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小说园地 非洲沉默

第8章 第三章矮黑人与侏儒象:刚果盆地(一九六八)三

非洲沉默 彼得.馬修森 29652 2023-02-05
★遭遇风暴 昨夜,我们的主人把我们下个目的地,金夏沙与基山加尼之间的荒野,比喻为萨伊的百慕达三角,因为曾有不少飞机消失在那个无路可进的森林里。事实上,驾驶轻航机进入萨伊广大的森林内陆,必须要有特殊的许可。而我们对金夏沙的官僚体制并不抱任何希望。那些官僚吵吵闹闹、粗暴无礼、效率低落的夸张程度,更甚于里伯维尔和班桂镇。即使是办一些必要手续,也比实际需要的时间长十倍。他们大声叫嚣着盘问,并把我们的回答胡乱地涂在一张张废纸上,那可能是从地上或废纸篓里捡起来的纸张,然后这些纸可能很快就被丢回原地,这结果是如此肯定,仿佛那些信笔涂鸦的资料,永远不会有人再读一次。他们拿着必要的护照或其他文件挥来舞去,拿起来又丢下,或者展开文件,疑心重重地扇动着,刻息鄙视那文件里的谎言和混乱含糊,事实上,唯一不得体的,可能是这个官僚制度根本就没有能力读得懂那些文件。

他们心里相当明白,这场秀并不是做给旅客看,而是给那些排列在每个柜台后方的次等人看他们的亲属和送饮料来的人他们拼命想证明自己在这个体制内的能耐,彼此相互竞争着去迎合他们的老板。因此,每个人必须又抓又甩着那些有问题的文件,以最强烈的方式表现出职业化的不满,直到每个人都在大声咆哮他自己那套对于规定的解释。这全都被传到机场放音器里成为不清楚的杂讯,而且他们总把音量放到最大声,混杂着人们无意识的喧嚣,这使得任何有意义的沟通全变成不可能。 之后,手中钞票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争论就像热锅里的泡沫,很快地结束:是该付税金与费用的时候了。不过,按照当下的汇率,旅客该付的实在不多,而柜台后的那些人没有几个真正知道该如何计算应付的金额,而且并不找零,也没有人知道该去哪里找钱。这里头暗示着旅客应该忘掉找多少钱这码事,因为这些可敬的公仆好不容易才搞清楚那些虚构文件所带来的混乱,所以,一点小礼对他们是很有效的。如果把这样的礼物解释为贿赂,那你就是没搞懂,这些人把它视为当个政府员工所该支领的薪水。这样他们才能在萨伊的无政府状态中,月复一月无薪可支的情况下维持生活。他们根本不可能再希冀,从前在比利时人统治下的高尚生活。

通过海关之后,民航局却拒绝核准我们起飞;一架单引擎飞机要飞越森林区数千哩到基山加尼,实在太危险。当最后一名官员对于我们的文件与行程计画感到满意时,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约拿终于获胜,我们在机场熬了四小时。此时,机场塔台的电脑上,正北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风暴,但是直到飞行了半小时之后,我们才得到警告:接下来的一百哩航行得转向航道的西方,才有可能在前方找到一个空隙,越过那条河,前往巴山卡苏(Basankusu)。为了不浪费时间和珍贵的燃料,约拿尽可能让飞机靠近前方的那个大风暴,那块由丑陋的雨柱和突如其来的闪电所组成的卷积物体。 我们的航程大抵是东北向,但是接下来一个半小时,风暴残酷地迫使我们航向西北方,越过刚果共和国那些被焚烧与破坏的高原地区。这个风暴并没有减弱的迹象。为了试图抄近路以争取时间,飞机被一股极大的风势所吞噬,彻底深陷其中。整个世界开始跳动,使得货物撞到机舱顶,好像有什么东西破掉了。当飞机正要转向西方时,突然倾斜与震动;过了一会儿,机身被一个滚筒般的黑色云层撞击,猛烈碰撞到大风暴的云壁,沉重的砰然声,就像被一颗猛然掷来的石块打到一般。

突然之间,整个地狱都被打开;飓风般的强风以十分强烈的力道把我们扫上扫下;绿色的森林和我们竞速,迎面而来;油桶和工具在机舱的后半截四处飞散。彼得努力抓紧行李,而我则咬牙切齿地想要重新掌控这架飞机。为时二十秒的痛苦过后,风暴平息下来,让我得以转向西方。最后,我们又被两道呼啸的强风猛烈打击,我失败了,转而向南飞回金夏沙 那道风暴十分危险,我们无法看到它的尽头,此外,我们也已经耗费太多的燃料。我们和那团灰色的庞然巨物竞速,回头朝南方走,但是当飞机向东到巴札维尔下方时,风暴却快速迫近到河流上方。由于能见度太差,只得下降高度,一路勉强飞在河流上方。这架飞机似乎被刚果河激流注入史丹利池塘下方峡谷所产生的狂乱气流所阻挡。不可思议的是,这条河所夹带的水量如此庞大,大概除了亚马逊河之外,没有一条河流比得上。那急流凶暴至极,(后来人们诉我们)从来没有人能进入我们机翼下方,那片倾盆大雨中隐现的森林孤岛。好不容易穿过急流后,飞机便得在金夏沙那些小小的摩天大楼之间,死命地保持航速。

我们飞行在低矮而快速飘动的云层下方,越过白浪滔滔的急流,然后在城市的摩天大楼之间飞行。此时风变得十分猛烈,一度把我们拉上云端,又几乎让我们掉到下一条街道上。我们到达位于城市边缘的恩多拉虮场【大卫.卫斯登着,《发现》,一九八六年十月作者注】 约拿请求准许降落在恩多拉机场,它距离城市比起纳吉里机场近得多,但是一些比约拿还激动的杂音,滔滔不绝地问他无关紧要的问题,并下达矛盾的指令,不只是用两种语言说,甚至两方的塔台也都在说话。飞机此时正处在大风暴的黑色核心地带,猛烈拍打的雨水,厚重下沉的云块,迫使飞机在建筑物之间低飞,一阵强烈的风把它从一座建筑物吹向另一座建筑,让飞机令人作呕地跳动、下降与倾斜。我祈祷我的伙伴能够比我更有自信,期盼他的飞机在这样的击打跳动中不会解体。

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我有些想法,也很清楚最糟糕的情况,我放心了,因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惊讶。约拿的表情冷酷而紧绷,就像我应该表现出来的,但是他并没有惊慌,只是为无线电传来的指令感到恼怒,因而脸部抽搐。无线电传来的命令中,有一道要求他进入纳吉里机场,而且向着南面着陆那是顺风。他的回答很简洁,他说他要进入恩多拉机场,之后他便关掉无线电通讯。在这样的骚动中,他让飞机靠着偏航的自然力量,保持既定的航向,然后全神贯注于飞机的进场方向。恩多拉机场朦胧地出现在模糊的挡风玻璃上,他为了保持速度,尽全力低空飞行,越过杂乱四散的民宅的铁皮屋顷。机身歪歪斜斜,一路颠来晃去,进入大雨横扫的水泥跑道。 我们静静地坐在飞机里,在豪雨中停了几分钟。我们耗费了一天的时间,错失第二天到伊都里森林的蒙巴萨(Mambasa)和当地人碰头的机会;那里的人来回得花上几个小时才能绕道和我们见面。同时,我们也浪费了几加仑昂贵的汽油,不过,此时,这一切都不算什么,我们很庆幸能回到地面。我对于飞行员在压力之下所表现的冷静与操控技巧,表示高度赞赏,当我伸出手握住卫斯登博士的手时,还故意糗了他一下。

