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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双盆记

遇邪记 司馬中原 7647 2023-02-05
这话得从孟省山身上说起。 孟省山在北方的大城里呆了几十年,干的是当铺里的行业;由一个站柜的小伙计,熬到头柜大爷的职分。那时候,进当铺的货品固然是形形色色,但仍以古老的文物居多,仿佛沾上几分文气的人家,天生都跟当铺结了不解之缘。 一般说来,古物是无价的,但当那些无价的古物一旦被捧上当铺的柜台,即使无价,也得由人替它订出一个押当的价钱来,而这个价钱的订定,全凭一双辨识它的锐眼。孟省山既然当得上头柜大爷,那就是说他的见识和阅历,业已够深厚的了。因此,非但是求当的物品必须经他过目,就连城里若干知名的古董收藏家,也把他视为同道中的人物,纷纷把他们收藏的稀世珍品,取来请他过目鉴别,衡定价值。大家对他的鉴赏力和辨识力一致推崇,认定他渊博的学养,足以当得古物鉴赏家的令誉。

不过,孟省山经常怀疑他自己的判断,怀疑这些古物的真正价值到底在哪儿?因为若干珍品一流落到不一定识货、富有的收藏家手里,它就跟平民百姓绝了缘,一般人甭说公开见识,连听也听不着了。前朝的古物,就那样被收藏着,在阴暗的库房里,或是在冷湿的地下;经过若干年月,收藏的人去世了,古物落到更不识货的儿孙手里,有的遭到漫不经心的糟蹋,有的被廉价变卖到古物市场去,辗转落入异邦人之手。最可恶的是一些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暴发的富豪,他们收集古物,只是充架子,摆门面,借以炫耀,连雅玩二字全谈不上。这好比不解风情的鲁夫娶了灵巧的娇妻,古物有知,也该忍受不了那份冷落罢?他们只配花大钱,买回一些赝品。 离开当铺那一年,孟省山突然有了一种怪念头,他要把一些赝品古物当成真货,出售给那些附庸风雅的阔佬,免得真正的古物落进他们手中,忍受那种冷落。

最先他做了几宗,那些花了冤钱的阔佬们捧着假货如获至宝的神情,激起他更大的兴致,他决定要做一宗使世人惊动的大买卖,这一回,他手里握着的,是一对仿枢府窑的磁器,描金五彩的双盆。 这一对磁砵,是他几年前在古物市场中一家无人注意的小店铺里买得的,当时只花费了五两银子,货是元代的货,外观简直和枢府窑蒋起手制的珍品无大分别。但依照他辨识,这对磁砵却是产自当时的民窑,不知是哪个极有才气的匠人,曾把若干时日的心血,耗费在这两件器物上,使它几乎成为御窑的变格产品。一般说来,枢府窑出品的质地精美的磁器,为数颇多,蒋起亲自监制的御器,经过几个朝代的变易,流落民间的,也不在少数。大体上,凡同样色泽,同样花纹的器物,越多越不价值。而这两宗器物,妙就妙在它的变格上,同样注有枢府标志,而形式和花纹都有特出之感。正因这样,使他有了考据的题目。

这一对磁砵,像加盖带耳的海碗,唯较海碗为大。枢府窑的产品,以小足器为多,也有部份大足器皿,像高碗碟、薄唇碟、马蹄盘、腰角盂等类。但这一对磁砵却是从来没曾见过的器物,它的磁质细白如玉,毫无瑕疵和裂纹,它的盖端和砵缘,印有全部西厢人物,以及亭榭楼台,色彩分明,栩栩如生。 孟省山心里把算盘打定之后,趁着雨夜无人的时刻,他携带着这对磁砵,把它埋到镇郊的小土地公庙那些后去了。从那时起,孟省山就潜心研究枢府窑的产品,他经常离家,去拜访远近那些古物收藏家,观摩他们所藏的元代御窑磁器。这样经过若干时日,他便写成了一本内容丰富的专书,题名为元代枢府御器考。 他自己召了匠人,精刻了这册考据专书,分送给各地知名的古物收藏家。这本书考证了蒋起的生平、家世和背景,枢府窑的创始,它的地理环境和土质,一般御用磁器生产的方法和过程,以及历朝产品的演进等等,末章述及若干特殊制品,曾为大内珍藏的数种器物。最后,他列上了变格产品一项,那就是举世只有一对的宝物描金五彩,印有全部西厢人物的磁砵,他一口咬定那是蒋起在世时最后一宗产品,是他自己留着把玩的器物。他形容那一对磁砵的形象,不由不使人沉迷竭想,因为他肯定那是枢府窑出产的所有磁器当中最具代表性的器皿。

