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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珍珠匣

红丝凤 司馬中原 14613 2023-02-05
如果你读过了红丝凤,你一定会对金满成当铺留下一些印象,本篇所要述说的故事:珍珠匣的故事,也是从那座拥有许多珍玩古物的店铺里产生的,而当时年轻的三柜韩光进,就是这故事的主人。可是,当故事发生时,他已经是金满成的朝奉了。 三十七年的秋天,战火威逼着整个的北方。当初繁盛的大城,也变得阴冷萧条了,饥饿的乌鸦打乡野上飞来,把黑色的电杆木当做窝巢,而更多的逃难人,拖拖拽拽的涌入街市,使门廊下、长墙角,到处都是褴褛的流民。 城里略为富有的人家,差不多都收拾细软,逃离这座即将陷落的城市,到远远的南方去了。只有金满成当铺,仍然按照他们古老的店规,照旧开门营业,单看他们那种沉默稳敛的神态,就仿佛根本没听着外界有关战乱的传言一样。

也有些关心的朋友,在临别时探问过韩大朝奉,韩光进总是笑着说: 走,早晚总是要走的,如今还不是时辰!店东临去时,把整个店务完全交托给我,我不能一走了之,把金满成一库的珍玩古物,留给那些住窑洞的强盗!再说,各地涌来的难民这样多,其中不乏一时缺少路费盘川的,金满成如今不是收当,是在散财,让他们能在危急的时刻逃到南方去,也是一宗功德。 当铺散财,这真是从没听说过。 今天该算听说了罢!韩朝奉指着那块悬挂了多年的匾额说:恤贫济急,是金满成一向秉持的精神,在李老朝奉手上,就是这样的了! 在金满成这样宏大的店铺里,不论外面兵荒马乱到什么程度,只要当家作主的朝奉不离柜,店里的人伙,哪一个敢离铺他投?每天每天,照样早起浇花除草,照样打开店门,毫无限制的收当那些难民涌来求当的物品,往往都是些破烂得不堪入库的杂物,而朝奉他定下了例子,开票的起码价钱是两块银洋。

最后,连头柜先生罗二伦都觉得为难了。 嗳,光进兄,东家临走请你去,究竟是怎样说的呀?金满成这许多年没动过库存的钱,这还不到半个月,求当的成千上万,眼看就要开库了! 韩朝奉不动声色,沉吟一晌说:那么就开库罢! 日后这些物件,还指望逃难的人回来赎当嚒?罗二伦说:开了大洞的破帽壳儿,生虱子的破袄儿,就算当成流当物,喊价拍卖,哪怕三几文小钱,也是没人肯要的,那时刻,你跟东家怎好交待? 你以为东家是那种背着金山银山去逃难的人?韩朝奉跟他师弟说:今天,我受托结束金满成,恁情便宜逃难人,也不便宜那些钻出窑洞来的强盗!东家只跟我说过一句话:一切由我主张。 可是,你总该说说你的主意了! 很简单,韩光进说:咱们先把库里的存钱散发掉,然后,再让店里的头、二、三柜,各带着一些珍玩古物离开店铺,大伙儿可以分路走,一直朝南古物决不能陷在炮火里。

你呢?罗二伦说:你拖家带眷的,应该先走一步,少担些风险,我家眷已经先走了,单身留下来,即使遇上险事,跑起来也滑溜些儿。 韩光进苦笑着摇摇头说: 二伦,你甭忘记,我仍然是个朝奉,在金满成当家作主的人,勿论你有多深的情义,愿意替我担风险,我也是不能不能先自离铺的。 韩朝奉的苦心,作师弟的罗二伦全都知道,几十年来在金满成共处,他深深了解师兄的性格和为人,他公正,虚心,尽责,简直比得上当年的李老朝奉。金满成当铺不是寻常的铺子,甭说是亿万的钱财,单是历年来保有的珍玩古物,就会使全国的收藏家失色了,李老朝奉曾经说过一句豪语: 金满成的头号库里,千百宗东西,没有一宗不配称为中华国宝的!这些宝物,全是无价的!遇着识主,它价值连城,可要遇着毛贼土匪,它就不值半文钱了!但凡是鉴赏大家,看重金满成不在于它的钱财,却是这座宝库。

可是,天知道这豪语背后,有着多少搜罗、鉴识的心血? !多少奔波跋涉的艰辛? !金满成能保存下这许多显示着前人智慧的宝物,不让它湮没无闻,或是辗转散落异邦,李老朝奉实在有着不可磨灭的开创的功绩在。但依俗话所说:创业容易,守业难,那么,李老朝奉创下的基业,到今天,守成的重责却落在师兄韩光进朝奉的头上,两相比较,这一代的责任,要比上一代更重了。 师兄是那样的人,天生就适宜挑沉重的担子,这打他学徒的时刻就看得出来了。他是当代鉴赏大家韩修竑的独子,原可过着肥马轻裘的写意生涯,但他却选上了金满成,跟着李老朝奉,在古物堆里打滚钻研;到后来,连田恕仁、许奇文等前辈,在考据、鉴识上,都不得不钦服他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如今,北方遭逢到这种乱局,撑持着这么一座大店铺,困难是可以想见得到的,难倒不是难在替东家看门守户,处置钱财,却难在处置这批价值连城的宝物上。不单师兄如此想,自己也抱着同样的想法,无论如何,它们不能毁在激烈的炮火里,它们可是民族的珍宝。 即使这一点,也就够难人的了! 风声愈来愈紧,连暂时过境的难民也差不多逃空了。 夜晚的北风,常常送来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炮声。 韩大朝奉坐在暖阁里,手捧着水烟袋,并不去吸,任火纸煝儿空燃着,落下一截一截的纸灰。 头柜罗二伦坐在一边的桌前,翻弄着一重叠的账簿,专心的拨着算盘。嘎嘎叫着秋雁横过黑里的高天,飞向南方,狗,在远远的城角兴起一阵惊吠。 听说就要攻城了韩光进喃喃的自语着:账目得赶快结清楚,二伦,打明天起,金满成不再开门了,这可是没办法的事,城业已成了空城啦!