我说:那样的经验我一点也不在意。我的笑声中有一种明显的歇斯底里,而约拿则摇摇头。他说风暴的正面就有数百哩长,比他在东非所接触过的任河一个风暴都还长,而且在刚果共和国上空,风暴摇晃我们的速度,根据他估计,风速至少每小时有八十哩,是他经历过最猛烈的风暴。有人告诉约拿,这样的风暴出现在刚果盆地,并非不寻常,特别是雨季的时候,而雨季此时正要开始,整个非洲还在前方等着我们。他说这天下午越过刚果共和国回到这里,原本可以在一块干焦的平原上作一次紧急迫降,但是这样的一个大风暴迫使我们偏离航道越过森林,那将是很危险的事,我们既没有可信赖的地图可用,也没有地方可以着陆。 这些想法让我们默然。我们重新为飞机加油,并完成大部分明天要起飞的申报,随后穿过下雨的街道,重回城市,感到苦闷失望:我们的宽慰向强烈的挫折感屈服。这是这趟旅程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们觉得难以言喻的气馁,而且也不想加以隐瞒。在此之前,是有一些零零星星的恶劣状况就约拿所知道的,在艾文度河迫降到迷雾与山区之中,是最糟的一次,但是在两天压力下飞行、与黑夜竞速,罕有机会确知身在何处的状况之后,又得提心吊胆地进入金夏沙,同时预期有更恶劣的风暴即将来临,我感到紧张而忧心,害怕即将来到的日子。

尽管约拿没说什么,但是他同样也很担心。和这个家伙共处几个星期,日复一日,一餐过一餐,在这些城市上空承受压力与挫折,我对他的了解超出他的想像。他并没有失控,而且很少表现出愤怒,有绝佳的判断力和果断力。但是在压力之下,他的声音变得有一点僵硬,而且又回到那种生硬而正经的态度,并且常喊我的名字,仿佛在对着一个孩子说话。 晚餐时,约拿闷闷不乐而消沉,他已完成所有的飞行,承担所有的责任,显得筋疲力竭。昨天他便提议我们应该比预定时间提早回家,我们待在伊都里森林的时间应该从十天缩减为五天,甚至应该取消这个计画。尽管打从一开始,我们认为伊都里是这趟漫长而艰巨旅程最大的犒赏。 我们带着深沉的忧郁,激动地谈论一些议题,例如我们在掉头向东飞行之前,可以沿着热带雨季风暴的边缘向北到班桂镇,甚至万一风暴把我们困在金夏沙,那就干脆把飞机放在这里等雨停,然后搭商业航班飞回家去他往东去,我向西走。这两种选择都会消灭前往伊都里的计画,而这两种选择也都是我们无法接受的挫败;我们都知道,即使这么说,明天早上黎明时分,我们还是会起床,再试一试。

★森林象V. S草原象 第二天早上,我们六点半到机场,飞机已经加满油,我们的飞行计画也已经获准,前一天晚上的沮丧顿时随着雨水一起消失。天空甚至可以看到少许的蓝,我想,靠一点运气.我们可以离开金夏沙,至少可以远离到萨伊河东北方四百哩的姆班达加(Mbandaka)。不过由于在金夏沙主要的延误是因为我们完全无能为力,在恩多拉机场,我们受限于每一个能干涉我们行程的官员,他们对我们施以无情的讹诈,每人都在挑我们出境税、飞行计画的毛病,甚至连疫苗接种卡上的接种日期,都得花一点现金才能搞定。这样不法诈财的协调过程要花时间。我们被叫进一间又一间的办公室,慢慢地,我们意识到又有一个大白天要离我们而去了,甚至天气够好到可以让我们飞离,直抵一千哩外的基山加尼。最后我们假装大发脾气,大声抗议要把这样的贪污情事告诉我们的朋友曼柯托部长,然后虚张声势地走回机上。然而当我们起飞时,时间早已过了上午九点。

早晨的云飘过萨伊河东岸的沼泽湿地,慢慢被太阳蒸散掉,飞机直接向东北方切入萨伊河的一个大弯,飞过刚果的高原区,接着是河东岸一块长着拉斐亚棕榈树的大型沼泽地。地图显示,在这个广大的萨伊中央地区有几条道路,无论如何,我们知道无法靠这些路作判断,因为路径多半已经恶化而且消失了。为了导航需要,我们必须靠河流来判别。在我们左方,是大洪水泛滥而水中出现群岛的地区,正是我们上回在巴扬加看到的桑加河的河口。更远处是浩大的乌班齐河的广阔三角洲,乌班齐河从班桂镇向南延伸。接着,我们再度越过刚果河,欣赏蒸汽船推着载货的驳船,游走在河畔的各个乡镇之间。 云层已经消失,天气一片美好,通过姆班达卡(Mbandaka,旧称柯奎哈特维尔)的机场,我觉得好愉快;尽管我们在未来半小时可能碰上一个大风暴,但是我们已经逃离了波贝维尔。我看着约拿,他咧着嘴笑,显得也很开心。我们感觉恶运已经远去,原本预期可能是此行最艰困漫长的一天,竟然演变成最轻松而且最享受的时光。

飞离姆班达卡二十分钟后,我们转向正东方,从土黄色的刚果河上溯卢隆加河(Loulonga),那是一条宁静而黝黑的河流,河水十分洁净,以致下游小岛尽头、河水深处的沙洲都能清楚看得见。很快地河水转成清澈的黄褐色,干净得有如红琥珀,用我热情的眼睛看来,那是极为美丽的景象。沿着这条河有孤寂的独木舟和小小的村落,那不过是河岸绿荫下的几间小屋。约拿高兴地说:这就是史坦利所说的非洲,一切都不曾改变。我们终于飞过可能藏匿象群的森林,而我们讨论过去几天的一项争议性的发现:我们一直认定南加彭、南刚果和西萨伊的热带森林,即使不是全部,大半地区也一定是森林象群的心脏地带,就有生育能力的象群栖息区域图表,和象群数量估计的数据显示,这里头应该仍有象群,只是这个地区长期以来已遭到破坏或变得更贫瘠。这是个没有象群能生存的荒地。 在这片深入刚果盆地的杂交区中,具有明确丛林特征的象群可能会跑过赤道以南及更远地区,因此毫无疑问地形成了栖息在森林里不同种象群,也使得侏儒象的广泛报告,有了事实基础。具有明显的丛林象生态特征的大型杂种象,就是人们所谓的大象,相较之下,其他种的象体型都要小得多。人们所说的阿沙拉是森林象,学名L. a. cyclotis,它们和丛林象相比,体型相当小,并没有受到太多丛林象基因的影响。侏儒象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和阿沙拉象群不同,它并不是一种独特的品种或族群,而是一种年幼的森林象,大多数的雄象早就脱离象群独立生活,有时可能会形成一个小小的族群。我们曾在德桑加洼地见证到两头具有特大号的象牙、而且有攻击倾向的侏儒象,是我们观察到的第一个证据,而在汪加汪古所看到的矮小阿沙拉象群,则确认了我们的观点。 