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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

闯将 司馬中原 18484 2023-02-05
五河原镇每临夏季,河水满涨,船只往来极多,也显得非常的繁盛,家家户户,大多为生意忙碌着。这时刻,靠五河原最近的股匪头目皮小刀子,在五河原街上露面了,费啸猴陪着他坐茶馆,去戏园子。马万里着人监视着,但皮小刀子除去逛街玩乐,根本没有旁的。 还是当年快马刘雄在世的时刻,还能镇得住些,葛威镇长说:快马刘雄一倒下头,股匪便更猖獗了。像皮小刀子这种人,他根本没把乡队这点儿人枪看在眼,要不然,他决不敢若无其事的在镇上玩乐。 不管他是什么样人,他只要不在这块地上做案子,我根本就不管。马万里说:乡队的权,也只有这么芝麻绿豆大啦。我想,这回皮小刀子是冲着费啸猴来的,费啸猴不致于惹火烧身罢? 马万里料断的是另码事,事实上,皮小刀子和费啸猴两个谈的,却是另外一回事情。

这几年,丘大爷他敢情是身子淘亏了,皮小刀子说:凡事他都懒得朝前啦。 我看得出丘大爷他大有在老洪庄消闲的意思,费啸猴说:人没钱才会亡命,一旦有了积蓄,嗨,胆子也就变没啦!我听人说那笔官船劫案的赃款,全数都落到丘大爷的手上了,假如这传说可靠,那你皮老大不是也肥了吗? 有这等事?皮小刀子说:按规矩,水子钱淌出来,是该按成提分的,丘大爷他难道会独吃掉?这是不可能的。 我不敢断定他丘大爷会吞这笔钱,费啸猴把话头微微拧转些说:不过,当时县逼案逼得紧,也许丘大爷觉得那笔款子不能先露白,要藏一段日子,等到风潮平息了,再提成均分说不定。 若真是那样,如今也该分了!皮小刀子说:那笔款,不是由各乡镇分摊归垫,就此结案了吗?

不错,在县来说,案子确已了结了,但垫款的各乡镇,仍然希望追回那笔巨款,好取回垫付出去的钱。他丘大爷老谋深算,也不能不顾忌罢? 想弄清这事很简单!皮小刀子说:咱们当面去追问丘老大一声,不就明白了? ! 老大,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费啸猴笑笑:那丘大爷若问起你从哪儿听来的,你又该怎样说?说是听我费啸猴讲的,那日后我还能去老洪庄吗? 我当然不会这么问。皮小刀子说:就说是从旁人的流言听来的,也是一样。 我看也并不妥。费啸猴说:当然,丘大爷若想提成均分,那无话可说,假如他不愿吐出这笔钱,谁问,谁就得倒楣! 倒楣你说是? !随着费啸猴的舌尖旋动,那个有些晕眩困惑起来:那是为什么? 道理不是明摆着吗?费啸猴说:他既不愿分,当然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事;你知道了,他自会先发制人,把你给盘倒,我是按事理猜测的话。

嗯。皮小刀子神色一凛说:我跟他很久了,深知丘大爷他的脾性,他真会这么干的。不过,若不问他,又该去问谁呢? 我倒想到一个人,费啸猴说:那就是老洪庄替丘老大管内宅的绿珠。若能把她给钓出来一盘诘,事情也就会有个十之八九了! 嗯,皮小刀子转动眼珠说:我记得这笔款子可能是先在黑霸天手上,随后转至百里张手上,最后才被丘老大弄到手了!他用他自己的心腹护驾做案,却把我和疤脸狼他们撇在一边!当时咱们全被骗过去了! 不必发火,费啸猴先使皮小刀子心火怒烧,再去压火说:你说的都是猜测而已。目前必得按捺心肠,先查明那笔巨款收藏的确实地点,才能决定案子是不是他丘老大做的。再说,单凭你那股人枪,真要争那笔水子钱,还抗不住丘老大,非得和疤脸狼、石小麻子拧合不可。

