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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章孔雀与大猩猩之乡:萨伊(一九七八)一

非洲沉默 彼得.馬修森 20532 2023-02-05
两边平分秋色。 在这座丛林的一侧可能有三十只大型的长毛灵长类动物, 正在警告族群里那些不安分的小孩安静下来, 而在另一侧, 另一群数量相同而无毛的动物, 也做着同样的事。 ★刚果孔雀之谜 一九一三年,美国自然史博物馆的年轻鸟类学家詹姆士.夏平(James Chapin),在当时的比属刚果进行田野调查时发现,非洲人的头饰上有某种不知名鸟类的赤褐色的翅膀羽毛。他保存那支羽毛多年,一直找不到任何白人或黑人能认出那是属于哪一种鸟类。一九三四年,他到邻近布鲁塞尔的吐尔韦伦市(Turvueren)非洲博物馆中,比对出那支羽毛和一对老旧野禽标本中的母鸟吻合;母鸟是驯养的孔雀幼鸟。孔雀呈深蓝和绿色,颈子有赤褐色的斑点,但母鸟上半身是绿色,下半身则是赤褐色。母鸟有类似孔雀的眼睛,绿色的羽毛,而且不管雌雄,都有着像孔雀头顶上的翎毛。不过那并不是真正的孔雀(学名pavo,后来发现那只是非洲最大的雉族群,叫作Phasianidae(鴙科))。它们最近的近亲远在隔着沙漠和高山数千哩之外的亚洲。到了一九四九年,动物收藏家查尔斯.科狄尔得到几只这种鸟类,那是由刚果盆地低地乌图村村民设陷阱抓到的,不过他从来就没有在野地看过这种鸟类。一九五〇年代,这七只刚果孔雀(学名Afropavo congensis)曾在比利时布郎克斯(Bronx)动物园展出,后来又有一小群这种鸟类被捕捉到,带往比利时的安特卫普(Antwep)动物园展示。

一九七八年春天,《奥都邦杂志》(Audubon Magazine)派遣一组探险队,找寻这种刚果孔雀。探险队的领队是英国籍鸟类学家艾历克.富比士︱华生,他认识夏平,并认为他是曾在非洲实地调查的最伟大的鸟类学家。根据华生的说法,夏平也是唯一看过野生刚果孔雀的非非洲人。华生的朋友普林普敦和妹妹莎拉也将前来协助,他们年少时就是敏锐的鸟类观察者,近年来,重新参与这项活动。然而在非洲这块大陆上,他们还想找寻另外三种极其渴望见到的鸟类,那不是华生所描述的褐色小鸟,而是其他更特别且同样十分稀少的品种。华生一九七七年在奈洛比曾经告诉我一定要先找寻那种孔雀,然后是鲸头鹳(shoeb这l stork)、琴尾响蜜鴷(lyre︱ta这ed honeyguide),以及秃头岩鹰(bare headed rock fowl)。至于第五种鸟类,两位鸟类学家并没有达成协议。不管选择哪一种鸟类,都会引起争议。普氏兄妹期望见到的第五种鸟,可能是鱼鸮、黄盔林鹃或是肉垂鹤。他不想不切实际地去搜寻普里果金氏鸮,那种鸟又称为刚果湾猫头鹰,有面具般的脸型,是一种夜行性林鸟,草鸮的近亲;学名Phod这us prigogine的坦桑栗鸮,是人们从一具死于一九五一年布卡胡高地穆西(Muusi)的单一标本发现的。它和刚果孔雀不同,刚果孔雀与亚洲种的孔雀有着相同的属名和种名,因此它的叫声应该也是相同的(对那些希望听到它叫声的人来说,亚洲种孔雀的叫声是一种高亢的口哨声,声音是由力︱尤维︱尤维︱尤维︱尤维),华生本人已经在赖比瑞亚境内的尼姆巴山,看过琴尾响蜜鴷和岩鹰,到目前所知,刚果孔雀(如果还存在的话),它的分布局限在萨伊的低地森林内。至于鲸头鹳,最可能接近的地点似乎是尚比亚的班维努湿地。

我原本希望在一九七八年三月下旬,加入华生和普林普敦兄妹在尼姆巴山的行列,以便观察岩鹰和响蜜鴷,接着陪同他们到萨伊找寻非洲孔雀(Afropavo)。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我在象牙海岸西岸的曼村,正协助一项野生动物调查。尼姆巴山不过在一百多哩外,但是当地讯息告诉我这趟旅行是不可能办到的,于是我回到海岸,搭机飞往门罗维亚的罗伯特农庄,那时已是星期一下午,我的朋友们正要离开尼姆巴山,而我,留滞在机场旅馆内,感到挫折。 星期二一大早,普林普敦盛装打扮出现在我面前,在酷热而潮湿的太阳下带着轻便的行李,包括一个没有望远镜的空三脚架,戴着一顶整齐的便帽,穿着色彩鲜艳的羊毛上衣、土黄色的丛林衫、百慕达短裤。他因为太阳曝晒和热气而满脸通红,他那极为修长而苍白的双腿,因为丛林昆虫的侵袭呈死灰色这才是真正的赏鸟人,曾经努力过,而且是真真实实的!大伙儿一致同意花一个上午的时间为他庆祝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并且计画十四天后在萨伊办个聚会。他说他们三个人都在尼姆巴山上看到岩鹰(这种鸟类就像非洲孔雀和刚果湾猫头鹰,古早以前,因为亚洲种的动物入侵,数千年前就与它们的近亲隔离,并且相距数千哩之遥),就在这一天,华生和莎拉把握住任何机会,去看琴尾响蜜鴷。他听说连结到通往曼村的公路上,有一条小径穿过赖比瑞亚边境,他很懊恼我没有发现那条小径。

在机场和旅馆浪费了三天的时间,我希望普林普敦是错误的,但是第二天上午抵达的华生向我确定普林普敦是对的,他说,大约两个月以前,一条穿过边界到尼姆巴山的道路已经打通,他点了一杯啤酒,然后坐回位置上欣赏我的表情。他又说,如果我走那条路,就一定能看到岩鹰和响蜜鴷,前一天,他和莎拉就曾经看到岩鹰不寻常的求爱飞行(在这样的求偶季节,夏平是第一个看到响蜜鴷的人,他把响蜜鴷尾巴的奇特造型和它们求偶时所唱的怪歌联想在一起)。华生刚好知道我在南苏丹的大沼泽地(Sudd)曾见过鲸头鹳,虽然他幸灾乐祸地说:你知道吗,如果你昨天和我们在一块,那么你将是第一位存活于世,并且看过我们所看到那四种鸟类其中三种的分类学家。但是他还是为我的运气太差感到难过,因为我们的飞机在达喀尔故障,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飞来此地,这等于是误点十八个小时,因此,我又得在机场待一天,来消化这则令人懊恼的讯息。我尽可能让自己陶醉在薄暮中沿圣保罗河畔丛林飞翔的可爱鸻科鸟类,为了安慰我,华生指着一只欲振乏力地站在旅馆船坞木桩上的白喉蓝燕给我看。