象群权威学者伊安.道格拉斯︱汉弥敦和辛西雅.摩斯在我们回去之后,审视约拿所拍的照片,他们对我们发现到的广大象群杂交区着迷不已,这个区域从来就不曾被人们所确认;直到目前,大多数观察者已经假设这些丛林象是从北面具有危险性的广阔荒野流浪或是为逃避危险而来。更进一步地,摩斯和道格拉斯︱汉弥敦都被我们提供的两张神秘侏儒象照片说服:一张照片上,同时出现混种的丛林象、森林象和侏儒象。一头大约五、六岁大的混种雄象身上舞动的大象牙,是它身长的两倍以上,却表现出依偎在母象身边的那种幼象的行为。摩斯评论说:没有这些象牙,我会认为那是一头幼象。那些象牙让它看起来像一头半成年的象,至少已经有十五岁。道格拉斯也同意这种说法,认为若以象牙为判断基础,很容易会把一头成年象称为侏儒象。 解决了一个矛盾,我们显然又掉进了另一个困境中:那种小头、圆耳低垂、象牙垂直的纯种森林象到哪里去了?我们不能确定这种象已经不存在于这个广大而无路径可循的森林下,但是,我很怀疑纯种森林象在我们这个年代已经消失,可能因为人为的破坏使丛林象与森林象杂交,那不只是因为两个世纪以来的盗猎象牙所致,同时也受到这个时期,森林加速摧毁的影响。约拿只是耸耸肩,他说越接近森林的边缘地带,我的理论可能更加合理可信,但是这论点并无法支持更南边的混生象。他推断这些森林大面积地缩减,是因为近一千万年内,自然的干旱气候所造成,这可以说明为何象群混生区会分布得这么广。就在两千年前,气候异常干燥,使那些位于林木茂密大草原的象群,会广泛分布在今天所谓的热带雨林中,使森林象被限制在极少的数量。或许在整个森林象群的世代交替只有三十代,所以丛林象的基因影响还是很明顾。 我们飞抵巴山库苏,降落在教会的机场,然后重新加满机翼下的油箱。居民徒步与骑着脚踏车来迎接我们;这一回我们有降落的许可文件,没有人会在我们离去时找我们的麻烦。再度飞上青天,我们吃着从早餐餐桌上搜刮来的面包,想起这是三天以来第一次吃到的午餐,就感到好笑,并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带食物,而是先前几天飞行状况很紧张,路程的颠簸让我们了无食欲。 刚果的浅盆地,就位在萨伊中部广阔平坦的荒野上。一成不变的绿油油森林,从这块非洲大陆的中央地带,以巨大的圆周向遥远的地平线伸展。唯独卢隆加河流域的森林地比较小,它的支流卢波里河(Lopori)河岸只有稀少而低矮的小木屋聚落。我们飞过卢波里河之外数哩,地面上有一小块伐木及焚烧过的天然疤痕,但是依然杳无人烟。这独居的人类(Homo sapiens)是谁?为何只身孤寂地住在这偏远之地,一个由小屋与庄园组合成的封闭宇宙中?无疑地,他就在这下边望着他所拥有的这一小块蓝天,不理会这么多飞机从天际飞过;我们离萨伊航空飞行的航道以北已经好几哩。或许下面就有森林象,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距离卢隆加河、卢波里河与刚果河的汇流点东方大约三百哩,两条河向南作了一个大转弯。我们在这里疾速加速前进,越过那片雨林,大约六十哩,完全越过河流的那个大弯,再回到刚果河上空。在阳光充足、无风的午后,我们欣赏河流上游平和安详的蜿蜒曲折,继续向上游飞行一百五十哩到基山加尼,提雪波河(Tshopo)和卢瓦拉巴河(Lualaba)在那儿的史丹利瀑布下方汇流,变成萨伊河,也就是伟大的刚果河。 如果金夏沙是全非洲最悲惨的城市,那么基山加尼(旧称史丹利维尔(Stanleyville))则是其中最可爱的城市,尽管它的烈士广场正门弹痕累累,外观荒凉阴森。这个大广场是为了纪念六〇年代初期惨烈的内战期间,在此地受刑的受难者,当时基山加尼是反抗军的政府所在地。这个充满欢乐精神的广场位居河岸最美的地方,反应出一种和谐与规律,甚至在整洁花园里的那间竹编土造的小屋也一样井然有序,没有污水,一捆捆整齐的炭火和收成的蔬菜,放在路旁无人看管,更重要的是从机场出来的公路上,人们的行为举止并没有表现出忧愁困顿。在火红的太阳照耀下,沿着河滨,大型的独木舟挂着荒凉的鱼梁,一只水鹰穿过波光粼粼、宽阔而流速平缓的水道,这河道承载着来自中非高地的雨水,流向大海。 ★班图族人掠影 这架塞斯纳小飞机从基山加尼向东,沿着布尼亚公路前进,那是一条从几内亚湾到肯亚横着非洲大陆的红土小径。这个森林区仍然展现出六〇年代萨伊独立时的无政府状态,当时许多人、村落和庄园,都因为接管的一波波士兵、反抗军和白种的非洲人与罗德西亚佣兵进出基山加尼,而遭到杀害摧残。近二十五年来,因为人口减少和通讯中断,殖民时代的机场和许多道路,依然标示在地图上.只比树影大一点,如今都已经被周遭的森林所吞没,唯独那条河和光秃秃的横贯公路,是仅存的地标,也是这个苍绿树海中仅有的人烟迹象。 绿色的地平线向四面八方伸展,那正是原始的处女地伊都里森林,位在探险家亨利.摩顿.史坦利所认定的黑暗非洲的心脏地带。伊都里森林向北延伸到大草原区,向东到中非高原的山脚丘陵地,向南及向西连接蛮荒森林。在十九世纪,这个区域以象牙闻名,由提普.提布用奴隶马车运送象牙到桑济巴海岸,在刚果自由省与比属刚果的年代,这个地方被视为象群的大本营。即使到了今天,伊都里森林大半地区仍然未遭破坏,因为它位在刚果盆地的边缘地带,在瀑布的上方,只有一些比较狭小而不适合航行的河流。我们把用在萨伊森林那种相当精确的计算方式引用到伊都里,估算当地现存的象群数量。在这么蛮荒的地方,没有良好的资讯,想到在这片沉静的树顶下有一大群看不见的象群经过,那真是件颇能引人想像的事,只不过以往都太过高估象群数量了。 一九二〇年代,殖民政府把那些残破的班图族村落迁移到新辟的马路旁,这样比较容易课征税,征召奴工,也比较好管理。这种集中化和道路本身,吸引许多野心勃勃的新移民,商家、旅馆经营者、金矿开采者、卡车司机,和其他类似的人。而这些新到的人构成人类学家所说的公路文化,他们依附着大型的货车生活,包括全非洲少见的绝大多数车辆。在公路文化的边缘住了两万到四万名姆布弟人(没有人弄清楚到底有多少)。最大且文化形态最完整的矮黑人族群穿越雨林,四处分布,从中央高原西侧到喀麦隆;矮黑人是非洲最古老的民族之一,也是非洲大陆最后一支群体狩猎的族群。 我们来到伊普鲁河(Epulu River),卫斯登博士对着美国生物学家约翰与特丽丝.哈特(John and Terese Hart)夫妇的营地按喇叭,一群人跑出来挥手。靠姆布弟人的帮忙,哈特夫妇约翰是霍加狓生态学家,特丽丝是森林生态学家展开了一项长颈鹿的森林近亲霍加狓的深入研究,这种动物唯有在萨伊境内的这个区域才能发现。 