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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

印度之旅 佛斯特 12652 2023-02-05
这位费尔亭先生在年岁较大时才为印度所迷。他在进入孟买的维多利亚界标那道临时的正门并且在贿赂了一位查票的欧洲人之后把他的行李放进他的第一列热带火车的车厢时已经超过四十岁了。这次旅行在他心中形成一次有意义的经验。在同一车厢的两个同伴,年轻的一位,像他一样对东方感到陌生,另外一位是老资格的旅印英人,年纪跟自己一样大。他跟两个人之间有一道鸿沟;他已经看过太多的城市和人,因此他不像第一个年轻人也无法变成道地的旅印英人。新的印象往他脑海挤压,但它们并不是正统的新印象;过去的经验限制了这些新印象,他所犯的错误也是如此。把一个印度人看做是一位义大利人,并不是(譬如说)一种普通的错误,也可能不是一种致命的错误,而费尔亭时常试图将这个半岛和另外那个较小而形状更巧妙的半岛,那个伸入地中海古典海水的半岛加以比较。

他的生涯,虽然具有学术气息,却是多变的,并且包含着为恶,及此后的悔恨。现在他是一位强硬,性情温和而聪明的人,濒临中年的边缘,对教育有一种信仰。他不介意他的对象是谁;公立学校的男孩,精神不健全的人以及警察都来向他求教,而他也不反对再加上印度人。透过朋友的影响力,他被提名为强德拉波城的大学校长,他喜欢这个职位,并且认为做得很成功。他教学生的确成功,但那道他在火车上就注意到的鸿沟,却在他自己和他的同胞之间扩大而令他感到痛苦。最初他看不出是怎么回事。他并不是不爱国,他在英格兰时都跟英国人来往,他最好的朋友全是英国人,为什么在这儿不相同呢?他在外表是属于粗大的体型,具有伸开的四肢和蓝色的眼睛,没有讲话之前好像能够激起人们的信心。然后他样态中的一种什么成份使人们感到困惑,而无法消除人们因他的职业而自然引起的不信任。在印度一定有这种智力的罪恶,但受苦的是智力因他而增加的人!人们渐渐感觉到费尔亭先生是一股分裂的力量,并且这种感觉是正确的,因为观念对于阶级是致命的,而他借着那种最有力的方法交换来利用观念。他既不是传教士,也不是学者,他在一种私人谈话的予取状态中是最快乐的了。他相信这世界是一个人们居住的地球,人们试图彼此联系,而达到这目标的最好方法是借助于善意加上文明和智力这个信条不适合强德拉波这个地方,但他出现得太晚,不能失去这个信条。他没有种族感不是因为他比自己的同僚优越,而是因为他在一种不同的气氛中成熟,在那气氛中群众本能并不发达。在俱乐部中使他损失最重的话语是那一句愚蠢的傍白,意指所谓白种人真是灰色急进份子。他这样说只是为了表示愉快,他不知道,白色跟颜色没有关系,就如同上帝拯救国王跟神祇没有关系一样,并且也不知道,对这句话的含意加以考虑是大大的不得体。跟他攀谈的急进灰色男性受到巧妙的中伤;他的不安全感被唤醒,他把这种感觉传达给其他的群众。

