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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一九一五年的圣诞节

原始森林的边缘 史懷哲 4692 2023-02-05
★白蚁与移动蚁 在原始林度的圣诞节又来临了。同时也是第二次的战时圣诞节。去年的蜡烛在今年的圣诞椰子树上燃着。今年是个艰苦的年。在年初的数个月里,除了平常的工作外,还多了特别的工作。经常有强烈的雷雨,把患者的最大木板房基地的泥土冲走了。我再也不能不下决心用围墙把基地周围围起来,为了要使山上流下的水能够流通,于是打通了从医院这端到那端的石制排水沟。排水沟里有许多大石头。一部分是用独木舟运的;一部分是从山丘滚转下来的。我必须一直奋斗、一直揉搓双手。然后开始筑围墙,向泥水匠工作的黑人请教。很幸运地,在传道所里,找到了差不多已不能用的水泥。一共花了四个月的时间,终于完成了工作。 因此,我想或多或少可以休息了吧!但是随即又发现白蚁侵入放置在药品和绷带的柜子,虽然曾经做过相当的预防措施。打开箱子一看,不得不把装在里面的东西往别处移。这件工作占去了整整数周的休息时间。要是能够早点发现那就好了。否则灾情可就惨重了。我发现白蚁产生时,会有一种类似焦臭的特殊气味。光看外表,是不会觉察出箱子有什么异样的。那是因为白蚁从地板的小洞侵入的缘故。从这个箱子向对面或旁边的箱子侵蚀。如此似乎是药用糖汁瓶子已松了的软木塞,引诱白蚁来咬噬的缘故。

与非洲的爬虫类格斗,那实在是够瞧的了。光为预防措施,就不知费了多少时间。尽管如此,还是一次又一次的被侵蚀。虽确认了此点,却只有无奈地愤怒着。 我妻子学会了焊药的制法,把面粉、玉米粉,往罐中塞入,但是连焊药的罐中,差不多已有数千只可怕的米虫,短短的时间内,米虫像尘埃似的已满塞于鸡饲料的玉米中。 此地最可怕的虫是小蝎子和螫虫。这里必须非常小心不能再像欧洲时一样,随意地把手伸入抽屉或箱中。只有仔细察看后才能向前伸手。 属于多留哈斯种的有名的移动蚁,也是此地的大敌。我们对它们真是苦恼的很。它们在大迁移时,排成五或六列的纵队,保持良好的秩序行进。我曾经在屋旁观察过一个纵队。他们连续三十六小时不停地行进。队伍要越过旷地,横过道路时,有壮颚的兵蚁,在行列的两侧围成数列的墙,守护着普通的移动蚁运送子蚁的行列。作成围墙时,就好像护卫皇帝的哥萨克兵士,把尾部朝向行列。而且这个姿势保持了数小时之久。

通常三列或四列的纵队,是独立的。相隔五公尺乃至五十公尺的距离并排行进。瞬间又同时散开。我们无法知道它们如何传达命令。总之,一瞬间,广场上爬满了蠕动着的黑虫。在场的动物就活该倒楣了。连树上的大蜘蛛也完蛋了。它们是一群恐怖的强盗,一直追到最高的树枝为止。绝望的蜘蛛从树上飞跳下来的话,就成了在地面上移动蚁的牺牲物。这种情景是残酷无情的。原始林中的军国主义,几乎已与欧洲的军国主义并驾齐驱了。 我家与移动蚁大军的军用道路相接。大抵上,蚁在夜间活动。鸡用爪搔着并扬起一种很特别咕!咕!的叫声。我们便知道有危险了。一刻也犹豫不得立即从床上跳起来,急忙赶到鸡舍去打开了门,也不管门打开了没有,鸡都飞出了。门关闭的话,鸡便会成为蚁的猎物。蚁会钻入鸡的鼻、口,使鸡窒息,然后贪婪地噬着,片刻后就只剩下白骨。通常,要是母鸡成了这群强盗的猎物,公鸡就会一直抵抗,直到有救兵来。