由于先前在西萨伊碰到一堆麻烦,我们已经延误了一天,而在距离伊普鲁东方大约四十哩的蒙巴萨机场,教会的人用埋怨的语气告诉我们,昨天哈特夫妇来回五小时,空跑了一趟,因此我们必须进城,拦一辆载货卡车在此地相当于巴士自行前往。我们照做了。到了中午,我们在一棵大芒果树荫下找到歇脚的地方,而在有充裕的时间来观察巴比拉班图族人的部落生活。村民轻声细语的礼貌和城镇里的那种不安吼叫与粗鲁呈强烈对比。我们还没有到达,就有两名孩子被差遣拿着木椅来款待客人;而我们的恩人一直没有出现。 一路走来,路上散发着炊烟的气息。灰白的玉米一捆捆放在方形土厝的茅草屋顶曝晒。在鸡与栖息棕榈树上的黄色织布鸟的叫声伴随下,两名梳着发髻的少妇正用木杵与一具老旧的臼,你一杵我一杵地把坚硬的玉米捣成白色的粉末。就在附近,男人们正为一间屋子的竹架,砍倒新绿的竹子,然后横编在竖直的棕榈树架上。短刀砍伐声和捣臼声很规律地融入突然爆出的笑声、呵斥声与午间的风暴声。欢乐的笑脸掩盖了二十年前辛巴叛军与政府军的掠夺不幸;当时大多数的传教士与教会人士都已逃离或遭到屠杀,饥民则逃到丛林里躲藏。一九七〇年,辛巴叛军头子和他的姆布弟向导在森林里被逮捕,两人在蒙巴萨的街道遭到枪决。 公路上滚动着载着重货的大台自行车;妇女们的头上顶着大而浅的铝盆或锡罐,装盛食物或待洗涤的衣物。雨伞全年都用得上,用来遮雨和阻挡赤道的烈日,另外配上一种称为奇温贝(kikwembe)的明亮新服饰,那是一种多功能的包裹布,在整个东非,这种布被用来当作衣服。 来了一辆红色卡车,并没有为我们停下来,过了两小时之后,火伞高张,积云升空,鲜艳的布放在翠绿的草地上曝晒。 从水井边走来一排小女孩,每个人头上顶着一个容器。她们口中唱着Nyayo Polo,一种渴望的韵律,有个孩子在后头唱的歌声,与她们的歌声产生合音。长得最高的女孩叫波萝(Polo),Nyayo Polo歌词的意思是跟着Polo走。 正午刚过,一名卡车司机同意载我们到西边的依普鲁。他长得很强壮,上半身赤裸,颈上挂着一条像拳击手用的毛巾,当约拿用史瓦西利语问他要多久时间才能到依普鲁,他简洁地答:要很久。他正在注意一名举止轻浮的女乘客,不过他的意图并不浪漫,他用低沉的声音说:Citoyenne,接着毛手毛脚。那女子一边拿出车资,还虚意略作挣扎。在这公路上的商人和店主大多是南德族人(Nandes),是住在东边山脚下、精力充沛的苏丹族,他们随着辛巴叛军之后来到这个人口锐减的地区,大肆掠夺那些受过教会洗沣的土著。 我爬上卡车,坐定位置以便欣赏沿途风光,就像二十五年前我在苏丹朝南旅行时一样。我的旅伴是一群聒噪的本地人,而货车上装载了油桶、铁铲,还有一麻袋、一麻袋的玉米粉与树薯、大香蕉、一个木造花生桶,以及一只被五花大绑、因为惊恐和口渴而张大着嘴的公鸡。这辆货车碰到萨伊士兵设计的路障而向前颠簸,路障是为了向所有经过的人车榨一些东西而设置。 在山地乡野里的坑坑洞洞颠簸摇晃,我们的货车正赶上一支送葬队伍,司机轻蛵地插进队伍中。送葬队是由一名半赤裸、口中吟唱的巫师领头,他载着一顶长尾帽子,配合鼓声挥动一支长矛,他站在棺木前面,跳着拙慢的舞步绕着圆圈,棺木覆盖着一块新的蓝色奇温贝彩布。我们后方的天空变黑之后,送葬者转进一条森林小径,第一道强风吹来,即将带来大雨。 有个人从森林里走出来,抓着一只死掉的长尾猴的尾巴;乘客们惊声尖叫,向他讨价还价,不过并没有人要买他的死猴子肉。当大雨来时,司机把一块油布盖在货车和乘客上方的车架,我们沿着轮胎痕深陷的道路行走,一路踉跄倾斜,一辆对面开来的路华(Land Rover)吉普车突然掉头转向,货车也再度停了下来;那是约翰.哈特和他的朋友里克.彼得生来迎接我们。同车的乘客帮我们卸下行李,包括要送给哈特的粮食,然后,我们继续沿着这条大雨滂沱、穿越非洲的主要道路向西前进,这条路在雨季里是窒碍难行的。 在依普鲁村外,两名小个子拿着矛在我们前方快步行走,当我们经过时,他们就跳进路旁的草丛里,露出微笑,使劲地向我们挥手。哈特是个热情有劲的红发小子,年纪三十五岁,他向他们大声呼喊示意,而我所看到的并不是小男孩,而是两名短腿的姆布弟人,班图族的农民称他们是班布弟人(Bambuti)。 直到近年,人们认为因为班图族人的扩张,而把姆布弟人驱赶到这片大草原的南边,班图族人沿着河流进入森林区,推断可能是因为人口的压力或是干旱期延长的关系;而现在哈特和其他人则认为这两种人是同时到达这里的。班图族在四千年前把农业带到这里,当时这里可能正处于干旱期,呈现的是草原区林地形态而非森林区;而伊都里森林在那个时期之前,很有可能是无人居住的,不过姆布弟人不像丛林班图族总是无法适应森林新环境。姆布弟人维持林间的空地,他们清理出光秃的庄园,并不是用来防御蛇类入侵,而是为了对抗难以应付的树木所带来的漆黑与邪恶的夜灵。 (甚至有一位萨伊的作家因害怕森林而写道:曾有敢于冒险的人试图烧出一条小径穿过森林,但是很快就会遭到反击。每个人对它都很清楚,猎人、巫医,只要超出空地一小段距雕,就一定会迷路不管传说怎么说,狩猎探险与咒语的魔力都不会离屯垦区太远即使是对那些最接近而且最熟悉森林的人,这座傲慢的森林也只会在它的周边让出一点点空地。)【戴亚罗(S.Diallo)着,《今日萨伊》,巴黎:Editionj. a. ,一九七七年作者注】 我们停在波斯柯镇(Bosco)的霍加狓竞技旅馆暨酒吧,喝一点清凉的啤酒,再沿河流下行,来到哈特的营地,在那里见到了特丽丝.哈特,我们叫她泰莉(Terry);还有约翰的姐姐妮娜(Nina);哈特夫妇的女儿莎拉与蕾贝卡以及一群和善又热情的矮黑人。我们很高兴终于来到伊都里森林,快乐地坐下来吃一顿温馨的晚饭,有芭蕉、米饭,还有拿青树薯与依普鲁河抓来的鱼一起烹调的菜肴。在这个旱季,环颈鸻和燕鸥一样沿着河流飞翔,而非洲鸬鹚像哨兵似的,蹲坐在黑色的岩石上。 ★森林中人 营区里正在为前往北方森林的五天行程预作准备,哈特夫妇希望能到那里发现研究霍加狓的地点。妮娜和七岁大的莎拉,跟着里克提前一天出发;里克是位年轻的人类学学生,他在萨伊出生,后来在厄瓜多尔省的双亲把他带到西非抚养长大。他们提前出发是为了将莎拉的长途跋涉缩短一半。我的脚虽说还是一跛一跛的,但为了急于进入森林,更因为里克能说流利的萨伊方言林加拉语,能够为我和那些姆布弟人翻译,因此我也加入这个先发队伍。由姆布弟人年轻猎人阿托卡领头,我们在雷洛河(River Lelo)的营地加入他的部落成员,翌日,在伊卡拉河(River Ekare)营地与约拿.卫斯登及哈特夫妇会合。 在进入森林之前,我们横越伐木与焚烧过、仅生长稀疏树木的农庄土地。