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回到京师之后,因宰相韩琦劝止了英宗过早拔擢东坡入翰林院,而入秘阁史馆任职,给了他博览珍贵古籍的机会。
苏辙由于哥哥已回京定居,父亲有人陪伴,自己就请求外放,到大名府去了。
东坡与弟妹手足情深,相处得非常融洽,在一起的时候,常常相互调侃、戏谑,不以为忤,妯娌姑嫂也十分和睦,偶尔也会以诗联彼此开开玩笑。
关于苏小妹其人,正史上虽无记载,但自明朝抱瓮老人在今古奇观中所写苏小妹三难新郎的故事,问世之后,数百年来,民间对这位才女的佳话,早已耳熟能详,妇孺尽知了,吾人既非从事历史考证,又何必胶柱鼓瑟,盍不宁信其有呢?
相传苏小妹自幼受父兄的薰陶,是一位能诗能文的才女,只是生得额头突出,并不十分漂亮;而东坡则是一个长脸,而且满脸胡子,因此兄妹俩,相互吟诗讥笑对方的相貌特征,小妹说他哥哥:
一丛衰草出唇间,须发连髯耳杳然;
口角几回无觅处,忽闻毛里有声传。
东坡则讥小妹:
未出庭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
小妹又反唇相讥:
天平地阔路三千,遥望双眉云汉间;
去岁一滴相思泪,至今流不到腮边。
东坡也不甘示弱,又笑妹妹:
几回拭泪深难到,留得汪汪两道泉。
如果依他们相互形容的诗句,臆测他们兄妹的像貌,那简直都成了大妖怪,事实当然并非如此,这只不过是他们故意作过度夸张的玩笑话,以此相谑为乐而已。
有一天,苏小妹独坐窗下,见东坡送走了几位文友,自前庭进来,灵机一动,随即口占一联说:
哥哥堂前邀双月,
双月乃寓意朋字,东坡一下子却没能对上来,他抬头沉吟,忽见小妹伸手往衣内抓痒,立刻对出了下联道:
妹妹窗下捉半风。
半风乃为虱字,同虱,可谓巧对,兄妹相顾而笑。
小妹说:
好,哥哥没有被难倒,我去找嫂嫂去。说毕径自去西厢找王弗去了。
一脚踏进嫂嫂的门槛,发现王弗正坐在梳妆台前读汉书,小妹的灵感又来了,她没等王弗开口,抢先说:
嫂搜,看妳这付聚精会神的模样,我想出一句联语请妳对。
丮!王弗说:妹妹是才女,我那儿能跟妳比,别再为难我了。
啊呀!嫂嫂妳挖苦我,对一对好玩嘛!
王弗推辞不过,只好说:
好,妳說说看,上联是什么?
小妹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说:
我的上联是嫂嫂看书心思汉,
汉字明指汉书,暗寓男子之意,王弗听了知道小妹在开她玩笑,不觉脸上掠过一阵红晕,一时却又对不出下联来,感到十分尴尬,心里忐忑个不停。
苏小妹嘴巴上占了便宜,见嫂嫂那副不自在的模样,暗自得意,不觉嘻嘻笑出声来。
妹妹妳好坏!王弗说。
啊呀!嫂嫂,对不出就算了嘛!小味故示洒脱的把话岔开来:咱们再聊点别的吧。
王弗表面上在跟小妹闲话,心里仍一直在寻思着对联,过了一会儿,小妹起身告辞,王弗送到门口,小妹举起手掌在额头遮太阳,正在举步离去,眼前的光景触动了王弗的灵机,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
啊!有了。
苏小妹被嫂嫂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回过头来问:
有了什么?
王弗说:
有了下联啊!
丮?什么下联,妳說呀!
妹妹,反正这儿只有咱们俩人,我说出下联,妳可不许生气啊!
小妹猜不出嫂嫂对的什么下联,只得点点头表示同意,手掌仍然遮在额头上。
王弗乃凑近小妹的耳边轻声的念:
妹妹怕日手遮阴。
小妹一听,猛地把手一甩,满面飞红,啐道:
嫂嫂,妳坏死了!一溜烟似的跑回东厢的闺房中去。
头一天夜里刚下过一场雨,小妹急急忙忙踏过花园边砖铺小径,泥水从砖缝中飞溅出来,沾满了罗裙和小腿,使她心生感触,写成了一首诗:
西厢移步到东厢,足踏金砖步步忙;
泥水也知春色好,采花难怪少年郎。
腊尽冬残,大地回春。
苏府的花园里,又已百花盛开;苏老泉闲来漫步园中,见有白绣球花,玲珑如玉,十分可爱,触动了诗兴,回到书房,写出了下面的诗句:
天巧玲珑玉一丘,迎眸烂漫总清幽;
白云疑向枝间出,明月应从此处留;
老泉刚刚写了一半,忽闻家丁传报,有客人到访,即起身往堂前会客去了。
苏小妹到父亲书房探望,发觉父亲不在,见案头新题诗句尚未写完,知是父亲咏园中绣球花之作,一时技痒,提起笔来,续成了下面四句:
瓣瓣拆开蝴蝶翅,团团围就水晶球;
假饶借得香风送,何羡梅花在陇头。
这四句诗不论是对仗或意境,都不输老泉前四句。
待老泉会客之后,回到书房,小妹已离去,正欲续完诗,却意外的发现后四句业经续成,而且词意俱佳,墨沈未干,知是么女笔迹,老泉不禁叹道:
可惜是一女流,若为男儿,岂不又连登科制,多一苏姓名士?