★萨伊贫富悬殊 华生还在伦敦时,曾尝试向航空公司预订从萨伊金夏沙飞往位于非洲大陆中央布卡胡(Bukavu)的班机,但是萨伊航空一直没有人接电话。二月三十日星期四上午,我们到达金夏沙,却被告知当天所有飞往布卡胡的班机都没有空位,要等到下个星期二才有。我们气急败坏地和寥寥可数的航空公司人员几番接洽后,大胆地前去找负责整个机场事务的航空站站长。他很快找来萨伊航空的人,命令他们不管有没有空位,第二天务必让我们搭上飞往戈马(Goma)的班机。到了戈马,我们自然就有办法前往南边八十哩的布卡胡。不管怎样,总比待在金夏沙好,两天前那里才下大雨泛滥成灾,如果待在那里,很快就会破产。萨伊在一九七四年因为国际铜价狂跌而导致通货膨胀,国内的交通输运困难重重,在这样广大的土地上,问题更形严重(亨利.莫顿.史坦利说,没有铁路,萨伊根本就一文不值!),交通问题更因为油价涨得天高而更为复杂;虽然金夏沙的报纸刊登欧洲订来的新车广告,不过那些车主根本就不必为油价上涨而烦恼。

戈马位于萨伊河(旧称刚果河)畔,在它还叫作里奥柏维尔市(Leopoldv这le)的年代,曾遭受贪污和暴政肆虐。当年它是比利时的殖民地,称为刚果自由省,而残暴恐怖的比利时国王就以此地为统治权力中心;让征召的奴工受到屠杀式的虐待(据萨伊人估计,从一八八〇年到一九一〇年之间,共死了一千万人)。从奴隶的恐怖时代开始,这个国家的人口就在暴政的阴影下持续减少。比属刚果的殖民地政府虽没有那般残暴,却只是持续地在这个国家开采,并没有为这个国家的转型而教育当地人民。一九六〇年,刚果独立建国,由于没有官僚体制来维持秩序,因而呈现无政府的混乱状态,连合法当选的总理派翠斯.仑姆巴【Patrice Lumumba,非洲民族主义领袖,刚果民主共和国首任总理译注】都遭人暗杀。后来一个政权傀儡被推举出来接任,他承诺让这个国家进行更进一步的资源开采。

俗话说:改变愈多,痛苦就愈多。这句话在前比属刚果时代一点也不假。一些享有特权的黑人如今瓜分了白人的好处(一九七二年,萨伊进口的宾士轿车比世界上其他国家都多),但是一如殖民时代,这块土地正饱受外国投资客的掠夺,他们为了一点点的财富而砍倒整座森林,没有人想过这里的人民或未来。即使以今天的非洲为标准,这里的贪污与腐败程度仍非比寻常,它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提倡者就是那位万年总统莫布杜.塞塞.塞柯(Mobutu Sese seko),他为了美国和欧洲国家的利益,在这块饱受战争之苦的土地上强加征税(一九六〇年九月,这位莫布杜上校在美国的推举下,从民选的合法总理仑姆巴手中夺取了中央政府控制权。一九六五年,他巩固了军事独裁专政,从此统治这个国家。就像豪弗特.波格尼【Houphouet︱Boigny,一九六〇年自法国独立后,即担任象牙海岸总统译注】、伊迪.阿敏【Idi Amin,前乌干达总统译注】、中非共和国的尚贝德.波柯萨,以及其他多位非洲暴君,莫布杜以他还不稳定的新国家作赌注,取得不计其数的个人财富)。即使这个里奥柏国王的贫困古王国已经颓圮,莫布杜却在他的故乡戈巴多莱花了数百万元打造一座游乐城,完成一座未曾启用过的国际机场、两幢总统府,一个瑞士风格的乳牛农场,并细心规画私人的迪士尼乐园。靠着拥护者所开采取之不尽的铜矿、金矿、钴矿、木材和水资源,莫布杜个人拥有数兆的财富,因此他付得起这些;在这个幅员辽阔、贫困交加、社会福利建设几近一无所有的国度,我们这位萨伊的大头目可能是全非洲甚至是全世界最富有的统治者。

穿过黑夜街道的零星车辆,绝大多数是计程车、富裕欧洲人所拥有的豪华轿车,或是得到总统恩典的萨伊人的车。那些车辆宛如漠视人命一般,快速冲过在漆黑肮脏的街头、苟延残喘讨生活的非洲流浪汉。随后那些流浪汉又在车子后头重新聚集。那些属于民生凋敝的殖民时代的古老宅第,借着有长钉的围篱、看门狗和武装警卫,驱离来自乡下的饥贫难民;这些难民居住的铁皮屋和贫民窟、半完工或被火烧过的水泥建筑,就在富邸华宅的倒钩铁丝网外,沿着坑坑洞洞的大马路和泥泞不堪的人行道四处散布。为了抵挡饥饿,饥民们在这个残破城市的水沟里种植蔬菜。完全崩溃的市政系统,没有办法控制金夏沙的人口,预估人口已经逼近四百万人。这个城市缺乏最基本的卫生系统,污水和垃圾已经变成居民生活习惯的一部分。在恩多拉机场,游民在摇摇欲坠的棚架和被弃置的服务大楼之间四处流窜,跑道上满布人类的奋便。

萨伊人似乎对这个城市感到骄傲,他们比较喜欢感性地用金(Kin)这个字称呼他们的城市。对欧洲人而言大多数是比利时人他们之所以能忍受这个让人沮丧的城市,是因为这里有利可图,他们所认识的这个城市叫作波贝拉维尔,或叫垃圾桶之城(Garbage Can Town)。 ★凋敝的度假圣地 萨伊的面积是比利时的八十倍大,实际上,它比整个欧洲还大。第二天我们飞行一千哩到达戈马,它位在萨伊与卢安达的交界上。在戈马机场等待行李的当儿,我们发现另一班萨伊航空的飞机被拖到跑道上,正准备转机前往布卡胡,那是下星期之前唯一的飞机。金夏沙的萨伊航空并未告诉我们有这班飞机,更没有为我们预定机位。或许他们对我们请求机场主管代为出面的事情怀恨在心,或许他们压根儿不知道我们要搭这班飞机。在我们拿回行李之前,戈马的旅行社不愿意谈论这件事,他们说那班飞机已经客满;稍后我们从搭上这班飞机的乘客口中得知,那班飞机根本还有许多空位。萨伊人提起他们的国家航空公司,称之为Air peut︱etre(意思是可能的航空公司),可以预料他们搭上任何一班表订班机的机率不到一半,有时根本没别的理由,而是得看机长的决定。有个比利时人告诉我,他们有时候在飞行途中会改变时刻表,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身在何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从来就没有被势机过。接下来五天,没有一班飞机前往布卡胡,也没有巴士可以利用(因为需要燃油),更无法租到一辆租金低于三百五十美元的车子;任何向南开往基胡湖(Lake Kivu)的假日船舶,也没有任何船位。