路旁有一个用破烂鱼网包覆着的老葫芦,放在一个香蕉叶编成的遮雨架下面,旁边挂着一副河马的牙齿,还有一块上面刻着十字架的木头,另外还有一颗已经干皱的黑色果实。我怀疑当地的传教士会调制这种土人称为dawa的基督教式土药,以防堵盗贼进入这座庄园;阿托卡说,鱼网是用来包裹那些不接受警告而违反规定者的尸体。 阿托卡就像其他的姆布弟人,除了肩膀上垂挂一串捕兽网之外,随身携带的东西不多,他的妻子马苏巴背负着一只用树皮编成的货篮,肩膀上背着一名婴儿,踏着小碎步前进。其他的矮小妇女同样背着装备,因为村中妇女把货物堆在头顶上那般优雅的姿态,在此地的森林小径里是很不切实际的。一旦进入树林里,也就远离了班图族的批判眼光,于是这些妇女便赤裸着胸部走路;少数人的衣着只限于腰际那一小块缠腰布,那是为了能在湿热的环境中比较不受拘束地移动。 眼前小径年代久远而且老旧不堪,狭窄又草长过密,人们相互联络都是利用高声呼喊和发出猫头鹰般的声音,这也是用来把大象、水牛和豹驱离小径的方法。由于这里太接近依普鲁,所以没有大象或其他动物的迹象,那种呼喊完全是一种丰盛和欢乐的情绪表达。 我们来到一条和缓明澈的溪流旁,阿托卡用绿叶做成一个杯子,我们小心翼翼地喝着杯中水。一只猴子用力地在树枝间穿梭;这里有三种疣猴,六种长尾猴,两种须猴,黑猩猩和棕色狒狒,因为此地十分接近道路,所以它们经常遭到猎杀。阿托卡说我们明天还会看到更多。不一会儿,我们看到第一个大象的足印,他根据一枝小树苗上刮到的干泥判断,那是三个星期前留下来的。他提到这些有砂砾的河泥说:这是我们用的肥皂。再向前行,他找到第一个霍加狓的蹄印,这个蹄印一样也超过一星期。 人类学家柯林.登布尔(Colin Turnbull)五〇年代曾在这里工作,在他那本抒情而兼具挽歌意味的著作《森林中人》(Forest People,为了献给阿托卡的父亲肯吉)中,他提到姆布弟人是采集与狩猎的民族,能完全靠着森林的资源存活下来,他们独立的文化却受到务农的班图族人威胁,他说:他们是相当机智却也懒散的一群,因而能在提普提布族奴隶贩子的背信与谎言中,幸存下来。不过哈特于一九七三到七五年间在伊都里森林作调查,以作为他有关姆布弟人狩猎与经济形态的硕士论文基础。他认为姆布弟人不再靠着在森林狩猎与采集过活,因为这座森林初期,大多数时候无法充分供应他们热量(他指出六〇年代,一波波入侵的士兵洗劫班图族的庄园,许多姆布弟人被活活饿死)。他发现一种共生的文化交互作用状态,姆布弟人在经济与文化上,与森林中的班图族有密切的关联性。政府鼓励他们走进庄园,但就像登布尔所说的,在森林外推动的任何姆布弟人计画不但不多,而且是雷声大,雨点小。泰莉说:他们明白庄园的价值,也有气力和热情砍倒树林,却很难贯彻始终。因为他们在班图族人的庄园里卖力工作,既砍又烧的,而到了收成时刻,他们却只能拥有极少的庄园。 哈特夫妇两人都相信,姆布弟人是跟随着务农民族而呈现出的一种游耕形态的社会,他们以田里的劳力付出、猎捕的肉品、蜂蜜、菇类、森林草药、茅草和薪柴,来换取铁器、烟草和蔬菜。姆布弟人也相信圣歌与圣舞,倚重安抚神灵的牺牲祭祀、婚丧和其他礼俗的仪式,人们认为他们比班图人更亲近老祖先,对于班图族人所害怕的森林精灵(姆布弟人不害怕),也一直都有接触而不会害怕。姆布弟人依赖班图人来组织他们自己的婚礼、葬礼,及约束自己的争执。尽管班图族人认为姆布弟人没有纪律,又不靠野生动物过活,是属于下等民族,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友好的。遗憾的是,他们缺乏社会性与政治性的组织结构(这些公路文化衍生出的班图族人不像一般村落,他们很少和姆布弟人打交道,他们认为姆布弟人是野蛮人或是野生动物)。不过在姆布弟人当中,一些不屑班图族的人也倾向把自以为优越的班图人当作嘲弄的对象。 哈特说:姆布弟人和其他人种一样,也喜欢钱。但是一旦他们想回返森林,再多的钱也无法阻挡他们。这是我喜欢他们的理由有那种让恶魔害怕的特质,那是在班图族人身上所罕见的。他们会开心地卖掉手中不错的矛,即使第二天可能需要用到它。如果说他们是善变的,他们也是自由的;他们像鸟一样来去自如,从来不为明天忧虑。虽然缺乏远见与可靠性,但是他们有其他特质可以弥补。事实上,少了他们,你便不可能在森林里工作。 尽管在萨伊经营事业总会有后勤支援上的挫折,但是哈特夫妇两人犹是聪慧而欢乐,也很务实于抉择,让工作顺利进行。约翰来此原本是受到柯林.登布尔的鼓励,而泰莉来此是为了当和平团的义工。他们在一九七七年结婚之后,她便成为一名森林生态学的学生,专攻植物学,而约翰则改攻野生动物生物学,他们两人都在去年拿到博士学位。他们用奇恩瓦纳语(ki︱ngwana)和姆布弟人交谈沟通,那是通行于豪特︱萨伊地区一种比较生动活泼的史瓦西利语(卫斯登说的是坦尚尼亚海岸区典型的史瓦西利语,对这种语言并不完全听得懂),他们对非洲人拥有一种共同而诚挚的情感,他们已经赢得姆布弟人的认同,不管何时,姆布弟人都乐意协助他们。 ★矮黑族猎人 七〇年代中期,哈特待在伊都里森林的那几年,以及八〇年代重回旧地的两阶段期间,只看过霍加狓几眼。关于它们的自然史背景则一无所知,约拿和我对见到它们并不抱太大希望。这种动物警觉心很重而且捉摸不定,尽管它体型庞大,双腿上有明显的图案,臀有高耸的斑纹,但整体而言,它是一种很诡异的动物,有长得像土狼般的脑袋,一道长长的粉红色舌头,用来从茎上拽下树叶,而不是直接吃上头的叶子。或许我们将会看到的是,在政府设在依普鲁霍加狓工作站里那只被捉到的雌霍加狓,那是准备送往动物园的动物等待签发许可的地方,是二〇年代,由一位来自哈佛大学叫作派翠克.普特曼的怪胎所设立的。最初这个屯垦区被称为普特曼营地,现在被美国迈阿密动物园改建,成为动物捕捉计画的地方。 哈特夫妇希望能在找到一个理想地点之后,设下覆盖树叶的坑洞陷阱,捕捉几只霍加狓,为它们装上无线电发射器,接着释放它们,希望最后即使没有人类的同处,它们也能够接受人类的接近,以便透露它们在荒野里的生态习性。 我们可以理解,哈特夫妇渴望在伊都里森林被当地淘金者和象牙盗猎者过度蹂躏之前,进行他们的研究工作,而那位对欧洲利益团体百依百顺的萨伊总统,已经准许出租森林西部开采巨量的木材。约翰说,到目前为止,这个偏远的区域只有少量的枪械,而且采金者造成的生态瓦解可能比偶尔入侵的武装盗猎者来得严重,尽管这里的象群逐渐减少会使人产生错误的想法。他们希望看到的,甚至打算推动的,是在依普鲁区设立一座国家公园。