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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非洲沉默:塞内加尔.甘比亚.象牙海岸(一九七八)一

非洲沉默 彼得.馬修森 19121 2023-02-05
常见的油棕树绽放着美丽的黄花, 似乎正在期待雨季的到来, 但是在这片白茫茫的林地上方, 则是一片如鬼魅的死寂, 哈玛坦焚风吹动着拉斐亚棕榈树和扇形棕榈树的叶子, 使那种死寂之感更为强烈。 从空中鸟瞰位于非洲大陆极西、塞内加尔境内的威尔德角(Cape Verde)西方,正好看到海上的日出,天空从澄澈的红蓝色,转变成一种不祥的黄色,而太阳依旧被旱季时东北季风带来的烟尘所遮掩,如魅影一般,那烟尘是季风吹过广大的撒哈拉沙漠所造成的,也就是一般人熟知的哈玛坦焚风(harmattan)风砂。点缀着白鸟和白色波浪的灰蓝海面上,渔人们划着偏斜的独木舟,在玛德琳岛(Les Iies de la Madeleine)满是岩石的出海口外海作业,看起来是如此渺小。高耸的悬崖上方光秃的土地上,矗立着约夫(Yoff)白色清真寺,清真寺后方更远处,非洲大陆的低矮丘陵在热风中如阴影般起伏不定。热风把那些鸢鸟的两翼撑得高高的,也把达喀尔【Dakar,塞内加尔首都译注】市区的废纸垃圾吹得四处飘散。

彻夜未眠之后,我们在星期天上午飞抵达喀尔。我们找不到一间还在上班的办公室,也没有人愿意出租车辆给我们,因为到内陆的路径十分恶劣;直到中午,在酷热中经过几个小时的讨价还价,我们才和巴巴索先生达成交易,他是一名高大威风的欧渥洛夫族(Ouolof)回教徒,他把自己和他那辆娇小的标致车交给我们支配。我们在午后的燠热中出发,向南前行,再向东穿过达喀尔郊外红土荒地上杂乱的小工厂区,沿着纤瘦的尤加利树林边缘前进。这种树木被引进全非洲,以取代被砍光的森林,希望借这种树来抵抗强烈风蚀的威胁,以免强风把整个非洲大陆给吹散。在这般寂静的周日午后,灰尘满天的街道,被鸢鸟、成群的乌鸦、山羊和秃鹰所主控,当然,还有那些穿着回教装束的黑影,从街道一侧的阴影,穿过街到另一侧的阴影里。

即使到了向晚时分,热气依然逼人,土地在哈玛坦季风的热空气中,闪闪发亮。塞内加尔是介于撒哈拉沙漠和几内亚森林之间西岸的交界地,这个区域处在沙漠和大草原之间,过去称为塞昔尔,是个土地贫瘠、气候干燥的国家,疆域宽数百哩,一直向西延伸到苏丹,境内的景象由干焦的猢狲树荆棘丛林和矮刺槐、红色的白蚁土丘,以及椋鸟和犀鸟所构成,那和东非称为尼卡(nyika)的景观十分相似;当一头红颈鸠横过道路时,我确知我的身体又来到了非洲。随着公路向南再向东伸展,这种荆棘树丛很快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的森林,以及野草高茂的大草原,这里就是生态学家所熟知的西苏丹,或称为苏丹草原区,这个区域将塞昔尔和赤道雨林区隔开四百哩,向东横亘整个非洲大陆,直到尼罗河岸。草原上有由茅草覆顶的小屋形成的小村落,这种茅屋聚集在生长榕树、罗望子树与芒果树的绿洲上,可以避开热气和强风。

这趟旅程原来的计画是要调查西非洲野生动物残存的状况,由芝加哥布鲁克费尔德动物园(Brookfield Zoo)的纪柏特.波斯博士主持;波斯博士是以个人研究塞内加尔一几内亚狒狒的博士论文主题为基础,邀请我当他的观察员。我从未来过西非,很想看看这里的人种、野生动物,还有与东非、南非截然不同的自然景观。我们第一个目的地是进入内陆三百五十多哩的尼奥柯罗柯巴(Niokolo Koba)它位在塞内加尔与马利(Mali)和几内亚比索共和国交界的东南角,也是西非所建立的第一座国家公园(建于一九五四年)。在逻辑上,这里应该是我们展开调查的地方。 ★坦巴昆达 巴巴索先生说尼奥柯罗柯巴距离达喀尔不到三小时车程,他声称去年曾经来过,但显然他对于距离的研判令人担心害怕。我们走了三个小时,才过了高拉克(Kaokack)不远,那里距离我们的目的地至少还有六小时车程,而从高拉克走到下一个大型村镇坦巴昆达(Tambacounda),至少还得走数百公里的恶劣红土路。巴巴索在这种称为常行道【piste,指动物或马匹经常行走的小径译注】的恶劣红土路上超速行驶,想要缩小他判断上的误差,因此我们一路上对这个乡野所见所闻甚少,只看到红土和蓝天。他是个不错的驾驶,观察路上的颠簸和坑洞,眼睛十分敏锐。但是当他像征服者大军压境一般,穿过一个欧渥洛夫原住民的村落时,却吓得村人和畜牲四处奔逃,他的驾驶技术让他付出代价,他被两名徒步的交通警察拦了下来,开了一张罚单。

经过双方人士形式上的劝告之后,旅程被拖延了半小时,也才让我们有机会观察一下这个由方形小屋所组成的密集小村落,村子里绝大多数的小屋都是用黄土涂壁,茅草覆顶,茅草采环形编制,再在屋顶中央打个结,每个家族都会聚居在一起,不同家族间,会用拉斐亚棕榈树叶编成墙面,或柴枝架起围篱隔开。此地的欧渥洛夫族人种植包心菜、甜瓜、玉蜀黍和少许的番茄,当然也种植整个塞内加尔︱甘比亚地区最主要的经济作物落花生,那是十六世纪葡萄牙人由南美洲引进的;葡萄牙人大约在西元一四五〇年抵达塞内加尔,而这里也是撒哈拉沙漠以南整个非洲地区首度与外国人接触的地方。靠近马路的每个村落都看得到一种红色的古老机器,那是用来分离花生藤和花生的传统农具。花生藤储存起来,是旱季很好的牲口粮秣。由于到了旱季,所有高大灰绿的细长野草被焚烧之后,土地整个变成焦黑;而那些山羊、绵羊、驴子和长角牛,甚至为数不多的马匹,在旱季里都需要喂养,因为此地和其他非洲地区一样,拥有牲口是一种个人威望的基础。驴子和马匹主要用来拖拉一种鲜艳的双轮马车,我们在村子里可以看到这种马车四处穿梭,马车上还装上被漆成艳红和鲜黄色的并排板凳。