但人们还是容忍他,因为他有善良的心和强健的体格;可是人们的妻子认为他实际上并不是一位绅士。她们不喜欢他。他不去注意她们,而这种事在女性主义的英国本来会不招惹非议就过去了的,但在一个男性被期待成为生动有用人物的地方,却对他产生伤害的作用。费尔亭先生从没有对人们提供狗或马方面的意见,从没有跟人一起吃饭,或者在中午去拜访人,或者在圣诞节为人家的孩童装饰圣诞树,而虽然他来俱乐部,但只不过是来打网球或撞球,然后就走。这是事实。他已经发现,要跟印度人和英国人交好是可能的事,但也发现,要同时跟英国女人交好的话,就得放弃印度人。两者无法结合在一起。责备两方的任一方都没有用,责备他们彼此责备也是没有用的。情形就是如此,人们必须作个选择。大部份的英国男人喜欢他们本国的女人,本国女人数目越来越多,她们每年使在英国国内的生活型式在这儿再现。他发现跟印度人交往方便并且令人愉快,而他必须付出代价。一般而言,除非为了公务,不然没有英国女人进入他的大学,而如果他邀请摩尔夫人和何德蕾小姐去喝茶的话,那是因为她们是新来的人,她们会以一种平等的(纵使是表面的)眼光去看待一切,并且不会以一种特殊的声音跟他的其他客人讲话。

大学本身的建筑曾被建设局搞得一团糟,但它的校园中包括一个古代的花园和一间凉亭,而他一年中大部份的时间都住在这里。听说何吉兹医生来时,他正在做浴后装扮。他提高声音在卧室叫着。请自便。这句话并不是事先想好的,就像他大部份的行动一样;这是他想要说的话。 对何吉兹而言,这句话有一种很确定的意义。我真的可以吗?费尔亭先生?你人很好,他回应说,我很喜欢自由自在的行为。他的精神昂扬起来,他环顾着起居室。令人觉得豪华,但没有秩序没有那种可以威吓可怜的印度人的成份。房间也很美丽,穿过三个高高的木拱面向花园。事实上我早就想见你,他继续说。我从巴哈都贵族那儿听到很多有关你心地热诚的话。但人们在像强德拉波这样一个邋遢的洞里要到那里去见面呢?他走近门口。要是我像以前在这儿较年轻不懂事,我会告诉你。我都希望你生病,那么我就可以见到你了。他们笑着,而他因为进行顺利因此有了勇气,就开始脱口而出。我对我自己说,费尔亭先生今天早晨看起来怎样呢?可能脸色苍白。而民医也脸色苍白,颤抖发作时,他无法去侍候他。会改叫我去。那么我们就会谈得很愉快,因为你是出名的波斯诗学者。

那么你认得我了。 当然,当然。你认识我吗? 我对你的名字很熟悉。 我在这儿的时间很短,并且总是在市集里。难怪你从来没有见过我,而我奇怪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说,费尔亭先生? 是的? 在你出来之前猜猜我看起来什么样子。那是一种游戏。 你五呎五吋高,费尔亭说,大部份透过卧房门的地上玻璃推测。 太好了。下面呢?我有没有留可敬的白胡须? 去他的! 什么不对劲吗? 我踏碎了我的最后一颗衣领饰扣。 用我的,用我的。 你有多余的吗? 有的,有的,等一会。 不过你自己要用就不要了。 不,不,有一个在我口袋。他走到一旁,好让他的轮廓能够消失,然后取下他的衣领,从衬衫上把后面的饰扣拉下来,是一颗金色的饰扣,是他妹婿从欧洲带给他的一套中的一部份。

在这儿,他叫着。 要是你不介意随便的话,就拿进来。 再等一分钟。他把衣领放回去,心中祈祷着,希望不要在喝茶时跳出来。帮费尔亭穿衣的跟班为他打开门。 多谢。他们微笑着握手。他开始看看四周,好像跟任何一位老朋友在一起的样子。费尔亭对于他们很快变得亲近起来并不感到惊奇。就这样一位感情丰富的人而言,亲近不是立刻产生就是永不发生,而他和何吉兹因为只听到彼此美好的地方,所以可以不用什么预备行为。 但是我总是认为英国人房间保持很干净。似乎并不是这样。我不必感到羞惭。他愉快地坐在床上;然后,完全忘掉自身的存在,抽起两腿,交叉起来。架子上一切都排列得冷酷无情,我是这样想。我说,费尔亭先生,饰扣适合吗?

