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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部庙宇三三

印度之旅 佛斯特 4543 2023-02-05
两年之后,在马拉巴山以西数百英里地方,哥波教授面对上帝站立。上帝尚未诞生只能在午夜发生但是上帝也可说是数百年前即已出生,不过也不能说上帝出生,因为上帝是宇宙之主,祂超越人的一切过程。祂现在存在,以前不存在,现在不存在,以前曾存在。上帝和哥波教授各站在同一狭长地毡的两端。 杜卡兰,杜卡兰, 您是我父母和人人。 杜卡兰,杜卡兰。 您是我父母和人人。 杜卡兰,杜卡兰, 您是我父母和人人。 杜卡兰,杜卡兰, 您是我父母和人人。 杜卡兰 在马乌的宫殿内的这条走廊经过其他走廊通至一个庭院。走廊是用美丽而坚硬的白色灰泥涂成,柱子和顶面均为彩色石片、珠光闪耀的圆球,不透明粉红玻璃吊灯架及模糊不正的照片等所掩盖。走廊的一端是小而著名的神龛,尚待出生的上帝大致是与茶匙一般大小的银制偶像。印度教徒在地毡两边找地方坐下,或是溢入邻近走廊和庭院集在这里的只有印度教徒,面貌温和,大多数为村民。他们都是克苦工作的农民,有人说他们才是真正的印度人。与他们混坐一起的有少数商人、官员、朝臣、统治当局的子弟。学童无法有效维持秩序。整个集会呈现出一种英国群众似不可能有的柔和、安乐状态,像服下一帖效果良好的催情剂一样激动不已。当村民挤越警戒线以求一睹神像时,脸上都呈现了异常优美和光耀的表情,这是一种没有个人成份的美,因为它使所有人的表情一样,直到它消失后所有人才再恢复其各自表情。音乐也有这种功用。音乐来自许多地方,所有其总和效果毫不受阻碍。种种声音尖锐、轰然、低回融解成单一的弥撒,绕梁三匝,然后与雷声会合。雨整夜时下时停。

其次轮到哥波教授的歌唱队。由于身为教育部长,他获得了此种殊荣。先前一队歌唱者没入群众后,他即一面大声歌唱一面由后向前挤进,以免圣歌之声中辍。他赤足、白衣、头戴浅蓝头巾、夹鼻眼镜缠上了茉莉花圈。他及另外六人敲着钹、打着小鼓、弹着小风琴,唱着: 杜卡兰,杜卡兰, 您是我父母和人人。 杜卡兰,杜卡兰, 您是我父母和人人。 杜卡兰,杜卡兰 他们不是对着面前的上帝歌唱,而是向着一位圣徒咏唱;他们的一举一动在非印度教徒看来没有一样是对的;即将来临的这个印度之胜利是一团糟,是理性和形式的挫折。这个集会是为了颂扬上帝而举行,但是上帝何在?在祂自己圣坛的一片混乱中分辨不出,挤身各神之偶像间而迷失不见,在蔷薇之叶覆盖下窒息,受到顶上悬挂之石印画的压顶,在统治者祖先牌位金光闪耀之下而黯淡无光,风起之际更被香蕉碎叶所完全掩蔽不见。数百个灯泡明亮如昼,为祂增添光彩(供电引擎的隆隆之声破坏了圣歌的韵律)。但是祂的颜面还是无法看到。祂的数百银盘堆积在祂周园,但是效果极微。诗人的诗句挂在无法看到的地方,或是挣扎企图脱出墙上灰泥,其中一首诗(以英文写成以表示祂的普遍性),由于诗人一时疏忽,包含了这几个字,上帝即爱。

