夹着外国腔,似乎掺着苏格兰、宾州德语和卡罗莱纳州拉长的音调:我觉得他是个好孩子,不能和那些天体人士、酒鬼和吸毒的人一起在温泉厮混。那个周日,隆纳德上过教堂之后,决心要和亚历克斯谈谈他的生活方式,总该有人说服他上学、去找个工作,让他的生命有意义。 他回到克里斯的营地,开始进行生活改造的训话,不过克里斯突然打断了他:听着,先生,他大声地说:你不必担心我,我受过大学教育,并不是贫民,我这么过日子完全出于自愿。虽然他这番回答十分尖锐,但后来却为隆纳德所感,两人长谈了一番。黄昏来临之前,他们俩已经开着卡车到棕榈泉,在一家不错的餐厅进餐;之后又搭电车来到圣哈辛多山顶,克里斯在山脚下挖出一条墨西哥披肩,以及他一年前埋在此地的家当。

【情若祖孙】 接下来几周,克里斯和隆纳德共度了许多时光。年轻人按时搭便车往沙尔顿市,到隆纳德的公寓洗衣烤肉。他表示他在这里只是暂时停留,等到春天他就要前往阿拉斯加,开始最后的探险。他甚至反过来向祖父辈的隆纳德说教,批评他定居生活的缺点,敦促这位八十岁的老人卖掉大部分的财产,搬出公寓,四处旅行。隆纳德轻描淡写地应付这些长篇大论,却很喜欢他的陪伴。 隆纳德是小有成就的皮革工匠,他教克里斯皮艺的秘诀。克里斯的第一件皮艺作品是压花皮带,他在上面把他的漫游经历以图画方式做成记录:皮带左端刻了亚历克斯的字样,接着是C. J. M. (克里斯多福.强森.麦克肯多斯)的缩写,上面画着骷髅头和两个股骨交叉的图形;在牛皮带的另一端可以看到两线道的马路、禁止回转的标志、暴风雨引起洪水暴发并困住车辆、搭便车者竖起大拇指的手势、老鹰、内华达山、太平洋岸腾跃的鲑鱼、从奥勒冈州到华盛顿的太平洋沿岸公路、洛矶山、蒙大拿州的麦田、南达科他州的响尾蛇、韦恩在迦太基的房屋、科罗拉多河、加利福尼亚湾的狂风、独木舟搁浅在帐棚旁、拉斯维加斯、TCD的缩写、莫洛湾、艾斯托利亚,最后,在皮带扣的一端,是N这个字母(应该是代表北方)。这条皮带技巧高明,充满创意,就像克里斯所留下来的其他物品一样,教人叹为观止。

隆纳德愈来愈喜欢克里斯:老天爷,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位老人以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嘶哑地说。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直视着两脚之间的沙地,随即沉默下来。他僵硬地弯下腰来,抹去裤脚上看不见的尘埃,上了年纪的关节在窘迫的宁静中嘎嘎作响。 至少过了一分钟,隆纳德才再度开口。他眯眼望着天空,开始进一步回想有这名年轻人陪伴的日子。隆纳德记得,克里斯来访时,经常会因为愤怒而脸色黯淡,他常严词批评父母、政客或美国主流社会生活的愚蠢。隆纳德担心自己会和这孩子疏远,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总不多说话,让他尽情咆哮。 二月初的某一天,克里斯宣布他要前往圣地牙哥,赚更多的钱,为阿拉斯加之行做准备。 你不要去圣地牙哥,隆纳德反对说:如果你缺钱,我可以给你。

不,你不懂,我要去圣地牙哥,而且我星期一就走。 好,我送你去。 别闹了。克里斯嘲笑他。 反正我本来也要去,隆纳德说谎道:去买一点皮材。 克里斯不再那么坚持,他收拾了自己的营地,把大部分的家当存在隆纳德的公寓里,他不想带睡袋或背包在城里到处走。接着他搭车和老人越过山脉,前往海边。隆纳德把克里斯载到圣地牙哥港口附近让他下车时,正下着雨。隆纳德说:要我这么做真难,我真舍不得离开他。 二月十九日,克里斯打对方付费的电话给隆纳德,祝他八十一岁生日快乐。克里斯记得这个日子,因为他自己的生日在七天前;他在二月十二日刚过了二十四岁生日。电话中他也向隆纳德承认自己求职碰壁的事。 二月二十八日,他寄了一张明信片给珍。信上写着:

