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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

苏东坡外传 楊濤 2886 2023-02-05
苏氏一家自仁宗嘉佑四年(一〇五九)十月起程,经过三个多月的艰辛跋涉之苦,在次年二月才到达京城,买下一幢有花园的宅第,定居下来。 东坡兄弟又经欧阳修的推荐,参加了京都部务和制策的考试,皆顺利通过,仁宗皇帝看了他们昆仲的文章之后,告诉皇后说: 今天我已给后代选了两位宰相! 苏老泉也得到朝廷授以校书郎的职务,后来又任命他为宋室历代先皇编写传记。 苏家到达京城的这一年(一〇六〇年),也正是王安石由太守内调,被朝廷任命为三司度支判官,开始得势的一年。欧阳修曾经把王安石介绍给苏洵认识,王安石也很愿意结交苏氏父子,但是老苏受了老友张方平的影响,认为王氏的品格大有问题,如果当权,将成为国家的大害,所以尽量避免和他来往;后来王安石的母亲去世,所有被邀请参加丧礼的人中,苏洵是唯一拒而不到的人。

王安石,字介甫,号半山,临川人,二十一岁中进士,博学强记,运笔如飞,诗文以高奇险峭取胜,自成一家。他变法的成败与功过,我们姑且不论,但就他的生活、品性、处世、做人方面来看,他确实是一个怪人;苏东坡的年纪正好比他小一半,在他变法的政治龙卷风笼罩之下,东坡一生颠沛、流放、宦海浮沉,可以说是深受其害,有两次差一点把命送掉。 王氏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而且仪表邋遢,蓬首垢面,衣着肮脏,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如果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他应该可以称得起是嘻皮的老祖宗。 苏老泉曾经写过一篇辨奸论,把王安石骂得体无完肤,他说: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险贼阴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

老泉这些毫不留情的话,虽觉有点骂得过火,却并非没有事实根据:譬如王氏在做了宰相之后,仍然邋遢如昔: 有一天,神宗临朝,文武百官列班奏事,尚书左仆射王珪,发现站在他前面的宰相王安石,衣领里爬出一只虱子来,而且慢吞吞地一直爬到他的胡子上去,连皇上也看到了,只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王安石却浑然不知是怎么回事。 退朝之后,王安石急于要弄明白皇上发笑的原故,迫不及待的向王珪询问。 王珪指着安石胡子上的虱子笑道: 皇上是在欣赏这只在相国胡子上荡秋千的虱子! 王安石这才恍然明白,但是自己却又看不到那只大胆的虱子,只好向侍从说: 赶快替我捉下来! 王珪却立即加以阻止: 慢来,慢来!此虱未可轻去,愿颂一言。

王安石问何以故,他摇头晃脑的吟道: 屡游相须,曾经御览,未可杀也,或曰放焉。 王尚书的话音一落,引起了在场的人一团笑声。 王安石类似这样的小故事很多,据说有一次,他的朋友告诉他的胖太太,说王安石爱吃鹿肉丝,王太太听了感到很奇怪,她说: 我不相信,介甫向来不注意他吃什么,你们怎么会突然发现他喜欢吃鹿肉丝呢? 朋友说: 上次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把一盘鹿肉丝吃得精光,却没有吃别的菜,这不是很好的证明吗? 这倒怪了!胖太太略加思索后又问:你们吃饭,那盘鹿肉丝是不是放在最靠近他的地方? 对啊! 哈哈哈!胖太太一听笑了起来:全不是那么回事,下次你们把别的菜放在他而前试试看就明白了。

朋友们好奇,第二天就照她的话做,把一盘青菜放在王安石面前,也有一盘鹿肉丝,却放在较远的位置,果然王安石只把面前的青菜吃光了,鹿肉丝连一口也没吃。 王安石身上穿的长袍,从不更换,有一天,几个好事的朋友为了打赌,邀他到澡堂洗澡,偷偷把他的肮脏长袍换一件新的,看他会不会发觉,结果等他洗完出来,居然糊里糊涂穿上新袍子就走,压根儿没注意袍子换过了。 由这些小事看起来,王安石的不修边幅,不近人请,也非故意假装,而是生性如此。不过仁宗皇帝对他的看法却不一样: 那是王安石刚奉召进京任三司判官不久。仁宗皇帝曾经在御花园里,举办一次盛大的御宴,文武百官均奉召参与盛会,王安石也在召宴者之列。宴会中有一项趣味活动,规定与会者必须在池塘中钓起鱼来,交御膳厨烹食;偏偏王安石不喜钓鱼,就把桌上小盘子里的鱼饵,拿起来一颗一颗自己吃掉。

这事被仁宗皇帝知道了,告诉宰相韩琦说: 王安石是个伪君子,人也许会误食一颗鱼饵,总不会在心不在焉之下,把一盘鱼饵都吃光。 后来,王安石上万言书论政,仁宗皇帝难免又想起他吃鱼饵的恶劣印象来,把他的奏章随便翻了一下就置诸高阁了。 仁宗驾崩后,新主英宗即位,早就听说苏轼的名气,要破格拔擢为翰林,司制诏之职;宰相韩琦却不以为然,他说: 为苏轼计,应俟其才干老练之后,予以擢升,不宜突然授以如此高位。 英宗听了又改变念头说: 那么,就让他和欧阳修一同修史如何? 不料韩琦仍然反对: 此职与制诏相近,臣仍以为不妥,轼之才远器大也,他日自当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养之,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皆欲朝廷进用,然后取而用之,则人人无复异辞矣,今骤用之,使天下之士未必以为然,适足以累之也。不如使其参加秘阁考试,先入直史馆任职。请圣上明察。

英宗摇摇头笑着说: 考试乃用以知人之才,既知其才,又何用考试? 皇上话虽如此说了,但是仍照宰相的意见,令苏轼依常规参加考试,通过之后,进入了史馆任职。 不幸的是,英宗在位仅四年就驾崩,太子即位,是为神宋,神宗却欣赏王安石的才华,先任他为江宁(现在的南京)太守,不数月又擢登翰林。曾公亮为了打击宰相韩琦,特力保王安石有宰辅才具,宜予重用;尽管另一位大臣吴珪深向皇上谏诤说: 王安石为人乖张,如掌大权,必然天下大乱! 但是神宗已对王氏的言论深信不疑,不久就升他做参知政事(副宰相),开始推行新政,并且大刀阔斧的排除异己,把反对他的人称为流俗之辈,大史学家司马光、元老重臣韩琦、欧阳修、范镇、富弼、张方平、范仲淹、三苏父子,甚至连他的两个弟弟王安礼、王安国等,都成了他的政敌。仗着神宗的宠信,先后把这些大臣,撤职的撤职,罢官的罢官,谪贬、议罪,弄得人心惶惶,而他任用的,却是一些对他唯唯诺诺,阴险诡诈,无节无义的小人,如吕惠卿、曾布、李定、舒亶、邓绾之辈。

李定为了不愿辞官服丧,竟然隐瞒母丧不报。 邓绾则说过一句流传千年不衰的无耻名言: 笑骂由他,好官我自为之! 舒亶是和李定一同陷害苏东坡的人。 而王安石本人,最后也被吕惠卿所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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