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小说园地 印度之旅

第29章 二九

印度之旅 佛斯特 4725 2023-02-05
省副总督的莅临视察构成了马拉巴之瓦解的次一个阶段。吉尔伯爵士人教养虽然不够,思想倒还开通。由于没有与印度人民接触的机会,他谈到印度人时尚能保持温文态度,并对种族偏见感到遗憾。他对审判的结果表示欣慰,并且恭喜费尔亭自始即采取开阔,通达,唯一可能的仁慈观点。他又继续要跟他秘密交谈。费尔亭表示不愿听取秘密,但吉尔伯爵士坚持非说不可;山上的某些朋友弄砸这件事情,他们未能看清时钟的针是向前走,而不是后退,等等。有件事他能加以保证:校长将会接获诚挚的邀请重入俱乐部,他并且请求,应该说是命令,他接受。他很满足地返回喜马拉雅山区住处;何德蕾该付多少钱,洞穴事件的真相这些是地方小事,与他无关。 费尔亭发现自己愈来愈牵入到何德蕾的事情中。学校仍然关闭,他吃住都在哈米都拉的家,因此只要她愿意自可继续住下去。如果自己处在她的地位,他宁可早日离开,而不愿屈从于奚斯洛不诚心不专心的表面好意,但她是在等待她停留时间的结束。在凉爽的时候有个房子可住,有个花园可供散步这就是她所希望的,而这也是他所能供应的。不幸让她自己看清自己的缺点,他现在已认清她是多么忠诚。她的谦虚令人感动。她从未抱怨遭受两个不同世界的排挤;她认为这是自己愚蠢的应得惩罚。当他暗示也许应向何吉兹亲自道歉时,她黯然说:当然。我自己早该想得到,我的本能总是无法帮助我。审判后我为何未能奔向他;自然我会写信向他道歉,但你是否能够口授如何措辞?他们两人一起拟就一封信,诚挚,充满动人词句,但就是不像一封感人的信。我是否该另写一封?她问道。只要我能化解自己惹起的麻烦,怎样都可以。这个我能做,那个也能做;但是如果两个放在一起,就不对劲了。这是我个性的缺点。我到现在才看清这点。我一向以为如果我公平并提出问题,我即可通过任何困难。他答道:我们写的信所以不好只有一个原因,我们必须面对它:也就是妳对何吉兹或所有印度人缺乏真正感情。她表示同意。我们第一次见面,妳正想看看印度,而非印度人,当时我即想到:这样子不能让我们顺利渡日。印度人知道他们自己是否受人喜欢他们不易受骗。公正无法令他们满足,这也就是为什么大英帝国是建在泥沙之上。随后她说:我是否喜爱任何人呢?或许她是喜欢奚斯洛,不过他改变了话题,因为她生活的这一方面不是他所关切的。

另一方面,他的印度朋友有点乐不可支。胜利可能让英国人变得伪圣伪善,但却令印度人野心勃勃。他们想发动攻势,并且试图掘出一些事实上并不存在的苦况以达到目的。他们受到了伴随战斗而来的觉醒的折磨。战斗的目的与胜利的果实绝不会相同;后者自有其价值也唯有圣者才能放弃,但是只要胜利果实一到手其永恒的意义立即消失。虽然吉尔伯爵士礼貌周到,甚至谦恭有加,但是他所代表的一切并未因之低头。英国官僚仍然如太阳一样无所不至和令人不悦;其次该采取什么步骤对付它并不很清楚,甚至玛默.阿里也是一样不清楚。他们曾试着明显表达其看法,也曾进行微小的不法行为,但是心里仍然有一股真诚而模糊的接受教育的欲望。费尔亭先生,我们必须赶快接受教育。