这时候,妻会取下挂在壁上的号角吹三次。这是信号,部落里和医院里健壮的男子们会拿着水桶汲取河水。把水提到山丘。在水中加入来沙尔(药名),再把药水倒在鸡舍的四周和土上。当做救援工作时,我们被兵蚁们狠狠地整了一顿。它们爬到我们的身上来咬。我曾被约五十只的蚁咬过。它们用颚毫不放松地紧紧咬住。我使劲地拉,才把它撕开。但是只有颚的部分还留在身上,必须特别用力才拔得出来。这个大格斗是在黑夜中,靠着妻子手上提灯的灯光之下进行的。那些蚁们好不容易才退却。它们败于来沙尔魔力之下。来沙尔的集中处残留着数千只的蚁尸。 有时候一周内被侵袭三次。现在我正在阅读回忆录。传教士可亚尔在当地,或许正为移动蚁所苦恼。 蚁群移动的次数特别多是在雨季的初期和末期里。除此以外的时间,就不必太担心这种袭击。这类蚁比起欧洲一般红蚁稍大一点点而已。但是下颚却又强壮又发达,脚也快速多了。显然非洲蚁是以其快速步伐而惊人。

★医院的变故 约瑟夫辞职了,因为资金的来源已截断,势必借贷不可。我想除了把约瑟夫的月薪七十法郎,减少成三十五法郎外,无良策可施。我决定采取这方法后,对约瑟夫说明这是迫不得已的事。没想到他却要求辞职。并且说:我的个性不容许为了那一点点钱工作。于是他打开了存有买妻钱的箱子,里面有二百法郎。他在数星期内,把这些钱都花光了。现在与对岸的双亲住在一起。 因此我不得不只雇用恩肯修一个人了。除了他心情不好的日子以外,他对我是有帮助的。在他情绪不佳的日子,无论如何他就是不愿做事。我只好亲自做约瑟夫所做的工作。 一家梅克染料场,所出售的药物对化脓治疗有很大的帮助。关于这种脓厚色素杀菌作用的决定性实验是修多拉斯鲁克大学眼科教授修威林的成果。就因为我要试用,于是在他的监督下制成的。我抱着或多或少的先入之见开始试用。这种药物具有不刺激组织,不会破坏组织,没有一点毒性地杀死霉菌的特性。远比升汞、石碳酸、碘酒好。对医生来说,是珍品。据目前所知,在溃疡治愈之际这种药物能大大地促进疮痂的形成。

从战争前起,看起来不像是很贫穷的患者,开始要求或多或少的药费。一个月约有二、三百法郎。尽管这些只占一个月里所用过药品的实际价格中的一小部分,总是多少有些帮助。但是现在,这块土地已经没有钱了。所以完全免费替病人医治。 多数白人,由于战争的阻挠而不得归国,至今已在赤道地带逗留了四、五年。在欧格威河流域一带流传着多数人限于体力,不得不住到医院里休息的说法。这类的患者,须住院数周。有时候,一连二、三人。我只好腾出自己的寝室,睡在搭着铁丝网的阳台。事实上,这并不是牺牲。阳台比室内凉快多了。大多数时候,对这类患者的复原,最有帮助的不是我的药,而是医生夫人作的食物。由于罗培斯的病人,不是为了找医生治疗(虽然医生在),而是为了要吃病人食物而过河来到这里,情势迫使我不得不予以拒绝他们。幸运的是存有颇多患者用的浓缩奶粉。多数的白人患者与我打心底亲密起来。有的已经在这里住得很久,我常常可以从他们谈话中,得到了诸多关于这块土地与殖民地问题的新知识。

★原始林与牙痛,原始林与精神活动 我们夫妻的健康,虽算不得是很差,却也不怎么好。这是热带性贫血引起的,其症状是很容易极度疲劳。从医院爬上山丘到家,我真的已精疲力尽。而这条路只不过是四分钟的路程。我们两个都感觉到带来了神经过敏是热带性贫血所致。而且牙齿的情况非常坏。我与妻互相替对方做暂时性的填补工作。妻子对我做的几次治疗,对我而言,真的是必要治疗。而这工作,谁也不会做。因为必须拔二颗已无药可医的蛀牙。 原始林与牙痛!我已经说过不少次有关这类的故事。数年前,有一位我认识的白人,牙齿痛得很厉害,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忍受,于是对妻子说:喂!把工具箱的钳子拿过来。说着就躺在床上。于是妻子跪在他上面,使劲地用钳子夹紧牙齿。丈夫把自己的手放在妻子手上帮忙。终于拔掉牙齿了。这颗牙齿运气很好。竟能耐住如此猛烈的紧夹而完好。