铺里的师傅伙计呢?也该走了罢? 不错,朝奉叹口气说:每人带足川资,分批朝南走,能走到哪儿就走到哪儿,相信有一天,我们还能碰得上头,呃呃我是说,假如还能活着的话。账目怎样了? ! 库里存着的银洋消得差不多了,还余下两万多块钱。罗二伦凝望算盘上的数目说:我们这一回,真的是恤贫济急济到了家,至少帮过好几万难民的盘川,只换来积垒成山的废物。 把那些废物入库,朝奉说:拨给防军两万块钱!算是金满成捐助的防卫款项,其余的,留给本铺伙友,作为南下的川资。 好,我赶夜去办就是了! 另拨几个人,把一号库打开,挑上马灯,我得自己去看库!朝奉说:我们能用得上的时刻,业已不多了,这批辛苦多年存下的宝物,必得要及时处断了,要不然,我韩光进日后愧见东家。

嗨,真够为难呀!罗二伦额上多了一层忧愁的皱纹:如今,情势紧迫成这样,车没车,船没船,甚至连脚伕、牲口都雇不到,这些宝物,倒怎样才能运得走?这才是够人焦急的呢。 光焦急也没用,韩光进稳沉的说:哪怕再怎样为难呢,办法总是要想的;二伦,咱们多年相处,听过李老朝奉的教诲,该知道这批宝物,不单是金满成的,它是中国老古人遗下来的产业,逢到这种大变局,人人都该尽力护持它,我不肯顾全自己早早离铺南下,道理也就是在这里了! 依你,打算怎样处断它们呢? 当然喽,单凭金满成这点儿人手,决没办法把这一库的宝物全数运走。做朝奉的师兄说:局势既这么乱法,一个人带了太多的宝物,千里迢迢的逃难去南方,路上难保不出事情。我想,想尽量选出那些最贵重的物品,字画也好,文物也好,玉器也好,珠宝也好,每人只带一两件,日后即使走散了,再见不着东家,这些宝物也可以捐赠给博物馆、文物馆,不会落在土匪强盗的手上。

可是其余的呢? 其余的,那只好分开来抛掷、窖藏了。朝奉伤感的说:原从土里掘来的,只好请它们仍回到地下去,只盼历代的祖先有灵,呵护着它们,使它们仍然回到民间,流传着,珍守着,切不要叫强盗们掘了去,任意的损毁,我们就已经尽到了力了。 趁着黑夜,分头去办事够忙碌的;韩光进带着两个新进的三柜,开了一号库的双重铁门,把架上的各种宝物匆匆看了一遍,他亲自动手,小心翼翼的捧下十多件重重裹扎的匣子,挥手吩咐说: 哪,严三柜,你再召几个伙计来,把架上的东西取下来,到屋后的城墙脚、沟渠里,分别掘土埋掉,或是沉进渠底去罢。我取下的这些,替我送进暖阁,明天早上,我会再安排它们。 他的口气虽然很稳定,很沉着,可是,真个是到了心如刀绞的地步,自己的脚步,反反覆覆的在方砖地上踱动着,摇漾的灯笼光,壁架间晃动的人影,都使他觉得有一股欲哭的凄酸扑鼻而来。

想想罢,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金满成当铺的一号珍宝库么?李老朝奉、许老朝奉、田大朝奉直到自己,多少年来辛苦经营的心血,都耗在这些珍贵的物品上,这里有遥遥远远的商周器皿,有汉晋的碑帖,有号称宋代第一名家李成的真迹,有经过高凤翰品题的各代名砚,有画圣王石谷的巨幅多卷,有枢府窑全套的彩瓷,有全国各地的漆器,有全国收藏家注目的历代玉石,朱彝尊流散的大部盖有图记的缮本藏书,中国悠远的文物在这里闪光,历代独运的匠心在这里汇集,而都在这无可奈何的一瞬间,被炮火威迫着散落了!散落了!何年何月再获承平?何年何月,能使这些珍宝再聚呢? ! 这一刹,自己仿佛听到了历史的悲吟 大朝奉,大朝奉。 学徒的叫声把韩光进从悲凉的思绪中惊醒了。

