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小说园地 苏东坡外传

第8章 七

苏东坡外传 楊濤 4851 2023-02-05
苏东坡虽然早婚,也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的终身,婚前从未谋面,但婚后他俩却非常恩爱;东坡读书的时候,娇小的王弗总是静静地陪在丈夫身边,东坡不知道她是否读过书,也从未问过她;直到有一天,东坡背诵史记的时候,突然忘记了下文,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不料坐在身边的小媳妇,居然接下去把下文背诵出来,使东坡又惊又喜,情不自禁的拉起王弗的一双小手大叫: 啊!我的小可人儿,原来你也通晓诗书! 王弗见丈夫高兴忘形的样子,连忙提醒他: 瞧你高兴成这个样子,别让人看见了笑话。 日后,王弗对东坡踏入仕途待人处事,有过很多帮助,跟妯娌姑嫂之间,相处也非常融洽,在举家迁到京城之后,她二十一岁那一年,替东坡生了一个儿子苏迈。东坡非常为自己庆幸,娶了这么一位十全十美的贤内助。

在东坡初为河南省福昌县主簿,及任陕西省凤翔府判官的前后四年期间,王弗也携带幼儿随在任所,常常拿老泉训诫东坡的话,反覆叮咛;每次东坡公毕返家,她都不厌其详的询问丈夫处理公务的经过,她说: 夫君年事尚轻,涉世未深,又不在父亲身边,凡事不可不多加谨慎。 有客人造访的时候,王弗常躲在屏风后面听来人说的话,事后再加以分析、判断,给东坡一些建议或规劝,结果往往都应验了她的话,使东坡,不得不佩服她的见识,听从她的意见。 东坡在凤翔府四年,前后和刘、陈两任太守共事,他对副署奏折、审问案件的工作,颇感枯燥乏味,倒是在这段期间游历了不少当地的名山胜景,如终南山、太白峰、黑水谷、周文王的故里等地,增长了不少见闻,在他这一时期所作的诗文中,有一首七言诗和一篇记叙文,最为脍炙人口,诗名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后人经常引用的雪泥鸿爪一词,便是从东坡这一首诗中而来。 另一篇文章则是喜雨亭记他刚到任的那一年适逢陕西大旱,田野龟裂,禾苗枯萎,百姓都望天兴叹,忧心如焚。 苏东坡身为地方父母官,眼见此种情况,自然也十分着急,但是却一筹莫展。 在一般老百姓的心里,遇见这种情况,毫无疑问的一致认为是得罪了神明,所以神明才以不下雨来惩罚罪民,然而什么地方触怒了神,谁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时并没有水利设施,旱灾来了,唯一的指望就是老天爷能早一天下雨,不然只有眼巴巴的看着庄稼枯死,接踵而来的便是饥饿和盗贼蠭起,甚或流徙他乡,埋骨荒郊也未可知。守土之臣当然不愿弄到这种悲惨的境地,但所能做的也只有率众向神明求雨,所以每逢天早,求雨便成了地方官的职责,相沿成习了。

东坡访问境内父老,何处可祷神祈雨,有一位老丈告诉他说: 太白山神最灵,以往每逢天旱求雨,有求必应;但是自从前任太守奏封太白山神为济民侯之后,再也不灵验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东坡回到寓所,老丈的话一直萦绕在脑子里,却想不出一个道理来。顺手拿起案头唐会要一书翻阅,发现其中有一段关于太白山的记载: 唐天宝十四年,方士上言,太白山金星洞有宝符灵药,遣使取之,而获诏封山为灵应公云。 东坡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太白山神在唐朝曾被皇帝封为公爵,前任太守不察,竟又奏请朝廷封为侯爵,无缘无故凭空降了一级,如果真有神,想必这就是山神不悦的原因了。 于是急忙阖卷,往见太守说明一切,第二天一大早备了三牲祭品,前往太白山金星寺祈雨。

苏东坡在祷文中特别说明,此次祈雨如若灵验,当必奏请皇上复封为公爵,事后在东坡志林中记述这次祈雨的结果说: 水未至,风雾相缠,旗幡飞舞,仿佛若有所见,遂大雨三日,岁大熟,吾作奏检具言其状,诏封明应公吾复为文记之 所谓水未至是指祈雨时从神前取回的龙水,在下山返回凤翔府城的半路上,天气就突变了,一连下了三天的滂沱大雨,造成秋后的大丰收。东坡当然不敢忘记对山神的承诺,写了奏折,请皇上诏封为公爵,所谓吾复为文记之的文,就是指那篇脍炙人口的喜雨亭记。 东坡为了纪念这次的事件,特别把后园中的亭子改名为喜雨亭,又写了一篇喜雨亭记,文中最精采的一段,描写喜获甘霖的情况,极为生动: 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抃于野。忧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

