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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印度之旅 佛斯特 5099 2023-02-05
何吉兹没有去参加桥之派对。他跟摩尔夫人相遇之后,注意力又立刻分散到其他事情上面。有几个病人要看,使他很忙。他不再是没有阶级的人或诗人,而变成医学院学生,很快活,脑中想着手术的详情细节,他把这些详情细节灌近他朋友那畏缩的耳朵。他的职业时常使他着迷,但他要求职业有刺激性,科学化的是他的手,而不是他的心。他喜爱小刀,并且使用起来动作灵巧,他也喜欢注射最近的血清。但摄生和卫生的枯燥却使他厌恶,而在为人打了伤寒预防针之后,他会走开,自己去喝没过滤的水。你能够从那人身上期待什么呢?执拗的卡冷达少校说。没胆,没种。但他心中明白,要是去年给格蕾丝佛太太开盲肠的是何吉兹,而不是他的话,这位老年女士可能还活着。而这并没有使他对下属的态度变得好些。

在寺院的事情过后的早晨他们吵了一架他们常常吵架。半个晚上不睡觉的少校,亟需知道为什么何吉兹在受命后没有很快来。 先生,对不起,我来了。我骑上我的脚踏车,车子在母牛医院前面爆胎了。所以我只得找马车。 在母牛医院前面爆胎,是吗?你怎么到那儿的? 请你再说一遍? 哦,上帝,哦,上帝!我住在这儿他踢着沙砾而你住在那儿离我不到十分钟的距离而母牛医院离你另一边多么远那儿那么你怎么在到我家的途中经过母牛医院的?现在做点工作,改换一下。 他生着气大步走开,不去听理由,其实理由是健全的:母牛医院位于哈米都拉的房子和他自己房子之间的直线上,所以何吉兹自然会经过。他从来不知道受过教育的印度人经常彼此造访,并且不管多么痛苦,正在形成一种新的社会结构。阶级或者类似于阶级的什么会阻止他们这样。他只知道没有人告诉过他实话,虽然他在这个国家已经二十年了。

何吉兹愉快地注视他走开。他精神好的时候都会感到英国人是一种可笑的种族,他喜欢被他们误解。但那是感情和神经的一种愉快,意外事件或者时间的消失都可能将之破坏;这跟他与所信任的人在一起时所感受的基本愉快不可同日而语。一抹有关卡冷达夫人的无情微笑在他幻想中浮现。我一定要把那件事告诉玛默.阿里,会使他笑,他想着。然后他去工作。他是有力而不可或缺的人,他知道。他在运用他的职业技巧时,微笑自他心中掠过。 在这些愉快而忙碌的日子里,他微微听说税务行政官要开一次派对,巴哈都贵族说每个人都应该去。他的助手巴拿.拉尔为这件事感到狂喜,催他说应该坐他的新马车两个人一起去参加。这种安排适合两个人。何吉兹免除骑脚踏车的不尊严或者雇马车的费用,而胆小和年长的巴拿.拉尔医生则可找到一个可以驾御他的马的人。他自己可以驾御,但很不容易,并且他害怕汽车以及通往俱乐部地面的陌生转弯。灾祸可能来临,他温文有礼地说,但我们无论如何会安全到达那儿,纵使我们不能回来。然后更合逻辑地说:我想,如果两个医生同时到达,会造成良好的印象。

但时间到临时,何吉兹心中突然产生一种反动的情绪而决定不去。其一,他最近结束的一段工作使他显得独立而健康。其二,那天刚好是他亡妻的周年纪念。他妻子在他开始爱上她后不久就死去;他最先不爱她。因为受到西方人感觉的影响,他不喜欢与从未谋面的女人结合;还有,他见到她时,她曾使他失望,他的第一个孩子是在仅仅的兽欲状态下产生的。孩子出生后才有了改变。她对他的爱,她不仅向他暗示屈服的忠心,以及努力自我教育以反对去除闺中帷幔(去除闺中帷幔纵使不在他们身上实现,也会在下一代成为事实),这些赢得了他的心。她聪明,但却具有老一代的优雅风度气质。渐渐他不再感觉到他的亲戚为他做了错误的选择。肉欲的享受嗯,纵使他曾耽于肉欲的享受,一年后也会麻木的,而他反而得到了什么,似乎随着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间而增加。她变成一个儿子的母亲而她在为他生第二个儿子时死了。然后他体认到他已失去一切,没有其他女人可以代替她的地位;朋友反而比其他女人更接近她的地位。她已经去了,再没有像她一样的人了,除了爱之外,还有什么是独一无二的呢?他自己找娱乐,他常常遗忘她:而没有遗忘她的时候,他感到她已经把这世界一切的美丽和愉快送进天堂,他就想要自杀。他会在坟墓之外遇见她吗?有这样一个见面的地方吗?他虽然信奉正教,但却不知道。上帝的一致性是无疑的,并且是被确实地宣称的,但在其他方面,他却像一般基督徒一样犹豫不决;他对来世的信仰淡化而成为一个希望,消失,重新出现,全都在一个单一的句子里或十几次的心跳中发生,所以似乎是由他血液的血球而不是由他自己,来决定他应该采取什么意见以及采取多久的时间。他所有的意见也是如此。没有什么停留不动的,既然没有回归也就没有什么消失的;流动不停止而使他年轻,而他更真诚地悼念他的妻子因为他很少悼念她。