□□□ 哈啰!上周我一直在圣地牙哥街头露宿,我到此地的第一天,雨下得一塌糊涂,此地的教会烂透了,我惨遭说教。工作方面没什么进展,因此我明天北上。 我决定在五月一日以前动身去阿拉斯加,但我得要先筹点钱,准备好配备。我可能会回去为南达科他州的朋友工作,如果他用我的话。我现在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但我到达后会写信给妳,希望妳一切都好,祝好。亚历克斯。 三月五日,克里斯又寄了另一张明信片给珍,还有一张给隆纳德。给珍的信上写道: □□□ 来自西雅图的问候。现在我是个游民!没错,我现在正在火车上,真有趣,我早该跳火车的。不过火车有些缺点,首先,你会变得脏兮兮的,其次是你得应付那些疯条子。我在洛杉矶特快车上就碰到一个条子,在晚上十点左右,用手电筒找到我。滚出来,不然我就杀死你!条子叫道。我走出来,看到他已经拔出左轮枪。他用枪指着我审问,接着吼道:如果我再在这列火车上看到你,就要你的命!滚吧!简直是个疯子!不过最后还是我赢了,因为五分钟后我搭上同一列火车,一路驶抵奥克兰。我会再和妳联络。亚历克斯。 一周之后,隆纳德的电话铃响了。他说:是接线生,问我接不接一个叫做亚历克斯的人打来的对方付费电话。当我听到他的声音时,仿佛下了一个月的雨之后,重见阳光的感觉。 你可不可以来接我?克里斯问道。 好,你在西雅图的哪里? 克里斯笑了:我不在西雅图,我在加州,就在离你不远的科奇拉。克里斯在多雨的西北部找不到工作,于是跳了几趟货车回到沙漠。他在加州库顿市被另一个条子逮到,关入狱中。他一获释,就搭便车到棕榈泉东南的科奇拉,打电话给隆纳德。隆纳德一挂上电话,就十万火急地去接他。 我们去时时乐餐厅,让他大吃了一顿牛排和龙虾,隆纳德回忆道:接着我们驶回沙尔顿市。 克里斯说他只停留一天,只够他换洗衣服、整理行囊。他已经接到韦恩的讯息,知道在迦太基的谷仓有工作等着他,他十分想去。那天是三月十一日,星期三。隆纳德提议要送克里斯到科罗拉多州大强克逊,他下周一和人有约,这是他能送克里斯最远而不致错过约会的地点。令隆纳德既惊讶又欣慰的是,克里斯接受了他的安排,并无异议。 出发前,隆纳德送给克里斯一把弯刀、一件北极用的皮衣、可折叠的钓竿,以及其他去阿拉斯加可以派上用场的装备。星期四黎明时分,他们开着隆纳德的卡车驶离沙尔顿市。他们在牛头市停下来,结清克里斯的银行帐户,并拜访查理的拖车。克里斯原先在那里藏了几本书和其他家当,包括他沿科罗拉多河乘独木舟而下的照片日记薄。接着克里斯坚持在河对岸拉夫林市的金块赌场请隆纳德午餐。赌场中的一名女侍认出克里斯,热情地喊道:亚历克斯!亚历克斯!你回来了! 隆纳德在出发前买了一台摄录影机,沿途常停下来拍摄风景。虽然隆纳德把镜头对着克里斯时,他经常避开,但从某些短镜头还是可以看到他不耐烦地站在布莱斯峡谷上的雪堆中。好了,走吧,几分钟之后他向镜头抗议:前面路还很长呢。他穿着牛仔裤和羊毛衣,看起来黝黑、强壮、健康。 隆纳德说,虽然行程很赶,但却是段愉快的旅程。有时候我们一连开好几小时,一言不发,他回想道:即使他在睡觉,但只要知道他在,我就觉得很高兴。有一次,隆纳德向克里斯提出了一个特别的要求:我母亲是独生女,父亲也是独生子,我又是他们的独子。自从我儿子死了之后,我就没有后人了。若我死了,我的家族也就结束了,永远结束。因此我问亚历克斯,我能不能收养他,他愿不愿意作我的孙子。 克里斯听了这个要求,觉得很不自在,因此他回避了这个问题:等我由阿拉斯加回来再谈这个问题。 【感伤的别离】 三月十四日,隆纳德把克里斯留在大强克逊外七十号州际公路的路肩,回到南州。克里斯很兴奋自己能够继续北上,而且也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又一次避开了人们交情、友情的亲密威胁,以及随之而来所有麻烦的情感包袱。他已经脱离了自己家庭的幽闭局限,也和珍及韦恩保持距离,在他们对他有所期待之前翩然离去,如今他也一无痛苦地离开了隆纳德的生活。 毫无痛苦,这是克里斯的想法,然而这位老人的心情却不同。