有什么事吗?他说。 韩大婶儿她打着灯笼到铺里来了。学徒在库外说:她还带着玉凤姐一道儿来的。 韩光进吐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己的妻子带着女儿玉凤来了!早先读史书,读到大禹王治水,三过其门而不入的故事,总觉得大禹也未免太傻,如今自己独力肩承金满成的店务,不也是一时忘掉了她们了吗?妻就是这样的执拗,照说也不是执拗,而是伉俪情深罢。前后几次托防军在运补时,顺便护送她带着女儿离开这座情势危急的城市,自己一天不走,她说什么也不肯离城一步,今晚上趁黑进店来,敢情又是来催促自己的了? 她在暖阁吗?他问学徒说。 没有。学徒说:她在前面客堂里,防军施师长的副官护送她们来的。 你去跟她说,要她们先去暖阁坐一会儿,我办妥事情,马上过去。 等到韩大朝奉把一号珍宝库的事情处断了,再赶回暖阁时,朝奉的太太在打着呵欠,女儿玉凤已熬不过瞌睡,伏在她母亲的膝头上睡着了。那个穿着高筒皮靴的军官,正在数着他所踱的步子。 请坐,请坐。朝奉跟那副官说:真难为你,三更半夜的送她们过来。 哪里话,大朝奉。那副官恭敬的说:有您这么一位知名的古物鉴赏大家在城里,施师长他真是又高兴,又时刻担心,如今不是大婶儿要找您,实在是情势变化得太快了! 太快了? !韩光进锁紧了眉头说:难道再有三几天功夫也不成嚒? 对方有三个纵队压过来,城里只有一个加强团,上面认为兵力太单薄,而且这儿只是一座空城,实际上也没有防守价值,命令下来,限在明晚转进 还好。朝奉吐口气说:我总算还有一天的时间好留,好在铺里事情也处断得差不多了,再有一天,我想尽够用的啦。 光进,你这个人真够迂板。韩大婶儿怨苦的说:施师长一向钦慕你,人家才肯在这种紧迫的辰光,拨出一辆军车送你出城,你总是推三阻四的不为人家著想。最后一天,还要留下来。 嗨,妳该知道的,韩朝奉指着桌面上的几只匣儿说:单只是这几样东西,就抵得过这座空城!城若被对方毁掉,日后我们还可再建起来,中华稀世的国宝若被毁掉了,任谁也还不了原了!这样罢,我立即召聚伙友来,把这些匣儿处置了,既然施先生能拨出车来,我想趁这机会,让伙友们跟我一道儿离开。 那就好。副官热切的说:我立即就去安排车子,天不亮就要请大朝奉动身了。 副官走后,韩大朝奉把店铺的伙友都召唤到暖阁来,沉重的说: 金满成打今夜起,就算结束了!防军照顾我们,拨了一辆车来,送我们离城,我请头柜罗先生,为诸位准备了些南下的盘川,有亲的投亲,有友的奔友。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顿然变哑了,仿佛有一块东西哽在喉间,使暖室里掠过一阵带着寒意的凄迷。 一个学徒的孩子红了眼,泪光在眶里闪烁着。 这些匣子,韩大朝奉指着桌面上那十来只包扎得紧密的匣子,强忍着激动,嘴唇颤索的说:这些匣子里,都是装着金满成所保存下来的、最贵重的宝物,你们每个人,各揣一件在身上,我知道,逃难途中艰险重重,谁也没法子携带太多的东西,好在匣子不大,每人揣带一件,总能照顾得了的。 大朝奉,严三柜说:这样贵重的物件,您要我们带着可以,可是日后该当交给谁呢? 韩大朝奉沉吟一晌,抬起头来说: 当然,假如乱局很快能过去,金满成能够在南方北地任何一处地方重新复业,这些宝物仍然应该交还给铺里,由东家保存它。假如乱局扩大,万里烽烟,逼得大家分头流散,你们就算替这多灾多难的国家保存这些宝物罢!我相信,凡是在金满成相处过的伙友,谁都珍惜宝物,懂得些鉴赏的人,你们自己会当心护惜它们的。 该怎样分配呢?大朝奉。 用不着分配了。韩人朝奉说:把那只黄绫匣子留给我,其余的,正好每人一件,你们依序揣着罢。 就这样,他们各自带着金满成当铺里最贵重的宝物,在防军热心协助之下,趁夜离开了这座危城不久,大陆情势全面逆转,他们在烽火里离散了。 民国四十一年冬天,落着冷雨的黑夜里,有几个想逃离陷区的义民,冒着穿越封锁的危险,偷渡边界。 正当他们翻越边界上最后一道有刺铁丝网逃入港境的时刻,被巡查的防军发觉,开枪拦截,但他们拦截晚了一步,先头的几个业已越界,只有最后一个翻越铁丝网的人,背上中了一枪,使他业已显得佝偻的身体,横担在铁丝网上。 光进,光进,你怎样了?一个低低的、惊惶又哀泣的声音这样问询着,趁黑又摸了回来。 尖棱棱的子弹,仍在漆黑的空中呼啸着 妳妳带着玉凤快走罢,一个艰难喘息的声音说:我是不成了。 皇天!