上帝即爱。这是印度的最终留言? 杜卡兰,杜卡兰 歌唱队继续唱着,帘后两名母亲由于强迫将自己小孩向前推的争吵声使得音调更强。一个小女孩的小腿有如鳗鱼一样突然射出。庭院中已被雨淋成落汤鸡的欧化小乐队竟然迷迷糊糊奏起华尔滋舞曲。他们奏的是快乐之夜。歌唱队员毫不为这个对手所动,他们不畏任何竞争。照料外头事情的哥波教授发现他的夹鼻眼镜遭到了麻烦,而且在眼镜调整之前他无法选个新歌。他放下了一面钹,另一面钹则敲打着空气,空着的一手摸索着颈子周围的花圈。一位同事帮了忙。两人对着对方灰髭歌唱,他们终于将眼镜与花圈分开。哥波看了歌谱,向鼓手说了一句话,后者中断了曲子,重重敲出浓浊不清的一个音,然后开始打出新的一个调子。新曲更为激扬,所唤起的内心影像较为明确,歌者的表情变得不实而无神。他们甚爱所有的人、整个宇宙,而他们的过去片断,细节的细节,暂时显露而融入普遍的温暖之中。因之,哥波想起了他以往在强德拉波遇到的一个老妇,虽然她对他并不重要。当他脑中热烈激荡之际,她偶然出现,并不是故意选她,而是她偶然出现于欲图引人注意的一群影像之中,一个小碎片,他的精神力迫使她到达了可以找到完美的地方。完美而非重建。他的意识逐渐稀淡,他想起了一只已忘记在何处看到的黄蜂,也许是在一块石头上吧。他也同样喜爱这只黄蜂,同样迫使它出现在那个地方,他是在模仿着上帝。而黄蜂停留的那块石头他能不,他不能,他试图攻击那块石头是错了,逻辑和自觉曾经引诱他,他回到了红地毡并发现自己竟在上面舞蹈。来来往往,走完了前往圣坛的三分之一路程然后又退回,敲打着钹,小腿抖颤着,同伴也都一齐舞着。噪音,噪音,欧式乐队愈奏愈响,圣坛上的香火,汗,光的耀眼,香蕉树间的风,噪音,雷鸣,抬起手看到腕表十一点五十,分离他灵魂的小小反响。群众中呼声更响。他继续舞着。蹲坐在通道的男孩和男人都被原样抬起摔入邻人的腿上。如此清出的小径终由轿子向前推进。

本邦年老的统治者不顾医生的劝告也莅临参加这个诞辰典礼。 无人迎迓他,他也不希望别人这样做;这不是光耀凡人的时候。轿子也无法放下,以免轿子成为御座而玷污了庙宇。他被人抬出轿子,双脚一直悬空,放在靠近圣坛的地毡上,他将大把胡子理直,小腿盘置身下,包着红粉的一张纸被放入他手中。他就这样坐着,靠着一根柱子,病得疲惫无力,眼眶淌着的眼泪显得眼珠放大。 他并未待多久。在这一切都不准时的国度中,只有上帝的诞辰是准确计时。正确时刻到来之前三分钟,一名婆罗门教徒奉上哥库村(这个模糊故事中的伯利恒)的模型,放在圣坛前面。这个模型是做在一码四方的一个木盘上;模型以黏土做成,蓝白两色,并有饰带及油漆。在模型中,大头的甘沙王坐在显得过小的一张椅子上,他相当于希律王,指挥谋杀无辜;在一个角落里,站着同样大小的上帝父母。这个模型不是神圣之物,但不仅是装饰品而已,因为它令人们分心而不会去注意上帝的真正形像,并且益增人们对神灵的迷惑不清。有些村民认为上帝已经诞生,因为他们说上帝一定已经诞生,否则他们就不会看到祂。但这时钟敲午夜,同时传出海螺裂耳的声音,接着是大象的喇叭声;拿着粉包的人都将它抛向圣坛,在玫瑰红的灰尘、香火、玎珰和叫声中,无限的爱具有克利叙那神的形像,拯救了世界。一切忧愁化解,对印度人、外国人、鸟、洞穴、铁道和星辰都是一样;一切变成快乐、欢笑;从未见疾病、疑虑、误会、残忍、恐惧。有人欣喜高跳,有人俯身拥抱世界爱人的赤足;帘子后面的妇女拍手尖叫;小女孩溜出手舞足蹈,乌黑的辫子飞扬。这不是身躯的狂欢;圣躯的传统禁止这样做。但是人的精神曾试图竭尽所能攫夺未知数,在奋斗中抛弃了科学和历史,甚至美丽本身。是否成功?后来所写的书说是成功了。但是现在,如果有这样一件事,后来还能为人记得吗?除了它本身之外还能以什么来表达它?不但不相信者被隐瞒其神秘性,即使熟练老手也无法保持它。他或许可以认为已与上帝一起,但是就在他想的时候它已变成了历史,受到了时间规则的约束。