I hae ma doots。 最后一个句子是什么?请告诉我。你教我一些新字,改进我的英文好吗? 费尔亭不知这是否架子上一切都排列得冷酷无情这句话可以不可以改进。他时常为较年轻一代使用一种外国语言所表现的生动所惊。他们改变成语,但他们可以很快说出他们想说的一切话;他们在俱乐部不具有印度绅士气派。但俱乐部进展缓慢;它仍然宣称,只有少数回教徒,不能有印度教徒跟英国人同桌吃饭,并且宣称,所有的印度女人都深居在不可刺穿的闺房中。就个人而言,俱乐部了解较清楚;就一个俱乐部而言,它拒绝改变。 我来安放你的饰扣。我看衬衫后面的洞比较小,而把它撕开点又可惜。 到底人为什么要戴衣领呀?费尔亭弯下颈子时发着牢骚。

我们戴上衣领是要通过警察的一关。 什么? 如果我骑脚踏车时穿着英国服装浆直的衣领,戴着有沟纹的帽子他们就不注意。我戴着土耳其帽时,他们就叫出来,你的灯熄了!库绒大人在催促本地印度人保存他们生动的服装时没有考虑到这点。好啊!饰扣扣好了。有时我闭上眼睛,梦想我又有华美的衣服,并且在阿南吉后面骑进战场。费尔亭先生,在蒙古帝国的高峰时期而阿南吉在孔雀王座上统治着德里时,印度人不是很美吗? 两个女士要来喝茶见你我想你认识她们。 见我?我不认识什么女士。 不认识摩尔夫人和何德蕾小姐? 哦,认识我记得。在寺院发生的那一幕一过去之后,就在他意识中消退了。一个年纪相当大的女士;但同她来的那一位名字请再讲一遍好吗?

何德蕾小姐。 随你喜欢好了。有其他客人要来,他感到失望,因为他喜欢单独跟他的新朋友在一起。 如果你喜欢的话,你可以跟何德蕾小姐讨论孔雀王朝的事他们说,她有艺术气质。 她是后期印象派的吗? 后期印象派,当然!来喝茶吧。这个世界对我来讲变得完全不可忍受了。 何吉兹感到懊恼。这句话暗示说,他这位默默无名的印度人没有权利听到后期印象派这个名词那是保留给统治种族的特权。他不自然地说,我不认为摩尔夫人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偶然在我的寺院里碰到她,然后再补充说,单单见一次面太短了,无法交上一个朋友,但是他还没有说完,那种不自然就消失了,因为他感觉到费尔亭的基本善意。他自己的善意也表露出来,并且在变动的感情浪潮下挣扎着,这感情的浪潮可以单独把航行者带到一个停泊的地方,但也可能把他带过停泊处,送到岩石上。他的确是安全像海岸居民一样安全,他们只了解稳定,并且认为每只船一定会遇难,而他有海岸居民无法知道的感觉。真的,与其说他感情脆弱,不如说他敏感。他在每句话中都找到一个意思,但并不常是真正的意思,而他的生活虽然生动却大部份是梦。譬如说,费尔亭并没有意指印度人默默无名,而是说后期印象主义不曾听闻;他这句话和特顿先生的嘿,他们讲英语中间有一段距离,但对何吉兹而言,两句话听起来却相同。费尔亭看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同样看出情况又转好了,但他并不踌躇不安,因为在私人的关系方面,他是一位乐观者,于是他们的谈话又跟刚才一样喋喋不休下去了。