告诉拉尔医生说他已经改变去参加派对的心意是比较简单的事,但一直到最后一分钟他还不知道他已经改变心意了,真的,他并没有改变心意,是心意自己的改变的。不可征服的嫌恶之情油然而生。卡冷达夫人,雷斯力夫人不,他在悲伤之中无法忍受她们:她们会猜测因为他施以那英国夫人奇异的眼光并且会乐于折磨他,她们会向她们的丈夫嘲笑他。在他本来应该准备好的时候,他却站在邮局,准备打电报给他的孩子,而在回来时发现拉尔医生曾来找他,并且自己一个人去了。嗯,让他去,正适合他那粗心的性情。他自己则要跟死去的人来往。 他把一个抽屉的锁打开,取出他妻子的照片。他注视着照片,眼泪涌了出来。他想,我多么快乐!但因为他实际上并不快乐,所以另外一种感情不久就跟他的自怜溶合在一起:他想去回忆他的妻子,但是不能。为什么他能够记忆他不喜爱的人呢?这些人对于他而言总是那么生动,然而他越注视着照片,所看到的却越少。自从他们把她带到坟墓后,她就这样在逃避他。他已经知道她会从他手中和眼中消失,但却认为她可以活在他心中,但不明了为什么由于我们爱死去的人,结果却增加了他们的不真实性,也不明了为什么我们越热情地召唤他们,他们就越向后退。一张棕色的厚纸和三个孩子这就是他妻子所留下来的一切。真叫人不能忍受,他又想,我多么不快乐!然后变得比较快乐了。他呼吸了一会环绕东方人和所有人的临死空气,然后喘着气退回,因为他还年轻。我永远永远无法淡忘此事,他自言自语。千真万确的,我的生涯是一个失败,我儿子的教养会很糟。因为这是确实的事,所以他努力要去避免,于是,就注意看起他在医院为一个病例所写的一些笔记来了。可能有一天,一个富有人可能要求这种特殊的手术,他可能得到一大笔钱。这些笔记的本身使他感到兴趣,他又锁上抽屉。那时刻已过,他不再想他的妻子了。

喝完茶后,他的精神好一点了,于是就去看哈米都拉。哈米都拉去参加派对了,但他的小马没有去,所以何吉兹就借了小马,也借了他朋友的马裤和马球。他骑往操场。操场除了边缘地方之外都荒废了,那儿有些市集青年正在训练。训练做什么?他们也难以说出所以然,但却听到声音响在空气中。他们绕圈子跑着,细瘦而不中用的样子局部的体格显得可怜脸上的表情,不是决心,而是下决心要表现决心。大君,向你摩额鞠躬。 ,他开玩笑地叫着。年轻人停下来笑着。他劝他们不要过份使劲。他们答应不会,又跑开了。 他骑进中间,开始把球击向四周。他不会玩,但是他的小马会,并且他开始学习,不具人们所有的一切紧张样态。他匆忙跑过操场棕色的大圆盘时,淡忘了整个生活的可咒事务,晚风吹在他的前额,周遭的树木抚慰了他的眼睛。球射向一个也正在练习的离群尉官;他把球击回给何吉兹并且叫着,再打过来。