这部书一分行出去,虽不能说是洛阳纸贵,至少是使整个收藏界起了极大的震动,也使孟省山的名声鹊噪起来。因为他揭露了一项人所未闻的秘密,没有谁曾见过有这么一对变格的器皿。 世上人就有那么怪法儿?当元代枢府御器考这部书分行前,没谁为这对磁砵留意过,等到孟省山这么一揭露,那可就了不得了,每个爱收藏古物的人,都愿意出高价来购获它。而经孟省山揭露的宝物并没有出现过,各人喊的价钱,也都变成有行无市的空价了!即使争喊空价,价钱也越抬越高,过不久,那对磁砵的价值,就已经高达近千两的银子了。 对于元代枢府御器考一书,各方的反应极为热烈,居然有人以这部书的论据为中心,做出进一步的文章来,而探讨的重点,就是这对被视为珍宝的磁砵的下落;有人绘声绘色的说:这宗宝物,早已在明代中叶流入日本,是由两个东洋和尚运出去的。有人考据说:这宗宝物在明代流出去没错,但却非流入东洋,而是经过天山北路的丝道,流入波斯或阿富汗了。

这些无中生有的探讨,很快便像疾病一般的蔓延起来;在若干以文化人物自居的人群里面,讨论孟着已经成为一时的风尚,彼此见了面,好像若不谈谈枢府窑的磁器,发挥一些见解,就会被人看轻了似的。俗说:人抬人高,水抬船高,他们这么一来,更使孟省山在这方面变成了权威人物了。 这天,大城里下来一位访客,特意投刺拜访孟省山,孟省山一瞧,原来是王府里的杨总管,少不了见面客套一番,那位杨总管一提来意,孟省山就知道大鱼快上钩了。他清楚那位王爷的底细,收藏并炫示古物,是他夸耀豪富、自抬身价的方法,那简直不是收藏,而是拼命的堆积。早在好些年前,民间就传说过他的趣事,说是一把古人用过的锡质尿壶,他也不吝花费百两纹银把它弄到手,而且洋洋自得的把它放在红绒铺妥的桌面上,当众展示,并由壶口的形状,讨论到题外去了。

王爷他嗜古若狂,您是晓得的,杨总管说:枢府窑的出口,他几乎全收了,只差变格的东西,这一回,他读了您的元代枢府御器考,可被那对五色描金花的磁砵着了迷啦。催逼着我下来找您,当面再请教您,依您的看法,这对磁砵的下落究竟如何了呢? 说来不怕总管笑话,孟省山说:我论考据,也只能考据器物本身,他的质地、釉色、形状、出品年代等等。主持窑务的蒋起,本身就是元代极出色的陶艺家,参酌他多宗成品的彩绘,与民间的传闻,他确实手制过两只变格的磁砵,至于这宗器物的下落,事隔几百年,我不敢轻加妄测。 孟先生,您说的实在够诚恳。杨总管说:不过,最近也有考据这宗器物的书,有的说是宝物已流入东洋,有的说,可能流至阿拉伯,波斯和阿富汗去了,您对这两种说法,有何高见呢?

我看未必可信。孟省山说:那些书我看过,大半是推测之词,缺少信实的论据。元代的内廷御用器物录上,并没有记载有这宗描金五彩的磁砵,印有西厢全部人物画的磁砵制成后,并没贡进宫去,所以我说是蒋起将它私藏了,王实甫着西厢记之前,民间就流传了这个故事,它是不适于贡入大内的。 不错,杨总管说:张生跳墙,莺莺践约,这种轻佻的男女之私,蒋起怕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敢借用了绘成釉彩,印在御用的器物上。 总管高见,高见!孟省山竖起大姆指头,不停的摇晃说:所以我断定它是蒋起为他个人遣兴而制的成品,它应落在我国民间。顺帝北亡入漠,没能携走它,洪武奠基,也没得着它,至于后来闯贼陷北京,掳掠明廷御库,它当然不在其中。一般说来,东西方的洋人取走咱们的古物,有的是趁火打劫,从宫廷里抢掠去的,有的是遣使入贡时,朝廷赏赐给他们的,至于民间的私藏,他们购得的不多,即使有,也少有稀世的珍品。因此,我估量这对磁砵,十有八九还在国内,总有一天,它们会再出现的。