虽然我们不知道为什么隆纳德这么快就这么喜爱克里斯,但他的情感是真挚、浓厚而纯洁的。隆纳德多年来都一直孤单度日,既没有家人,也很少朋友。他是个有纪律又独立的人,虽然年事已高,而且孤独,但却过得很好。克里斯闯入他的世界后,破坏了老人小心翼翼建筑起来的防卫。隆纳德喜欢和克里斯在一起,但他们逐渐滋生的友谊,却也让他了解自己是多么的孤单。这个孩子揭开了隆纳德生命中的空虚,虽然他也填补了一部分。克里斯突然离去,如同他来到时一样突然,教隆纳德出乎意料地难过。 四月初,一封盖着南达科他州邮戳的长信,送到隆纳德的邮局信箱,信上写着: □□□ 嗨,隆,我是亚历克斯。我已经在南达科他州迦太基市工作近两周了。我们在科罗拉多大强克逊分手后三天,我就抵达这里,希望你安全回到沙尔顿市。我很喜欢在这里工作,一切都很顺利。天气并不太差,而且好多天天气都很温和,有些农人甚至已经开始到田里耕作。南加州现在一定已经很热了吧。我怀疑你有没有机会出去,看看多少人在三月二十日彩虹节那天聚集在温泉那里。听起来这个聚会似乎很有趣,但我想你并不真正了解那些人。 我不会在南达科他州这里待太久。我的朋友韦恩希望我待在谷仓里,工作到五月为止,然后整个夏天和他一起合作收割打谷,但我一心一意只想去阿拉斯加探险,而且希望能够在四月十五日之前上路。也就是说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因此我想请你把寄给我的邮件送到如下的地址。 隆,我真的很感谢你所提供的一切协助,也很喜欢我俩共处的时光。我希望你不会因为我们的分别而太沮丧。我俩可能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再见面,但假如我能够安然无恙地完成阿拉斯加探险,未来你将会再听到我的消息。我想要重复我曾给过你的劝告,我认为你真的应该彻底改变生活型态,勇敢地做你以前从未想过、做过或犹豫半天却不敢尝试的事。这么多人活得很不快乐,却不主动改变这种情况,因为他们受到安全、服从、保守主义的生活制约。这样的生活虽然表面上能够给人心灵上的宁静,但其实安全的未来,最伤害人心中冒险的灵魂。人的灵魂中,最基本的核心是他对冒险的热忱。人生的欢乐来自我们接触新的经验,因此再没有比每天面对不断变化的地平线及不同的新太阳,更能令人喜悦。如果你想要由人生中获得更多,就必须先放弃自己追求安全但一成不变的习惯,接纳起初也许令你觉得疯狂的忙乱生活方式。但一旦你习惯这样的生活,就能见到它的意义和它无可置信的美。 因此,隆,简而言之,走出沙尔顿市,上路吧。我保证你会很高兴自己能够这么做。但我恐怕你会忽视我的建议,你觉得我太顽固,但其实你比我更顽固。上回在你的归途中,本来有机会欣赏地球上最伟大的景观大峡谷,是每个美国人一生中都至少该看一次的美景。但为了某种我难以理解的理由,你只想尽快赶回家,回到你日复一日同样的生活。我担心你未来也会依照同样的癖性,而未能发现所有上帝放在我们身边、待我们发觉的美好事物。不要安定下来住在同一处。向前行,流浪,让每一天都有新的视野。你还会活很长一段时间,隆,如果你没有把握机会改造你的生命,进入全新的经验领域,就太可惜了。 若你以为欢乐只来自或主要来自于人际关系,那你就错了。上帝把它安置在我们四周,它存在于我们可能体验的任何所有事物中。我们应该有勇气改变平日的生活型态,开始非传统的生活。 我的重点是,你不需要我或任何人把这种新的光明引入你的生命,它就在那里,等着你去捕捉,你所需要做的只是伸出手来。你唯一需要克服的,就是你自己和你不肯接纳新情境的顽固。 隆,我真的希望你能尽快离开沙尔顿市,在你的卡车后挂上一节休旅车,开始欣赏上帝在美国西部这里鬼斧神工的伟大作品。你可以见到许多新事物、邂逅许多陌生人,由他们那里学到许多经验。你也必须以俭约的方式进行这一切,不住旅馆、自炊自煮、花费尽量减少,这是最高原则,你会更欣赏这一切。我希望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成为一个新的人,有许多的新经历和冒险。