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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五

苏东坡外传 楊濤 4537 2023-02-05
名词人张先,字子野,常自称张三影,因其词有: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压卷花影及柳径无人,堕飞絮无影等句,每句皆有一影字,是他生平最得意的句子,所以称三影。他是浙江乌程人,着有文集一百卷,诗二十卷,子野词一百八十四阕,与晏、欧分庭抗礼。 他不但词写得好,而且性好戏谑,风流倜傥,佳话也很多,年过八十,仍然精力旺盛,食色未衰,府内经常召妓歌舞侑酒,不服老迈。 他的词气魄虽不大,既无晏、欧之和雅,又无柳永之清畅森秀,更不似东波之豪放晶洁,但却是一个平稳的作家,他和柳永相同处是,一样好作艳词腻声,在街坊上也非常流行,在晏、欧、柳、苏之间别开生面,自成一家,后来北宋冶艳一派的词人贺铸、周邦彦等,无不受其影响。

有人说他造语之纤巧艳冶,如风过花枝,滴滴娇颤,极尽藻绘刻画之能事,但往往失之浅薄漂易,所以风格不高,如他的谢池春慢: 绕墙重院,时闻有流莺到。绣被掩余寒,画阁明新晓。朱槛连空阔,飞絮无多少。径莎平,池水渺。日长风静,花影闲相照。尘香拂马,逢谢女城南道。秀艳过施粉,多媚生轻笑。斗色鲜衣薄,碾玉双蝉小。欢难偶,春过了。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调。 不过晚年的作品,则走入慢词的领域,像山亭怨里的: 晓山静,数声杜宇,天意送芳菲,正黯淡疏烟短雨,与剪牡丹中的结局: 重听,尽汉妃一曲,江空月静。都是极为雄浑顿挫,格调高旷,俨然是大家风范了。 其实他的诗并不比词差,甚且犹有过之,例如游华州西溪诗中有: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来闻棹声另和愁中有:愁似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都足以媲美古人,但当时一般人只知道他歌词风行,反而没有人称道他的诗了。

苏东坡久闻此老的风流韵事,和玩世不恭的习性,对他颇为仰慕,到了杭州之后,特别找了一个机会,约同周邠和鲁少卿三人专程往乌程拜访张先,张先虽已是耄耋之年,白发皤皤,仍是耳聪目明,步履稳健,而且谈笑风生,对东坡这位年轻的大诗人,非常礼遇。 立即吩咐摆酒宴,召出家妓歌舞助兴,把酒谈笑,上至国家大事,新政利害,下至诗词文章,声色犬马,放言无忌,滔滔不绝。 席间张先特地唤出新纳的一名小妾蕙蕙,向东坡等人侑酒,并出示为纳妾而写的一首自庆诗,一手捋着满把的白胡子,摇头晃脑的吟哦: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东坡听后,也想起了外间流传的一首嘲笑张先纳妾的诗来,于是说:

外间尚流传一首嘲笑张老的诗,想必你还不曾耳闻? 张先欢喜言道: 唔!是吗?我倒愿闻其详。 苏东坡说: 那么我念出来冒犯之处,你可不要见怪啊! 不会,不会,张先说: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苏东坡于是吟道: 十八佳人八十郎,苍苍白白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张先听毕,不但不以为忤,而且呵呵大笑说: 好!好!好一个一树梨花压海棠,哈哈哈! 在座的人都跟着笑起来,惟独蕙蕙羞得勾起头,连耳朵根都红了。 苏东坡仔细打量眼前的蕙蕙,论姿色虽非上上之选,却生得聪明乖巧,偎依在张先身边,温顺得逗人怜爱。张先说,她不但歌声迷人,舞也跳得好,尤其难得的是通晓诗书,已经成了他日常生活中的开心果。

为了证实他所说不虚,当下张先就向蕙蕙说: 小蕙,能在苏大人面前献艺,可是机会难得,妳就把我昨天新填的那首减字木兰花,唱一唱助助酒兴吧。 蕙蕙欣然点头说: 那我就在诸位大人面前献丑了! 说毕站起身来,已有丫鬟递上一副拍板,歌妓若兰以短笛伴奏,倩兮领导另外三位歌妓循着笛声翩翩起舞,蕙蕙轻叩拍板,徐徐唱道: 垂螺近额,走上红茵初趁拍;只恐惊飞,拟倩游丝惹住伊。 文鸳绣履,去似杨花尘不起;舞彻伊州,头上宫花颤未休。 歌声清跪悦耳,使人不觉为之荡气回肠,赢得座中一致赞美。 张先更是高兴,习惯的又发出一串呵呵大笑,发须颤动,满室生春,他停了停向东坡说: 子瞻来访,不可无诗,须得为我吟诗一首,以纪念今日之会啊。

东坡也不推辞,立刻连声答应。 丫鬟及时送上纸墨笔砚,东坡提笔一挥而就,写的是一首七言律诗,遂即吟道: 锦里先生笑自狂,莫欺九尺鬓毛苍。 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 柱下相君犹有齿,江东刺史已无肠。 平生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后堂。 诗中所述情节,都是当时流传有关张先的真实故事;字里行间,东坡也不免流露出一些羡慕的口气。 张先为了迎合东坡的口味,特命厨下烹调一些川菜,如宫保鸡、豆瓣鱼、酱爆肉等,吃得东坡大快朵颐,连声叫好;只是苦了周邠、鲁少卿等人,辣得嘴里直抽冷气,额头上的汗珠儿冒个不停。 蕙蕙带了几分腼腆提议: 今天承蒙苏大人几位赏光,务必尽欢,咱们行个酒令助助酒兴可好?