女的伏地哭泣说:从北地辗转逃到南方,这几年来,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如今,业已到了看得见天日的时辰了,天杀的边防却开枪打中了你让我们一道儿死罢 妳死不得,这只匣子,妳务必要带到妳要去的地方他这几句话,是滴着鲜血说的。 他临终前,挣扎着一挺身,使他的尸体从铁丝网上倒栽下来,翻落在自由的泥土上。他就是为了逃离黑窟,历尽千辛万苦的金满成当铺的韩大朝奉。 他带着大小离开北方城市的家,在路上就听说过由那座陷落的城市中传来的消息,说是对方一进城,头一件事情就是抄查金满成当铺的各库房,他们列有一张可能收藏在金满成的珍玩宝物的单子,原打算没收那些物品的,但等抄查之后,才发觉满库都是破烂的旧货,既没有一宗宝物,更不见一点钱财,他们在恼羞成怒之余,曾通令南下的各级军政人员,严缉韩光进朝奉和那些携宝逃难的店伙。 由于潮涌的部队南下迅速,使韩光进朝奉不得不昼伏夜行,有时为躲避对方岗哨的盘诘和搜查,还须绕道迂回,他们在上海、杭州、广东的好几个城市,改名换姓的居住了一长串日子,终于得着机会越界去香港,但他却在最后关头中了乱枪。 香港边界的居民,有人看见过他的遗体,他两手满抓着眼前自由的泥土,两眼紧紧闭着,脸色虽然青白,但很平静,仿佛他生前的心愿已经达成了。 而揣着那只黄绫匣子,两鬓斑白的韩大婶儿,在草草收葬了她丈夫的遗体之后,却因悲哀过度加上身体虚弱,在罗湖附近的一间木屋里病倒了。 一对无依无靠的母女,一旦在人地生疏的地方遇上剧变,那种凄凉的况味,实在是会使人铭心刻骨的。她们在几年躲躲藏藏的日子里,早已经把原先带出的盘川花尽了,如今,做母亲的病倒下来,所有的难处,自然就落到做女儿的韩玉凤身上。在这段日子里,玉凤替人糊过纸匣,卷过爆竹,浆洗过衣裳,用她的辛劳所换得的钱,勉强糊口还谈不上,哪里能够延医治病呢? 自然的,这聪慧的女孩就把脑筋动到那只黄绫匣子上了! 这只小小的、扁扁的黄绫匣子,装在一只陈旧的老蓝布的囊儿里边,逃难的时辰,由爹贴身携带着,爹和妈平素绝少谈论这只匣子,也从没有打开过它,自己并不确知那里面装的是什么样的宝物。 不过,它是从金满成头号库里挑拣出来的十几宗物品里最贵重的一件,爹以朝奉的身分保存了它,想必该是金满成最贵重的镇库宝物了!如其不然,爹不会为它日夜担心,为它吃很多苦头,一心想把它带离匪区了。 如今比较起来,宝物固然要紧,而妈的病更为要紧,假如不变卖它来替妈治病,她的病只有越拖越重,做女儿的怎能忍心眼看着她病死在异乡? 妈,我们眼看着活不下去了,爹临离金满成那夜,不是带出一只黄绫匣子吗?玉凤跟做母亲的说:我不知那只匣子里装的是什么,想必是值钱的东西,我想,要是能押当掉它也好,弄些钱替您治病。 当掉它?韩大婶儿惊诧的说。 卖掉也成。做女儿的说:爹生前不是说过吗?只要这匣子不落在土匪手里就行,爹为它丢了性命,使我们处境窘迫成这种样儿,不能说对不起金满成的东家了,不是吗? 做母亲的叹口气,无力的摇头说: 玉凤,妈知道妳一向孝顺,妳可甭在那儿说孩子话了!我这大半截身子下土的人,妳爹那样惨死之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只是为着妳,为了那只妳爹交托给我的匣子罢了,甭说不能卖它,连暂时典当,妈也不能答应,它如今既不属金满成,也不属我们,那是妳爹在大乱世里,替国家保存的宝物妈宁愿病死,也不愿卖它,或是典当它。 玉凤没再说什么,心里总在想着,妈早年并不像这样的迂板,她就没想到,如果她自己一口气不来,丢下女儿在这里,怎样能保存得住这只黄绫匣子? 日子拖一天,妈的病就加重一分,起先还清醒着,哼唧着,到后来,神志都有些昏迷了,睁着两眼认不出人来,可怜她还紧抱着那只蓝布袋囊,有意无意的抚摸着,更在睡梦里,断断续续的说了好些有关宝物的梦话。 做工回来的玉凤,在昏黯的灯光下面,仔细瞧着做母亲的那张脸,无论额头、眼窝、颧骨,都瘦得只剩下一张皱皮包裹的骨头,假如再这样撑熬下去,那怎么得了?