何吉兹态度和善而霸道。他要费尔亭屈服于东方,过着亲切依赖东方的生活。你可以信任我,西利儿。放心好了,费尔亭在自己同胞中并没有根。但是他真的无法变成穆罕默德.拉悌夫一类的人。当他们为这点而辩论时,一个种族问题侵入了话题就像他们的肤色一样无可避免:咖啡色对淡红灰。何吉兹的结论定是:你难道看不出我对你的帮助甚为感谢,并思有所报答?而另一人定会反驳:如果你想报答我,那你就不要叫何德蕾付款。 何吉兹对于何德蕾态度坚硬甚为令他不满。无论从那个观点来说,对她大方点都是对的,有一天他突然想起可以诉诸何吉兹对摩尔太太的怀念。何吉兹对摩尔太太尊重得出奇。她的去世对他热情的心是重大的打击;他像个小孩哭泣,也令三个孩子跟他一道哭。无疑地他敬爱她。费尔亭初次试探便遭败绩。得到的答覆是:我看出你的诡计。我要向他们复仇。为什么我要受辱受苦,袋中东西公之于世,太太的相片也被带至警察局?而且我需要钱如我向她说明的,以教育我的小孩。但是他态度开始软化,费尔亭很自然地施了点魔术。每当谈及赔偿问题,他就提起摩尔太太之名。就像其他宣传家为她捏造一座坟墓一样,他也故意在何吉兹的心中激起摩尔太太的奇异影像,不说他不能相信的话,但是捏造了距离事实甚远的东西。何吉兹突然同意了。他觉得摩尔太太要他宽恕即将嫁给她儿子的那个女人,这也是他唯一能够对她表示歉意的方式,于是他充满感情而美妙地大声表示放弃赔偿要求,但是费用除外。他这样做自是很好,但是如他所预料的这并未能赢取英人对他的好感。他们仍然相信他有罪,他们终身都不会改变这种看法,已退休返国的英人仍然互相抱怨:马拉巴事件由于那名可怜的女孩无法硬着心肠作证而不了了之这实在又是一个不好的案例。

这件事这样正式结束后,即将转往省内另一处服务的奚斯洛带着他习见的拘束走向费尔亭说:我要谢谢你给何德蕾的帮忙。当然她不会再进一步劳动大驾:事实上她已决定返回英国。我刚刚才为她办理回国手续。我知道她很想见你。 我马上就去看她。 到了学校,他发现她神色不对。原来是奚斯洛已解除了他们俩的婚约。他真聪明,她幽然地说。我应该自己先提出,但是我拖了下去,想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我什至想能够按兵不动毁了他一生无所事事,不属于任何地方,变成众人所厌而不自知。为了使他相信她又说:我谈的只是印度。在英国我是不会迷失的。回国后我即不致格格不入不要以为我在英国会做什么害人的事。当我被迫回国后,我会定下心来从事某种工作。我尚有足够的金钱从头开始,也有成堆意气相投的朋友,一切会顺利的。然后叹了口气:不过我在这里为各位带来的麻烦我永无法忘怀。我对我们是否应该结婚的谨慎态度最后罗尼与我终于分手,两人甚至毫无遗憾之感。我们根本就不应想到结婚。当初我们宣布订婚时你是否感到惊奇?

并不很惊奇。我这种年纪的人不易惊奇,他微笑地回答。结婚到底是很荒谬的。它的源起和持续都是为了如此微渺的理由。它一方面受到社会的支持,另一方面又有神学依据,但是这还不能算是婚姻吧?我有一些朋友都无法记起他们为什么结婚,他们的太太也记不起。我猜想婚姻大部分总是偶然发生,虽然事后捏造出种种崇高的理由。对于婚姻我持着怀疑的态度。 我可不是。这次错误的开始都是我的错。我所带给罗尼的都是不应该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拒绝我。我进入洞穴时想着:我喜欢他吗?我尚未告诉过你,费尔亭先生。我觉得并没有必要。我试图要以温柔,尊重,私人交往代替 我不再需要爱,他说,补上了那个字。 我再也不需要了。我在此地的经验已治愈了我。但是我要他人仍需要爱。

不过让我们回到我们第一次谈话妳进入洞穴时是谁跟着你,或是根本没有人跟着你?现在妳可以说吧?我不喜欢这事悬在半空中。 就是那个向导吧,她平淡地说。没有人会知道的。那就好像黑暗中我的手指摸过那光滑的墙面,不能再向前进。我反对着某种东西,你也是这样。摩尔太太她是知道的。 她如何能知道我们所不知的? 也许是心电感应吧。 心电感应这四个字碰然落地。心电感应?这是什么解释!最好还是收回吧,何德蕾果然收回。她已到达其精神负担的末端,他也如此。是否有他们永无法企及的身外世界,或是一切可能之事进入了他们的意识?他们不知道。他们只是认清他们的看法多少相似,这令他们感到满足。也许人生是神秘不知,不是一团糟;他们不知到底为何。也许那如此令人厌烦地互相争吵和无事生非的百来个印度只是一个,他们所反映的世界也是一个。他们没有判断的本领。