好的。 新来的人知道要做什么,但他的马不知道,而两者的力量均等。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马球上,彼此就喜欢起来了,并且在勒住马缰休息时都微笑着。何吉兹喜欢军人他们不是欢迎你就是咒骂你,这比文官的高傲更可取而尉官喜欢会骑马的人。 时常玩?他问。 从没玩过。 我们再打一次。 他击着时,他的马猛的跳起来,他跌下去了,叫着,哦,天!又跳上来。你曾跌倒过吗? 常常。 不会的。 他们又拉紧缰绳,眼中露出友谊的火花。但火花因他们的身体而冷淡下去,因为体育只能兴起短暂的火光。国籍正在回归,但在它就位之前,他们就彼此鞠躬分手了。如果他们全都像这样多好,两个人都这样想。 现在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一些跟他有同样宗教信仰的人已经来到操场,并且面对麦加祈祷着。一只婆罗门公牛走向他们,而何吉兹虽然自己也想祈祷,却觉得他们不应受到这只笨拙而受到盲目崇拜的动物的骚扰。他用马球在它身上轻轻一击。正在此时路上有一阵声音在喊他:那是拉尔医生,带着极为痛苦的心情从税务行政官的派对回来。

何吉兹医生,何吉兹医生,你到那里去了?我在你家里等了整整十分钟,然后我才走。 我实在非常抱歉我不得不去邮局。 他自己圈子的人会认为这是表示他已改变主意,这样的事情太平常,不值得责骂。但拉尔医生因为出身低,不知道他是否有意侮辱,同时因为何吉兹击打婆罗门公牛而更加恼怒。邮局?你没有叫你仆人去吗?他说。 我几乎没有仆人我的规模很小。 你的仆人跟我讲过话。我看到你的仆人。 但是,拉尔医生,你想想。你要来时,我怎么能叫我的仆人去:你来,我们一起去,我的房子没人看,我的仆人可能回来,但我的动产可能同时已被坏人拿走了。你要那样吗?厨子耳聋我不能信任我的厨子而男孩只是一个小男孩。我和哈山从来就没有同时一起离开房子。这是我的定例。他出于礼貌说了这一切以及更多的话,是要给拉尔医生的面子。这并不当做实话讲出,所以不应该当做事实来批评它。但是对方却加以破坏一件容易而小人的行为。纵使情形是这样,怎么没有留下一张纸条说你到那里?以及等等的。何吉兹嫌恶不良的教养,他让他的小马迸跳。走开,否则我的马会不同意而惊跳起来,对方叫着,显示他愤怒的真正本源。它今天下午很粗鲁和狂野。它糟蹋了俱乐部花园大部份珍贵的花,要四个人的力量才把它拉开。英国女士和男士在旁边看着,而行政官大人自己用笔在记着。但是,何吉兹医生,我不占用你宝贵的时间。你对这不感兴趣,你有那么多约会和电报。我只是一位可怜的老医生,在指定的时间及地点去尊敬别人。我可以说,你没去引起了评论。

他们大可以去他的评论。 年轻倒是好事。去他的好!哦,很好。咒谁? 我去不去随我高兴。 可是你答应我,然后却捏造出这个电报的故事。走啊,达佩。 人和马走了,而何吉兹有一种想树敌一辈子的狂野欲望。他可以容易做到,只要策马奔近他们。他这样做了。达佩跳开。他迅雷般驰回操场。他跟少尉玩球的光荣还保留一点,他奔跑而猛扑着,一直到他满身大汗,一直到他把马牵回哈米都拉的馬廄为止,他都感到跟任何人立于平等地位。但一开始走路,他就隐隐有一种恐惧。他在当前的权贵眼中变得声名狼藉吗?他因为没有去而冒犯了税务行政官吗?巴拿.拉尔医生是无足轻重的人,然而跟他吵架明智吗?他的心绪从人性转向政治。他不再想我可以跟人们相处吗?而是他们比我强吗?微微呼吸着蔓延的沼气。

在他家里有一封短简在等着他,上面盖有政府的官印。短简放在他的餐桌上,像是一枚有高度爆炸力的炸弹,只要一碰就会把他薄弱的平房炸成碎片。他因为没有参加派对要被革职。他打开纸简时,发现并不是这回事;是政府大学校长费尔亭先生的邀请书,请他后天去喝茶。他的精神激烈地重振起来。他的精神会在任何情况重振,因为他具有一颗会受苦但不会闷塞的灵魂,并且在他的易变中却过着一种稳定的生活。但是这封邀请书给了他特殊的喜悦,因为费尔亭曾在一个月前请他去喝茶,而他把它忘了没有回音,没有去,就是忘了。现在又来第二次的邀请,对于他的疏忽没有责备甚至没有暗示。这才是真正的礼貌显示善良之心的有礼行为他抓起笔回一封热情的信,赶到哈米都拉那边听消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校长,但相信他生命中严重的鸿沟将被填补。他渴望知道关于这位美妙人物的一切他的薪水,喜爱,履历,人们怎么样才能最使他高兴。但哈米都拉还没有回来,而在里面的玛默.阿里只会对派对开一些愚蠢粗鲁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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