到了傍晚,大草原野乡中看到的树木和我所熟悉的东非林相很相似,包括榄仁树、白色树干的苹婆树,还有漆黑而雄壮的鹿蹄草刺槐树。尽管如此,我对这里的景观还是很陌生,因为这里的植物种类非常多,不只大草原,干燥的森林植物种类,也都比东非多很多,即使到了旱季,这里还是有较多的植物依然保持翠绿,那种灰白而外形凶悍的丛林,在此地则是了无踪影。另一方面,这里也没有动物的迹象,唯一能看到的哺乳动物是一种条纹松鼠。虽然鸟种类很少,但是此地的阿比西尼亚种陆生犀鸟数量奇多,这意味着此地没有大型肉食性动物,犀鸟受到原住民的崇拜,因为它们在数量上,仅次于此地的人口。入夜之后,我们更深入内地两百哩,欧渥洛夫族的方形小屋在这里被马林克族(Malinke)和佛莱尼族(Fulaini)人的圆形小屋所取代,而每个小村落和另一村落之间的树木很少。

晚上九点,我们抵达坦巴昆达。这个村镇位于海拔一千呎的非洲大型高原上;此地的塞内加尔铁路公司的欧洲式火车,在某些时候,算是一种相当高尚的交通工具,人们搭乘这种列车最远可以到达巴莫柯(Barmoko),那是今日法属西非马利共和国境内的一个城市,到了那里,可以再利用某些交通工具前往上尼日境内的廷巴克图和尼阿美。 ★羚羊之地 一大清早,我们从坦巴昆达出发,向南前往尼奥柯罗柯巴国家公园,这个地区在成为国家公园之前,曾遭受过几个世纪的无情摧残破坏,因此剩余的野生动物相当少。一九二〇年,塞内加尔境内最后一只狷羚(damalisk,即西非转角牛羚(western topi))已经消失,而长颈鹿和大象也同样几乎灭绝。一九一七年,威尔德角地区的最后一头成象被杀害,茅利塔尼亚地区内已经没有象群的纪录,而尼奥柯罗柯巴的象可能是非洲东北部仅存的象群。由于受到保护,象群似乎有复育的迹象,最近数量可能已经超过三百头,但是近几年来瘟疫肆虐,使得设在此区的国家公园受损情况,和东非的国家公园差不多,特别引人注意的是象和鳄鱼,尽管这里派驻两百多名非洲民兵部队保护,靠着徒步、骑自行车来巡逻监视,但还是受到盗猎者的袭击,使得象群数量再次衰灭。另外,一九六〇年代,长颈鹿已完全绝迹,园方曾经尝试从奈及利亚引进一批长颈鹿重新复育,但当时运载花生藤的货车却因为疏失而返回,使得那些长颈鹿因为缺乏喂食的花生藤,活活饿死在笼子里,也因此长颈鹿在这里依旧绝种。

目前尼奥柯罗柯巴占地八十万公顷以上,是塞内加尔境内大型动物生存的最后根据地。由于这座国家公园位在该国偏远的东南角,无人开垦的潮湿林地里,而且距离主要贸易路线很远,所以其中的生物得以残存。因有甘比亚河上游的水源流经,所以尼奥柯罗柯巴国家公园境内能维持典型的苏丹大草原景观,和国家公园南边典型的几内亚高地森林。也因此,这座国家公园号称拥有塞内加尔境内数量最多的黑猩猩,这也让几百头全非洲体型最大的德比大羚羊(Derby eland),和体型优美的花羚羊得到庇护,而这座国家公园的尼奥柯罗柯巴之名,就是以花羚羊命名的:尼奥柯罗柯巴的原意为花羚羊之地。另一方面,这里也有或过去曾有相当典型的苏丹草原地区大型哺乳动物,这些动物在西非遍地可见,包括水牛、河马、豪猪、野猪,还有多种羚羊,像西非水羚(western kob)、西非红狷羚(western hartebeest)、狄佛萨种大羚羊、别名盔甲羚羊的条纹羚羊、波荷种苇羚(Bohor weedbuck)、侏羚(oribi)和少数品种的南非小羚羊。按官方说法,这里有各种大型肉食性动物(尽管此地猎豹的生态还是暧昧不明)。而尼奥柯罗柯巴也宣称,就分布地区来说,这里许多动物的种类也许不是全部可说是整个非洲大陆,某些动物分布最北,也是最西的地区。

因为尼奥柯罗柯巴位在盗猎者可接近的外围地区,因此这里的动物很少;由于国家公园的疆域扩大,公园的围篱取代了圆柱形土屋所形成的死气沉沉的村落。然后是巴比欧.巴比欧(Papio papio)大军的出现,那是一种毛发浓密而呈红色的族群,称为几内亚狒狒(由于欧洲科学家比较早来此地,这里动植物的许多原始纪录都是依塞内加尔语而来,也因此,种名普遍采用所谓的塞内加尔种(Senegalsis)。像分布广泛的塞内加尔杜鹃鸟就是一例,我最初是在波札那看过这种鸟,那是距离此地东南数千哩的地方,而这个清晨,在坦巴昆达的艾斯特克旅馆后方堆积的土丘上,我重新认识这种鸟类)。早期的自然学者多半为法国人,因此常用名词多半是法文,像大羚羊就称为le bbubale,水牛称为le buffle,而水羚是以十八世纪一位杰出的分类学家命名的,称为kob de Buffon。我们看到一只白尾蒙鼠、一只赤猴(patas monkey),还有东南非小猴,接着是赤腹小羚羊,脚呈黑色,不断摆动它的尾巴,直上直下,好似在向我们敬礼,它和所有的小羚羊一样,有短短的角和前腿,头低垂向着地面,在浓密丛林里可以借这些特质快速奔逃。这种色彩夺目的动物在此地十分常见,且十分的胆怯,这些害羞娇小的林地羚羊,确实是我所见过最温驯的羚羊。

这座国家公园北方有一个小小的浅水塘,名叫西塔恩狄湖,在五月到十月的雨季里,当整个尼奥柯罗柯巴洪水泛滥时,湖水会漫过湖岸,但是在三月中旬,这个湖却几近干涸,水塘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水气,引来大型动物和种类混杂的鸟类。在西塔恩狄湖边,有一座随意命名的舍门提旅馆,靠近国家公园总部,从旅馆可以俯望蜿蜒优美的甘比亚河上游。 这条溪流在干季时流动和缓,溪水清澈碧绿,倒映出溪旁的扇形棕榈树,这种苍翠的河岸树林又称海枣树(borassu),是几内亚森林向南延伸的河滨森林。午后的热气驱使大象来到河边,河的上游还可以看到河马。我们从沿途所见的牛粪判断,也许还能看到生性害羞的小型森林水牛。 ★观光客比动物多 要人命的热气持续到黄昏,水羚和大羚羊会躺在西塔恩狄湖的干泥地上(似乎只有西非水羚不在乎这里酷热的阳光),南非条纹羚羊和疣猪则会四处分散,躲到酷热干燥的林地凉荫中。林地因为散布着丝棉般的木棉子,地面变成一片白色,木棉子在成熟散播的季节会适时掉落,而狒狒和东非小猴会吃这些种子。色泽焦黑的竹子,坚硬的棕色外壳如白纸被焚烧过一般,迸裂出一层层竹屑,而常见的油棕树(petrocarpus)绽放着美丽的黄花,似乎正在期待雨季的到来,但是在这片白茫茫的林地上方,则是一片如鬼魅般的死寂,哈玛坦焚风吹动着拉斐亚棕榈树和扇形棕榈树的叶子,使那种死寂之感更为强烈。