乔治.夏勒的著作《大猩猩的年代》,是我唯一借以认识这个地区的书,一九五九年夏勒前来时,正好是萨伊独立的前一年,戈马还是基胡湖畔一个干净迷人的度假胜地,对比利时殖民者和旅客而言,那里都算是个欧洲化的重心;但是一九六〇年他离开之后,内战冲突对这个国家的破坏正式展开。今天,杂草盘据了走道和当年的花园;露天咖啡座已经消失;店面亲切宜人的油漆招牌也已经剥落褪色。凡事百废待举;电话长期停用,供水系统也停摆,能够修护的人都已经离去。因此我们决定逃离这个地方,转而去拜访维伦加国家公园(Virunga National Park)。 早在一八八九年,里奥柏二世便建立了象群保留区,目的是避免象群被白人猎杀。一八九〇年代,亚柏特王子增建一座保留区;而只有维伦加国家公园即原来的亚柏特国家公园,才是全非洲第一座真正的国家公园。这座公园是一九三八年,由卡尔.艾克雷(Carl Akekey)建议兴建的。早几年,艾克雷曾在当地为美国自然史博物馆采集到五只大猩猩。此后,萨伊于一九六〇年独立前后,这座国家公园便有计画地扩建。

我第一次到非洲,是在一九六一年初冬。当时有人指出,亚柏特国家公园和里面的动物正遭受当地非洲游牧民族无情的蹂躏和破坏,而这些非洲人是在殖民者手下讨生活,过得十分悲惨。但是这个报告就像其他诸多报告一样,变成一种夸大渲染,其实这座国家公园的非洲籍守卫人员相当值得信任,当时他们多年未领报酬,而且全力捍卫以对的恶劣掠夺,正是今日维伦加国家公园所要对抗的。国家公园入口有一块匾额,用以纪念在那段黑暗年代中一位年仅二十三岁,为象群而殉职的年轻人。杰克斯.佛舒伦曾经撰写一本有关他们的感人著作;他是国际自然资源保育联盟的前任主委,主管萨伊七座国家公园。这些国家公园涵括内陆地区的辽阔土地,还有一系列位在湖泊与大裂谷(Rift)山脉之间的保育区。由于国家公园的坚定传统,加上人口稀少,因此这七座国家公园都能待续且良好地通作。 ★从火山中逃生 星期六上午,我们安排搭车前往维伦加火山最南边的尼亚拉刚果山,这座火山在人称月之山的卢文索里山南方,也就是在东非和萨伊北部之间的赤道地带。这些火山中有许多还是活火山。就在一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七年的一月,尼亚拉刚果山突然爆发。五道火山熔岩流,又称岩浆河,从陡峭的山边倾泻而下,将布库马(Bukuma)整个巴胡图村完全淹没,造成两百多人死亡。不到二十七分钟,火山熔岩摧毁了监狱和许多建筑物,流到戈马镇北郊边缘,离机场和机场的油库大约半哩。万一火山熔岩碰到了油库,将会摧毁半座戈马镇。向北进入维伦加公园的公路也消失了。不到一个月,火山熔岩冷却,有效地开辟了一条新路。距离新路东边不远高耸的含羞草丛中,有一座美丽的墓园,是浩劫后少数残存的地点。少许烧焦的树干依然挺立在明亮的原野上,这些树干被浩劫余生的灾民砍下来当薪柴。灾民站立四处,看着我们经过。 我们爬上山丘,俯瞰卢安达的稠密平原。这个区域是一块由火山灰所构成的富饶土地,排水良好,是整个非洲少数土壤肥沃的上地,而基胡省尽管有内战和经济困境,仍然能够生产优质的茶叶、咖啡、金鸡纳树和除虫菊。此时已经没有火山冒出浓烟,高地上已经有人开闻新的庄园和香蕉林,但是在不久的将来,这座被视为刚果之母而且有神明象征的山脉尼亚拉刚果山脉,将会再度爆发。 年轻的巴胡图族守卫奥古斯都.加布拉,领着我们走上尼亚拉刚果山,到靠近一九七七年火山爆发地点的山顶,他的家人当时居住在较低处山脊的村落,火山熔岩流过来时,只有四分钟的时间可以逃命。奥古斯都跑下山,穿过火山熔岩流之间的一块舌状林地,道路被那些从山里仓皇逃命的象群所踩碎。就像哺乳动物学家珍.朵丝(Jean Dorst)告诉我们的:大象的腿骨是一根接一根直立组成,所以很难跳跃。可能就因为如此,不是所有尼亚拉刚果山的象群都能幸免于难。奥古斯都带领我们沿着火山岩流走了两三哩路,来到一处有六只动物死亡的地方。或许是倾泻的火山熔岩烧尽山边的氧气,导致它们窒息而死。熔岩淹没区的山谷,散布着由烧焦的乔木树干和大型白骨所堆叠成的杂乱形状。现在,叶苔和奥斯慕达蕨在熔岩缝隙间茂盛地生长着。在这些坟场中,依稀可辨别出象群完整的样子,即使是象牙所压出来的凹陷也看得出来(在被人拔走之前,象牙是很长的),躯体倒在岩石,压出一块教人哀伤的曲线。这些是森林象群(曾经一度被人们认定是一种特殊亚种),其中有些是幼象。尽管坟场附近没有粮食,只生长稀疏的金盏花、低等的羊齿植物,和开着灰紫色带刺的灌木属茛苕植物,不过依照坟场区周边大量的粪便判断,有一群象曾寻路来到这个已经冷却的火山熔岩,哀悼那六只被火山熔岩卡在石头中的象。 ★高原上的丰富鸟类 近午时分,云层密布,雨水打进森林内,将酷热而潮湿的太阳留在后面。基胡︱卢安达相连之处,正是非洲高地森林生物栖居地的心脏地带:边缘直抵衣索匹亚境内、肯亚的高地和美禄山脉(Mount Meru)与坦尚尼亚国境北部的吉力马札罗山脉,以及喀麦隆山脉的西侧。这些地区共同拥有许多动物和植物资源。在火山熔岩的边缘宽阔地面上的大片黄灰色混生植物,显示这里是生物过渡区。在森林中,树干下方喜好潮湿的植物长得十分茂密,多半是蕨类植物和兰科植物。我可以认得的花卉是粉红色的凤仙花,豌豆科花卉、火炎花,还有大型的木槿花,伴随着一种盛开而诡异的深紫色小花。很奇怪的是蝴蝶不多,可见大象走过的足迹和它们新留下的排遗。其他动物的迹象很少。有一小群美丽的洛赫斯特猴,因为我们的出现而对着我们狂啸,然后傲慢地从一块火山熔岩上撤退。这些陆栖型的狝猴科动物有闪亮的背脊,从肩膀到尾椎处有着亮棕色的椭圆形白斑,长着醒目而蓬松的鬓须;其中一只母猴的腹部勾着一只小猴。它们的近亲是东非小猴与蓝猴,零星分布在东非和西非。相较之下,洛赫斯特猴的分布范围特殊而小规模,局限在萨伊东部的山区、喀麦隆山脉和几内亚湾的费南度波岛。 由于我在非洲的旅行绝大部分在平原地区的灌木丛和大草原,对高原的各种动物并不熟悉,因此很高兴有华生当向导。艾历克.富比士.华生所见过的非洲鸟类,比任何还活在世上的人都多(不只他自己这么说,我也听过别人这么提起)。在尼亚拉刚果山,我们鉴识过大约四十种动物,半数以上是我所陌生的。莎拉很高兴看到松背伯劳和花蜜鸟的求偶期生态,并且记录了渴望已久的鹟科鸟类和杜鹃的生态,还有成群高大而黝黑的绿鸠从我们头顶上飞过。拉格登便针对丛林伯劳做了一项教人感到奇怪也感伤的纪录,这种鸟类和它的东非近亲一样,胸部和腹部都呈金黄色泽。