回到英国写封信给我。 我会常常写的。你对我真好。现在我要走了,才知道。我但愿能够报答你,不过我看你已得到所希望的一切。 我想是吧,他稍顿后才回答。我在这里从未觉得这样快乐安稳。我确实能与印度人相处,他们也信任我。我很高兴无须辞去工作。能够获得副总督的赞扬真令人舒服.除非发生地震,我将继续留在这里。 当然她的死令我感到不安。 何吉兹也很喜欢她。 但这会使我想到我们都不免一死:这一切我们想赖以生活的私人关系都是暂时性的。我以往总认为死神是有所选择,这是从小说得到的一个观念,因为故事结束时有些角色说个不停。现在我已看出无人能逃过死亡。 但是不要时时想着它,否则你也活不久。这就是我所以反对沉思死亡。我们处于现世生活情况是迫不得已的。我也曾感到相同的诱惑,但不得不避开。我还想多活一段时间。

我也是一样。 空气中存有好像是侏儒握手的友善。他们两人都正在心力的高峰明理、诚实,甚至入微。他们言语相通,看法相同,年龄性别的差异并未使他们观点互异。但是他们仍然感到不满足。当他们一致说我还想多活一段时间,或是我不信上帝之后,好像有一股奇怪的反流,仿佛世界缩小以填满一个狭小的空间,或有如他们是从九霄云外看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侏儒在谈话、握手、互相确定是站在相同的洞察水平上。他们不认为自己错,因为一旦诚实的人认为他们错,那么立刻就会产生不安。他们从未追求隐藏在星辰之后的无穷目标。但是如同在其他时机一样,他们现在陷入了沉思默想;一个梦幻之影笼罩了他们明确的兴趣,从未见过的景物仿佛又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信息。

或许我可以这样说:我非常地喜欢妳,他肯定地说。 我很高兴,因为我也喜欢你。以后再见。 只要我休假回国,我们会在英国见面。 不过我想你目前是不会休假返国的。 颇有可能。事实上我已有怎么做的办法。 喔,好极了。 事情就这样收场。十天后何德蕾出发回国,走的路线跟她死去的朋友一样。这是雨季来临之前的最后一个航次。印度受到雨季的袭击,整个国家变得形状模糊。房屋、树木和乡野都由同样褐色泥浆形成,孟买外海有如滚烫肉汁冲撞着码头。她在印度最后一次经历是碰上了安东尼,他跟着上了船,想敲诈她。安东尼说她是费尔亭的情人。也许安东尼是对得到的小费不满。她按了舱里的铃,叫人将他撵了出去,但是他的话还是掀起了风波,开航后一段时间旁人甚少跟她说话。船行印度洋和红海期间,她只好面对自己,还有强德拉波的残渣。

到了埃及,气氛方才改变。运河两岸清净的细沙似乎扫除一切艰苦和暧昧,在纷红带灰的早晨,即使塞得海港也显得纯净迷人。她同一名美国传教士上了岸,走向李西浦铜像,吸入东地中海令人心神一振的强风。何德蕾,妳在尝了热带地区的滋味之后,返回自己国家有何打算?传教士问她。不过注意,我不是說妳去干什么,而是妳回去干什么。人生都应包括一去一回。这位著名的先驱(他指向铜像)可以让妳明白我的问题。他去了东方,然后回到西方。妳可以从他双手优美的姿势看出,其中之一握着一串腊肠。这位传教士好笑地望着她,以掩饰他脑中的空虚。他不晓得他所说的去和回到底是何所指,不过他常用成对的字,以表示道德的光明。她答道,我看得出。突然间在地中海的澄明之中她看清了。她回国后的第一桩事便是去探望摩尔太太另两个孩子,雷夫和史特蕾,然后再找工作。摩尔太太将两次婚姻的产品分开,而何德蕾尚未见过年轻的这一支。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