除了女士以外,还有我的一个助手那雷扬.哥波要来。 哦,印度婆罗门! 他也想恢复以前的时代,但不一定是阿南吉。 我不以为然。你知道印度婆罗门说什么吗?说英国自他们手中征服印度从他们手中,注意,不是从蒙古人手中。这不正是他们厚颜的表现吗?他们甚至用贿赂的方法让这件事出现在教科书上,因为他们是那么乖巧并且富有得很。据我所听到的一切,哥波教授一定跟所有其他印度婆罗门十分不同。他是一位非常真诚的人。 你们为什么不在强德拉波组织一个俱乐部?何吉兹。 可能有一天现在我看到摩尔夫人以及她叫什么名字来了。 这是一个自由自在的派对,不拘泥于形式,多幸运!在这个基础上,何吉兹发现英国女士容易交谈,他对待她们像男人一样。美丽会引起他的困恼,因为美丽需要它自身的规则,但摩尔夫人年纪那么大,而何德蕾小姐那么平凡,所以他就没有了这种顾虑。何德蕾瘦削的身体以及脸上的雀斑在他眼中都是可怕的缺点,而他在想上帝对于女性的形体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因此他对她的态度表现得完全坦白直率。

我要问你一件事,何吉兹医生,她开始说。我听摩尔夫人说,你在寺院里多么帮忙她,并且多么有趣。她在跟你谈话的那几分钟里对印度的了解胜过我们抵达以后的三个星期。 哦,请不要提那样的小事情。关于我的国家,我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告诉妳的吗? 我要你说明今天早晨我们遇到的一件令人失望的事;一定是印度人礼仪的关系。 真的不是礼仪,他回答。我们本性是一个最不拘礼仪的民族。 恐怕我们一定犯了大错,冒犯了别人,摩尔夫人说。 那更不可能。不过我可以知道事实吗? 一位印度女士和男士说好今天早晨九点要为我们送来他们的马车。结果都没有来。我们等了又等;我们想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误解,费尔亭说,他马上看出那是属于最好不要加以澄清的那类事件。 哦,不,不是那样,何德蕾小姐坚持。他们甚至放弃加尔喀达之行要招待我们。我们一定犯了什么愚蠢的错误,我们两人都感到一定是这样。 要是我,我不会担心这件事。 正如奚斯洛先生告诉我的,她反嘴,脸上有一点红,要是一个人不担心,他怎么去了解呢? 主人想要改变话题,但何吉兹却热烈地接下去,并且在知道过失者名字的零星片断后,就说他们是印度教徒。 懒散的印度教徒他们没有社会的观念;因为我是医院的医生,我很了解他们。他们真是懒散,不守时的人!你们最好不要去他们的家,因为那样会给你们一个有关印度的错误观念。不卫生。我私自在想,他们认为自己的房子见不得人,所以他们没有送马车去。 倒是一个奇想,另外一个男人说。 我真讨厌神秘,何德蕾说。 我们英国人都讨厌神秘。 我不喜欢神秘不是因为我是英国人,而是根据我自己的个人观点,她更正说。 我喜欢神秘,但我很不喜欢混乱,摩尔夫人说。 神秘就是混乱。 哦,你这样认为吗?费尔亭先生? 神秘只是混乱的一个自负的辞语。在两种情况下将之挑起都没有好处。何吉兹和我很清楚印度是一团混乱。 印度是哦,多么惊人的想法! 妳来看我时不会有混乱的,何吉兹说,可以说是肺腑之言。摩尔夫人和每一个人我邀请你们全部哦,请你们来。 老年的女士接受:她仍然认为年轻医生非常美好;尤有什者,有一种半是倦慵半是兴奋的新感觉嘱咐她拒绝任何新的途径。何德蕾小姐以出于冒险的心情接受了。她也喜欢何吉兹,并且相信,在她更了解他时,他会把他的国家展示给她看。他的邀请使她高兴,她向他要住址。 何吉兹想起自己的平房心里就胆寒。那是一间靠近一处低地市集的讨人嫌恶的小屋。里面几乎只有一个房间,而房间里面有小的黑苍蝇肆虐。哦,我们现在谈点别的,他叫着说。我希望我是住在这里。看看这个美丽的房间!我们一起来艳羡一下吧。看看拱门底端那些曲线吧。多么精致!那是完美得体的建筑。摩尔夫人,妳现在身在印度;我不是开玩笑。这个房间启发了他的灵感。这是十八世纪为某一个高级官员建立的一间会客室,虽然由木材建成,却使费尔亭想起翡冷翠的兰吉回廊。