我们也记录到外貌庄严的花蜜鸟,那是一只站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被阳光照耀着的雄鸟,还有一只红脸森莺(red︱faced woodland warbler,其实它并不是整张脸都是红色,只是看起来好似整张脸埋在一颗桃子里)。一只白尾蓝鹟闪动着尾部白色的外羽,让阳光照在羽毛上。对华生来说,这四种鸟类都只是生活中的鸟类,就像对鸟友那般熟悉,而且都是他看过的鸟类,而莎拉和我能够与他一起看到这些鸟类,都感到十分荣幸。华生上回曾在同一天内看到其中三种,不过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那时是他初次造访喀麦隆山脉。 华生是东非殖民者后代在白人高地带大的孩子,是茅茅【Mau Mau,肯亚吉库尤人的一个秘密组织,活跃于一九五〇年代,发誓以暴力驱逐白人译注】时代肯亚军团中的老兵,曾经当过狩猎区的管理员。他喜欢别的管理员和白人狩猎者,同样也曾受到他们的喜爱。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八、九年前在奈洛比,尽管彼此并不熟悉,但是我们有许多共同的朋友,也都发现我们两人对他们都有所认同。华生温和地说:我是和这些家伙一起长大的,但他们当中仍有些人还在妄想东非和过去一样,其实不然。 (华生不像许多的白种非洲人,他可以说一口流利的史瓦西利语,不只是那些乡野中人在狩猎时所说的那种土话。因为他并不会死抱着殖民时代的那种旧观念。他真的很喜欢说非洲话,在东萨伊他有回老家的感觉,史瓦西利语在那里十分通行。) ★基胡湖畔 星期天,五点半起床,我们搭上由戈马开往布卡胡的汽船。人们带着各式各样的木桶和容器来到湖边,显然取水是全家全副武装上场的工作。一名小男孩拿了一只果酱桶装水,蹒跚地爬上山丘,因为桶子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了。当他站在路边踉跄地打着转时,两个小朋友还试着把桶子举到他头顶上。在人们取水的小河湾,更多人群沿着河岸涌向渡船口,当中许多人是旅客,有一名妇女头上顶着一只很大的鲜黄色箱子;但是绝大多数人应该都是来送行和祝福的。我们是这么希望,因为那艘老船根本就没有座位,万一不是这样,那艘船一定会像满载的水上丛林计程车,整个甲板也会尽可能地塞满许多老百姓。 基胡湖海拔几近五千呎,是中非最高的湖泊,它填满山脉的山坳,将非洲大陆一分为二。而冷冽清澈的湛蓝湖水,在萨伊和卢安达高耸的山脉上延展开来,营造出全非洲最美丽的景点。萨伊人认为基胡湖是全非洲最高的湖泊(其实肯亚境内的奈华沙湖(Naivasha)和纳库鲁湖(Nakuru)都比它高),它因为湖底腐败的植物产生甲烷之类的沼气,使得湖水有毒,没有一点生物。然而早晨我们看到人们因需要而取用湖水,而且在码头一些短木桩附近聚生了慈鲷科鱼类(如尼罗河红鱼等),这可以解释为什么非洲鸬鹚会到此地活动,前一天我们在河岸远处看过它们潜水捕鱼。然而这湖里的鱼实在不够大,无法维持当地的渔业需要;只有少数的独木舟来往湖上,几乎都是用来载运香蕉,以及来自偏远小岛与村落的货物。 很快地,艾托勒号驶离,行经伊吉威岛的西岸。伊吉威岛盘据在湖泊中央,是个林木茂密的山脊,贫瘠而无人居住。接近上午十点左右,船在一座教会村落稍作停靠以便卸下一些货。在河湾里的香蕉林下,有一群男孩正拿着细细的竿子钓慈鲷,另有些男孩则驾着独木舟冲过来,拿着金黄的凤梨卖给乘客。谈笑声、铜板声随着凤梨的往来交易在船舷边响起;不到一分钟,艾托勒号继续往伊吉威岛西岸前进,它所掀起的巨浪威胁到那些为数颇多、满载着小岛农收的独木舟。小舟上的船民有点害怕地向我们招手,我们也很热烈地回礼。 基胡湖上的独木舟看起来都颇为粗糙,它们的外型刻凿成舀水的小汤匙状。操桨的动作是狂野地举手过肩,即越过肩膀在水面划出一个弧线向前进。这种操桨方式既没有效率,技能也很蹩脚,或者这意味着此地缺乏一种真正的渔业传统(大多数非洲人的桨是心形或刀刃的优雅造型,和在亚马逊广大盆地上相同;亚马逊和非洲数世纪以来都是使用一种长形的独木舟,船两头呈尖状,而且两者的设计几乎同样简洁而单纯)。基胡湖的独木舟,因必须在宽广的水面上载运数量庞大的香蕉,经常因为刮风和起风而摆荡不已。有时候人们很难发觉船上的操桨手,因为他们之中可能有两三个人被挤到船尾去了。 过了伊吉威岛,艾托勒号会再回到大陆的湖岸,穿梭在水上那些数之不尽、小而美的岛屿之间。两只灰头沙鸥、远处的一只鹳,还有一只白鹭点缀着空旷的苍穹与山陵;湖的西南方耸立着卡胡其山和碧卡山。接着艾托勒号会绕行到最南端的五个小半岛(有一本旅游书提到,那地形就像一只青绿的手掌浸泡在湖里),码头就在布卡胡平静的港湾里。 港湾里停靠着一组古怪的船只,因为年久失修或缺乏燃料而停用。最大且最古老的船是本世纪初一艘奇特的蒸汽船,是殖民时代用于湖上的渡轮,叫作汤布尔将军号,现在改名为波托波托中校号,这名字是用当地的林加拉语(Lingala)发音的,意思是泥巴。波托波托中校是近代众多革命英雄中的一位,而他的名字是整艘斑驳船身上唯一涂上新漆的地方。这艘渡轮挂着他的名号,但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码头。 这五个半岛上,布卡胡民宅的红色屋顶,成为茶树、咖啡树、金鸡纳树和除虫菊之间醒目的镶嵌物。而这样的景观,却被耸立在湖上一千五百呎高的山丘所阻隔,山丘上遍植橡树和松树。就像位在与卢安达交界处的小镇戈马,它提供萨伊已经不再生产的农作物,让东萨伊变得富饶。在萨伊,汽油的官方价格已经没有用了,即使是这里的官方单位有时也得依赖黑市的汽油,而黑市汽油在一九七八年四月初的一个礼拜内,每加仑从二十五美元飙涨到三十美元。这样的价格不禁让人怀疑,当时往返湖上满载香蕉的货船底下,可能藏有汽油、走私的象牙或其他违禁品。 由于汽油珍贵,因此计程车都不开到湖畔来载客。我们把行李委托给三个年轻男孩,慢慢走到镇上。宽阔而五彩缤纷的大马路两旁,种植开花的肉桂树与珊瑚树,路上空荡荡的,教人感到奇怪。店家也是一样,一九五九年夏勒造访此地时,这些店家里摆的是来自巴黎、布鲁塞尔和哥本哈根的最新舶来品。商店招牌的油漆已经褪色,所有街道的圆石子全都迸裂开来,这里没有观光客,只有少数的汽车。