邻近有一条满布绿藻呈青绿色的黝暗小溪,溪畔有一丛无花果树丛,一大群动物正聚集在浓密的绿荫里。先是一头大型花羚羊领着一班西非大羚羊走出林地,加入大群乌合散乱的狒狒和小羚羊的行列,另外还有一对条纹羚羊和一对体形优雅的灰白苇羚。不远处则是一头赤腹小羚羊和两头干草色的侏羚。东非的侏羚呈红色,而这两头棕色的侏羚则是体色红色素沉淀倾向(红色素沉淀的生态优势)的例外,许多西非动物族群里,经常能见到红色素沉淀的特征。举例来说,在尼奥柯罗柯巴,野猪、条纹羚羊、水牛和狒狒,比起相对应的东非和南非的同类动物,体色很明显地较红,而赖比瑞亚和象牙海岸河滨森林里的矮种河马也是一样情况。造成这种现象的成因必然十分神奇,这种显著的体色现象似乎可以说是进化上的一种失败。有一项理论可以解释这种现象,因为早期的森林面积比今日所见更广阔,这里绝大多数的红色动物生活在丛林里,体色应该比那些生活在大草原上的动物来得淡而明亮些,或许是为了能在一种光线较暗淡的环境里便于沟通与识别。 再向更南边走,另一头条纹羚羊正横行在小径上,接着是一头长尾鹦鹉(parakeet),身体的颜色是宝石蓝。这种鸟类分布区域横跨整个非洲大陆,深入到肯亚北部,虽然如此,我却从未见过这种鸟类。那只长尾鹦鹉振翅快速穿过干燥的空中,最后身子闪着光芒,钻进沼泽边的水苦卖花的白色花丛间。在不远处,濒临干涸水塘的小水坑,正在进行一项壮观而不平凡的鸟类聚会,它们仿佛是因为干旱而对彼此巨大的差异达成和解。那里有斑鸠(speckle pigeon)、咕咕叫的葡萄酒色笑鸽、红嘴鸽、黑鹊和灰犀鸟、长尾而有光泽的紫椋鸟、牛背鹭、苍鹭(squacco heron),在芦苇秆中,还有阿比西尼亚种的蓝腹金丝雀。虽然这些鸟类或它们的近亲,在东非全都找得到,但是让这些鸟类集合在一起似乎很不寻常。 尽管正值观光旺季,舍门提旅馆到了夜里仍没有一名旅客,派崔斯先生声称,那是因为美国人不喜欢西非,当然,其中一个原因是这里说法语,不管如何,最主要是因为西非不像东非,既不太出名,也不太作广告宣传;相反地,东非却以观光为它主要产业。许多旅客告诉派崔斯先生,他们比较喜欢西非的国家公园,因为此地的动物比较不容易被发觉,人们不敢保证一定看得到动物,这里的东西似乎比较会跑跳,人们总是说这里老是看到观光客之后,才看到动物。人们单是听到这句话,就会认为到西非洲比较划算。然而东非的动物确实比西非少很多,不单是种类少,数量也少些。即使是很普通的动物也难以观察得到。心里只想惊鸿一瞥,看到黑猩猩或是大型的非洲大羚羊【giant eland,外形如牛,亦称为牛羚译注】,结果是一种奢望。像我们这样徒步,能够看到大狮子在路上留下鼻子嗅地的痕迹,就真要感到心满意足了,不过水牛可能没有狮子那般怕生。人们说这里有两千五百头水牛,我们非但没有看到半头躲藏的水牛,连半根牛毛也没看到,只看到水牛留下来的一大坨粪便。 ★古老的规律节奏 从坦巴昆达出发的公路上,我们沿着一条窄窄的小径穿过荒野,朝郭伦坡前进,目的是为了直接接上向南的黄土公路,再向西到维林加拉(velingara),我们的目的地是位于几内亚森林靠近海岸地区的卡萨门斯国家公园(Park National de casamance)。小径曲折蜿蜒,穿过小村落,延展到一个清新开阔,充满阳光而宁静的原野,原野上尽是翠绿青草和高大的无花果树,还有金丝雀、羽冠伯劳、长尾鹦鹉和斑鸠。这里是属于吐库勒和佛莱尼族的乡野。他们既是农人,也是游牧民族。早在西元七〇〇年,吐库勒族就维持强大的实力,疆域延伸到塞内加尔谷地,一直到今天的茅利塔尼亚境内,当时这个地域还没有被沙漠吞噬,直到十四世纪,他们在柏柏人(Baber)来犯之前,向南逃避;柏柏人则是为躲避阿拉伯人而南下迁移,占据此地。很明显的,吐库勒族是这个区域中,第一支接受回教的原住民。他们还帮忙向海岸地区的欧渥洛夫族人宣扬回教。而在同时期,游牧的柏柏族成群南侵,占领了大草原上比较干燥的开阔地,为这个部落建立强大的经济力,直到后来这两个部族的人才逐渐通婚融合。在这个农业国家中,吐库勒族看起来像黑人,而游牧的柏柏人则相反,他们被称为波尔族(peulh)或称为富拉族(Fula)或佛莱尼族,他们沿着大草原向东分布,一直到喀麦隆,他们的肤色比较白,脸型也比较尖削。吐库勒这个名称,有人说是从英文来的,意思是双色(Two colour),或是法文的tout couleur而来,甚至有人说那是依这个地方的古名Tacurol而来。吐库勒人一直维持遗世独立的生活形态,直到十九世纪中叶,法国人为建立法属西非殖民地,才收服他们。 这块土地并没有像尼奥柯罗柯巴东方的乡野那样干旱,然而空气还是因为缺雨显得十分干燥。人类饲养耐干旱的山羊助长了北非沙漠向南的扩张,它们无畏于酷热,但是瘦弱的绵羊则拼命挤到土墙边,寻找狭小而仅可容身的凉荫,而牛群每天都得被拉到村子的井边。水井是每个村子的生活中心,由驮兽绕着一个同心圆来抽水,而在这样的平原野地,所谓的村子不过是由几排土屋所组成。 在这些米西拉(Missira)屯垦地的西南边,每个人对我们的友善,都让我们惊讶得哑口无言。即使是那些刚搬到村外落脚的一小群年轻人,也穿着庆典的服装赶来迎接我们,面带微笑,向我们招手示意,并且愿意提供协助。由于路况差的狭仄小径上有许多行人,我们好几次被迫停车,原路撤回,即使在原路掉头时,我们还是受到微笑欢迎,那种微笑是白人在非洲已不多见的。