现在已经欧化的小房间附建在两边,但中间的厅廊没有用纸覆盖也没装上玻璃,花园的空气自由地涌进来。一个人就像坐在公开的场合像是在展览中放眼可以清楚看到对着鸟叫的园丁和租下池塘培养水栗子的那个人。费尔亭也出租芒果树不知道有谁会进来而他的仆人日夜坐在他的阶梯上,使小偷不敢光临。真是棒,而这位英国人没有将它糟蹋,但如果换成何吉兹的话,他会在西化的时刻中挂上毛德.古德曼的尽。然而,房间真正属谁,则是没有疑问的 我在这儿是主持公道的。一个遭抢劫的可怜寡妇来找我,我给了她五十卢比,给另外一位一百卢比,以及其它的。我喜欢那样。 摩尔夫人笑着,想到她的儿子所采用的现代方法。恐怕卢比并不持久,她说。 我的卢比会的。上帝在看到我给予时会给我更多。要常常给予,像巴哈都贵族一样。我的父亲也一样,所以他才死于穷困。他指着房间四周,提起很多职员和官员,他们都是仁慈的人,因为他们生活在很久以前的时代中。所以我们要坐着永远给予坐在一张地毡而不是坐在椅子上,那是现在和那时之间的主要变化,但我想我们永远不要处罚什么人。 女士们同意。 可怜的犯人,给他另一个机会。让一个人进监狱而腐化会使他更糟。他的脸色变得很温和一个无能力处理行政工作的人表现的温和,他无法了解,要是可怜的犯人被放走了,他又会去抢劫那可怜的寡妇。他对每个人都温和,除了几个他认为不具人性的家庭的敌人:他想对他们施以报复。他对英国人甚至更温和;他在心底深处知道,他们是禁不住要这样冷淡而奇特,并且像一条冰河一样在他的土地上流通。我们不处罚人,不处罚人,他重复说,在晚上的时候我们将举行一次有舞蹈节目的盛大宴会,而可爱的女孩在池塘的每一边闪亮着,手中拿着烟火,一切都是享乐和快乐,一直到第二天,公正一如往昔五十卢比,一百卢比,一千卢比一直到和平来临。啊,我们为什么不住在那个时代?但是你们羡慕费尔亭先生的房子吗?请看看柱子漆着蓝色,游廊的楼阁你们怎么称呼的?在我们上面,里面也是蓝色的。看看楼阁上面的雕刻。想想雕刻所花费的时间。它们小小的阁顶模仿竹子雕刻的样子。那么美而竹子在外面的池塘边摇曳着。摩尔夫人!摩尔夫人! 嗯?她说,笑着。 妳记得我们寺院旁边的水吗?水流下来,填满了池塘皇帝的巧妙处理。他们到孟加拉时在这儿停留。他们喜爱水。他们不管到什么地方,都创造出水泉,花园,澡堂。我刚才告诉费尔亭先生说,我要放弃一切去服侍他们。 关于水,他说错了,皇帝不管多有技巧,都无法把水引向山上;某种深度的沮丧加上整个强德拉波,分散于寺院和费尔亭的房子之间。罗尼会责骂他,特顿想要责骂他,但却压抑下来。费尔亭甚至不想责骂他;他那种渴求口头的真实的欲望已经变得迟钝,他只关心心情的真实。至于何德蕾小姐,她把何吉兹所说的一切都认为在口头上是真实的。由于她的无知,她认为他就是印度,从没推测他的观点有其限制,方法也不准确,并且没有人能代表印度。 他现在显得很兴奋,热烈地唠唠叨叨谈着,甚至在讲得语无伦次时还在诅咒。他告诉她们他的职业,他亲见和动手的手术,并且详加叙述,让摩尔夫人害怕,可是何德蕾小姐却把它们误认是他气量大的证明;她曾在国内高深学术圈中听过这样自由从容的谈论。她认为他是自由而可靠的人,并且把他置放于一个他无法保有的小尖塔上。他在那个时刻是足够高高在上的,真的,但并不在任何尖塔之上。翅翼使他上腾,而弛缓会使他下降。 哥波教授的到达稍稍使他安静下来,但那还是属于他的下午。这位有礼而神秘的婆罗门没有阻碍他的口若悬河的谈吐,甚至还加以赞扬。他在离置身异国的英国人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喝茶,茶放在他稍微身后的矮桌子上,他对着矮桌向后伸展身体,并且好像偶然才去碰食物;大家都对哥波教授的茶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他年纪大,脸上一撮灰色的胡须和一对灰蓝的眼睛,显出枯瘦的样子,而他的皮肤像欧洲人那样好看。