汽油不足曾经救了当地一名卡车司机的命:当时卡车在这条街的斜坡上,煞车失灵,倒滑下山坡,压过车站的汽油帮浦。现在车库的顶还压着那辆卡车;如果帮浦充满汽油的话,不只是那辆卡车,连那间官邸饭店(Hotel Residence)也早就烧光了。 在某个阶段,这间旅馆还是著名的皇家官邸(Residence Royale),虽然那座雕像已经被搬离大理石天井的壁龛,但是人们依稀可以从这栋比利时豪宅里的某些古老雕像和巨幅画像遥想当年的风华;饭店里有一座古董电梯,必须猛力拉开门,才能使它停在正确楼层并且打开门。一间餐厅采用洛可可式的长绒毛装饰,其他的陈设则显出更遥远的时光。我们为了厉行节约,选择了四等客房,即使如此,这些房间还是有相当大的浴室、有观湖的视野,至少能饱览整条大马路的风光,也能看到对街那个乱成一团的车库。 到达布卡胡,我们就得开始出外工作,一路翻过山谷,下到刚果孔雀栖息的丛林。根据华生所说,距离夏平看到孔雀最近的乌图村,大约再往东北方一百哩,小村位在往金夏沙的丛林小道上,离瓦利卡勒不远。这条道路从金夏沙碧卡山脉一路下坡,我们希望在山上扎营,以便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大猩猩的生态。但是单单到机场跑道,就得花上二十五元,而且即使能找到人载我们,我们也不敢奢望租到一辆车。瓦利卡勒的基督教会,或是欧巴叶当地的锡矿场所使用的飞机或补给卡车,似乎是我们的最大希望,因为只有大型企业或教会,才有本事筹集到足以应付这样一趟旅行所需的汽油。 ★陈年旧事 瓦利卡勒镇外有一所天主教会的工作站,我们想找天主教堂的执事打个交道。教堂位在布卡胡镇外一座山丘上,四周围绕着烛台扁柏和一座花园遗址,现在花园已改种树薯和玉米。那位执事先生(是个非洲人)向我们保证瓦利卡勒教会只属于他管辖,总之只有新教教会才有飞机。我们去找怀恩教会的佛瑞德.巴勒夫妇,他们热忱地招待我们,在他们位于湖畔的家里,拿出咖啡和饼干款待我们。他们代表我们出面向那位飞行员接洽,但是飞行员的班表已经排满,爱莫能助。巴勒夫妇认为我们应该去找艾德灵.德斯雪佛,他曾是职业猎人,为国家公园开过飞机,我们或许可以包到那架飞机。他们一再重复我们在戈马听过的故事:几年前一位美国妇女丽.里昂曾在野地里看过刚果孔雀,并拍下照片,但是地点不在乌图而是乌库(Uku),乌库的意思是在那里。稍早几年,里昂女士在卢安达为了拍摄人类捕捉象群的影集,而被一头幼象踩死。由于德斯雪佛当时和她一起待过乌库,能够提供整个故事的细节。显然德斯雪佛已经出门,但是他和巴勒夫妇住在同一条路上,他们很乐意帮我们转达讯息。 后来,我们向当地矿业局的主管西妥恩.穆祖洽商,他和一群失业的朋友坐在一间殖民时代的大办公室里,天花板有个大洞,他们就坐在下方。和其他殖民时代的官方办公室一样,这间办公室显示出真正能处理事情的地方是在别处。稍早,穆祖告诉我们他不但熟悉瓦利卡勒,也看过著名的刚果孔雀,不过此刻他似乎不太确定他说的是正确的。穆祖不再提到他所说过的话,他收回稍早愿以个人身分陪我们前去找寻孔雀的建议。他说我们必须前往基胡矿业协会(简称Sominki),那里才是实际掌管丛林矿场的单位。 托莎拉那对明眸大眼的魅力之福,一位比利时籍的矿业职员十分帮忙。协会里有一辆卡车每周会开往丛林一趟,我们获准搭上那辆卡车,条件是我们得自给自足,而且得作好准备,随时依司机的方便出发。然而今天是星期一,卡车要等到几天后才会出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此时我打算造访丛林的计画完全要看艾德灵.德斯雪佛,没有人知道他何时才会回来。 那天下午,为了找出更好的办法,我们前往国家公园办公室找西妥恩.穆森其(Citoyen Mushenzi,Citoyen法文的意思为公民),他的名字在史瓦西利语的意思是杂种或混蛋。他和蔼可亲且乐于助人,他给我们在卡胡奇︱碧卡国家公园的露营许可证,并且写了一封备忘录给那里守卫的主管,他还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来娱悦我们,虽然我们并不认为那是我们应该分享的笑话。国家公园的办公室里有一只年幼的黑猩猩,显然是被它的父母抛弃在卡胡奇︱碧卡国家公园;这只年幼的猩猩对人类完全信赖,当它朝我走过来,我把它当作人类的小孩抱了起来,让它小小的身子坐在我手上。它完全放松,让我感到惊讶,这样一个毛发粗糙而真实的小东西,不到二十磅重,它凝视着我,竟然安安静静地靠着我的胸膛,让我涌现莫名的母性。 当地旅游局的杰克斯.古森斯很亲切地邀请我们,当天傍晚到他舒服的家屋喝杯开胃酒。在路上,他指了一件纪念物给我看,那是一架白人战斗机的机尾,插在田野中;这架坠落的飞机属于杰克斯.夏拉曼所有,他是个受雇于国际企业集国的佣兵,恶名昭彰,曾经试图帮助富裕的卡坦加省(Katanga,如今更名为沙巴(Shaba))脱离新建国的萨伊独立,以便该企业能把铜矿据为己有。不过,如果他运气好而且得手,那么夏拉曼就不会搭上这架噩运的飞机。据说这家伙仍然健在,在某些交战中的非洲国家操持旧业。 古森斯的家坐落在布卡胡五半岛的最东端,距离与卢安达交界不远,就在过了流注坦干尼卡湖(Tanganyika)的卢其其河边。除了一九六〇年代晚期,比利时人曾让当地人感到反感之外,古森斯在这个国家已经工作了四十年,他能说赤道地区的林加拉语(Lingala),这种方言在全萨伊大多数地方都能畅行无阻。他不像过去的那些老殖民者,他很愿意看到新非洲的成功,尽管他曾经见过派翠斯.仑姆巴,但仍然不喜欢他。古森斯温和地说:他是个大嘴巴。他认为仑姆巴为了避免卡坦加省脱离萨伊独立,试图维持国家的统一,只得选择了战争。古森斯和大多数萨伊人,包括黑人与白人,都猜测美国中央情报局一定曾涉足仑姆巴被暗杀的事,而同一年联合国秘书长达格.哈马斯科的谋杀事件也一样,理由都相同:哈马斯科指挥联合国部队试图压制卡坦加,让萨伊维持统一。但古森斯却观察到一件人们遗忘的事,那就是哈马斯科兄弟是那家企业集团的竞争对手,安那康达铜矿公司的主管。古森斯耸耸肩。那些让我们这位迷人、有智慧,而且一脸倦容的欧洲人感到吃惊的事,都是时过境迁的陈年旧事。 ★对白种人爱恨交织 一九六一年二月,我从卡托姆一路搭便车向南,有数日被困在伊瓜托里亚(Equatoria)。卡坦加独立之后,随之而来的是腥风血雨的日子,比利时的难民大举迁移,越过边界逃到南苏丹,珠巴(Juba)的小小旅馆人满为患,空地上乱放着被弃置的车辆,不是破烂不堪使用,就是没有汽油可用。二月中旬,我到达一个离乌干达边界很近的苏丹小镇尼姆尔。我和两名旅途中碰到的白人同路,当时民众爆发的愤怒如闪电扫过全非洲,在这波怒潮中,差一点就被杀。 回想起尼姆尔的那些日子,可以说是我这一生最漫长的时光。我曾想试着翻越边界,但找不到任何一个点可以切入。因为离此地最近的村镇都还在荒芜的大平原之外。因为担心错过那些可能会经过的迷路车辆,我们只能遥遥无期地在哨站等待。在这段期间,我们一直不知道危机发生的原因,直到我们终于逃到乌干达之后才知道派翠斯.仑姆巴,这位新非洲民族之火的点燃者在刚果的卡坦加省被暗杀。 隔夜,原本友善的苏丹人变得凶暴而怀有敌意。警卫和村民成群结队,他们对我们指指点点,或是窃窃私语,间或夹杂着叫嚣和手势。我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显然我们的罪恶就在于我们是白种人由于我们明白除了珠巴,此地没有其他的白种人,而珠巴却在一百哩之外因此我们的命运是注定了(那年有许多白人在非洲遭到杀害;单是安哥拉一地就死了一千人)。后来尼姆尔人又变得温和而热情,学校校长提供他的小屋给我们,甚至包括他的吊床。当我们的食物用尽,边界警卫还把他们那些暗绿色的葫芦和一些动物内脏,以及七八块泡过水的灰色树薯黏块,拿来让我们分享。 经过一天一夜的提心吊胆,我们再度被蛮横地集合起来,利用公用的碗进食。无疑地,那位教师曾经为我们求情,虽然他曾很痛苦地和其他人一样,不得不对我们采取敌对态度。我知道我们必须接受这些食物,以免失礼,而一位南非人也同意接受;他很勇敢地吞下那些内脏,但是他旋即跑到一间小屋后头,把它们吐了出来【节录自《人类诞生之树》,纽约:维京出版社,一九七二年作者注】 两星期后,在一架从奈洛比飞往孟买的飞机上(当时我正要前往新几内亚探险),我发现身旁坐着一名佣兵飞行员,他酒喝得很凶,却无法喝醉;他觉得受到威胁,因为他知道的事太多了,正打算尽快离开非洲。印象中,这家伙是个澳洲人,刚从刚果出来,他说他在那里目睹了很肮脏的事,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描述了最近发生的一段插曲,一些非洲人命令他载运一批政治犯到卡坦加的机场,那些政治犯先是被毒打一顿,接着被杀害;让这位老兄感到痛苦的,并不是那样的杀戮,而是先前凌虐式的毒打。过了不久,当仑姆巴被暗暗杀的事已众人皆知,我把这样的故事视为理所当然。 想到从十九世纪初血腥的奴隶年代到近代,这块土地遭遇种种暴力与巧取豪夺撕裂;可耻的比利时人在国际财阀的支持下,鼓动富有铜矿利润的卡坦加省脱离独立,因而让萨伊人在恐怖的内战中彼此抗争,使得这个国家的独立建国变成一出荒谬剧想到这件事,让我感到惊讶的不是那么多比利时人获准回到此地因为所有的萨伊人都很清楚,他们需要欧洲人的协助,直到他们能建立一个新的教育体系来取代欧洲人而是比利时人、法国人和一般的白种人,都能得到如此的礼遇与宽容。或许是因为他们所经历的恐怖年代,让萨伊人拥有一种自我的意识,一种国家的意义超越过去的部落主义。或许他们接受一种更讽刺的白人意见,取代原来他们所接受的那些蹩脚意见。自一九七二年起,萨伊人彼此称呼老百姓(citoyen),并被鼓励抛弃官方所偏好的基督教或欧洲化名字;因为如此,那位与吐西族(Tusi)混血的著名鸟类学者的姪子,同时也是在戈马一家旅行社服务的亚历山大.普里果金把自己改名为尼沙约.萨伐利。 萨伊女人穿着她们高贵的长袍,把头发编成叹为观止的发辫;萨伊男人则放弃欧式的衬杉和领带,转而投向一种轻便的丛林外套。 T恤在这个国家受到年轻人的欢迎,特别是美国职业球队大肆宣传的T恤,包括一个神秘的棒球俱乐部波士顿巨人。姑且不论那段艰困的年代和严苛的政权,萨伊人似乎是乐天的,或许他们希望萨伊无限的资源,有一天能被好好整合,成为属于他们自己的利益。 大多数萨伊人对于他们的总统莫布杜.塞塞.塞柯的印象是扭曲的,他的相片模样有点驴,戴着一副特大的太阳眼镜,豹纹帽和豹纹的薄绸衣;而这张相片出现在全国所有的公共场所和办公室里。到目前为止,他那个名誉扫地的政权所采取的残暴政治迫害,只有赤道几内亚和南非足以匹拟。萨伊人开始痛恨这位偏爱命令别人为全民革命运动牺牲的领袖。比利时人也会压榨萨伊,但是至少他们知道如何经营这个国家。 ★孔雀的目击者 我拿着饮料,心满意足地聆听热带的波波鸟(boubou)鸣唱的小夜曲和知更鸟的啁啾声,而古森斯正诉说着一九七〇年代初期那段伟大的岁月:当年的萨伊正满怀远景,对萨伊人来说,未来是无可限量的。当时他正驻守在香蕉湾,那是金夏沙的海港,也是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极少的海岸线上唯一的出海口。有一天清早,他收到旅游局的一封电报,指示他要为四千五百位乘海运而来的观光客准备住宿,他们是为了拳王阿里和乔治.佛尔曼(George Foreman)大奖锦标赛而来。由于香蕉湾最多只能容纳五百人住宿,大船即将进港的消息让这个小镇陷入混乱;四处架起为观光客人潮所建的小木屋,完全不理会下水道污水处理或瘟疫所带来的威胁。但是,对萨伊来说,香蕉湾的大船是一种财富的幻觉;大船一直没有出现,古森斯怀疑这艘船根本就不存在。 从古森斯家回来的那个晚上,我们和艾德灵.德斯雪佛的车子擦身而过,他第二天将与我们在嘉年华酒吧碰面。德斯雪佛三十八岁,是个壮硕、愚钝而单纯的人,留着平头短发,深色头发上有一点斑白,因为某种痛苦而坐立难安。虽然他非常谦卑有礼,话不多,但他会移开那双平坦灰蓝的眼睛,露出一种意味着你应该能明了的微笑。德斯雪佛年轻时接受詹姆士.夏平的动物标本剥制术的训练,并且搜集七百多种当地鸟类的毛皮。这些标本和他的图书收藏,都在大革命期间遗失;他一直无心再重新搜集。 这个人是不寻常的同性恋者,由于德斯雪佛的恶名在外,古森斯曾经这么告诉我们,他说:他这辈子有许多的麻烦事。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好理由,不过也算是吧。 