文末用一首歌作结,歌中对喜雨作夸张的形容说: 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 意切而词新,这篇文章和其他一些重要的诗文一样,一直流传为学子必读的范本。 为了答谢太白山神的赐雨,除了奏请诏封之外,还鸠工大修金星寺,使破落已久的庙貌,出落得金碧辉煌,焕然一新。 竣工之日,举行了一次空前盛大的酬神大会。 陈大守亲自率领府衙大小官员及地方士绅主祭,前往看热闹的老百姓,更是扶老携幼,万人空巷,络绎登山,猬集在金星寺前面,冷落了多少年的寺院,一下子变得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典礼开始了,锣鼓喧天,香烟氤氲,气氛庄严而隆重,三献既毕,苏东坡宣读祷文,谁也没有料到,就在此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大白金星的神像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只白色的大老鼠,足有一尺多长,全身洁白如雪,两眼炯炯发光,而且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惧意的从容而出,停在供品前面,昂首四顾,颇有睥睨人群,顾盼自雄的味道。 这可把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大家都屏息静气的把目光焦点集中在白鼠身上,只见它等苏东坡念完了祷神的祷文,搐动鼻子,在供品上嗅了一阵,一闪身便失去了踪影。 父老们争相传告,说是太白山神显灵,白积乃是祂的化身,轰动一时。 东坡曾有一首诗金星寺祷雨,纪述当时的情况: 太守亲从千骑祷,神翁远借一杯清。云阴黯黯将嘘遍,雨意昏昏欲酝成。已觉微风吹袂冷,不堪残日傍山明。今年秋熟君知否,应向江南饱食粳。 苏东坡在凤翔府这一段期间,单是诗作就多达五百首,寄给弟弟子由;兄弟俩每月都有书信往还,吟诗唱和,互道近况、互相勉励,终生都没有间断过,下面是他们俩第一次分别后,东坡寄给子由的第一首诗:

不饮胡为醉兀兀,此心已逐归鞍发。 归人犹自念庭帏,今我何以慰寂寞? 登高回首坡陇隔,惟见乌帽出复没。 苦寒念尔衣裘薄,独骑瘦马踏残月。 路人行歌居人乐,童仆怪我苦凄恻。 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 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 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 章惇是苏东坡在凤翔任内认识的朋友,当时他是邻境的太守,此人颇有才华,表面上豪爽大方,与东坡相处颇为投机,但本性却甚为险诈狠毒。在苏东坡的后半生宦途中,章惇曾经一再放冷箭伤害他,使他饱尝颠沛流离之苦,几乎把命送掉,这是东坡当初所料想不到的;虽然他也曾看出章惇在必要的时候会取别人的性命,却没料到自己竟会受害。 苏、章二人有一次同游黑水谷,中途经过一处断崖,下有深过百尺的滚滚涧流,涧上架着仅一块木板的独木桥,可通对岸,对面则是一片险陡的峭壁。

章惇提议过独木桥到对岸的巨石上题字留念,东坡觉得实在太危险了,一个不留神摔落涧底去,怕不粉身碎骨才怪,而且并非他们必须通过的道路,所以不肯同去。章惇则毫不在乎的只身涉险而过,在岩石上写了苏轼章惇游此几个大字,回来以后,苏东坡拍拍他的肩膀说: 将来有一天你可能会杀人! 章惇愕然的反问东坡: 何以见得呢? 敢于玩弄自己性命的人,自然敢取别人的命。东坡说。 东坡在凤翔府的后期,与新任的陈太守龃龉不和,陈太守是武人出身,年纪比他大很多,处事颇为刚愎自用,在他眼睛里的这位判官苏轼,只不过是个少年得志的小毛头,也许他是故意要压制东坡恃才傲物的锐气,常爱在东坡拟好的奏折上予以改动,使得东坡大为不快,因为他改得实在不如原文,而且没有必要,为此东坡常和他争论得面红耳赤,甚至恶言相加。

有的时候,东坡因事去拜见陈太守,他竟迟迟不出,故意让东坡苦候个把时辰,才慢吞吞地迈着方步出来接见他,最后两个人终于闹得水火不能相容,陈太守乃向朝廷上奏折,禀报判官苏轼倨傲抗命。 奇怪的是,不久之后,陈太守在公馆里建造一座凌虚台,却要苏东坡写一篇文章,刻在石碑上作为建台纪念。东坡本不愿执笔,但是后来一想,何不趁此机会,开他一次玩笑,主意既定,于是立即动笔,写了一篇凌虚台记,一开始便说: 台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 这明明是在讽刺陈太守,大可不必浪费金钱,建造此台。接着又写道: 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

这些话,无异是指着和尚骂秃驴,把陈太守大大的训斥、挖苦了一顿。 然而更教人费解的是,陈太守看了这篇文章之后,不但没有生气,居然未加更改,一字不易的刻在石碑上,连苏东坡自己也感到非常的意外,原以为可能会因此而引起轩然大波呢! 东坡在任期满三年后,携眷返回京师,经过白华山时,跟随他的侍从兵里,有一个叫赵大山的小伙子,突然发起疯来,又叫又跳,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个精光;东坡令别的侍从,硬把衣服替他穿上,用绳索将他的手脚捆绑起来,赵大山仍是不停的叫嚷。 家人说他一定是触怒了山神而中了邪,于是东坡带了一个侍从,找到附近的一座山神庙,在祷告中,责备山神,不该拿一个微如蝼蚁的小兵开玩笑,应该向大奸大恶的人去显灵惩罚才对;等他祷告完毕,走出山神庙,转眼之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使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东坡向身边的侍从说: 奇怪!这难道是山神余怒未息? 侍从带着一脸的惶恐说: 一定是啊!大人,咱们还是避一避再走吧。 苏东坡在狂风怒吼中把脸色一沉说: 不!我不怕。 他继续吃力的往前走,但是风沙越来越大,侍从没法,只好跟着东坡走,可是他身上还背着行李,更加难以举步;两个人跌跌撞撞,已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其他同行的人和马匹,都已找地方躲了起来。 侍从又劝东坡: 大人,我看咱们赶快回山神庙去,向山神求个饶吧! 东坡却发了倔脾气,断然拒绝说: 我的命由天神掌握,山神一定要发怒,只好由他,我还是要往前走,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说来也真是奇怪,风势居然慢慢小了下来,那个中了邪的侍从兵赵大山,也清醒了过来。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