她望着那只蓝布袋囊,心里暗自想着:以妈那样执拗的样子,实在不肯让自己去把这宝物典当或是变卖的,她神智昏迷的时刻抱着它,清醒的时刻抚摸着它,除非另想方法,等她睡熟了,悄悄的取过袋囊,把黄绫匣子里的宝物偷取出来,。 对了!也只有这样,把黄绫匣子里的宝物偷取出来,然后,再把空匣子装回蓝布袋囊里面去,仍然塞在她的怀里,她并不打开匣子,怎知匣里是空的?假如把宝物典押出去,有一些钱,能延医治好妈的病,自己就可放心去做工,哪怕拼死拼活呢,也要在短期之内,积钱把它赎回来。 那天夜晚,趁着病人熟睡之际,玉凤悄悄的取过那只袋囊,她打开袋囊,取出那只黄绫的锦匣,打开锦匣,里面还有一只光可鉴人的紫檀木的匣子,她抽开匣板,里面更有一只碧玉雕成的匣子。 天哟!这样精致的玉匣里,究竟装的什么呢? 偷眼看看在熟睡中的母亲,玉凤有些虚怯了,她没有时间去打开玉匣,急忙把紫檀木的空匣子塞进黄绫的锦匣里去,又把那锦匣装回蓝布袋囊,先塞在母亲的枕角下面,然后,她才背过脸,抽动那只玉匣的匣盖。 天!匣里盛着的,竟是十二颗又圆又大、闪闪发光的珠子!玉凤知道它们一定是入谱的珍珠。 她自幼就听爹讲述过大多有关珍玩古物的故事,当然也包含着珍珠的故事。她知道,美丽的珍珠,多产在海洋深处,那些巨蚌含孕的珍珠,经过采珠人辛劳取得之后,仍须由专家鉴识品评,依照珠的孕成年月、珠的大小、形状和不同的色泽,去区分它们的等级。大致说来,一粒珍珠,孕成的年月愈久,颗粒愈为巨大,色泽愈为鲜艳,而颗粒大的珍珠,又必须圆润无瑕,才可以称得上是美珠,珠的色泽,或黄,或白,或青,或粉红,一般都以艳黄如金的作为珍品。 而这十二颗粒粒浑圆的珠子,每一颗都是光亮夺目的艳黄色,每一颗又都是同样大小,仿佛是鸽蛋一般,这样的巨珠已是人间罕见的宝物了,更奇怪的是:这十二粒珠子上面,都有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龙纹,这龙纹,非得迎着光才能看得出来,这可是先前从没听说过的,它该是不同于其他珠子的地方。 怪不得当初那样的珍惜着它,守护着它。玉凤沉沉郁郁的思量着,这十二粒同型同式的巨珠,不要说是鉴赏家和收藏家见着了,会爱得发狂,即使是外行人,也同样会看得出它们决非凡物的了。假如防军不放那排乱枪,爹不会那样悲惨的死去,以他的学养、经验和在北方建立的名声,一定很容易在此间就业,爹不死,妈不病,一家人不走在艰难窘迫的绝路上,自己怎会想到典当和变卖这样稀奇的珍珠呢? 这一夜,玉凤胡思乱想,辗转反侧着不能入睡。 她想过,假如这里的珍宝店里真有识货的人,自己只消变卖掉一粒珠子,就能换回很多很多的钱,除了替妈治病,还能有足够的盘川,到政府所在的地方去,那时候,就不必要留在这里吃苦了。可是,这十二粒弄不清来历的珍珠,定然是成套的,成套的宝物,要是失去其中的一粒,那该多么遗憾呢? ! 这样一转念,她又不愿意把它们拿出去变卖了。 无论如何,她又想,在妈病成这样的时候,我该想法子弄清楚这一匣珠子的来历,打听打听它目前所值的价钱再说。 在两个一同逃离黑窟的老人陪伴之下,韩玉凤跨进城市中心区的一家珠宝铺子,那两个土老头儿,望望自动玻璃门里那种豪华的陈列,便你望我,我瞧你,不敢跟进去了。 在香港,那种规模宏大的珠宝铺,不是一般人愿意进去问价的。大理石的地面,仿佛浮着一朵朵的云彩,厚重的玻璃砖做成的格架和柜台里,列满了各型各式的钻石、猫儿眼、珊瑚、紫英、蓝宝石、翡翠、珍珠、玉器和五颜六色的宝石墙壁上嵌着一长排的镜子,反映出一片珠光宝气来。韩玉凤那种朴素的、乡气的打扮,在这种背景包围比映之下,立刻便显出一种引人注目的寒伧来了。 嗳,小姑娘,妳来这儿找谁?一个操着国语的壮年人,看来是站柜的,打着招呼阻拦说:这儿只是买卖珠宝的地方,妳是不是走错了? 我找你们的经理,玉凤笑笑说:有点儿事情,想麻烦麻烦他。 啊,那站柜的用怀疑的眼光把韩玉凤看了又看,沉吟的说:妳跟咱们经理是亲戚? 不。