他绑着一条头巾,看起来像淡紫色的通心面,穿着外衣,马甲,以及有绣花的袜子。绣花和头巾相配,整个外表看起来有和谐的意味好像他已经调和了东方和西方的产物,精神的和肉体的兼顾,并且永不解体。女士对他感到兴趣,希望他会说些宗教方面的事来增补何吉兹的话题。但是他只是吃着吃着,吃着,微笑着,从没有让他的眼睛看到自己的手。 何吉兹离开蒙古帝王的话题,转向不会使人苦恼的话题。他描写芒果的成熟,以及他在童年时如何在大雨中跑出来,跑到一处属于一位叔父的芒果树林而在那儿拼命吃着。然后跑回来,头上流着水,而可能肚子里面痛着。但我不介意。我所有的朋友都跟我一样肚子痛。我们有一句印度斯坦的格言:我们一起都不快乐时,不快乐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句话刚好适合于吃芒果的情况。何德蕾小姐,请等着吃芒果吧。为什么不彻底在印度定居下来呢? 恐怕我不能那样做,何德蕾说。她说这句话,但没有想到话中的意思。对她而言,就如同对于三个男人而言,这句话似乎跟谈话的其余部份配合,而经过几分钟真的,经过半小时之后她才体认到,这是一句重要的话,并且应该先讲给罗尼听。 像妳这样的访客太少了。 是很少,哥波教授说。这样的和蔼很少看到。但是我们能给予什么来挽留他们呢? 芒果,芒果。 他们笑着。现在甚至在英国也可以吃到芒果了,费尔亭插嘴说。他们把芒果装在船上冰冻的房间。显然你可以在英国造成印度,就如同你可以在印度造成英国一样。 在两种情况下花费都高得怕人,女孩说。 我想是这样。 并且讨人厌。 但是主人不允许谈话转这一个大弯。他转向年纪大的女士,她看起来慌张而为难的样子他想像不出道理然后问她自己的计划。她回答说,她喜欢去看看大学。于是大家立刻站起来,只有哥波教授没有,他正在吃一条香蕉。 妳不要来,何德蕾;妳不喜欢教育机构。 是的,是这样,何德蕾小姐说,又坐下来。 何吉兹犹疑着。他的听众分裂了。比较随便的一半要去,但比较专心的要留下来。他想到这是一个不传统的下午,于是他停下来了。 谈话跟以前一样进行着。可以用不成熟的芒果做成食物给客人吗?我现在以医生的身份说:不行。然后老人说,但是我要送给妳们一些甜品。我自己要享受那种愉快。 何德蕾小姐,哥波教授的甜品很好吃,何吉兹忧伤地说,因为他也想送甜品,但没有妻子来煮。它们会让妳品尝到真正的印度食物。啊,我处境可怜,无法给妳什么。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要我们到你家已经很好了。 他又恐惧地想到他的平房。天,这位愚蠢的女孩把他的话当真了!他怎么办呢?是的,一切都决定了,他叫着。我邀请你们大家到马拉巴山洞看我。 我会很高兴。 哦,比起我可怜的甜品,那真是最美妙的款待。不过,何德蕾小姐还没去过我们的山洞吗? 没有。我什至还没听过。 没有听过?两个人都叫着。马拉巴山的马拉巴山洞? 我们在俱乐部没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只有网球和可笑的闲言。 老年人静默不言,可能感到,她批评自己的种族是不得体的事,可能害怕如果他同意的话,她会向人报告他的不忠。但年轻人却很快说一句我知道。 那么告诉我一切,否则我永远无法了解印度。它们是我在晚上时常看到的山吗?这些山洞是什么呢? 