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游返高邮省亲,顺道在常州会见了东坡,并约同黄山谷一起到金山寺探望佛印禅师,佛印少不了又做烧猪肉以飨东坡。
四人都认为这是一次难得的雅聚,他们都已步入饱经忧患、尝尽人生悲欢离合滋味的中老年,苏东坡谈起到谢公墩会见王安石的经过,不免对王氏凄凉的下场同兴感慨。
席间东坡提及玄真子的渔父词,意境绝妙,惜不能歌,所以稍加补充,改成浣溪沙,便可上口了,其词如下:
西塞山前白鹭飞,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鳜鱼肥。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佛印听了之后说:
如果能改为鹧鸪天,唱起来想必更好!
东坡点头同意佛印的意见,却向黄庭坚说:
山谷何妨一试?
黄山谷遂以玄真子的遗事及渔父词,改成了一阕鹧鸪天: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朝廷尚觅玄真子,何处如今更有诗?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人间底事避风波险,一日风波十二时。
呣,好!东坡由衷的称赞说:如此一改,确比浣溪沙意境佳妙得多了。
秦少游和佛印也都表示有同感。
当时的文人墨客,流行以古人或当朝达官名士的姓名作诗谜,苏小妹三难新郎时,便曾以孙权、孔明、子思、太公望四人的姓名,作成诗谜考秦少游;王安石也作过一首传诵不衰的香艳诗谜,谐隐四位大诗人的名字,最为士林所乐道,其诗云:
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霜雪肤;
走入帐中寻不见,任他风雨满江湖。
第一句暗寓贾岛,第二句为李白,第三句是罗隐,第四句是潘阗。
秦少游深谙此道,所以这一招没有将他难倒,此行他想起有人以子瞻帽作诗谜,问东坡可曾听到,东坡摇摇头要少游说出,于是少游吟道:
人人皆戴子瞻帽,君实新来转一官;
门状送还王介甫,潞公身上不曾寒。
暗射仲长统、司马迁、谢安石、温彦博四人也。
苏东坡说:
我倒听说有人以本朝四名达官:韩绛、冯京、王珪、曾布为谜底,作成的诗谜,颇为贴切,其诗曰:
长空雪霁见虹霓,行尽天涯遇帝畿;
天下手中持玉简,秀才不肯着麻衣。
佛印忽问少游:
秦居士可曾听说琴操将你所作满庭芳改韵的事?
秦少游摇摇头反问:
琴操是何人?
佛印把琴操原为杭州名妓,后遇东坡点化,如今已遁入空门的事,简要说了一遍,然后说到她将满庭芳改韵的事:
在一次宴会中,琴操唱满庭芳为客人助兴,一不留神,竟将画角声断谯门唱成了画角声断斜阳。
座客中立刻有人纠正说:
是声断谯门,非斜阳也。怎可乱唱?
琴操乃硬着头皮说:
非敢乱唱,贱妾只不过戏改了原韵罢了。
座客诧异的啊!了一声说:
妳且唱来听听。
琴操凭了她的才华和机智,即席将少游的满庭芳改为阳字韵唱出:
山抹微云,天黏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棹,聊共引离觞。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茫茫。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低墙。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谩赢得青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余香。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琴操唱罢,赢得满座同声叫好。
连秦少游听了,也不禁连连点头赞许。
苏东坡回忆当年和琴操交往的经过,感慨的说:
琴操姑娘确是一位秀外慧中,机智过人的才女!
接着又谈到前秦的旷世才女,窦滔之妻苏蕙,曾经作过一首璇玑图回文诗,共八百四十一字,不论正读、反读、横读、斜读、交互读,或退一字读、叠一字读,皆可成诗,而且有七千九百五十八首之多。真是呕心沥血之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尽管有不少人仿效,都难以与其相提并论。
苏东坡说:
我曾戏作过一首织锦图的回文诗,不过只能顺读或反(倒)读而已。于是提笔写出了下面的诗句:
春晚落花余碧草,夜凉低月半梧桐;
人随雁远边城暮,雨映疏帘绣阁空。
如果倒过来反读,则成了下面的诗句:
空阁绣帘疏映雨,暮城边远雁随人;
梧桐半月低凉夜,草碧余花落晚春。
佛印见大家只顾谈诗论文,忘记了喝酒,随即劝道:
咱们只顾说话,忘记了喝酒,子瞻行个酒令,替大家助助酒兴如何?
东坡满口答应:
好好好!只是这个酒令,要作得难一些,才好罚酒。
佛印连忙答应:
对对对,如此才饶兴味,就由你开始罢。
东坡思索了片刻说:
酒令开始,前两句说一无声之物;中间两句要举出两位古人,结尾两句须合情入理,击箸五下计时,不能者罚酒三大杯。东坡说毕,环顾左右,三人皆点头同意,即说出了下面的酒令:
笔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如何不种竹?
鲍叔曰:只须三两竿,清风自然足。
依次轮到秦少游,在东坡击箸三下时吟道:
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白起。白起问廉颇,如何不养鹅?
廉颇曰:白毛浮绿水,红掌泛青波。
下面坐的是黄庭坚,他也在东坡击箸三下时吟道:
蛀屑落地无声,抬头见孔子。孔子问颜回,因何不种梅?
颜回曰:前林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最后轮到佛印,他听了前三人的令诗,早已成竹在胸,东坡还没来得及击箸,他已开口吟道:
天花落地无声,抬头见宝光。宝光问维摩,僧行近如何?
维摩曰:遇客头如鳖,逢斋项似鹅。
结果并无人被罚酒。
佛印招小和尚来,要他把已凉的酒菜拿去温热。
苏东坡却仰面哈哈大笑起来,大家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约而同的投以询问的目光。
东坡止住了笑声,解释道:
适才我是想起了一桩有关小和尚的故事。
黄庭坚说:
什么故事如此好笑?何不说出来大家听听。
东坡瞄了佛印一眼说:
前朝吴郡,有一位犯了色戒的和尚,由于奸情败露,被送官治罪,郡守判以杖责五百,并游街示众,那和尚的下体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在两名衙役挟持下,沿路哀号,声嘶力竭,却没有人同情他,好事者还作了一首嘲笑他的诗,传诵一时,令人绝倒,诗曰:
精光顶上着紫光,顶有情人,受一无情棒;出家人反做在家人,小和尚连累大和尚。
东坡此语一出,立刻引起满座哄笑,连佛印也不例外,并连声说:
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