人们认为曼尼马森林区的麦柯国家公园(Maiko park)是霍加狓和隐蔽的刚果孔雀的避难所,但是这座公园的存在多半只是纸上谈兵,根本没有任何反盗猎的经费支援,而且也没有太多的证据显示,当地有这两种被列为保护的动物。 雷洛营地有十六、七间树叶覆顶的半圆形小屋.建在靠近雷洛河的林间空地上。这些或圆形或椭圆的小屋,花几个小时就可以搭建完成,比我们在乌班齐河以西所见到的巴宾加矮黑人的小屋更高、更开放。自从两个月前的狩猎旅行之后,这里就没有再长出新叶,但是有个妇女正舞动着几片圆形的竹竽叶,编在固生在地上的小树苗上,编成一种新的格状编织物,然后把树苗折弯,加以捆绑,放在她的头上,很灵巧地把两片叶子的叶茎固定在一起。另一种竹竽的叶子则用来做成碟子,把食物包成小包,当人们从森林归来时,妇女们会采集这两种植物,以及野果、块茎和草药,还有用来做麻绳与编织篮子的藤蔓,全部放进篮子里。 到了午后,猎人们还没有回来。只有一些光着身子的婴孩、老人与小狗,还有在炊烟与阳光下发出低语的几只鸡。每过一会儿,那名年纪最长的老妇人就会发出低沉而洪亮的声音 UAO︱ba︱hey,她在召唤猎人们回家。阿托卡解释说:这里是森林。我们必须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很快地,矮个子男人从林间出现,三三两两,把捕兽网折叠起来,好像他们头顶上戴着大头巾。有些人拿着曾经用来杀大象的矛,其他人则拿着附有毒箭的双头弓,用来猎杀鸟类与猴子。每个男人静静地走向我们,伸出一后只生涩的手,有些人则微微躬身示意。很快营地里聚集有一打的男人,接着更多人出现。 妇女们唱着:Tata akumi,nzala esili。当家的父亲已经来到,饥饿也随之结束。这次狩猎成果不彰,只有两头灰蓝的黄背潜羚,这种美丽娇小的蓝灰色森林种羚羊有着大而黑的眼珠,死去之后的眼珠已失去光芒。他们把潜羚整理过后,放在营火上,切成一块块,再放进一口卷边的漆黑锅子里烹煮。除了金属刀具和已经没有电的廉价中国制手电筒,这些网子可能是营地里仅有的公路文化所带来的器物。妇女们削着树薯和森林里的块茎,包括一颗野生的洋芋,他们称它是Etaba,意思是我们祖先的马铃薯。就我们所知,这是真正的马铃薯,是几个世纪间大规模奴隶交易时,由新世界带到非洲来的(也包括树薯、芭蕉和玉米)。里克问我们是否种过这种马铃薯(我留意到林间空地外,有人种植芋头),阿托卡摇摇头,用林加拉语回答:Ye moko aloni yanga。 ye指的是它自己,意思是森林自己长出来的。姆布弟人说的话混杂着史瓦西利语与林加拉语,但是在他们之间,说的是一种姆比拉方言那是依普鲁东部的班比拉族(Bambira)所说的方言。他们说:姆布弟和姆比拉是一样的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语言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每个家庭在各自的营火上烹煮食物,有些营火上有烤肉架,用来烘干肉类。所有的营火距离很近,人们可以轻松地交谈,年长的猎人和妻子坐在小屋门口,就像两只相互依偎的小鸟。男人们坐在一种椅子上,那是利用藤蔓绑着四根坚固的树枝、放在一张有四只脚的平台上而制成的。年纪轻一点的男性聚在空地上,和孩子们有说有笑,猎犬则穿梭在他们之间。那些猎犬咬着一块人类吃剩的残渣,每一回它们过来抢食,就会被打一下。 太阳正要下山,只有树梢上还沾着阳光,炊烟缓缓飘向蓝天。这个热闹的营地已经饱餐一顿,洋溢着幸福安详。这是姆布弟人的世界,没有班图族人会到这里来。 男人与女人一样,各做各的事,一起完成狩猎生活最基本的结网工作(绳网狩猎的习惯并不限于姆布弟人,但也不是所有矮黑人族群都会这么做;那是由厄瓜多尔省的班图族人所创,而不是由我们的向导,中非共和国境内的巴宾加人所发明)。那是用一种大戟草科植物(euphorbia)做的:先将它内层的树皮直直地抽出,放在营火上烤,接着在大腿上用力滚动,当树皮缠绞在一起变得更长之后,再与一种绿皮麻线滚绞,然后结合成一束。人们总是赞赏地说:我们可以利用它来爬树呢。其实稍大一点的鹿都能穿破这种网子。绳索是由男女共同制作,猎人们再把绳索编织,结网眼,接着串进由另一种羚羊喜欢吃的名为紫锦木(euphorbia,也是大戟科植物)的闪亮琥珀色种子,因为它的颜色更能吸引羚羊。 这是两个月内,他们首次回到雷洛河,也是两个月内第一次进行狩猎,因此一定要为Mangese ya Pori,也就是森林的先人、祖先,或是那些在我们之前的人类,献上牲礼和慰神之物,以确定狩猎能够顺利成功。到了夜里,猎人们利用森林里新长的树枝,搭起一座祭坛,把他们的网子放在祭坛前方的森林地面上。一名叫阿苏马尼的长者,朗颂着祖先的名号,撒着由白人提供煮熟的米;每当他念过一个名字,这十七、八个猎人便以低沉的声调嘟嘟囔囔地念:Nyama!在史瓦西利语和林加拉语中,它是指野生动物或肉类。念着祖先和精灵的名字,将能带来森林的赠礼。 阿苏马尼把他的小屋让给我们,他和他的妻子睡在营火旁。我们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我们很乐意睡在外头,但是阿托卡告诉我们,拒绝他是很不礼貌的事。 尽管夜里天气明澈,但是北方雷声隆隆,雨水时有时无。那些人开心地责怪不晓人事的孩子们带来雨水,因为他们在河里玩耍,把水花溅起来。他们说,明天,我们所有的人将到一个比较适合打猎的地方,艾卡勒河(Ekare River)。男人们兴高采烈地呐喊,发出响亮而同步的声音,穿透这个夜;他们经常用一只手遮着嘴,发出一种响亮而嗡嗡的讯号,或用手肘放在胸口形成一种气袋,用力拍打。有个男人快乐地跳着舞,从一个营火跳到另一个营火边,引起众人欢笑,而妇女们唱着简单而忧愁的歌曲,好似森林里传来萦绕不散的鸟鸣。 ★成为森林长者 天亮之前,一阵强烈的骚动与低语响起,还有些响亮的吐痰声。婴儿不得安宁,因为有人在高声喊叫,另一个人趁机发出牢骚,整个营地为了某个声音高亢的笑话而大笑起来。笑声总是不断,在另一个营火处,笑声再度迸发,产生回音,萦绕着这间树叶搭盖的小屋。很快地,妇女们试着把芭蕉叶放进灰烬里,再把前一天晚上放在营火上烤干的麻绳加以接合,而同时间,猎人们正在修补和编织新的网子,然后灵巧地折叠起来以备旅行之用。 我们早早启程,由较年长的欧姆弟领头,这个矮个男人看起来总是既惊讶又忧虑。欧姆弟肩上背着两具网具,前头还吊了一圈,就像教会人士穿的斗篷。人们说这条非常老旧的小径,蔓草丛生;它可能是大象走出来的。因为在祖先之前,这条小径就已经在这里了。