何吉兹想要说明,但立刻发觉自己也从没去过山洞他一直有意要去,但是工作或者私人的事务使他不能去,并且又那么远。哥波教授愉快地戏弄他。我亲爱的年轻先生,五十步一百步!你听过那句有用的格言吗? 它们是大山洞吗?她问。 不,不大。 请描绘一下,哥波教授。 荣幸之至。他把椅子拉近,脸上展现一种紧张的表情。她拿起香烟盒,给了他和何吉兹,然后自己点着。经过一阵动人的沉默后,他说:岩石中有一个入口让你走进去,穿过入口就是山洞。 像厄利方他的山洞? 哦,不,完全不一样;厄利方他有西瓦和巴瓦梯的雕像。马拉巴没有雕像。 无疑是极为神圣的,何吉兹说,帮助叙述的进行。 哦,不,不,不。 它们还是有装饰。 哦,不。 嗯,它们为什么这样有名?我们全都在谈马拉巴山洞。可能那是我们空洞的夸言。 不,我不认为如此。 那么,描绘给这位女士听。 高兴之至。他没有表示高兴,何吉兹知道他在保留山洞的一些事情。他知道,因为他自己时常遭受类似的禁制。有时候他会省略一个论题里有关的事实而去谈论几百个无关的事实,使得卡冷达少校大为愤怒。少校指控他的不坦诚,并且指控大致都正确,但只是大致而已。毋宁说是,一种他无法控制的力量任性地使他的心智沉默。哥波现在沉默了;无疑并不是自愿的沉默,他在隐藏什么。他如果处理巧妙的话,可能重新加以控制而宣称说马拉巴山洞是充满钟乳石,可能;何吉兹把话题引向这方面,但实际并不如此。 对话的气氛轻松而友善,而何德蕾没有想到有暗流存在。她不知道,回教徒比较单纯的心智正遭遇到远古的黑夜。何吉兹玩了一种令人兴奋的游戏。他正在控制一个拒绝动的木偶他只知道这样。如果木偶动的话,获利最少的不是他也不是哥波教授,但这企图使他迷惑,像似抽象的思想。他继续谈着,每走一步都被一个对手击败,那对手甚至不承认走了一步,认为并没有因发现马拉巴山洞有什么不平常的地方而有更进一步的进展。 此时罗尼不期然来访了。 他显露一种不费心去隐藏的恼怒,在花园叫着:费尔亭怎么样了?我母亲呢? 晚安!她冷冷地回答。 我要妳和母亲马上来。要玩马球。 我并不想要玩马球呢。 一切都改变了。一些军人来了。过来,我会告诉妳们怎么回事的。 你的母亲不久就会回去的,先生,哥波教授说,他已经尊敬地站起来。我们可怜的大学里没有什么好看的。 罗尼没去注意他讲的话,继续跟何德蕾讲话;他匆忙离开职位要带她去看马球,因为他认为那样会使她愉快。他无意对两位男人无礼,但他所能知觉到的唯一与印度人之间的关联就是职务上的关系,而这两个男人刚好都不是他的下属。他把他们当做个人,遗忘他们。 不幸的是,何吉兹不想被遗忘。他不要放弃最后一小时那安全而亲密的气氛。他没有和哥波一起站起来,他现在在友善中显示冒犯,在座位上叫着,过来参与我们,奚斯洛先生;坐下来等你母亲回来。 罗尼没有回答,却命令费尔亭的一个仆人立刻去叫他主人回来。 他可能听不懂。允许我何吉兹流利地重复他的命令。 罗尼很想反嘴;他知道这类型的人;他知道所有类型的人,而这就是被惯坏的西化者。但是他是政府的公仆,避免意外是他的职务,所以他没有说什么,并且不理会何吉兹继续的挑拨。何吉兹具有挑拨性。他所说的话都有一种无礼的意味或者都使人刺耳。他的尊严正在下降,但他拒绝不加挣扎就降下来。他无意对奚斯洛先生无礼,奚先生从没伤害过他,但他是一位旅印英人,必须变成一位大丈夫才能重新获得舒适。他无意对何德蕾小姐表现逢迎的亲近,只不过是要赢得她的支持;也不想对哥波教授表现喧噪和愉快。一阕四重奏他对着地面鼓翼,她为突如其来的尴尬而迷惑不解,罗尼冒着怒气,婆罗门观看着三个人,但眼光沮丧,双手交叉,好像没什么可注意的事。戏剧上的一幕,费尔亭想着,他现在从花园的一端看到了他们,花园调配在他美丽门廊的蓝色柱子中。 