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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结论

原始森林的边缘 史懷哲 3625 2023-02-05
★战争的牺牲 我们在兰巴雷工作了四年半。 最后一年,我们曾在海岸度过了漫长的雨季。极度衰弱的妻子,幸好有一位同情我们的白人,借给我们一个靠近欧格威河的房子住,我们永远也忘不了他的这份恩情。此地离罗培斯只有两小时的路程。这房子以前是被那些想留下来的番人当作住家的,自从木材业休业以来就一直空着。在这没有人烟的地方,我们主要的食粮,就是取自海上的鲱鱼。罗培斯湾的鱼量之丰,真是叫人想像不到。 房子附近,木材业兴盛的地方,有几处工人住的小屋,现在已成为流动的黑人的驿站。我们到达的第二天,似乎听到有人声,于是我朝着那些小房子走去,叫了几声,都没人回答,因此我一一打开房门查看,果然在最后一间屋子里,发现一个人躺在那儿,头几乎被埋在砂土中。蚂蚁成群的爬在他身上,我想也许就在前几天,他家里的人因来不及运走,才把他丢在这里的吧!虽然还有点气息,但也没什么得救的希望了,在照顾这位可怜的土人时,从小屋的门口可以看到美如梦境的海湾。上边映照着夕阳的余晖。这里既是乐园,同时也是何等不幸的地方啊!

回到了兰巴雷后,很多事都等着我去做。但我毫无所虑。因为我的身体已经复原了。这时感到棘手的是患赤痢的病人。为了军队,从此地被征到卡诺伦当搬运夫的,其中多数都染上这种病。后来经过皮下注射,对慢性的症状非常有效。 征用这些搬运夫时,一个脚部溃疡的病人说,他不愿让被征用的兄弟一个人去,所以他也想去,我赶紧劝他说,你只要走几天路就会病倒途中,而且会死在原始森林里,尽管如此,说什么他也不听,因此我只好强迫地把他留下。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恩格摩见到一批被征用的搬运夫,即将乘汽船被送往卡梅尔。那些黑人们由于现实的经验而越发了解到战争的真面目。伴着妇人们的哀叹,汽船缓缓出航,冒出来的黑烟也在远处消散了。送行的人群也跟着离去。一位带着小孩的老太婆,一个人独坐在岸边的一块岩石上低泣着。我轻轻地拉住她的手,想安慰她几句,可是她却像没听见似的,一个劲哭个不停。突然间我感到自己也跟她一样哭泣在这夕阳余晖下。

那时候我在某本杂志上看到这么一句话:由于人类一味追求名利,而无法根绝欲求,所以无论到何时战争都将会继续绵延下去。这些赞美战争的人们,经常借着感动与正当防卫为理由,多少把战争理想化了。 假如把这伙人带到非洲一些战场中的原始森林去旅游一番,让他们由那些忍受不住重荷倒地而死的搬运夫的尸体中走过去,教他们目睹在那静谧的原始林中一些没有罪恶没有感动的牺牲者。看了这些后,对战争这东西他们恐怕又有一新的见解吧! ★四年半医生生涯我得到了些什么? 对于我是否应由学问与艺术的世界开始向着大自然来追寻自我?的疑问,现在得到了一个确实的答覆。 在原始生活中的土人,是不会患有像我们这样的病症,也不会感到有类似我们的这些痛苦。我的朋友们为了阻止我,常这么说。但我认为事实并不尽如此。在那地方受到有大欧洲疾病的侵袭,并且听说许多恶性疾病的蔓延较之欧洲更为严重。至于所受的痛苦,自然与我们没有两样。因为人类的所有事物在痛苦之神主宰下,是不会因地方不同有所差异的。

在那块原始地方,凡是我到过之处,因受肉体上迫害,所受到的悲惨更甚。可是欧洲方面的报章上却都绝口不提这些。如果我们暗地里扪心自问,难道我们有权利不去过问它吗?我们实在太被娇宠了。 我们这里要是谁病了,随时都可叫到医生、需要手术时,立刻就能住进医院,可是,在那里数百万人,却没人给他们救助,苦于病痛的情形,是可以想像得到的,每天都有数千人,在病痛下煎熬着,事实上,在许许多多的小屋中,就是换了我们,也会绝望而逃。不管是谁,如果在自己的家中过了十年卧病的日子,那会是什么样子呢?仔细想想的话,我们就会恍悟这是我们的责任。 我把在那儿对病人所作的努力,当做是我毕生的事业,虽然是本着耶稣跟宗教的慈悲为怀,可是,我却有自己基本的看法与信念。我们不应把它看作是施给黑人的一种小惠,应该看作是我们无法推却的责任。