欧姆弟用他的短刀尖拨了几下,拨开了小径,打开一条低矮的通道,高度仅容一名四呎高的人勉强通过。而在别的地方,森林是通风透光的,展露出那些伸向明亮天空的大树树干。相较于加彭和中非共和国的低地森林,伊都里森林的这个部分似乎比较窄小、比较干燥,比较像广大无边的林地,而不像热带丛林。主要的植物除了大戟科,就是豆科的树木,以及有乳汁的白柿(sapotes),包括比利时人找到的一种雨滴型的橡胶树(perhca)。 这一小时内,其他人已经超越我们。因为姆布弟人财产无多,一向轻装简行,除了最年幼的人,所有人都是靠自己走路或快跑,以便跟上前人,而大多数人都会携带一点东西,像是带着一片叶子包起来的食物。男人们带着他们的捕兽网和武器,而妇女们则带厚叶子包起来的营火余烬,和装满食物且被火烤得漆黑的锅子,还有杵与臼;大篮子下头还有双脚被绑住的鸡。 每个人都是打着赤脚走路,除了两名麻疯病患穿着欧洲人的旧鞋,因为他们的脚底会痛。近年来,猎人穿着的传统黑布做的工作裙,已经被第三世界的教会团体所送的印有把我搞定的男孩的衬衫,以及一捆捆旧布所做成的短裤所取代,那是从萨伊人开的一些公司买来的,而他们又是从救济站拿回来转卖给这些矮黑人以牟取暴利。有一名大家叫他艾维雍的猎人,穿的是苹果电脑公司的T恤;另一名猎人穿的是小孩子的汗衫,上头印有匹兹堡铁人队的字样。 姆布弟人很喜欢莎拉.哈特,这个一头秀发、穿着柠檬色T恤、背着天蓝色背包的七岁大孩子,掠过林间小径,就像一只森林中的蝴蝶。我们越过一条溪上上的木桥时,姆布弟妇女们涉水走过一处浅滩,对着她叫喊莎拉!莎拉! ,她跑了出来,赶上她们。莎拉在几个星期前才和她的双亲回到这里,这里还不算是回到家,而我怀疑她要花多少时间才会发觉已经看不到同种的人;她是孤独待在这漆黑的森林里,和一群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的小矮人在一起。不久,我听到她因为恐惧而拉高嗓门。我在小径的一个弯角碰见她,她嘴张得老大、双眼瞪得圆圆的,快哭出来了,她说:我有一点害怕。我弯下身子,给她一个安抚的拥抱,她把手臂绕着我的脖子。稍后,我碰到另一个女孩子,这孩子是棕叶色的,还不到三岁。她裸露的小小身子四处狂奔一阵,才停下脚步。她站在林叶茂密的小径旁等待,手指放在嘴里,她知道在森林的这个地方是安全的,因而平静下来,等着沿途走来的人把她一起带走。 在一个草木生长过密的营地,距离雷洛河北方大约一小时脚程的波帕泉,大型大麻已经成熟正等着收割。一名猎人信步走过,猛力摘下一些带枝的大麻叶,脸上微笑而口中喃喃地念着:bangi。不久妇女们出现,升起营火,并用叶子清扫这些老旧的小屋。他们把门前庭院的野草砍倒在红土地上,又从某些地方拿来一支巨大的管子那是一种芭蕉中空的茎,比这些人躺下时的身长还长;他们用含树脂的叶子和花塞入陶碗里,再把灰烬放在上头,然后把管子绕着碗沿缓缓移动。 其中一间小屋曾经被一头象推倒,附近留有新的象群足迹,或许有七到八个足印,还有少许的排遗。我正在检视第一堆排遗时,一名猎人赶上我。我说:Tembo,他说:Bongo,我兴奋之余,开始寻找美丽的林地羚羊的足迹,那名猎人大笑起来。其实这两个字的意思指的都是象。他解释说:史瓦西利语读作tembo。姆布弟语读作bongo。 (发音为bawn︱go),虽然矮黑人说这种班图族方言,用的是姆布弟人那种像唱歌的方式,当他说姆布弟语,其实指的是姆比拉语。 很快地,猎人们作出决定,他们认为艾卡勒河太遥远,抵达之后要再进行一次狩猎可能太晚,我们应该先在波帕打猎,明天再继续朝艾卡勒前进。我建议我这个小组先行出发前往艾卡勒,因为哈特夫妇希望明天在那里进行一项侦察行动,欧姆弟说不行,大家必须聚在一起。不久,大家在意见不一的情况下,起身出发。众人说,艾卡勒毕竟距离不远,也很适合狩猎,男人们这天下午可以在那里作一次快速的狩猎。 即使已经接近艾卡勒流域,猎人们还是持续发出呜呜声和喊叫声,沿着林荫小径成一纵列快速前进。他们一路上叫喊的意思是:快点,我们走吧!到营地还有一大段路要走!我们不能休息!有时候他们会模仿鸟类和动物的叫声,像是大猩猩、犀鸟、羚羊。他们说这样喧闹并不会吓走动物,甚至连大象也不会,它们只会被人类的炊烟赶走。就像别的地方一样,森林里会有烟火,一是为了烹煮食物和取暖,再者也可以用来警告豹子。 艾卡勒营地是河边的一块林间空地,被高高的树冠遮住天空,这里曾经下过雨。小屋子已经破烂不堪,不过他们很快就把它们清扫干净,缕缕青烟在阳光中飘散。一些事情进行得快速而顺利,不过这些随和的人们永远不会怠惰,即使坐在营火旁也不曾闲下来,双手总是做些什么事。 过了晌午,哈特夫妇和卫斯登从伊普鲁回来,带来由肯吉领头的一批新的姆布弟人。这些人称约拿是飞行员,叫我Mangese,意思是古代的人,就像他们说Mangese ya Pori,意思是森林里的祖先。虽然我还不到六十,但是就非洲人的标准来说,我是较年长的人。我为这称呼感到荣耀,快乐的程度和我们离开依普鲁时不相上下。一名形容枯槁的班达卡族老妇从小屋走出来,指着我大声说:好好照顾他,因为他和我一样老。 ★象群和人类改变环境 由依普鲁向北步行的五小时路程中,约拿纪录观察说,他们所看到的只有少许的猴子,栖息在高高的树冠层上。由于是东非生态学家,约拿熟悉相当多的大型哺乳动物,而且研究透澈;在森林里,我们整趟旅程所得知的事情,就是大型哺乳动物在此地并不普遍而且难以捉摸,即使找到了,也不容易观察得到。他说:我很高兴来到中非,也很开心能看到这座雨林,因为这是最被人们所忽略,却是最重要的生态体系。不过我永远也不会在森林里工作。因为花这么多时间,却只能获得这么少的资讯! 约拿特别感到沮丧的是,在这样一个未经破坏的栖息地里,盗猎者显然数量极少,然而象群迹象却很难看到。他说:我们必须假设,刚果盆地的大型区域中象群十分稀少,和我们原先的期盼刚好相反。象群的衰减,一定是由于人为的狩猎,但是约拿说在这些村子里,枪枝相当少。对姆布弟人来说,他们猎食也只是为了食物和药品的需求而已,对整个森林生态的影响甚小。 越来越多的迹象显示,未经破坏的雨林对大型哺乳动物来说,是一个不适宜的栖地。除了沿着河道地区,或是因为某棵大树倒下所形成的林间空地之外,可供食用的食物多半都在树冠层,都是鹿和猩猩以及大象所吃不到地方。大象能让林相改变,产生并延续二度生长,但由于此地缺乏大象,其他的动物也就跟着变少。约拿的结论是,虽然高度的人为冲击会导致森林枯竭,但适度的冲击如以轮作的形式进行,也就是伐木与焚烧会产生相当多的二度生长和可让动物接近的森林;一块由原生林和二次林所拼凑而成的林地,对生态繁茂与动物族群的多样是乐观的。 (依照哈特的观察,如果这个理论没错,那么少量的人口是有其必要的,不管使用哪一种农耕技术,大量的人口肯定会让森林枯竭。) 约拿逐渐着迷于人类与环境冲击造成影响的说法。就他的观点,人类对野生动物并不一定是具有破坏性,事实上,可能有非常大的助益。他说,在六〇年代,欧洲与美国的生态学家把焦点转向非洲大草原,这个地区的原始生态,自更新世时代开始就不曾改变过;他们抱持传统的观点,认为这种稳定性提供进化的时间,是一种物种与多样化形成的必要条件,而这也是大草原生物繁多种类所依存的条件。约拿的结论刚好相反,他认为大草原是由不同栖地所组合而成,总是在改变中,靠着大火、象群与人类,已历经了数千年的改变。哈特得知这个地区地底下有两千年历史的木炭层,那是大草原曾有一段干旱期及人类用火的好证据。南非也出现两万到三万年前的用火证据,可供比较的证据可能才刚在非洲出土。在加彭的汪加汪古陪伴我们的生态学家詹.里斯玛博士指出,在结构上,南美洲的热带雨林和非洲十分相似,但是南美洲未经人为破坏的雨林依然十分繁茂,而非洲的雨林生态却十分稀少。不只是人类改变了森林,还有大型的草食性动物,而影响最大的还是象群。 在卫斯登博士的观念里,自从人类烧掉第一块草地以增加狩猎收获开始,人类对大草原生态一直有极深远的影响。还记得加兰巴与班加索之间的大草原林地吗?那数百哩长的林地看似野生动物最佳的栖息地,完全没有受到半点人类的影响,但是动物都到哪里去了呢?我非常怀疑野生动物的消失,是否应该完全归咎于过度的狩猎。当人类及他们的火消失后,野生动物也就跟着减少了。我们不能说人类的活动对野生动物有益,但也不能说一定是坏事,这道理在这座森林更为显而易见。 树木焚烧后使老旧的土壤保留几年的矿物质,但是它也破坏了特殊的菌类,它对于森林生长需要的菌化具有决定性影响。从事原始农耕形态的大量人口,烧掉从加彭与萨伊西部延伸而来的森林(也延伸到整个西非),森林破坏会导致洪水与土壤流失,使土地产生恶质化,只有少数的害虫能残存下来(这是必然的结果,它不是高度屯垦所造成,而是因为贫瘠土地的不断利用;而过去数千年间,大量的人口一直都是靠着亚洲某些特定的土地维生)。 不过人类稀少、森林焚烧温和的地方,便会引来大猩猩与象群,带动森林的二度成长;象群占据的荒废林间空地,也能维持其他的鸟类与动物生存。同样地,经由大火、洪水和土壤流失所造成的瓦解与改变,河口三角洲的淤塞与河流流速,甚至大树倒下所形成的空地,这些所产生的栖地都能增加生物的多样性,因为它免去土地被少数族群所主宰。这也就是为什么河流边缘、暴露在阳光下而无法从陆路抵达的地带的生物,比起河流之间的原始森林更为丰盛,而这些原始林则是空无一物。 第二天,里克和我跟着姆布弟人一起去狩猎,约拿则陪着哈特夫妇到流向北方的伊托洛河流域进行侦察活动,那里的象群迹象更多也更新鲜,不只是二次林地,沿着森林的排水线也都有。不过即使在此地,远离人类与人类能够达成的生态破坏,盗猎者在茂密的森林里已经留下他们的痕迹,肯吉告诉约拿,象群数量比起十年前少很多。尽管如此,他也不觉得这里还保有数量够多的象群,能创造出足以维持大型生物生存的栖息地。假如以伊都里河为标准,粗略计算整个萨伊的荒野地区象群数量,那么结果就会像加彭与中非共和国,因为在一座面积缩减得比我们预期小很多的雨林里,每二平方公里土地的象群数量显然不超过一头。如果道格拉斯.汉弥敦对森林象群数量的总体概括性的估算是极保守的,那么我们所冀望确认的象群数量,可能高估得太多了。 姆布弟人曾经是著名的象群猎人,人们盛传他们能在象的肚子底下奔跑,然后拿着矛从下方刺进象的身体。约翰.哈特说:他们势必得靠近身猎杀,使用矛头猛刺,不过我怀疑他们过去经常这么做。猎象活动在七〇年代初期随着象群数量的衰减而消失,今天姆布弟人仅仅为盗猎者背枪与充当向导,追逐象群。 (肯吉试着忍住笑说:我们既不杀象,也不杀鹿,因为那是违法的。然而一头霍加狓只要被网子绊住,几乎一定会被宰杀,然后被吃掉。泰莉.哈特带着迷人的微笑说:味道也相当不错。) 猎人们在傍晚回来,带着四头灰蓝的小羚羊,那不够我们这个人丁增加的营地所需。艾卡拉河边有二十六间小屋,大都有人居住,总计有六十人。得了麻疯病的席班尼,是此地多名肤色偏黄而非棕色的矮黑人当中的一位,他因为脚溃烂而无法使用捕兽网,但是他用弓箭射杀一只黄绿相间的凸眼蜥踢。他满心欢喜地描述猎物如何凶暴时,说道:我可是穿着裤子直接跳到水里去呢!晚餐时,我接受他提供新鲜的蜥蜴肉,不过有人告诉我,一旦吃了这种肉,就不能再吃羚羊肉,因为两种肉类混着吃,对明天的狩猎行动是不吉利的。 入夜之后,欧姆弟发表一篇冗长的演说,提到人们能来到艾卡拉,得感谢约翰.哈特。他高声地说:我们在这座森林很开心!没有生气!我们在这座森林里很开心!谁要是有坏心眼,就把他留在镇上。族人们似乎也很开心,即使想留在波帕营地的那些人也一样开心。 随着夜的缓缓流逝,人们开始歌唱,用被火烤得坚硬的树枝打拍子,利用一只旧的塑胶油桶当作鼓。这般单纯的和谐度,就像热烈而稳定的营火,一起一落,而且因为合唱、击掌和相呼应的独唱歌声更形强化,而独唱也在那反反覆覆的单调旋律中,产生一种微妙而奇特的效果。他们唱着:让我们大家都来唱这首歌,或者说得更恰当一点,是让我们投入这首歌,和这首歌融为一体。有人唱着:如果我不吃,别人也会拿去吃。或唱着:我们献给祖先的食物一定会被狗吃掉。歌词中经常带着诙谐的意味,特别是唱情歌的时候,他们唱着:如果你爬不上那波树,你就别妄想我的女儿。 【波树(bou),一种树干直挺的高大树木,是榆树的近亲译注】。当然也有猎歌、采蜜歌和舞蹈,特别是八月布拉其史提吉亚树【Brachystegia,一种坚木,可以长到九十呎高,树干为浅红棕色译注】开花时,蜜蜂会变得忙碌,在细枝之间忙着采食花蜜。有首歌唱道:和你的爱人出门,在蜜树下共度欢愉的一天。是一首坦率、欢愉的性爱之歌,他们还以手臂配合着模仿蜜蜂振翅,进进出出蜂巢的生动姿势。 所有的歌曲都有圣洁的暗示性。当人们说是森林给我们这首歌,他们的意思是森林就是这首歌。 有一个晚上,有个名叫加比的人,慢慢一鞠躬,拿着一枝棍子轻轻敲打弓弦,用他的嘴咬着弦的一端,产生共鸣。然后仿照得库德族(Dekoude)恶作剧的演出者跳起舞来,那是一名从头到脚包着树叶、戴着面具让人在森林中迷失方向的灵只。少女和妇女们也很快站起身来舞蹈,随着音乐起伏,一个接一个,用一种复杂的形态,从一个用藤蔓编成、架在地上的半圆形围篱,跳进跳出。在每次高潮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