这时一条纸型眼镜蛇出现于地毡之上,同时还有一个垂吊下来的木制摇篮。哥波教授臂上挂着红色丝质餐巾走近摇篮。这条餐巾便是上帝,偶像仍然留在圣坛的一片模糊之中。那只是条餐巾,折成似小孩般形状。教授抚弄着它并交给本邦统治者,后者费力地说,我将这小孩命名为克利叙那,并将它放入摇篮。他的眼睛掉了泪珠,因为他看到了上帝的拯救。他身体太虚弱,无力将丝巾做成的婴孩抱着让群众观看,这还是他的特权呢。侍从人员将他抬起,群众让出一条路,让他走到宫中较不神圣的一个地方。这个房间有个室外楼梯可以通往西方科学;他的医生何吉兹就在这个房间等候他。曾陪他到圣坛的印度土医简单报告了他的症状。随着欢欣的消逝,病人变得易怒。推动发电机的蒸汽引擎骚扰着他,他问为什么家里要装这个引擎。左右的人答称将加以调查,并给他服下镇静剂。

在神圣的走廊中,欢乐变成了笑闹。群众有义务做各种游戏以娱乐新生的上帝,并且模仿祂与布林达班放浪挤奶女郎的嬉戏。奶油在这些嬉戏中占有显著地位。摇篮移走之后,本邦主要贵族都集聚一起玩乐一番。他们脱去头巾,有人将一块奶油置于前额,等着它滑过鼻子进入嘴里。在这块奶油抵达之前,有一人轻步蹑足走到他身后,迅速攫走,送进嘴巴。众人因这神圣的幽默感与自己的吻合遂都高兴大笑。上帝即爱!天上也有欢笑。上帝也曾对祂自己开玩笑,把自己坐的椅子抽走,放火焚烧自己的头巾,洗澡时偷走自己的衬裙。这种崇拜牺牲了高雅意味,但获致了基督教所避免的:玩乐的成份。所有精神和所有物质一样都须参与拯救工作,如果禁止开玩笑,则圆环就有了缺陷。吞了奶油之后,大家又开始玩尚称优美的一个游戏:抚弄小孩形状的克利叙那神。一个美丽金红相间的球抛出,抢到球的人即往群众中选出一个小孩,抱在手中,让四周人抚弄一番。所有人都为了造物主的缘故而抚摸这可爱的小孩,说着祝福的话。最后小孩还给其父母,球再度抛出,另外一个小孩又暂时变成世界之希望。而上帝在通道来往奔跳,幸运之游戏以祂的不死照耀渺小、必死之人当众人玩够之后由于丝毫不觉厌倦,他们一遍又一遍地玩着他们拿了许多棍子敲打着,就像他们正参加班达瓦之战,敲着打着,最后他们将一个疏落涂着红色并环绕着干无花果的一个黑色大瓦罐,先装在一张网里,然后悬挂在庙宇的屋顶上。现在是个嬉闹的游戏。他们跳了起来以手中的棍子击打瓦罐。瓦罐裂了,破了,一团油腻的米和牛奶泼在脸庞。他们吃着并互相涂在嘴上,潜身钻入彼此腿间抢取落在地毡上的。这样子圣餐散布开来,直到负责维持秩序的学童形成的警戒线溃散而各自抢食自己的一份。走廊、庭院都充满着善意的混乱。同时苍蝇也都惊醒过来,争取它们应得的一份上帝恩赐。由于礼物性质特殊并未发生争吵,因为施与的人有福,他模仿上帝。而这些模仿,这些代用品,持续数个小时在集会中进行,使得人人各依其能力激起一种他不愿在其他场合产生的感情。没有留下什么明确的影像;在诞辰令人怀疑的是,曾否诞生一个银制娃娃,或泥土做成的村庄,或一条丝巾,或不可触及的精神,或是虔诚的决议。也许这一切都诞生了!也许一样也没有!也许一切诞生只是一种寓言,然后这仍是宗教年的要件。它引起了奇怪的思想。身上满布油脂或灰尘的哥波教授再度培养出其精神生命。他愈来愈明晰地看到摩尔太太,在她周围并黏附着种种困扰的形体。他是位婆罗门教徒,而她是基督徒,但这没有关系;不论她是他记忆力的戏弄或是心电感应的引诱,也都没有关系。他的责任和欲望都是要让自己处于上帝之地位来爱她,并将自己处于她的地位而向上帝说,来,来,来,来。这是他所能做到的一切。多么不适当!不过人人应依据自身能力,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一位年迈英国妇人和一只小黄蜂,他心里想着,同时跨出了庙宇,走进滂沱大雨灰色的清晨之中。虽然有限,但总是超越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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