这样罢,杨总管点头说:这儿是我京师的地址,但烦孟先生特别留意,一有这对磁砵的消息,立刻打信给我,咱咱王爷愿出最高的价钱收买它。 那当然,那当然!孟省山笑说:王爷的事,哪有不尽力的道理? 刚把这位大总管送走没几天,又有一位姓马的仕绅陪着一个黄发碧眼的英国人上了门。这位洋博士叫查理逊,是受了大英帝国博物馆的委托,登门请益来的;说是请益,其实也是在探听枢府窑出品的那对磁砵的下落。 孟先生的书,我拜读过,这位洋博士查里逊说:敝国的博物馆,对贵国南北各名窑的磁器,成套的收集,我们以为是够齐全了,谁知枢府窑竟有这种变格的器皿? !足见我们对贵国古物的研究,还够不到家。 您太客气了!孟省山说:按一般情形而论,这种单独出现的变格产品,极少有,极难得,假如不摸清一点根柢,是无法研究的;在兄弟的考据没分行之前,各地的鉴赏家和收藏家,甚至连听也没听过,兄弟本人也没见过这宗宝物,全是从家祖笔札里得来的。

是这样的,姓马的仕绅说:您的元代枢府御器考一书,挑起大英帝国博物馆的兴致,他们特意请了查理逊博士这位中国古物鉴赏专家到这儿来,打算以最高价格,把它收买下来,带回英国去。 黄金有价,宝物无价。孟省山摇头晃脑的说:何况这宗宝物,如今下落不明,一时恐怕不能如愿收购罢? 那不要紧,查理逊说:我们可以等待,只要这对磁砵还在贵国,我们总会查探出消息的。 查理逊和杨总管连着来拜望孟省山,谈到要以高价收买磁砵的事,很快又传布开去,一般人对于那变格磁器的存在和价值,更是深信不疑了。不是吗?就算王爷不是大行家,那大英博物馆请来的洋人,决不会是外行人。假如世上并没有这对磁砵,洋人哪会飘洋过海来找它? !这事过了不多久,洋人查理逊博士更依照孟省山书里的形容,倩人绘出彩釉双钵图来,印送给南方北地的古董商,希望他们能发掘出这对磁砵来,好让他收购。