玉凤说着,一面把那只玉匣取了出来:我这儿有几粒珠子,想请经理看看 珠子? !那人说:这儿只收天然珠,不收人造珠的。 要是入了谱的宝珠怎么说呢?玉凤说:那总该劳动经理他自己来看货了罢? 玉凤说了这话,对方楞了一楞,不过,他立即就露出不肯相信的神气,连连摇着手说: 妳倒真是会说笑话了,入了谱的珍珠?那是无价的宝物呀!不瞒妳說,咱们这爿铺子,早先是内地五大珠宝铺之一,开业这许多年,从来也没见着入了谱的珠子,没有哪个收藏家肯出卖那些珠子的。 那就烦您先瞧瞧这匣珠子吧!玉凤说着,便把那只玉匣轻轻放在柜面上。 那个人一瞧着那只玉匣,立时认真的换上一付笑脸来,央说: 妳请沙发上坐,我马上请经理来跟妳谈。又转脸关照学徒说:替客人沏茶。 架着金边眼镜的经理来了之后,先把那只玉匣捧在手里,揣摩好了半晌,然后才缓缓的抽开匣盖来,去逐一检视那些像桂圆似的珍珠。 这匣珠子,是妳家藏的吗?他问说。 倒不是家藏的。韩玉凤说。 那么,是打别处收买得的了? 也不是。韩玉凤眨眨眼,编出话来说:这是一位逃难来的老先生随身带过来的,如今他生了病,手边缺钱使,可又舍不得变卖它,只托我出来找行家看看货色,问一问价钱,也许遇上识家,能道出珠子的来历,肯出重价,他那时再估量情形做打算。 嗯。经理上下推动他的眼镜说:货色倒是特等的货色,等我瞧仔细再说。 他先捡起一粒珍珠,对着灯光反覆旋移着,再逐粒的一一检视完毕了,唤学徒的取过天秤来,一粒粒的秤过份量,韩玉凤在一边瞧看着,看他神情严肃,微带紧张,越到后来,他越是紧张起来,不时掏出帕子去拭抹他额上沁出的汗水。 假如这珠子要卖的话,该值多少呢?经理。 哦!经理笑着,用极恭谦的语调说:实在是好珠子,好珠子!敝店做买卖,最讲究信用,像这样的珠子,我们愿意出价六千块钱,希望能够买得它。妳回去可跟那位老先生说一说,六千港纸,看他愿不愿意割让?不信,妳可去别处打听,这该是很高的价钱了。 照您这么说,这珠子是有些来历的啰? 当然,经理说:它是有些来历的,要不是在谱的珠子,不会值得这许多钱!不过,它究竟是不是戚家珠,我一时还不敢十分确定它,假如真的是戚家珠,六千之外,我们还可以再添两千,另外,再分给妳一千块经手的费用。 戚家珠? !您说是。 是的。经理说:所谓戚家,是指抗倭名将戚继光,也就是说,这匣珠子,是他先发现的。这一匣十二颗珠子,一样大小,一样重量,珠身上又都有着透明透亮的五爪龙纹所以又叫龙珠。 六千块港纸,不能算是小数目,韩玉凤从那经理手上取过玉匣说:等我回去,把您的话跟老先生他说清楚,他要肯卖,自会拿来卖给你们的。 好,那经理说:妳最好留下一个地址,我们好连系,至于价钱,不妨再添上一些,连妳的佣金在内,打它一万整数好了。 韩玉凤留下她的地址,在两个老人陪伴下,走到第二家规模更大的宝物铺里,这一回,换了一位胖胖的经理出来看货,他先看了玉匣,用放大镜瞧了盒面雕刻的山水,还没打开匣盖呢,就嚷着说: 伙计,去搬头号珍珠图谱来,替客人看座沏茶,这匣子里,极可能是伦敦博物馆要找的一蚌珠。 一蚌珠?韩玉凤这还是初次听着这名字。 这位胖经理没答话,他一抽开玉匣的匣盖,注意力立刻就被那十二粒巨大浑圆的珍珠吸引去了,他看得比前一家珠宝店更为仔细,又详细的参对过珍珠图谱,这才抬起头来,跟韩玉凤笑说: 这匣珠子,妳是有意要割让? 珠子不是我的,韩玉凤说:是一位逃难的老世伯带过来的,他如今生了病,手边又暂时缺钱,托我来这儿问问价钱,据说这是戚家珠,该很值钱的。 不错。胖经理说:方才经过我按图谱核对,它正是失踪多年的宝物戚家珠!这戚家珠,又叫一蚌珠,因为这十二颗一式的珍珠,都是从一个巨蚌身上取得的,敝店是南方知名的大店铺,不会欺哄客人,我想,假如妳那位老世伯,真愿意把这匣珠子脱售的话,请能给敝店一个面子,我们乐意出重价收买它。 你们愿意出价多少呢? 韩玉凤这一问,胖经理就显出很为难的样子说: 像这样的珠子,说实在的,我们很难替它定下一个价钱,我只能说,别家出多少,我们按别家所出的价钱,再加两成到三成;另外,我们愿再提出一笔钱,算是给妳的酬劳,五千港纸的酬金,尽到一点意思。 