此后,老泉对小妹愈加疼爱。
小妹爱食糖炒栗子,常以纤手挤破栗子外壳,取出嫩黄可爱的栗肉,因而想出一句谐音联语,要东坡属对,她的上联是:
栗破缝黄(凤凰)见。
东坡苦思良久,一直想不出恰当的下联来,及见厨娘用刀切藕,藕断而丝尚连,被风一吹,飘飘摇摇,许久才断,因而引发灵感,对出了下联:
藕断露丝(鹭鸶)飞。
上下联都是语意双关的绝妙佳构。
眼看苏小妹已是二八年华,自忖必将妙选天下才子,以为婚配,苏老泉也在暗中留意,只是尚未发现合意的对象。
在一次宴会中,老泉与王安石相遇,两人皆有几分醉意,王安石谈起了他的儿子王雱,自夸是当今才子,书读一遍,便可背诵;老泉一听不甘示弱,大声说道:
谁家儿子读两遍不成?
三苏的文名早已驰誉士林,所以王安石一听老苏的话,自觉失言,随即改口说:
老夫失言,倒是班门弄斧了。
老泉意犹未尽,又跟着说:
不但我两个儿子,读书过目不忘,就连我女儿也不例外!
这句话倒使王安石感到意外,他说:
只知令郎等大才,却不知令嫒也是才女,可喜可贺,想来眉山秀气尽属公家了。
经王安石这么一恭维,老泉乃觉得自己出言有点过火,随即提早退席返家。
老泉回到家中不久,忽报王府家丁送来书函一通,老泉听了惶惑不解,拆阅之下,发现只是一卷文稿,上有王安石加注:
小儿窗课,相烦点定。
老泉心里想:
这又是为什么?继而一琢磨,不觉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弦外之音是凤求凰啊!哼,他也配?
尽管老泉的心里如此嘀咕着,仍不自觉的翻开文卷看了下去。想不到越看越爱,不但辞藻华丽,声韵铿锵;而且意境佳妙,富有奇气,不禁动了爱才之心,对王氏的成见一扫而空,心中暗想:
此子才华洋溢,也许能博得么女赏识,成其美满姻缘也未可知。
于是老泉吩咐丫鬟灵筠,将文稿送给小姐一阅。灵筠这丫头倒会要刁,把文稿拿到苏小妹面前晃了晃,居然诈说:
小姐,老爷已经替妳选到一位才高八斗的如意郎君了!
苏小妹正在看书,听到灵筠的话,不免一楞:
妳在胡说什么?
灵筠把文稿摊在苏小妹面前说:
喏,这就是那位才子的文章,请小姐看看能不能雀屏中选?
苏小妹看了一段,不自觉的说:
呣!倒也当真是一位才子。
灵筠一听,高兴得叫了起来:
啊!这么说真的被我说中了。
苏小妹没有理会灵筠的话,埋头一口气把文稿看完,却摇摇头发出一声轻喟:
唉!
又怎么了,小姐?灵筠着急的问。
苏小妹郑重其事的答道:
此人虽是才华横溢,但是华而不实,秀气泄尽,恐非长久之器。
灵筠失望的把手一摊说:
这么说,小姐还是不中意呀!
苏小妹没有回答灵筠的话,只拿起笔来在文稿上写了几句话,吩咐灵筠送还老爷。
老泉一看,女儿在文卷上写道:
新奇藻丽,是其所长,含蓄雍容,是其所短,取巍科则有余,享大年则下足。
这倒使老泉为难起来,如此评语,怎好送还王家,只好裁掉,另换新页,写了几句恭维话,派人退了回去。
不料如此一来,反而惹来了麻烦,王安石看了文卷上的评语,以为既然老泉欣赏他儿子王雱的才华,而老泉的女儿又是一位才女,随即派人到苏府提亲。
苏老泉明知女儿不肯,但是自己又表示了欣赏王雱的才华,应该如何措词拒绝这门婚事,使老泉煞费斟酌起来,在肚子里嘀咕了老半天,才期期艾艾地向来人说:
相府提亲,乃是寒舍的荣幸,本当乐从,可惜小女貌丑,不敢相瞒,恐难当金屋之选,绝非老夫虚意推脱之词,相烦好言回报,请相国鉴谅为幸。
差官辞出了苏府,对老泉的话,未敢轻信,顺便在附近人家打听印证,得知苏小妹果然姿色平庸,回报王安石,亲事也就搁下不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