奇怪的是尽管我得了重疲劳与恶性贫血,我却一点也没失掉蓬勃的精神。白天做些不太激烈的工作,在晚餐后的两小时,我还能够做些有关表达人类思索历史的伦理和文化的研究。如果手边没有需要的书本就向乔利大学的修多罗教授借。我的工作方式很奇怪。为了让夜风能吹入,我把桌子设在通往阳台的格子门旁。椰子树伴着蟋蟀、青蛙的热闹鸣唱声微散飘动着。透过原始林传来了令人害怕的野兽吼声。在阳台上的忠犬卡兰巴低哼着,让我知道了它的存在。小羚羊躺在我的脚下。在寂寞中,我尝试去做自一九〇〇年以来就一直打动我心的思想、文化的再建工作。原始林的寂寞哟!你对我具有意义。我该如何去做?到何日?我才能向你表达我的谢意。 中午的时间是音乐时间。星期日下午也是音乐时间。即使我很关心音乐,我还是留意到离开社会做研究的乐趣。我从巴哈的钢琴曲中得到许多东西,我比以前学到更多的单纯、内涵、理解。

在非洲,为了要坚强自我,不能没有精神上的工作。有教养的人比没教养的人更能忍受原始林的生活。这话听起来或许会让人觉得奇怪。因为前者具备了后者所不知的修心养性方法。读一些较严肃的书时,不再是个终日与土人不能信赖的个性或与动物格斗以致弄得心身疲累不堪的人,而是重生之人。无法像这样再三地使自己回复,蓄积新元气的人,是多么地危险哪!这种人会因害怕非洲的枯燥而被毁灭掉。 最近,有个白种木材商人来访。我送他回独木舟时,由于他还有两天的航程,于是问他要不要借书回去看。他说:谢谢!我有书。他拿起放在独木舟内的长椅上的书给我看。原来他始终带着这个德国人十七世纪的神秘主义者的书一起旅行。正如众所周知,非洲的大旅行家们几乎每人都携有难懂的书。

这里的报纸简直是不堪一读。奇怪的是在时间似乎已静止的此地,竟然可以看到以流水生活为主的及被刊出的谣言的报纸。看呢?不看呢?我们在这里建立起自然是一切,人类是无用的,每日只是在重复体验的观念。在世界观点下,姑且不管它是不是没有教养的人的世界观,这件事使我们对欧洲活动的激烈及无聊起了反感。这里的人们认为在地球的一个地方,自然是虚无的,人是诸行无常的。 ★战争的消息 到目前为止,还颇按时地传来战争的消息。由于利普威通往内陆的电信线经过这里,所以大约每两个星期恩修列就会送来获自罗培斯的每日新闻所选辑过的电文。地方长官派黑人士兵把电文送给商馆和二个传道所的人们轮流看。在读电文时,士兵便在一旁等着要拿回电文,读完电文的两个星期内,心中只想到战争之事。我们无法想像出那些每天都得抑制兴奋而阅报之人的心情。但我认为这种人是值得被羡慕的。

近来,欧格威区域传来消息说,一些为了尽兵役义务而回到欧洲的白人,已经有十人阵亡了,这消息予以土人深刻的印象。保安族的老人说:这次战争已有十人战死了。那么双方是否已聚集要谈判了吗?又怎能负担得起这么多战死者的赔偿呢?在土人之间,无论是胜方或负方,敌方都得赔偿阵亡者。 邮差来的时候,家中的厨子阿罗伊斯叫住我。医生。还在作战吗?好像是,阿罗伊斯,还在打仗。于是阿罗伊斯悲伤地摇着头,一再反覆地喃喃自语:啊!啊!他是只要一想到战争就痛心的黑人中的一位。 现在我们都非常节省欧洲产的粮食。马铃薯成了贵重品。最近有个白人派仆奴把数十个马铃薯当做礼物送给我。那是他的身体不舒服求助于我的代价。 战争以来,我们习惯吃猴肉。这是传道所内的一位教士雇了一位黑种猎人定期送来的猎物。猎人只猎猴子,因为这是最容易猎取的野兽。 猴肉的味道近似羊肉,不过其味更甜美。即使是心想着进化论,还是无法消除对猴肉的嫌恶。有位白人说:医生,吃猴肉是始于野蛮人。 夏天结束时,我们与桑吉他的传教士莫雷尔夫妇在罗培斯共度了数遇。某商业公司的数位职员生病时,病人也好,客人也好,我都细心加以照顾。这公司腾出在罗培斯的商馆的三个房间给我。海风对我的健康竟奇迹似地发挥了大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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