微笑让人欢欣,也带有一点感伤,看到它就像最后一眼看到某种即将绝种的稀有鸟类。当大人们一边笑一边争相讨论我们该走哪个方向时,孩子们则坐在曝晒的银鱼下方阴影处,那种鱼是从附近的湖里捕来的。在捣杵的妇女们也停下手上的工作,少女们在水井边向我们挥手,井水溅在她们圆润的胸部而发出光芒。 这些地方是如此单纯,远离现代生活的调性,反映出一种规律和幸福,那是大路旁的村子所失落的感觉;那些村子的村民因为车辆的噪音,以及不定的强风吹袭,而过着紧张的生活,无法平静下来。这里有木臼和看起来像空心树桩的大型捣杵,还有三块石头堆成的炉灶、几捆新鲜的棕榈叶、屋上几只曝晒的葫芦瓢。这地方没有多余的东西,也没有被浪费掉的,没有废弃物、碎瓦砾或任何的废水。庭园十分干净。村子外堆积着一些铁罐,那是村民在走回这个内陆地区的路上捡回来的,堆得十分整齐。整个乡野的和谐步调建立在一种规律的基础上。或许对于务农的非洲人来说,规律是相当自然的事;或许大多数非洲堆积垃圾的居住地是一种悲哀的表征,代表人们已失去古老的生活节奏、人口过于拥挤、贫穷和道德沦落,那都是因为白人强制他们接受白人生活方式所显现的现象。 ★没必要存在的马路 正午时分,天气很热。我们走在红土路上向西出发,前往维林加拉,沿路尽是被沙漠焚风所造成的干涸景观。 在接近几内亚比索边界的柯达镇(Kolda),道路进入一片由香蕉园、棕榈园和稻田所构成的绿野,那像是庞大森林中的一块青绿空地。这里的村落比较繁荣,马路也铺上柏油,所以巴巴索又开始猛烈地加速,一只手不住地按着喇叭,我们再次要求他减速,路上有太多的山羊和牛群,这样开车实在太快了。但他很快又加快速度,而且还不断转头对着乘客发表议论,最后,有一头公牛跳到他的面前。纪柏特.波斯高声向他发出警告,他紧急转向,重踩煞车,只听到碰的一声,一个讨人厌的金属组合体撞上一团肉,那沉重的牛身碰碎了挡风玻璃,少许的玻璃碎屑洒落,接着车子打滑,那头牛被撞进水沟里,双脚还在抖动,有着一双大眼睛的牛头则靠在路肩上。 车子停了下来,巴巴索走下车,车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检视他的汽车,完全不理会那头垂死的公牛。那儿有一名穿着黄色破澜衣服而饱受惊吓的居民,难道他是牛的主人?他满手的长豆荚掉落一地,此时,他看也不看巴巴索一眼,更不管那头公牛,径自弯下他那直挺挺的双腿,把豆子从热腾腾的地面上,慢慢地、一颗一颗地捡起来,时间就在这般死寂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仿佛他不愿意抬头看那只还在踢着腿的公牛,也不看我们,更不看那些从邻村赶来、一言不发的村民。 巴巴索戴着他那顶绿色的羊呢帽,瞪着他那摇摇欲坠的车灯、掉漆的保险杆,还有白车子边上的粪便。他用法语指着那村民说:他是疯子,是野兽!这个人就是这样!他又说:那是他的畜牲!他是笨蛋!巴巴索非常沮丧,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对那名牧者的责骂,他把剩余的气力全都用在骂那头牛的主人,还有村子的头头。我和波斯试图用较温和的方式帮忙,我们把碎玻璃踢到路旁,看着那些村民一步步接近,觉得我们白得像牛奶一样,很不可思议的是,从树林后方传来一阵阵鼓声。 此时村民抵达,那头公牛已经僵硬不动。一名相貌严峻的老者猛力拉起那只公牛的头,然后让牛头垂下。他挺着身子,瞪着巴巴索,在整个对话过程中,他完全不看我们这些白人一眼。村民在一旁窥视,但是没有人发出笑声或是下任何断语;就一整群非洲人来说,他们算是十分沉默的一群。 巴巴索心理上首先屈服了,他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话。我预料那名老者会愤怒地加以反驳,不料他的回应却很平静。我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方言,不过即使像我们这样的白种人,也可以明白话中之意:他们一定是告诉巴巴索,他的车子开得太快,他必须赔钱,但是巴巴索的回答是,那些人应该知道要让他们的动物远离公路。两方都言之有理,一个活在新非洲的司机,车子开得真是太快了,而处在旧非洲的生灵动作则太缓慢了。在保有中古世纪古风的景观里,一条铺柏油的马路没有存在的必要。 最后双方并没有达成结论,彼此只是很有礼貌地站在滚滚黄尘之中等待,很形式化,也很不悦。争论已经结束,但是就这样贸然地走开似乎也很无礼。这个村子损失了一头年轻的公牛,巴巴索的车子车体严重损毁,他的损失在这样一个经济潦倒的国家里,价值远超过一头公牛。我们回到车上,只有一阵沉默,我们把车子开走,没有向齐昆果(Ziguinchor)道别。 ★卡萨门斯公园 晨间我们搭渡轮越过一条涨潮的河流,一哩又一哩地向南开,然后向西越过卡萨门斯含盐分的湿地。在巴勒提(Paleartic),当时已近春天,非洲的湿地满是过境且准备飞往欧洲的候鸟,绝大多数是流苏鹬、杓鹬、矶鹞和滨鹬。 靠近海岸,公路进入一个诗情画意的地区,满是老棕榈田和高大的森林,还有殖民地时代所留下来的风化栅门和旧石墙。这个小小的狄奥拉人(Diola)屯垦区蜷伏在丛林边缘。狄奥拉的民宅比我们在内陆所见的小屋来得大,方形的屋子屋顶高耸如金字塔,屋墙和低垂的屋檐之间,有足够的空间让空气产生对流,不过这种屋子的改良,并没有让我们那位同样是欧渥洛夫族的巴巴索领情,他只是不耐烦地翘着下巴对着这些佃农这些万神论者。他滔滔不绝地批判这些森林居民慢半拍,说这些南方人和北方人的精明干练刚好相反;他用法文说北方人才是欧渥洛夫族的典范,然后耸耸肩。最后,巴巴索下结论说:这些人是不折不扣的非洲人。他的话并不是一种赞美。因为他们是万神论者,不是回教徒,而且狄奥拉人喜欢吃猪肉,猪在这里很平常。