不要烦恼,母亲,罗尼叫着,我们正要动身。然后他匆忙赶到费尔亭身边,把他拉到一边,以假装的热诚语调说,我说,老朋友,请原谅我,但我认为你不应该留下何德蕾小姐一个人。 对不起,发生什么事了?费尔亭回答,也试着表现温和的样子。 嗯我无疑是晒干了的官僚;我仍然不喜欢看到一位英国女孩留下来跟两个印度人抽烟。 她留下来,她抽烟,都是她自愿的,老朋友。 是的,这在英国没有问题。 我真的看不出有什么害处。 要是你看不出,你就看不出你看不出那个人是一个粗俗的人吗? 何吉兹一派华丽的样态,正在照顾摩尔夫人。 他不是一个粗俗的人,费尔亭抗议说。他的神经紧张,如此而已。 什么事情搅乱了他的神经? 我不知道。我离开时他是好好的。 嗯,我没有说什么,罗尼以令人放心的口气说。我都没有跟他讲过话。 哦,好,现在来吧,把你的女士带走;灾难过去了。 费尔亭,不要认为我对这件事很不舒服或什么的我想你来不来跟我们玩马球,我们都会很高兴的。 恐怕我不能,不过还是谢谢你。你感到我有疏忽,我万分抱歉。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于是大家开始离开了。每个人都显出生气或不愉快的样子。好像怒气自土壤中渗透而出,一个人在苏格兰的泽地或义大利高山上会这样小心眼吗?费尔亭以后这样怀疑着。印度似乎没有保存着平静之气可供吸取。不是没有,就是平静之气吞噬一切,就像哥波教授的情况一样。何吉兹虚伪而可恨,摩尔夫人和何德蕾小姐却愚蠢,而他自己和奚斯洛在表面都显得端庄,但实际上却都很讨人嫌,并且彼此嫌恶。 再见,费尔亭先生,非常谢谢你多么可爱的大学建筑! 再见,摩尔夫人。 再见,费尔亭先生。多么有趣的下午 再见,何德蕾小姐。 再见,何吉兹医生。 再见,摩尔夫人。 再见,何吉兹医生。 再见,何德蕾小姐。他把她的手上下晃动,显示他感到自在。妳会非常非常难忘那些山洞,不是吗?我会把整个事情即刻安排好。 谢谢你 他为斗志所激励,作了一次最后的努力而补充说,妳这么快就要离开印度,多么可惜!哦,请再考虑妳的决定,请留下。 再见,哥波教授,他继续说,忽然显出激动的样子。我们从没听到你唱歌,真可惜。 我现在可以唱,他回答,并且真的唱了。 他薄弱的声音升起,一声接着一声唱下去。时而似乎有韵律,时而具有西方曲调的幻影。但遭受重复挫折的耳朵,不久就失去了任何线索,游荡在一片噪音的迷津中,不刺耳,不难听,也不可了解。那是一只无名鸟的歌。只有仆人了解。他们开始彼此私语着。那位在采集水栗的人光着身子从池塘走出来,嘴唇因为喜悦而张开,同时也露出深红的舌头。声音经过几阵子后时断时续,像开始时那样随意显然只唱了半节,并且以次属音唱出。 非常谢谢;是什么歌?费尔亭问。 我会详细说明。是一支宗教歌。我将自己想成一位送牛奶的女郎。我向叙利.克利叙那说,来!只来我身边。这位神拒绝来。我变得谦卑起来而说:不要只来我身边。把你变化成一百个克利叙那,去到我一百个同伴中的每一个人的身边,但有一个,哦,宇宙之主,要来我身边。祂拒绝来。这样重复几次。这支歌是以适合目前时刻,黄昏的最佳形式谱成的。 但是,祂在其他歌里是来了,我希望是这样?摩尔夫人轻声说。 哦,不!祂拒绝来,哥波重复说,可能不了解她的问题。我对祂说,来,来,来,来,来。祂不加理会。 罗尼的脚步声已经消失,有一阵全然的寂静。没有涟漪骚扰池水,没有叶子在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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