而孟省山仍然不动声色,他有的是时间。这样过了好几年,那对磁砵始终没有露面,这使孟省山确信他手里握有的双砵,实在是民窑某一巧匠的制作,而且是单独设计的器皿,世上并没有相同的东西了。人的怪就怪在这里,他们衡量古物的价值,却不注重古物的本身;假如这两只磁砵,不印上枢府的字样,不把它当成名匠蒋起的变格产品,它决不会有这么高的身价。今世爱收藏的人,好像只认名窑名匠,不问磁器本身的质地怎样精良,花纹多么纤巧了。 时间助长了孟省山论证的可靠性,因为没有谁能用充分的证据,推翻他对枢府窑变格产品的论点,剩下的问题很简单,就是怎样找出那对磁砵来而已。 这时候,镇郊的小土地庙忽然倒塌了,一座年深日久的小土地庙倒塌了实在不算什么,但孟省山却拿出银子来,鸠工重修那座小庙。孟省山在当地是位有名望的人,平素是热心公益惯了的,那座小土地庙就靠近他的宅院,他出资修庙,也就显得很自然了。 工人起土筑墙基,用铁锹挖地,一挖挖出个生满黄锈的铁箱来,恰好孟省山在那儿督工,要工人打开铁箱,发现箱里用棉絮包着两宗磁器,另外还有一封函件,上面写的有孟省山高祖的姓名。 孟大爷,您说有多巧!工头陈四说:算是当方的土地爷有灵,晓得您花钱为祂修庙,祂这是报答您,把您祖上埋下的古董送还给您了,算起来,您可是半点也没亏本呢。 真是神佛有灵,孟省山说:这宗磁器,还是我高祖手上埋下去的,没想到会埋在这里?那,小堂。他转脸叫他的儿子说:取几两银子出来,赏给陈四他们买酒喝,也请他们把这只铁箱抬回宅去罢! 就这样,这一对磁砵又回到了孟省山的手里。几年前根本没人看重的东西,经过孟省山悉心的安排,如今它再出土,就变成不得了的宝物了。 消息是掩不住的,孟省山修庙,土地爷显灵,使他得宝的事,很快就风传开去。各地的收藏家,大古董商,都纷纷赶了来,想争购这宗宝物。其中有王府来的杨总管,以及洋博士查理逊。 孟省山为接待这些朋友,发出请柬,在宅子里宴客,同时把那对掘得的磁砵捧了出来,放在正中那张铺了红绒的桌面上,请在场的朋友鉴赏。那两只经过拭擦的磁砵,正如孟省山考据里所形容的那样,细白的磁质发出玉似的晶光,西厢人物,连眉眼耳鼻都清晰可辨,那釉彩,更是艳丽鲜明,润泽如新。 我说什么也没想到,这对磁砵竟是家祖收藏的。孟省山说:若不是土地庙倒塌了,我出资重修它,这双磁砵还不会出土呢。 如今它是稀世的宝物了!一个古董商说:人常说,宝物有神灵佑护,想来真有几分道理。埋下去好几代的磁砵,居然又回到您的手上,这不是土地爷显灵,送宝来的吗? 磁砵如今是在这儿了,孟省山笑了一笑,提高了声音说:在座诸位全是识家,还请法眼鉴识。 在座的人既被孟省山尊为识家,当然得表现出他们见多识广,不比寻常,一个提起枢府窑,另一个接着就提到蒋起的生平,一个说到变格产品,另一个就说到这对磁砵的来历,这餐饭,吃得宾主尽欢而散。这些人来这儿,原不是为这餐饭,而是想收购这对磁砵,故而纷纷向孟省山出价,希望能把它买到手。其中,王府的那位杨总管,出到了三千两银子的高价,但那位洋博士查理逊说话算话,按照国内的最高价加上一倍,愿意以白银六千两成交,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立即把六千两的银票开了出来。 这种惊人的高价,把另一些收藏家和古董商吓退了,他们虽然买不起,但都纷纷议论著这对磁砵的命运,究竟是属于那位王爷,还是归入大英帝国的博物馆? 依我看,省山先生未必肯卖那对磁砵。一个收藏家说:论起枢府窑的大足器物,这对磁砵是唯一的变格产品,它的磁质、花纹,更远在一般御器之上,可以说是名匠蒋起呕心沥血的代表作,哪怕是万两银子,也才能抵得这宗宝物的真价值。省山先生是行家,懂得珍爱宝物,他哪儿会舍得变卖它? 按道理说,您的话是不错的,另一个说:不过,孟省山的家境并不宽裕,他虽识货,却并不热衷于收藏,再说,古董这玩意好上天也不能当饭吃,如今,既然有人喊出这样的高价,他也许就会把它卖掉的。 假如他要卖的话,他会把这对磁砵卖给谁呢?一个肥胖的古董商说:他是卖给王爷,还是卖给那个洋博士查理逊? 这还用问吗?又有一个拖胡子的说:当然是谁出的价钱高,他就卖给谁了。杨总管只替王爷出价三千两银子,可是,那洋鬼子查理逊出的是六千两啊! 