或许这些猪是当年葡萄牙人带来的,或许在整个北非地区已经被回教连根拔起的吃猪肉古老文化,还能残留在这个丛林的边缘。 接近几内亚比索的边境,有一条小径直通海边和卡萨门斯国家公园,那里是一片由巨大深色卡亚树(Kaya)和无花果树所构成的海岸雨林。谢天谢地,我们可以步行,让巴巴索留在他那辆小而闷热的机器里轻松一下。虽然天气很温暖,但是海边的林地却十分清凉,浓密的绿荫只透着一点点的阳光。我们发现一头小型羚羊的足印,也听到传说中的呼吸声,那可能是森林里一头神经敏感的水牛正要折返森林。不过此地的情况一如尼奥柯罗柯巴,水牛还是躲着我们。唯一能看到的哺乳动物,其实只有松鼠和猴子,猴子是绿毛的东非小猴和白腹长尾猴,那是中非和东非蓝猴的近亲,毛色红黑相间。罕见的西非红疣猴(Red Colobus,原产于肯亚)依然不见踪影。这是我一直最希望看到的动物。小径上散布着被称为坦巴(tamba)的果实,那是一种小型的棕色狝猴桃(monkey一apple),在这些地区,这种果实颇受各种动物的欢迎,从小型的灵长目动物,以至于人类都爱吃。 海岸后方的森林没入红树林遍生的出海口处,如果一名生态观察员有比我们更充裕的时间,他或许能在那里看到一种小爪的水獭,或是被称为sitatunga的沼泽羚羊。在此地吃棕榈树果实的秃鹰吓走了海鸟,它们聚集在绝大部分面海的树林里,且绝大多数放弃了近亲秃鹰贪婪的肉食习性,以棕榈树的果实维生,在棕榈林附近经常可以看见它们。稍后我很惊讶看到在出海口的泥泽上有一只高翘鹬鸻,正大摇大摆地在红树林里,追逐着招潮蟹,那也可能是弹涂鱼。这两种生物大量聚在这条潮汐涨落的河流上,或许这正是这些生物为众人周知的生态习性,但是如果它们的生态在此地并非如此,我会把它们列入纪录。 ★市集和舞者 齐昆果有个艺术市集,在那堆闪闪发亮而且大量制造的艺术品中,你或许可以找到少许的古代面具和雕刻,而那些复制的艺术品已不经意地流散到世界各地的家庭里。艺术家制作的是传统的鸟头斧,有精致的手工锻造利刃,就造型和制作技术而言,远比他们所谓的艺术品更优越,虽然这些艺术家最初感到很沮丧,因为他们制作的器物并不是自己所要,而是我们所要的,不过他们很快就能适应这种概念。此时许多老斧从四面八方推到我们面前,有个家伙高声用法文说:这真的是我爷爷的斧头。这种蒙骗手法的灵感,很快就被其他人仿效。不过我们每个人只要拿一把斧头就心满意足了,所以我们把那些不计其数的真是我爷爷的斧领留在齐昆果,而我担心,整个齐昆果已经变成一个全新的手工艺品重镇。 市集外面,工人们正把一大袋一大袋的花生装到一辆卡车上,两个站在地上的男人把沉重的袋子堆上货车的货斗,货斗上另外有两个男人把袋子提到腰部的高度,然后丢到货车上,一边快速地弯下身子,这样做可以制造小小的弹力,让他们把袋子高高地举到肩膀上,而在货车顶上的另外两个人会从这些人伸展的手臂上,把袋子拉上去。这样的活动既有趣又刺激。那些工人因为自己的气力和准确而感到荣耀,表现得很愉悦,有一点在女孩子面前耍帅的味道,然后把一些散落的花生撒向那些对他们表示激赏的孩子们。每隔一会儿,就会有一名穿着蓝色回教带风帽斗篷服装的职员来驱赶孩子,但是他不敢喝阻那些工人。孩子很快又聚拢过来抢夺自空中撒落的花生。一座堆积如山并且充满暖意的花生堆上,有一只黄鹩凫在上头走动,面对这样丰盛的花生,它似乎也在试着改变它那千古不变的食虫习性。 傍晚,小型的蝙蝠取代了燕子,由村子黑暗处传来阵阵的皮鼓声。我们循着咚咚的噪音走了一段路,穿过温和的夜色,来到村镇边缘没有灯光的街道上一处开阔的空地,就在一棵巨大的无花果树下,三名鼓手正以含糊的节拍敲打着皮鼓,周边数百名非洲人围成一个圆圈,在微弱的光线下,正进行某种竞赛。一名舞者在圆圈里,动作敏捷如一只小公鸡,时而跳跃,时而对着群众里某些人叫骂,然后演变成一种舞蹈,那些被叫骂的人也是属于这些粗暴舞者的一群,从观众的叫嚣,便可以得知到底谁是赢方。舞者逐一上场、退场,镇民欢乐兴奋地扭打乱转,与此同时,那三名鼓手也没有歇息,以舞动的双手,让这个夜晚充满节奏。我站在那里如同被半催眠似的沉思,想起了多年前在一间名叫玫瑰磨坊村的巴黎酒馆,一群正在演出的塞内加尔舞者和鼓手。最初,他们的表情狂野而机灵,但几个月之后,他们开始抽烟,传统的舞蹈服装基科伊【kikoi,有色条纹滚边的厚棉布译注】底下露出了时髦的裤子,粗暴的鼓声减弱转成演出的背景,配合粗俗的喷火表演,还诵读节录自诗人里奥柏.桑果(Leopold senghor)的诗句,作者正是当今的塞内加尔总统【西元二〇〇〇年时的总统为狄伍译注】。 为黑人歌咏为非洲歌颂(SANG NOIRSANG D AFRIQUE) 在数百人的群众里,没有半个白人。我们小心翼翼地不停变换位置,向后退一点,离开光线,绝不停留在某个定点上太久,以免惹人注目。不过我们的出现还是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他们窃窃私语,变得好奇而怀有敌意,心想:这些白人怎么会来这里?过了一阵子,我们抽身而出,走进没有灯光的街上,回到旅馆。鼓声渐渐远去,随之而来的是四周大树上树蛙逐渐刺耳的声音。 邻近海岸的塞内加尔人,早在一八四八年就已取得公民地位,有一段时间,他们坚持独立,却同时对法国怀有某种情愫。人们住东非的城市里会碰触到那种徘徊不去的感觉和半压抑的敌意,但是在塞内加尔,即使是一些比较大的城镇,我也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感觉。这些日子随着音乐声走在非洲的街道上,我怀疑如果是在东非的阿鲁萨(Arusha)或是奈洛比(zairobi)我是否还会这么做,我想我不会。 ★甘比亚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乘着小渡轮,越过卡萨门斯河,走在一条烂路上,横越空气清新的海岸平原,向北开进紧邻塞内加尔的甘比亚境内,这路就像来自海上狭长的喉管伸向内陆。越过边界后就是塞勒提村,一九七一年,纪柏特.波斯在这里展开他的狒狒调查工作,当他看到狒狒正穿过马路,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用手指引着巴巴索把车子开进一条牛只行走的小径。我们继续步行在一座森林的前端,沿着一条干河床,穿过原野,进入满是卵石和潮湿沙地的绿荫地,那里有一个雨季留下来的小水塘,动物仍可掘土取水,我们很不容易才到达,当时一群群西非红疣猴正从树梢莽撞地冲出来,发出长鸣与狂哮,再从弹回的树枝纵身而下,滑翔而后坠入干树丛里,好像要把树林给扯下来。尽管四方的森林已被砍伐,迫使红疣猴被局限在这片狭长的舌状林地,波斯看到仍有红疣猴而感到高兴,我自己也很高兴第一次看到这种特殊的动物。它们的上半身是黑色,下半身却是红褐色,这种动物应该只存在于非洲的乡野。即使在东非,国家公园之外能看到这种动物的地方也相当少。 红疣猴在此地将不会待太久,因为在塞勒提一哩外,人们正在焚烧森林,一股熊熊的火焰趁着风势正扑向路旁的小灌木丛。参与这场大火的有欧洲茶隼、阿比西比亚种金丝雀、牛背鹭。牛背鹭在火焰中的小径昂首阔步,伺机对那些残存逃命的小昆虫下手;金丝雀和灰橙色的隼在天空盘旋,接着像精灵般冲进浓烟里,金丝雀刺耳的叫声被火焰凶暴的脆裂声所淹没。 在过度焚烧的森林前,在甘比亚境内旅行不可能走得太远,看起来这里焚烧的森林比塞内加尔还要多,而此时我们所见到的,将为土地带来无可避免的毁灭性结局。这个众所周知的甘比亚过去曾是英属殖民地,对于以不列颠荣耀而自豪的敏感行政当局来说,稠密的人口是一项要命的事情,对原住民却有其意义。不管人口的稠密度,这里说英语的公民并不想和塞内加尔合并,因为他们将因此变成不受欢迎的少数民族。其实甘比亚不过是个四个被包围的孤立领土,带状的土地被河流两侧包夹,领土长不过两百多哩,有些地方宽不到十三哩。 甘比亚就像塞内加尔腹侧一根巨大的芒刺,由卡萨门斯河贯穿过整个国家,而控制着一条重要的天然贸易孔道,深达内陆一百五十哩的河道可以通行海上巨轮,最远可以航行到塞内加尔东部,甚至到达马利。由于这国家人口严重过剩,即使就西非的标准来说也是一样,因此甘比亚残存的野生动物被限制在三个小型的自然保护区,以及南向的一座与塞内加尔共同拥有的跨国性国家公园内。 甘比亚保留区得归功于英国籍的森林学家艾德华.布鲁尔,在波斯进行狒狒研究的期间,他是波斯博士的良师兼益友,他欢迎我们前往位于永顿(Yumdum)的阿布柯自然保护区,就在首都南方不远的班祖尔(Banjul)。虽然只有一百八十公顷,但这块绿廊般的林区所残余的开阔地,却是甘比亚第一座保护区,而且就社教功能来说,它也是生态最为壮观的一座。 一九一六年,它保留作为阿布柯水源区,后来架起图篱,以阻隔猎人和家畜,当然也包括那些可能成为农人的人。但当地人却在围篱下挖洞,让他们的猪只随意进入觅食,猎人也设法潜入,但是一九六〇年,一头猎豹盘据了一座小森林,让这两种人感到愤慨不平,豹使猪只跑得更分散,也威胁到猎人的安危。人们要求布鲁尔射杀那头豹,但他却着迷于阿布柯的发展潜力,于是在他紧急要求下,一九六八年,这里设为保育区。两年之后,或许是因为猪只被驱逐而感到寂寞,那头豹离开阿布柯,但是当地其他的野生动物却被引渡进来,加入原已栖息在当地的少数小型哺乳动物群中。在穿越森林一.五哩的小径上,人们可能会遇到几种鸟类、一些小羚羊和条纹羚羊,几头薮猫、麝猫、麝香鼠、猫鼬、豪猪、四种猴子、鳄鱼和蟒蛇,还有响尾蛇、蝮蛇和眼镜蛇。 布鲁尔说:我们这就要出发了,我们需要一点运气。他被晒得焦黑,声音沙哑,平易近人而不摆架子,有凸出的额头和一脸和善的笑容。他因为甘比亚总统签署一项支持野生动物保护的班祖尔宣言而感到欣慰,这项宣言意味着政府高层官员开始稍微重视野生动物保护的立法,愿意接触野生动物保育;过去什么都猎杀的孩子们,如今会把野生动物带来阿布柯。就像肯亚一样,野生动物学会在此为其他非洲国家建立一套典范,对新生代的教育,是所有野生动物的唯一希望。 在海岸地区,我们找到一间瑞典人开的旅馆投宿,而我也在这里第一次享受到在西非海浪中游泳的乐趣。当地人盛传瑞典人来此是为了寻花问柳,就像德国人在肯亚的马林迪(Malindi)海岸一样,或许是因为甘比亚基督徒在精神上对此事表现出道德反制,使得我们那位桀傲不逊的回教徙巴巴索先生质疑旅馆接待人员接待他的热忱;他那种酸溜溜的表情意味着:这些操英语的人或许会让他这名陌生人坐在椅子上过夜。尽管巴巴索用法文向我抱怨,但那名职员凭直觉就能意会他的意思,他以极为高尚的态度回应巴巴索;其实巴巴索的英语程度可能远超过他。那名职员说:我并不富有,我和你一样是黑人。但是如果我提供你一张床,就表示你不必整夜坐在椅子上。如果你不喜欢我的旅馆,那就请便。巴巴索的优点是,他第二天向我们坦承,他在异教徒之间度过了一个平安夜。 破晓时分,我们沿着一片广大而正在耕作的花生田边缘前进,甘比亚就像塞内加尔一样,经济基础建立在这种作物之上。越过这种代表性经济作物栽培区之后,我们到达班祖尔的野生花生田;班祖尔原名巴舍斯特(Bathurst)。我们将搭乘另一艘渡轮,渡过甘比亚河,继续向北前往塞内加尔。 一个清凉的早晨,码头边有耐性等候的黑人、鱼腥味、鸡笼、水果和绵羊、食肉的鸟类、随风飘散的垃圾、甜美的气味、甜美的声音、尿桶,平静宽阔的棕色河水上有来自海上的里海燕鸥,一切是如此似曾相识;我生平不曾来过甘比亚,但不知有多少回,我曾到过这样充满古意的河边。在乘客搭船的栅门上有个相当贴心的警告标志:货物和甲板上的家畜请个人收藏、携带与保管,再交货给船主,如果因为船只无法使用,或因为政府或服务人员的疏忽,而造成遗失或损坏,这种风险性,政府将不提供保证。