那那我回去跟老伯说一说好了。 请妳留个地址,我们好连系。胖经理说:我们实在诚心要作这笔交易。 就这样,韩玉凤问了四五家珠宝店,每一家都认出这匣珍珠是明代的宝物,每一家都愿意以高价争购,有人甚至喊出港纸三万的重价来。 既然确知这匣珍珠是无价的宝物,年轻的韩玉凤心里更乱了;究竟是卖掉珠子医治妈的病呢?还是按照爹的遗志,把它一直保存着呢? 她回到小木屋,坐在病榻旁边,仍然打不定主意。 然而,整个香港的珠宝业界,却为这一匣珍珠的出现,大大的轰动起来了。 轰动是必然的。 记载在头号珍珠图谱里的戚家珠,一直是全世界收藏大家梦寐以求的宝物之一,民间的传说,虽然不尽可靠,而戚家珠的存在是丝毫不容怀疑的。 传说明代世宗嘉靖年间,东南沿海,倭寇猖獗,名将戚继光奉命守卫海疆,戚将军扎营在靠近海湾的一座岗顶上,夜来提剑出帐,巡视各营帐的时刻,总会看见一道黄光,在远处海湾里闪熠着。 将军觉得那黄光出现得很怪异,很奇特,恐怕是倭寇的船队上发出来的,一时放心不下,便吩咐随身的侍卫,出去探视回报。侍卫回来报说: 启禀将军,逻卒巡视海边,只见海中黄光迸射,却不见倭船踪迹,特来回报。 这真是一宗咄咄怪事了!戚继光按剑坐在营帐里,独自沉思着,一时也猜不出这黄光的来处。渐渐的,这海上夜晚所发出的霞光,全军的将士都看到了,大家也都议论纷纭,猜不出它的来处。于是,有人向戚将军说: 将军,这海上的夜光,定有些儿蹊跷,将军若要探究它,最好请几位长年在海上找生活的老渔人来问一问,也许他们会道出一些缘由来的。 戚继光采纳了这项建议,请了几位老渔人到营帐里来,述说起夜来海上涌现黄光的异事,并请他们等待夜晚来时,好到海湾边一看究竟。 老渔人看了海上涌现出的黄光,其中一位年事较长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说: 这是祥瑞的宝光,将军,也许为患多年的倭寇,就要在将军手上敉平了!老渔人接着解释说:这大海湾里,传说有一只孕着珍珠的巨蚌,百年来,也曾有人看见过它,张开门扇般的蚌壳,在临岸不远处的礁石上晒过太阳不知有多少采珠人到这儿来,找寻过这只巨蚌,但都没能捕得着它。 将军,这倒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另一个老渔人说:大海湾这一带的渔家,都听说过。也许它有心前来献宝,我们相信只有像将军这样卫国拯民的人,才配接受天赐的宝物,您不妨拣满月的夜晚,在海边设香案,默祷一番, 戚继光将军听了这些话,将信将疑,一连过了好些日子,这海上的黄光仍然夜夜辉耀着,满月之夜将临,将军为了探索究竟,便吩咐左右悄悄的准备香案;第二天夜晚,更深人静,明月当头,将军轻装简从,踱到海湾边那座设有香案的土阜上,亲自焚香,默祷说: 灭倭寇,卫海疆,为国效命,乃吾人天职,近月来,海上黄光澈夜辉耀,逻卒咸意为倭船来犯,使军心不宁,若有海中灵物,欲献祥瑞宝物于大明,祈请现身,戚某当具表上奏朝廷。 默祷方毕,海上黄光愈加辉亮,忽然看见近岸处波涛涌动,一只巨蚌分开波涛,浮现在水面上,更趁着潮水,涌上沙滩。巨蚌通灵,仿佛已经知道戚将军愿代朝廷受宝一般,涌上沙滩之后,便将蚌壳张开,一十二粒浑圆巨大的珍珠,黄光闪闪的在壳缘滚动着。 不久,为患多年、气焰盛炽的倭寇,终于被俞大猷、戚继光诸名将剿平了,这十二粒被认为是天降祥瑞宝物的珍珠,便落在大明的宝库里,人们称它做戚家珠、一蚌珠,或是龙纹珠。 历史绵延着,这匣珍珠曾经历劫,到了满清入关、统治中原的时刻,它就流落到民间了。传说清代诸朝,一直想搜求这匣流落在民间的珍珠,但始终没能得到它。经过了将近四百年的时间,这宝物却突然的出现了,全港的珠宝业界,哪有不轰动的道理? ! 有几家珠宝店把这消息传播开去,伦敦、巴黎,各处都愿意出极高的价钱,收购中国传说当中的这项宝物。