★土人需要医师 世界各国的白人,逐一发现了偏远的国家以来,到底为这些有色人种做了些什么?那些为装成大好人的欧洲人为他们所做的,是令许多的民族灭绝了。其他的民族是否逐渐覆亡了?亦或是慢慢地减少了呢?对于这些事实,欧洲人到底曾说了些什么呢?再者,几个世纪以来,欧洲各民族加诸于这些民族身上的种种不公平与暴虐,又有谁诉之于笔墨口舌之间呢?另外,由我们白人所带来的烈酒和讨厌的疾病,已经严重地残害到了他们,而我们白种人,对于这些因我们而带来的祸害,又有谁有勇气去估计它呢? 历史,如果能够将白人和有色人种之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记录成卷的话,那么,在这里头,无论是属于今古部分,因以内容过分残酷而令人不忍一读的页数,我想,应该是相当的多吧!

我们白人的文化,背负着深沉的罪孽。因此,我们的是否对他们行善,并不能任凭自己的意识来决定。我们身不由己地非如此做不可,因为,我们对他们所作的善事,并不是慈善,而是一种赎罪的行为罢了。 因此,即使我们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援助他们,也无法弥补我们所造成的血罪于万一。以上所说的,是当我们在考虑到施与他们全部的爱的事业的时候,所必须设想到的基础。 因此,各殖民地的所有国国民,在和拥有这个所有权的同时,是非得明白他们对于殖民地人民,责无旁贷地得承当这股巨大的人道责任不可的。 自然,各个国家也都得展开国家本身的赎罪援助。不过,国家要发动这项援助,首先,必须令国内的社会中存在有救援的意向才能行得通。更进一步来说,在人道课题上,责任的本质在于社会与个人。因此,光是靠国家的力量,是无法解决这个课题的。

国家并不能派遣足够的医师赴非洲,这是与任用资格及殖民地财政有关的,因此,这项人道事业,也只能算是社会与各个人的工作罢了。我们所需要的是,能够毅然放弃文明生活而勇于投入艰苦环境去帮助土人的医师,面对这种人,我不禁要说,有一天,你总可以获得报偿的。 然而,这些医师在当地,对自己的活动及生活费用却往往感到难以调度,因此他们需要家乡的人给他们种种接济,但是这件事在被众人了解之前,由谁来做呢?那只有受过痛苦烙印的一些人罢了。 究竟谁是受过痛苦烙印的人呢? ★受过痛苦烙印的人 受过不安与身体痛苦的人,不管身在何处,他们总是维系一气的,是一种神秘的东西在维系着他们。他们知道支配人类的恐怖的东西是什么,也知道如何去挣脱这种痛苦。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人,本身已获得自由,自然能泰然地面对人生。同时也能设法去拯救其他陷于痛苦中的人。

曾被医药救活的人,当然深切了解需要医药的病患,同样也极需要人家的力量去帮助他;开刀中的病人,需要麻醉药,陷于绝望的病人,也一样需要医师的技术和周围人的慰藉,这些就是从事医术的人道事业者所必须负起的责任。唯有获得这些人的支持,这项事业才能成立。也唯有受到这些人的委托,才有更多的医师们远道而来,从事这项人道的事业。 我叙述的这项理念,迟早总可征服世界吧,因为这项理论是可以强制人们的思索和内心的。 但是目前播送这项理念,是不是合适的时机呢?欧洲已荒废,呈现悲惨状况。但我们极目望去,附近到处是痛苦凄惨。在此情况下,我们如何还能顾及远方呢? 真理是不管时间前后的,真理随时可来,也往往在绝望时来临,附近的痛苦与远方的痛苦,孰重孰轻?只希望早些唤醒大家,从事这项新的人道主义,这是我们热切祈盼的。

根据我的经验,在当地,就是少许的资金,就是一个医师,也足够给众多的人带来极大的意义。他从事的善事,凌驾过他的生活,也百倍于生计的酬劳。医师只要具备手术必要的材料和知识,便能救活数百条陷于绝望中的命运。最近十五年来发现的热病医学,给远方病苦的人带来奇迹般的效果,我们只有称之为天的恩赐了。 我自己,从一九一八年以来身体时感不适,曾经开刀两次,终于恢复健康,继续进行我的事业。这项事业,于战争中曾遭到挫圻,为了维持这项事业,各国有心人士莫不团结一致,但结果却被战争破坏了。而支持我们的许多朋友,也因战争而变得贫苦,为了募集资金,真是屡经困难,更何况,需要的资金比战争前更多!即使把事业如何缩小,费用却比以前增加三倍。

尽管如此,我还是充满勇气。我所见到的悲惨状况,给了我力量;对人类的信赖,给了我希望。我如此相信,凡是肉体的痛苦得救的人,他必将不吝于为同样痛苦的人作出奉献,我同时也相信,不久之后,我将被痛苦烙印的联盟派遣到世界各地,与多数的医师们并肩工作。 一九二〇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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