这艘前往康镇(Kung)的渡轮塞满了形形色色的车辆和人员,如此拥挤而使得一位高大的美丽女士,臀部无法挤过巴巴索车子的前保险杆和前一辆车之间。虽然两造一方说的是带着某种腔调的英语,另一方说的是法语,不过那名高头大马的女人和巴巴索却能够一起对着这充满欢乐的景象不停地抱怨、叫嚣和嘲弄。巴巴索盛装打扮,穿着白色的回教康祖长袍,还带着三盒棒棒糖,那是准备在抵达达喀尔时送给他孩子的礼物。他非常不同意如此古老的一艘渡轮同时搭载人员和鸡只,他靠在船身较远一侧迎向康镇那方狭窄的斜梯上,不悦地抱怨船班误点:这种恶劣的船公司,全都是一个样,他说,全都是一个样,这般老旧,一点也不美!当他看到有块空地时,立刻弃船,危险地把车子加速向北开,他是如此急于摆脱甘比亚。 穿过塞内加尔的码头,马路经过萨伦姆三角洲国家公园,那正是塞国与甘比亚共同拥有的跨国性国家公园,目前并未全面对外开放。这里是海牛与萨伦姆河淡水海豚的庇护所,同时还有西非海岸最北端完整的红树林生态系统。我们再度进入干燥的草原森林区,但这片绿野很快就变成刺槐景观,那表示我们已经接近塞昔尔沙漠区。在高拉克,我们渡过萨伦姆河,再度冲上铺柏油的公路,距离达喀尔不到两小时车程。 安德烈.杜普艾是塞内加尔国家公园的主委,那天下午我们去他那里寻求一些建议。他个子矮小、脸色红润,嗓门大,而且滔滔不绝地发表议论。他的自信相当凸显,他的精力和热情也让人印象深刻。他解散了华沙公园,他说因为这座国家公园作了错误示范,试图把太多种类的动物混杂在一起。就生态单位而言,塞内加尔境内有六座别处难以比拟的国家公园。即使是位在达喀尔出海口最小巧的玛德琳岛公园,美丽的红嘴热带鸟类也会在那里筑巢,那是个珍贵的海岸岩石生态系统,在整个西非仅些处!他高声大喊:波斯先生,这里是我们的大教堂。他拒绝用波斯博士的正式头衔称呼他。非洲其他地方的国家公园绝大部分位在蚊虫孳生的湿地,人们无法利用;但在此地不同,塞内加尔所选择的国家公园地区,都是为了保存代表性的生态。他说这里是随铁丝网附赠的国家公园,此外,喀麦隆算是中非共和国的一部分,而其余的西非地区也有机会被选为国家公园,但是可能都是一种错误的选择。当然还有马利,在紧邻塞内加尔的边界有一座野生动物保护区,或许有人认为那座保护区也算是尼奥柯罗柯巴附赠的国家公园;尼日境内上伏塔的本宁(Bennin),还有一座W国家公园(Parc du W)。要接近这样的国家公园着实不易,想在其中旅行更是不可能,因此人们会说这地方怎么还可能会有动物?杜普艾耸耸肩,建议波斯先生最好能好好地仔细观察塞内加尔。由于那项计画失败,接下来最好的就是前往象牙海岸境内的柯莫国家公园,因为杜普艾以前的助手,现在是那里的园长。为取得较完备的资讯,我们接受杜普艾先生的建议,安排第二天前往象牙海岸。 ★象牙海岸的腐败首都 第二天在飞往象牙海岸途中,一名塞内加尔妇女手提着行李,里头包括三条硕大且弹跳不止的鱼,这些庞然巨物拒绝被乖乖地摆好,不停地用尾巴拍打着厚纸箱两侧。午餐供应的是丛林肉,在那个场合中,其实供应的只是小块而冰冷的鸟肉,鸟头还滋滋作响,我们希望上头裹着的那一层东西是面团。除此之外,这趟飞行向东南方飞越几内亚森林,十分不平稳,直到飞机在海上盘旋转往阿必尚之后才稳定下来。我们在那里看到红色的海滩和绵长无缺的海岸线,也就是迎风海岸【windward coast,过去黄金海岸迎风面的奴隶出口港所在地,位于今天的赖比瑞亚和象牙海岸,还包括迦纳译注】,这里的景观有别于最恶劣的奴隶劫掠恶名。一七七〇年代,班达玛河口奴隶出口的活动频繁,就在所谓大拉侯区(Grand Lahou)的西侧。不过当时因为缺乏港口,所以贸易活动并不稳定,直到后来殖民地活动发生。到了十九世纪末期,少数白种人留意到这恶人海岸厚重的丛林屏障后方的土地,因此这座海岸后来因珍贵的象牙而改名。一九五〇年之前,就贸易和对欧洲贸易收益而言,象牙海岸不是塞内加尔的对手,后来一条穿透这道海岸屏障的通道稳定下来,同时在广大的艾比利泻湖建造港口。如今此地发现石油,扩展了繁荣的木材业,以及咖啡、橡胶、油棕树田等产业,首府阿必尚变成一座充满崭新建筑和新款汽车,且急速发展的新兴城市。一如塞内加尔,这国家和西方世界维持强大的贸易关系,如今这两个国家远比当年法属西非殖民地中的任何一国都来得繁荣富裕。 由于财富来得太快,位在恶臭潮湿海岸上的阿必尚,变成一个欧化的城市,但依旧保有当年奴隶港时代的肮脏、臭气冲天、腐败衰弱。尽管这里比其他非洲地区较易为人接受,但是它到底还是个非洲人的国家。除了态度极度恶劣的海关,其他的办公室在周末假日期间,都不上班。要取得北上到柯莫国家公园的旅游资讯,真可说是求助无门。我们预订了提亚玛饭店,就在蝙蝠飞来飞去的高大树林之间,那是此地诸多声名狼藉的旅馆中排名第一的旅馆;但是我们却被赶到艾佛丽饭店,那是一间高大华丽却也贫乏的国际级饭店,独立于海湾另一头的绝壁上。饭店自给自足,拥有昂贵的服务和商店,它把旅客和外界隔绝,让他们有钱无处可花,不过旅客得担心前往城市时,那像海盗抢劫一般的计程车费用。奈洛比高大亮丽的国际饭店是阿必尚这间饭店的姐妹店,是一间家族经营舒适且干净的旅馆,饭店的特色在于拥有保龄球道、四间粗劣的餐厅和一间糟糕透顶的酒吧,还有一座占地数英亩的包覆式大型游泳池,泳池大到可以行船,此外还有一间全非洲大陆地区仅有的溜冰场。艾佛丽所拥有的一切,几乎可以让旅客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来到非洲。 据说来此的外国人当中,体质最好的算是美国人,接下来是北欧人,或许是因为在国内有很好的防疫系统,他们最不受当地病菌影响。不幸的是,我们都被列在那倒楣的病号名单里。虽然在塞内加尔乡野吃到的餐饮让我们安然无恙,但对艾佛丽的主菜也不敢有太大的期盼。尽管我们都没有在别的地方用过餐,但到了星期一,我们都病倒了,而波斯也濒临崩溃边缘。