珠宝店派人到韩玉凤的木屋去,准备出更高的价钱说动她出售这匣珠子。 但他们都晚了一步。 当这些富有的珠宝巨商,纷纷愿以高价争购这匣珠子,打算转售国外以获暴利的前一夜,韩玉凤所居住的小木屋里,来了个温静沉默的年轻人。 她立刻就认出他,金满成当铺的第三代少东。 妳若不是拿着龙纹珍珠,到我那铺子里去问价,小少东说:我绝不会想到你们逃出来了。当时我没在铺里,经理他跟我提起这匣珍珠的事,又给了我妳留下的地址,我就赶急的找来了!大朝奉韩叔叔他没在吗? 我爹他玉凤低下头,两肩抽动着,哽咽说:他为护着这匣珠子,吃尽千辛万苦,临越界的夜晚,死在铁丝网上。 年轻人激动的勒着拳,眼里迸出愤怒的火光来,他摇摇头,想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我妈在病着,业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玉凤说: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逼得拿着这匣珠子去问价,她有些歉然的说:这是金满成的东西,我爹也说过,能见着东家,就该奉还的。 那倒不必了,玉凤。小少东说:家父也在几年前病故了,他老人家临终前,也还挂念着金满成,挂念着韩叔叔一家人,也告诉我,相信这匣珍珠在韩叔叔手上,他会保存它,不落在土匪手里的。家父特别交待,万一韩叔叔能把珠子带出来,要我立即送到台北,捐献给政府这宝物是国家的宝物,不再是金满成的了。 捐献总该由你去捐献的,它总是金满成库里的东西。玉凤说。 妳别忘了,我如今开设的是存宝斋。小少东想起什么来说:玉凤,妳今天一定跑过好几家珠宝店,可不是? 是的。玉凤说:当时,我只是情急无奈,想拿它去问问来历和价钱,等我知道它是真的宝物,心里惶乱极了不是为着妈的病。 我知道妳的难处。小少东说:但是,这匣珍珠一出现,珠宝业界全轰动了。大婶儿立刻送医,妳得马上带着珠子跟我走,也许明天一早,那些贪利的巨商就会找得来,即使他们出十万港纸,我们也不能让这匣珠子再落得国外,放在旁的国家的博物馆去。近百年来,有多少中华文物,都那样伤心的散失了! 你今晚能找到这儿,也许是天意罢?玉凤有些痴迷若梦的神情:我想,这匣珠子,你还是带去罢,我只求你能借些钱,好治我妈的病,日后,等我慢慢的做工,积钱还你。 甭说这种痴话了,玉凤。小少东说:当年情势紧急,家父为顾全家人,仓促离开,却把金满成的一切,托在韩叔叔的手里,他为保存国宝丢了命金满成欠你们的,永世也还不清。 不,玉凤说:我爹是那样的人,人在金满成做朝奉,忠人之事是该当的。 不谈事,该谈情。小少东说:妳得跟我走,明天早班机,我就着人先把这匣珠子送走。等大婶儿她病好了,我设法替妳们申请入境回台北去,我会照顾妳们生活的。我暂时留港,只因为在等着,我相信金满成还有头柜罗叔叔和其他的人,都会逃出来的,那时刻,存宝斋在海外的业务,也该结束了。 故事是一位乡野气很浓的老年人讲述的。 当然,有太多太多这类来自乡野的传说,都有着若干神秘的、传奇的意味,它是荒缈的,无可考据的,至少,它神秘的根须,是和千千万万人心深处隐藏着意愿相契相连,它不一定只是意指这一匣珍珠,而是无数经历了战火、流离,而归向政府的国宝,它们都有着无数护守者的辛酸、血汗和忠忱,有着各个不同的经历。 当整个民族文化文物,在古早的大陆上横遭摧残的时辰,我们所守护的文化文物,却在这岛上发出举世瞩目的光辉。如果你读了这个传说,再面对着历史文物馆中那些国家宝物的时辰,你自会联想到无数人心中的愿望。韩光进毕竟是个见识超卓的好汉子,肯牺牲生命,维护了民族的国宝,使其免于毁在战火,我们都该感激他的义行。这已经不再是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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