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在杭州做通判的期间,正是新政青苗法雷厉风行,为害最烈的时候。
青苗法贷款,富人不肯借,穷人借了,加上百分之二十的利息,最后无力偿还,难免牢狱之灾。单是坑州一地,因此系狱的囚犯,竟多达一万七千多人,这些人都要经由东坡审判,他对民众的疾苦,感同身受,可是既无力更改这种他所反对的法令,只有尽可能的与民方便,网开一面。
当地的百姓,因此非常感戴东坡的恩德,而他内心的痛苦,可以在诗词里窥见一斑,譬如他在一首五言诗里写道:
除日当早归,官事乃见留:执事对之泣,念此系中囚。
小人营糇粮,堕网不知羞;我之恋薄禄,因循失归休。
不须论贤愚,均是为食谋;谁能暂从遣,闵然愧前修。
他悲天悯人,在给弟弟子由的诗里,也透露了类似的情怀:
平生所慙今不耻,坐对疲氓更鞭箠;
道逢阳虎呼与言,心知其非口诺唯。
居高忘下真何益?气节消缩今无几。
反对新政既然无效,只好在职权范围内做些宽民、利民的工作,公余之暇,便投身大自然的怀抱,饱餐杭州的山川风光之美,使他在文学创作上,获得了极为丰富的灵感泉源。
由于太守易人,在新太守未到任的期间,东坡暂为代决郡事,因而留下了不少佳话:了然是西湖灵隐寺的和尚,居然六根未净,曾经写过一首诗自我调侃:
少年不肯戴儒冠,强把身心赴戒坛;
雪夜孤眠双足冷,霜天剃发满头寒。
朱楼美酒应无份,红粉佳人不许看。
死去定为惆怅鬼,西天依旧路漫漫。
后来了然经常偷偷摸摸跑到勾栏院去找妓女鬼混,迷恋上一个叫秀奴的姑娘,日子久了,他把所有能张罗到的金钱,都花在她身上,弄得典尽卖光,褴褛不堪,秀奴却不再理他。
了然一气之下,喝得醉醺醺的,闯入勾栏院把秀奴杀死,他被扭送官衙治罪,在审理当中,发现他胳膊上刺有一副对联:
但愿同生极乐国,免如今世苦相思。
苏东坡在判决处斩的供状上,批了下面一段话:
这个秃奴,修行忒煞,云山顶上空持戒,只因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毒手伤心,花容粉碎,色空空色今安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
有一个营妓投牒,申请从良,东坡在牒上批道:
五日京兆,判状不难;九尾野狐,从良任便。
此一消息传出后,连全郡才艺最佳的一个名妓,也来申请脱籍从良,东坡一看不妙,就在牒文上批道:
慕周南之化,此意诚可嘉;空冀北之群,所请宜不允。
不久又有两名女子投牒,一个叫郑容,一个叫高莹,郑女申请落籍为妓;高女则申请脱籍从良。
东坡看了两人的牒文之后,写成了一首减字木兰花,分别批在文后。
郑容的牒文上批的是:
郑庄好客,容我楼前先坠帻,落笔生风,籍籍声名不负公。
高莹的牒文上批的是:
高山白早,莹骨冰肌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
府衙的僚属看过牒文的批示之后,虽觉东坡词意很美,劫看不出其中巧妙,一个个神情茫然的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东坡笑了笑,掌起朱笔,在批文上将每句头一个字圈了一下;大家一看,这才明白,原来正是:
郑容落籍,高莹从良八字。
众僚无不叹苏东坡的才气,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