我们疯狂地想要离开阿必尚,然而北上飞往郭荷果(Korhogo)的班机,整个星期内都没有空位。因此我们被安排搭乘前往上伏塔的瓦于都占国营火车的卧铺夜车,黎明之后,我们将可以在象牙海岸北部的佛克斯都古下车。 那天晚上六点钟,我们已经到达车站等候预定七点发车的火车。旅行社指派一位象牙海岸籍名叫杰克布.阿迪蒙的年轻人来当我们的导游。杰克布变成我们的资讯来源,他的话不太能信,还不如不说。他带给我们的第一个讯息竟是坏消息,他说旅行社不能保障我们所预订的卧铺车位,上午九点钟旅行社给我们的保证像风般飘忽不定;他们说火车来的时候,我们必须碰碰运气。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走来走去,有人在月台上打地铺;小贩叫卖着面包、水果和饮用水,还有各式各样的特产。有个人专卖袜子和皮包,另一个则卖土耳其毡帽和回教徒祈祷用的卧席,因为这个国家北部和尼日、上伏塔一样靠近沙漠地区,回教的势力依旧庞大。我们站在酷热中,接着太阳突然下沉,靠近我们站着的地方有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妇女,她们脸庞尖削而优雅,阿迪蒙说,这些是波尔尼日人(peulh︱de︱Niger),打从一九七三到一九七六年发生大旱灾开始,他们便带着他们的瘤牛(zebu)群向南迁移。波尔族是佛莱尼族诸多称呼中的一种,佛莱尼是我们在塞内加尔境内所见过第一支定居型的农业民族。然而吐库勒佛莱尼族的外表虽然是黑人,但是从脸上的骨架来看,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北方人,这些人背离了他们祖先柏柏人所维持的游牧生活形态,而衣索匹亚式的外貌,则让佛莱尼被误认为源自东北方。他们用动物来以物易物,交换当地农民耕作的食物,让自己依附在当地部落,他们横跨整个西非苏丹大草原,从塞内加尔到喀麦隆,范围超过两千哩。 一名来自上伏塔,衣衫褴褛又酒醉的原住民,正试图向我们销售中国精油(China Balm),那商品装在一个绿色盒子里,盒子缀有光鲜的龙形装饰。那种高深莫测的包装让我想起了恶妇人(Foul Mesdames),那是一种罐装中国豆的名牌商品,在坦尚尼亚一些偏远乡间的小店里可以找到。一名同行的小贩拿着一块不太可口的肉饼试图吸引我们,只见那位卖中国精油的小贩挥出一拳,他原地转了个圈,差点跌倒在地。卖精油的小贩愤怒地高声说话,杰克布在一旁笑着翻译说:我此刻正和大人物说话,和白种人说话,而你们却带着肮脏的食物来到这里,想要破坏我的生意。不过,停留在这过去所谓的恶人海岸期间,一堆挫折降临在我们身上,即使是中国精油,也无法抚慰我们的心灵。火车出现之后,我们发现卧铺显然已经客满,不管怎样抗辩或贿赂,所有的希望都落了空,我们所预定的头等舱位不幸已经严看超卖,我们唯有速战速决,以便在餐车确保座位,因为我们必须在那个车厢里奋战十四个小时。 火车走走停停地向北驶去,开进漆黑的热带之夜。为了打发前方的漫漫长夜,我们喝醉了,傍晚就这样轻松度过。一道精致的晚餐送上来,伴随着车窗吹进来的丛林甜美温暖的和风,用餐之后,我盯着车外的森林,那一片漆黑映着同样漆黑的夜空,我看到星斗和明月拂照广大茂密的非洲森林。 稍后空气转凉,我们的列车一站又一站地停靠先是狄姆布克洛(Dimbokro),接着是布尔克(Bouake)和卡提奥拉(Katiola),餐车变得十分拥挤,挤到那些沮丧的旅客得从车窗爬进车厢,其中有两名形容憔悴的法国年轻人带着他们的登山背包和吉他挤进车内,他们为自己安顿一张桌子,和一群非洲人同桌,接着他们开始痛骂那些观光客,如何破坏这个的法国西非属地。那些象牙海岸人一言不发,很有礼貌地倾听,过了一会儿,有个人平静地用法文说:你呢?先生?你算是哪一种观光客?其中一名年轻人的吉他被踩碎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我们是热爱音乐的观光客。没有人笑,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同情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天明。 黎明很早便来到这个低矮大草原林地中,凸起丘陵地上的破落村子。我一直没睡着,头疼和发烧因为无线电发报机的声音和婴儿的哭声而变得更严重,其间还穿插了一名肚子饿的男人,在车厢地板上敲打椰子所发出来的声音。服务生正在替一名有钱的回教徒老先生找一把吃早餐用的椅子,他看到我那严酷的表情便打消念头,而从那些睡在椅子一整夜的人群中,找最无力抵抗的人下手一名困惑的乡下人带着他年轻的妻子和一名婴儿,他看起来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权利何在。在一阵混乱中,那名婴孩在地板上小起便来,当火车摇晃时,那一沱小水坑流遍整个走道。那名母亲站起身来,向前躬着身子把孩子背在背上,孩子趴在她背上,就像一只无助的树蛙;他唯一可支撑的就是母亲挤出来的臀部赘肉,直到被他妈妈绑在身上的卡坦加背架(katanga)。那景象对于处在昏热的身体状况的我来说,正可以解释为非洲开发的背部,而婴孩的倚靠就像是母亲的一种附属品:早年还没有卡坦加可以使用的时代,人们是用叶子把孩子固定起来,但很不牢靠,而卡坦加这种坚固的架子,让婴儿坐在上头时,母亲可以同时走路或在田里工作。这种东西当然是一种革命性的便利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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