她的话立即获得在座的人一致赞同。 苏东坡说: 就依如夫人吩咐便了。 张先向蕙蕙递了一个眼色说: 小蕙,妳就出个题目吧! 恰好这时丫鬟又捧上四川的家常小菜麻婆豆腐,蕙蕙见了灵机一动说: 咱们就以形容麻子做为题目,大家轮流联句,从一个字开始,依次连下去,每人增加一字,连成一首宝塔诗,各位大人是否同意? 周邠说: 间意,同意,妳說说令规吧! 蕙蕙扭动一下娇小的身躯,接口说: 令规是,连错字数者,罚酒一杯;不押韵者,罚酒两杯;在我击箸十下之内连不出者,罚酒三杯;能及时连出者,以箸击碗一声表示通过。 苏东坡等都点头表示同意,他向蕙蕙说: 妳是令主,就由妳开始先说吧。大家都随声附和。

蕙蕙秋波一转说道: 筛!说了之后,立即拿起筷子敲击桌面计时。旁边轮到她的一树梨花老伴,张先急忙在筷子敲过两下就连出了: 骨牌! 呣,妙!妙!周邠连声称赞之后接下去联道:脚炉盖! 苏东坡随口联道: 雨打尘埃! 坐在苏东坡下边的是歌妓若兰,在蕙蕙击箸三响的时候联出: 霉洗斑点在! 依次轮下去是鲁少卿,他从容联道: 石榴皮翻过来! 下面轮到倩兮,沉吟了半晌,掐指计算字数,正该是七个字,她联道: 葵花带子向阳开! 一时除了联吟之外,只听叮叮!的击碗声音,在座诸人都通过了,重又轮回到蕙蕙,她敲下去再联道: 珍珠堆砌螺蛳密排! 张先紧跟着联道: 满天星斗浮云难遮盖! 周邠又接联:

吃过的包谷坑坑现出来! 苏东坡早已成竹在胸,立刻联出: 浮萍漂水面又榆钱遍地栽! 轮到若兰,她左思右想,苦苦搜索枯肠,无句可联;蕙蕙的筷子已敲过七响,若兰嘟起小嘴说: 啊呀!都给你们说尽了,我实在想不出句子来,甘愿罚酒好了! 若兰饮完了酒,鲁少卿却嗫嚅地说: 我有句子,但是不雅,且有女客在座,不便出口。 主人张先说: 不妨、不妨!少卿尽管放言无忌。 鲁少卿仍然期期艾艾,不好意思出口。 苏东坡已等得不耐烦,急忙催促道: 你倒是说呀!筷子已敲了九下,再不说可要罚酒了。 鲁少卿没法,只好说: 既然主人吩咐,而且我已告罪过了,恕我直言;我要联的是一屁股疥疮好了疤痕仍然在! 。

鲁少卿的话音未落,已引起满座笑声。 下边又轮到倩兮,她联道: 蜜蜂错当成了窝巢一齐飞过来。 蕙蕙敲了最后一声瓷碗说: 好了,这一个酒令到此为止,每人已轮了两次,这是我记下的大家联吟的句子,正好是一首十三层宝塔诗,各位看看。 说毕把手中的一张纸举了起来,让大家看上面的诗句,每句都是形容麻子,妙的是却没有一个提到麻子的字眼,看似容易,要是再联下去,恐怕每个人都要被罚酒了。除了下面宝塔诗里形容麻子的词句之外,你还能联出其他更好的句子来吗? (参考附图一) 张先捋着雪白的胡须笑嘻嘻地说: 咱们换个题目好了,子瞻,这回由你出题。 苏东坡说: 那就换顶真格的联句吧。 蕙蕙眨了眨一双秀目,不解地向东坡问:

什么是顶真格呀? 苏东坡正要回答,张先已抢先向他的小海棠花解释道: 子瞻说的,就是每人联的句都要首尾相连的意思,并不太难。 东坡马上补充说: 但是这一次要在击箸三下之内就联上来,否则罚酒。 啊呀!那么短的时间,我恐怕联不上来哦!若兰有点着急起来。 倩兮安慰她说: 不碍事的,反正好玩,大不了罚酒嘛! 鲁少卿朝蕙蕙扬了一下头说: 这回还由妳这位前令主执法好了。 这个容易!蕙蕙说:由谁起句? 周邠指了指东坡说: 当然是子瞻起句。 好!东坡应声举手示意蕙蕙准备击箸计时,吟出了首句: 桃花冷落随风飘, 按照原来的座次顺序,若兰、鲁少卿、倩兮、蕙蕙、张先、周邠,依次联出了下面的句子: ,飘落残花过小桥。 桥下金鱼双戏水,水边小鸟理新毛。 毛衣未湿黄梅雨,雨滴牡丹分外娇。 娇姿媲美垂杨柳,柳外双飞紫燕高。 高歌佳人吹玉笛,笛边鸾线挂丝条。 下边该是倩兮接条字联下句。但是她却想不出适当的句子来,心里一急,蕙蕙手里的筷子已敲了两下,眼看就要受罚,蕙蕙的小手又再度扬起,触动了倩兮的灵感,急忙联道: 条结玲珑香佛手,手摇团扇望江潮。 潮平两岸风帆稳,稳坐舟中橹慢摇。 摇入西湖天将晚,晚窗寂寞叹无聊。 聊推纱窗望明月,月落乌啼水迢迢。 迢迢长天飞孤鹜,鹜飞霞落风箫萧。 萧瑟秋色天涯路,路过湖中有断桥。 最后又轮到东坡,于是他将联句转回到起句的桃花作结,联道: 桥边处处种碧桃。 主人张先觉得意犹未尽,又提议作了半个时辰的投壶游戏。 若兰和倩兮都因为投壶不中,被罚表演歌舞,这一场欢宴,自晌午开始,直到万家灯火才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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