里昂女士多年前曾经和他一起工作过,德斯雪佛说,他曾看到两只刚果孔雀在洪波(Hombo)被捕,还是活的。人们说她曾经在野地里看到孔雀,那是不正确的。他说: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所以我知道这件事。他似乎怀疑夏平曾经看过孔雀,虽然华生向我们一再保证夏平看过(在《比属刚果的鸟类》这本书里,夏平说他在一九三七年捕捉这种鸟类,但是他并没有说他找到这些鸟;纽约动物学协会的主任威廉.康威告诉我们,有一回他问夏平是否真的看过这种鸟,夏平说他并没有看过。然而夏平在一九三七年七月十六日,在艾耶那(Ayena)附近所作的观察纪录中提到:我注意到,在森林下方的丛林里,有些黑黑的东西在跑,于是我呼叫安那西(Anyasi),他追了过去,并且开枪,接着我看到一只美丽的雄孔雀振翅高飞,然后逃走。)德斯雪佛和里昂女士在一起时,曾经希望能拍摄那种孔雀,但是因为她的过世,他再也没有心情执行这项计画。然而,我们热切的兴趣似乎唤醒了他的热情,他同意加入我们的搜索行列。根据德斯雪佛的建议,最佳的搜索地点应该从欧巴叶的矿场区开始。他愿意在星期五上午用飞机载我们到那里,一直待到星期天或星期一;也就是说我必须和他一起回来,并且前往罗马。在此同时,我们将拜访卡胡奇︱碧卡国家公园,希望能和大猩猩共度两天的时光。 ★森林里的大猩猩 卡胡奇︱碧卡国家公园位于离布卡胡约二十哩的山上,上午七点钟,我们找到一辆油料足够载我们上山的计程车,尽管回程的油料不足,司机仍打算一路滑下山坡。在离开之前一他停下车,向布卡胡的老计程车队借了车队共用的备胎,那也是一件好东西,因为他的车子离开小镇不到十五分钟,就有一个轮胎扁掉了。由于没有千斤顶,因此我们找了一些村民来帮忙抬高车身,以便更换备胎。之后我们没有再碰到意外,一路上山,穿过田野,直到苦苏树(Hagenia)出现,证明我们已经进入森林区。 自从三天前到达布卡胡,我们就没有见过一个观光客:真希望只有自己能看到大猩猩。不过不只我们有这样的运气,两辆载着比利时观光客的车子在接近国家公园入口的巴西.班图族人(Bashi Bantu)的村落出现,紧跟在我们后方。我们有许可证,可以在那里扎营过夜,公园的警卫主管,或称为保育助理,已经答应第二天当我们的导游,但是今天只有一位导游有空,因此所有的旅客都得集中在一起。这六名比利时人是所谓的无伴游远征队,他们打算带着一个装满午餐的巨型棕黄色冰筒上山。这名可怜的非洲导游放弃握着冰筒的把手一路把冰筒提上山,反而用他的短刀砍下有弹性的绿色树皮,削成条状,再做成丛林绳索把自己绑起来,以便把冰筒背在背上。 我们就这样老大不高兴地穿过巴西村,沿着山上一条跨国境的山间小径步行。虽然天色还早,但是天气酷热而潮湿。我们这小小的队伍跟着三名矮小的巴达瓦族(Batawa)动物追踪者,拨开大树之间纠结丛生的蕨类、象皮草、藤条和藤曼,以及植物生长茂密的农地。由于在这片原封不动的原始森林里只有极少的食物,因此,大猩猩被迫来到班图人轮作之后所废弃的田野,在那里阳光让不同种的枝叶生长茂密,大猩猩往往为了觅食,太靠近村子而被人发现。追捕者再次下降来到沼泽般的溪流,再向上爬进森林里,勘查大猩猩所留下的路径和新鲜的排遗。由于大猩猩是完全素食者,必须大量进食才能补充热量,因此它们所留下的粪便量很大,而且颜色非常绿,有一种淡淡的香甜味。 晌午时分,从小峡谷远处的灌木林树顶上传来一阵树枝爆裂的声音,那位矮小的追踪者用他的短刀指着声音的方向。不过我们这个欢乐团中有个银发的老先生,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先前更为涨红,他并没跟上来,反而站在一块木头上弯下腰来,因为心悸而痛苦不堪。他的同伴没有发现,倒是华生看到了。华生后来说:我还以为我手中抱的是一具尸体。他无法说服那个人把拉扯着颈子的相机拿下来。同一时间,我正在警告他的同伴注意草丛中的荨麻,以及短刀砍在小树苗上所造成的尖锐叉刺,还有他们脚步走错,泥地湿滑、咬人蚁。 Ngaji! 第一只大猩猩的漆黑身影高高站在一棵树上,它以为文风不动,就没有人看得到它。接着,靠近地面的地方,一张狂野的黑脸从巨大的树干后头走到阳光下,凝视着我们,而太阳让它的身影展现出棕色的光泽。很快地,我们又看到一头母猩猩带着一头小猩猩,接着那头大型的雄猩猩,就是它!那是一头巨大的银背大猩猩,我们异常兴奋地看着它晃动着肩膀,移动着关节走进杂乱的林中。那些身影再次靠近,树林则依然不动。在这般寂静中,我们听到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像狒狒般的叫声、一根树枝折断的声音,接着是一头猩猩拍打胸膛,发出一种柔和而奇特的推杆滚动的声音;这种击胸的动作是一种惯性动作,并不一定表示受到某种威胁。 ★人与猩猩的对峙 时间已是中午,那些猩猩退回深邃闷热的丛林里。没有人会想要把它们再引出来。那位短小精悍的保育助理他喜欢人家叫他保育先生带来更多的导游和动物追踪者,领着一班衣着色彩缤纷的观光客,还包括一群青少年。那位保育先生明亮鲜艳,像一只穿着绿外套的鹦鹉,在寂静的树林前方,大摇大摆地迈着大步,一边警告白人们不要威胁那些猩猩,并宣称他必须为此事负责。很显然他意识到他的团体之中,那些华而不实的比利时人对他的权威是一大威胁,那些人穿着鲜蓝色的运动衫,和他穿的绿衣服一样明亮,拉链上钉着固定的铜质钉扣。这家伙只要不是两手插腰,就会把手指头扣在他的腰带上。他愁眉深锁,表示情况的严重性,那些比利时人加入那位保育官的行列,站在他们的位置上,似乎很有意图地盯着四周看,以表示他们要保护妇女与孩童,免于被愤怒的大猩猩攻击;那些猩猩随时可以从任何一个角落突然冲向我们。 就这样,当大猩猩回到丛林里打瞌睡时,人类则在湿热的阳光下忠实地等待。白人孩子们感到不耐而几个走回丛林里的黑长毛孩子,毫无疑问地也很不耐烦。一个母亲心不在焉地把她的幼儿包起来,那孩子就像被粉红色卫生纸包起来的木乃伊一样,让这个丛林的景象平添欢乐的色彩。 一只卡拉斯杜鹃在歌唱,长冠隼在头顶上盘旋求偶;伴随着低沉的咳嗽声和少许的吠声,丛林里散发出甜得让人发腻、如鸡粪般的猩猩的粪便气味。两边平分秋色。