不要犹豫或找借口,只要走出去实行它。只要走出去实行它,你会非常、非常高兴自己这么做了。 好好保重,隆。 亚历克斯 回信请寄到: 亚历克斯.麦克肯多斯 麦迪逊,南达科他57042 教人惊奇的是,这名八十一岁的老人竟把二十四岁流浪小子的建议放在心上。隆纳德把他的家具和大部分所有物都放在储存柜里,买了一辆休旅车,装上床铺和露营用具,然后搬出公寓,到斜坡去露营。 隆纳德占了离温泉不远的克里斯的旧营地。他把一些岩石排起来,当成休旅车的停车场,种植多刺的梨子和豌豆科植物作为造景,接着他待在沙漠里,日复一日,等着他的年轻朋友回来。 隆纳德虽然已经八十高龄,有两次心脏病发作经验,但看起来还非常结实。他约六呎高,手臂粗壮,胸膛厚实,站得挺直,完全没有驼背的现象。他的耳朵很大,超过其他五官的比例,结茧结实的双手也特别大。我走入他沙漠中的帐棚自我介绍时,他穿着旧牛仔裤和洁净的白色运动衫,系着自己创作的装饰皮带,脚上穿着白袜和磨损的黑色便鞋。你只能由他眉毛之间的皱纹和伤痕很深的鼻子看出他的年龄;他鼻子上有紫色的血管纹路,就像精雕细琢的刺青一般。在克里斯死后一年多,他以机警防备的蓝眼睛看着世界。 为了化解他的戒心,我递给他一堆照片,这是我前一个夏天到阿拉斯加时拍的;在这次的旅程中,我重新追踪克里斯在史坦必德小径的终极旅程。这堆照片的前几张是风景附近树丛、长满杂草的路径、遥远的山脉、苏夏纳河。隆纳德沉默地审视,偶尔在我解释照片内容时点头颔首,他似乎很高兴看到它们。 然而,他看到这孩子死亡时所待的巴士时,却突然僵硬起来。有几张照片拍的是克里斯在这辆被弃巴士中的所有物;当隆纳德了解他所见到的是什么时,眼睛迷蒙了起来,他把照片丢还给我,不再看其他的照片,然后走到一旁,让自己平静下来,而我则嗫嚅着道歉。 隆纳德不再住在克里斯的营地。突如其来的洪水冲走了替代道路,因此他搬到二十哩远处,朝向安萨沙漠公园的不毛之地,扎营在与世隔绝的白杨林旁。我的老天温泉现在也没有了,被帝王谷卫生委员会下令以推土机铲平,并用混凝土填满。郡方说,他们的解释是担心在此洗温泉的人,会因为热池里活跃的有毒病菌而罹患重病,因此填平了这座温泉。 那当然可能是真的,沙尔顿市商店的职员说:但大部分人认为官方捣毁这座温泉,其实是因为泉水已经吸引了太多嬉皮和流浪汉这类的人;我们都觉得干得好。 和克里斯分别八个月后,隆纳德依然待在营地,成天望着路面,希望能见到一名年轻人背着大背包前来;他耐心地等待克里斯回来。在一九九二年最后一个星期,圣诞节后一天,他回沙尔顿市收信件,在回来的路上让两名旅人搭他的便车:一个来自密西西比,我想;另一个则是美国原住民。隆纳德回忆道:在往温泉路上,我开始向他们谈到我的朋友亚历克斯,以及他动身到阿拉斯加的探险。 突然,印第安青年插嘴说:他不是姓麦克肯多斯? 没错,你们见过他了,那么 我真不愿启齿,先生,但你的朋友死了。冻死在冻原地带。我刚在《户外》杂志上看到的。 隆纳德惊诧之余,仔细追问详情。细节似乎是真的,他描述的故事合乎情理。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可怕的差错,克里斯永远不会回来了。 隆纳德记得:亚历克斯前往阿拉斯加的时候,我祈祷,祈求上帝照看他;我告诉祂,这孩子不同凡响。但祂却让亚历克斯死了。因此在十二月二十六日,在得知真相之后,我和主断绝了关系。我退出了教会,成为无神论者,上帝让这么可怕的事发生在亚历克斯这样的孩子身上,我觉得自己无法信仰祂。 隆纳德继续说:我让旅人下车后,将车掉头驶回商店,买了一瓶威士忌,然后回到沙漠把它喝光。我已经很久没喝酒,因此觉得恶心想吐。我希望它能让我死去,但却没死成,酒只是让我很想吐、很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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