唉!肥胖的古董商叹了口气,露出很伤心的样子:怨不得咱们的宝物全流落到外洋去了的? !洋人有钱,拼命出价,眼看这对磁砵,又要落到他们手里去了! 这口气,该由咱们大伙儿叹。年老的收藏家说:咱们来了这许多人,大睁两眼望着珍贵的古董落到洋人手里去,这该是什么样的滋味? 即使不是滋味,他们却仍在镇上留连着,等着结果。结果很快就有了,但并不如他们的想像,孟省山拒绝了洋博士查理逊那张六千两的银票,宁愿以三千两银子的价钱,和王府的杨总管成交。为了这事,孟省山包下镇上的一座茶楼,把众人都请到了,解释说: 兄弟是干当铺行业出身的人,半辈子埋在古物堆里,虽说略略识得一些古物,却没有收藏的癖好;再说,以兄弟贫寒的家境,也有不了清玩摆设的雅兴。何况这对磁砵,算是枢府窑产品当中的珍宝,兄弟学浅德薄,不敢留着它,既然王爷爱收藏,又肯出三千两高价,兄弟愿意把这对磁砵,交给杨总管带回王府去。从今以后,宝物就是王爷的了! 省山兄,我实在弄不懂,姓马的仕绅说:王爷出的是银子,查理逊博士出的也是银子,六千两你不卖,偏要把那对磁砵卖给出价三千两的,这是什么道理?查理逊博士等着听你的解释呢。 道理说来很简单。孟省山理直气壮的说:我们的古董文物,经过历朝兵燹变乱,流落到外洋去的业已太多了,身为后世人,实在痛心疾首。这对磁砵,既是枢府窑变格珍品,兄弟就是变卖它,也不忍见它流落异邦,远离故土。所以,兄弟宁愿损失三千两银子,半卖半送,把它交给杨总管,归入王爷的藏宝库里去,这样,我虽损了钱财,但总换得心安二字了。 好!年老的收藏家感动的眨着潮湿的眼,抹着胡梢,用赞叹的语调说:省山兄不愧是鉴赏大家,拥有一番真学问,真见识,使老朽打心眼里佩服! 这真是功德无量的做法。连肥胖的古董商也竖起大姆指来:磁砵有知,也该感谢你呢! 孟省山这笔买卖顺利的成交,大英帝国请来的那位洋博士查理逊,只好怏怏而退。那位王府来的杨总管,得到这对磁砵,小心翼翼的把它装箱运走了。凡是议论起这宗事的人,没有人不说孟省山有解,有风骨的,六千两银子是一笔骇人的大数目,他竟然无动于衷,一口回绝了洋人,不愿使国宝外流,哪还有二话好说? ! 不过,却有一个人对孟省山的做法老大的不情愿,那就是他自己的儿子孟小堂。他晓得做父亲的有着玩世不恭的怪脾气,也晓得那对描金五彩磁砵的秘密。他既然肯用多年的时间织成一面巨网,网住了两条大鱼,他就该把磁砵卖给洋人查理逊,取那六千两银子才对,用不着说那种宝物不外流的鬼话,因为那对描金五彩的磁砵,原本就是仿枢府窑的赝品,何必空说一番大道理,白白丢掉三千两银子? ! 当天夜里,孟省山坐在书房里,正对着桌面上堆积着的一封封纹银发楞,做儿子的过来,抖出了他闷在心里的疑团。 爹,横竖那对磁砵是假货,您为什么放着六千两银子不拿,却要拿这三千两呢? 假货? !孟省山皱起眉来:我问你,什么叫真?什么叫假?那磁砵的质地、纹理、花式,老实说都在枢府窑的产品之上,那个巧匠仿枢府的器物,却造成了蒋起的名声,那是假货吗?当然,这只是我私下的看法,一个人总是拗不过众人的。 爹,就算您有道理,孟小堂说:那您更该取那查理逊的六千两银子了! 你年轻轻的不懂事,干嘛管那么多?孟省山说:你要晓得,洋人是讲科学的,心思极为细密,辨别的方法也多得很;磁器一到他们手里,他们用仪器一查,连土质和出厂的年代都瞒不过他们,他们很容易就会证实那并非枢府窑的产品。那时候,笑话放了洋,何止损了做爹的这张老面皮? !至于那位王爷就不同了,他是有钱有势的王爷,他收购磁砵,只是附庸风雅充壳子,磁砵到他手上,准定藏之高阁,假的也成了真的! 照您这么说,这三千两银子就没问题啦!儿子喜孜孜的说。 不要动它。孟省山说:我业已打定主意,把它捐给城里的善堂了!我得让天底下好的古董,有些活的用处,要没有那对磁砵,王爷肯花三千两捐给善堂?嘿嘿,只怕他连一毛也不肯拔呢! 儿子先是楞着,忽然也笑了起来,一刹时,暗暗的屋子里,回荡着孟省山父子俩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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