在这座丛林的一侧可能有三十只大型的长毛灵长类动物,正在警告它们族群里那些不安分的小家伙安静下来,而在另一侧,另一群数量相同而无毛的动物,也做着同样的事。就在那一刹那,这种悬疑的气氛因为那个塑胶冰筒的打开而被打破,那冰筒激起大家吃午餐的冲动,肉片三明治和全熟的鸡蛋,缓和了无毛的肉食动物,却挑动那些回到丛林内的长毛素食动物的鼻孔,丛林在颤动,可以看到影子晃动和一只黑手,人类停止咀嚼食物,各自竖起脑袋,但是没有声音。那些猩猩就像象群,它们会选择时机发出声音,符合真正绅士的定义除非有所为而为之,否则绝不会粗暴无礼。有一头幼小的猩猩沿着翠绿的羊齿植物偷偷地走开,因为好奇而把头压得低低的,那是大猩猩正要撤退的第一个征兆。 大猩猩一只接着一只,在丛林的掩护下开始离去,优闲地爬上山丘,穿过旧时的农园,再走下山,来到黝黑的蓝橡木森林,留下清晰的足迹和新鲜的粪便。人类则尾随它们爬上山丘,翻过小溪。猩猩觉得不堪其扰,一头额头宽大的雄猩猩突如其来地出现,把人类从森林的边缘驱赶出去。一头数百磅重的雄猩猩,巨大的脸庞和肩膀,还有长长的手臂,赢得全场注意,当那张黑脸露出一圈黑牙,发出吼叫与狂吠时,我们便快速撤退。这头猩猩再度没入绿林之中。就在上方的一枝树枝上,飞来一只长着一条长长尾翼的大型太阳鸟紫色的胸部!我们那位不屈不挠的赏鸟人大声叫道:那是一只新品种。 由于听到大猩猩的吼声,我们那些受到惊吓的导游便对着那头大猩猩呼喊:Wacha maneno yako! ,那是史瓦西利语,经常用来要求鲁莽的下属保持安静。大意是:不要跟我说废话!导游中有一位名叫西奥恩多里,他既惊且喜,露出牙齿咭咭地笑,并急切地问,是否每个人都看到那头猩猩冲出来。由于显露出兴奋的样子而有失庄重,于是他开始变脸,变得眉宇深锁,就像那位保育先生一般,开始发出一些神经质且不必要的命令。那些游客也同样因兴奋而嘟囔乱语,只有个子矮小的巴特瓦族追踪者露出浅浅的笑容,不过依然保持沉默。他们尾随着那些猩猩,却不会贸然前进,只是用古老的短刀,轻轻拨开一片长满藤蔓的黝黑丛林,即使当动物就在视线之内而没有必要清除障碍,那些追踪者仍然轻轻地让树叶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似乎是要让那些猩猩知道他们的位置,同时也避免惊动,或者说是避免激怒它们,以免它们突然冲过来。这是那些大猩猩唯一可能带来的危险性,它们平时和人类一样温驯。虽然曾经听说一头豹杀死过一头雄猩猩,不过大猩猩并没有真正的天敌,唯一的敌人可能是人类。卡胡奇︱碧卡公园经过数年的保护,当中三个族群的猩猩,有两个族群或多或少是可以亲近的,只是它们在人类的善意中,已存有一种不自在的信任。这是第二回它们允许我们来到靠近丛林之前二十呎,它们开始骚动与焦虑,显示还有大猩猩在喂食,或是掩护那些正在撤退的猩猩们。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它们,尽管我们的观察大多数时候是短暂的,不过总有些时候,人类和猩猩都能有几分钟的时间,很清楚地看到对方,彼此距离不到三十码。这些大猩猩看起来比我们更轻松自在,但也更为警戒,而且,它们并不会因为我们的出现而粗暴地盯着我们看。相反地,还会不经意地移开目光,慵懒地回头看着那些大树叶长得茂密如织的低矮树枝,当它们扯下大绿叶的树枝,把树叶一小块一小块地塞进嘴里时,它们会盯着树林深处。就在我们下方一层低矮树叶中,可以看到十二只左右的猩猩脑袋或躯体。那些毛茸茸的头毛清洁整齐,并没有纠结在一起。 我数了数分散在陡坡上的人数,一共有二十六名白人、十名黑人,摇晃而笨拙地站在被短刀砍下来光滑绿色树干上。前头的人,那些外行导演耍手段,取得恰当的位置,而后头的人则发出低沉的痛苦呼喊。在我们走的小径上,再度碰上那种叫作siafu的咬人蚁,咬着那些妇女和小孩。华生驱赶观光客,以免他们受伤,但是他们以为我们想和他们争比较好的拍照角度,于是依旧成群乱挤,直到一切都太迟。此时,华生减少绝望的诅咒,并为自己说过的每一句可憎的言语和毒誓,向莎拉道歉。他说他观察野生动物永远不会再犯这样的错。我的朋友乔治.夏勒在大猩猩还被人们视为危险动物的年代,是大猩猩生态观察的先驱者,但是我怀疑他见过这样稀罕的森林景象。大人们大叫安静,声音比起原来让树林深处的小猩猩不悦的声音还要响亮。那位保育助理注视着天空,作了一项错误的大雨预报,以诱使大家离去。 在这场混乱中,大猩猩们再度潜入浓密的森林里。如果它们要离去,就得横过那些打算拦截它们的追踪者所开辟的小径,就这样,我眼前至少有十五只大猩猩经过,包括那头雄性的巨猩。他从森林前方冒出巨大的头颅,后脚站起来,突如其来地发出吼声。 Rongo! (就是虚张声势的意思),那些白人连忙向后退,相互践踏。那成年的大猩猩头颅巨大,至少占了两肩宽度的一半。但是这样威胁性的动作似乎只是虚应声势,而且相当烦人;那头巨猩在转身之前,快速地瞄了我们一眼,让我们能够仔细端详它那庞大的侧影和头部特大的曲线。接着它再把膝关节放下,然后进入森林。从它那短小的颈部到腰际,呈现出一道银白色线条。 大猩猩走了,而人类大军也回到山下,不管这样一个闷热的日子里受到什么样的挫折屈辱,华生和我都很愉快而兴奋。但是我们的同伴们第一次看到大猩猩,却显得非常地疲倦,而且有一种快死掉的感觉。或者他们会在国家公园的旅客留言簿上写些话;有个人趁机在留言簿上提出游客抱怨,关于萨伊的底片价格太高等等事情。这个团体里有些人可以认得出来是中看不中用的鱼类家族,而其他的可能是属于体力充沛的牛肉家族。 离开萨伊之前,我再度和那些所谓的里奥柏国王血腥传说的传人,一起穿梭在小径上。在戈马机场,他们庞大的行李中,又增加了一箱箱数不清的蔬菜,一个人带一箱。他们因为行李超重被罚而辱骂萨伊航空的黑人职员。难道他们旅行两星期,搭乘这家破烂的航空公司的班机,所得到的回报只是这个家伙的愚蠢吗(那位职员用法文说:谢谢你,先生。)?受到这般不愉快的待遇之后,这些旅客永远都不会再回到比属刚果!这些比利时人甩下他们的钞票,转身离去,他们咆哮:不必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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