那决没问题,皮小刀子说:这话由我去说,他们谁不眼红那笔钱? 我看这样罢,费啸猴说:我再到老洪庄去走一趟,跟绿珠那雌货搭搭线去。你们等我的消息,不要动得太早了,白担风险,结果连一个子儿也落不着。 费啸猴再次到老洪庄去时,心胆更壮了许多,因为他已经初步把丘老大的三个死党和他分开来了。当丘老大在午睡的时刻,他单独的找到机会对绿珠说: 妳是个聪明女人,跟上了丘大爷这个老棺材穰子,我想妳是不甘心的。如今丘老大转劫到手的那笔钱官饷钱,业已被皮小刀子他们几个摸清楚了,他们逼我来问妳,这笔钱在什么地方?他们说,妳要是敢对姓丘的透露出一个字,他们便会取妳的命。妳不必怕,我只是被逼来传话的。 绿珠的脸都吓白了,她说:

这事为什么不找丘大爷?为何单要找我呢?我早年是他掳来的花票,被他沾污了,回不得家,见不得人,在这儿活活坐火坑,还不够嚒? 不要紧的,费啸猴悄声说:看光景,他们为这笔钱,火拼是免不了的啦!妳年纪轻轻的,出路还多得很,到外面,无拘干什么,总要比蹲在贼窟里要好得多,丘老大根本没把妳们当人看。 一个经过人事的年轻女人,长年压抑着,有人能说几句温慰话,无论是真情假意,也都是难得的了。那些跟随丘老大的人,谁也不敢像费啸猴这样单刀直入的跟她这样说话。绿珠刚一掉泪,费啸猴就揽住了她,费啸猴年轻俊朗,吐话又温存,这些都是丘老大所欠缺的,电闪一般的,费啸猴就把绿珠给抓紧了。 等到夜晚,那老家伙睡熟后,到我屋里来,我有话跟妳說。他急促的说了这几句,就走开了。

丘老大正在起风湿骨疼,成天躺在鸦片烟铺上呼张唤李,自己不大能动弹。费啸猴进屋陪他躺了一阵,为他烧了个烟泡儿吸着。 听说你在五河原又新开了一爿店铺了,丘老大说:最近那边情形怎么样? 还是老样儿。费啸猴说:蹲着闷郁郁的,想着到北边来打个转,顺道探望您来了。 我的风湿老毛病发了!丘老大说:但我性子急,不喜欢把事情拖着,人躺在床上,总想着五河原你能早一天开码头管事,我也好把垛子窑朝南挪挪。老洪庄太荒冷了,连个中医都请不着。 我回去替您送几瓶虎骨药酒来,费啸猴说:驱风逐湿,很灵验的。 那玩意儿很灵验,我知道。丘老大苦笑说: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容易使人边补边耗,我这毛病,全是早年耗出来的。

您这后房里的,长得太出色了。费啸猴说:让猫去忌鱼和人去忌色一样的难。像我娶了萧家那个平脸塌鼻的,我看全不想多看,把她扔在县城里,倒也深合养生之道呢。 让猫不吃鱼,也不是办法。丘老大说:你要不嫌,我后房还有几个看得过去的,带一两个走,你甭客气。这种货色,随处都捞得着,日后我一样送给旁人的,等我要的时刻再补,全一样。 不必了,费啸猴笑说:我不是假作正经,匆匆迫迫的,也没那个心肠。 丘老大在烟雾里和他谈起慎武堂的那些徒众来,那使他想到当年初出道的光景,脸上便禁不住的流露出愤懑的神色来,恨声的说: 我混老了,在北方十多县,也算是扬名立万儿了,半辈子并没白混。但我早年初出道时,受到慎武堂出身的那些徒众的逼迫太多了。我后来一直忘不了地方上对待黑道人物那种残忍,我发誓有一天,要把慎武堂给捣掉,这也就是我要插足五河原的原因,我恨透了快马刘雄和马万里那帮家伙了。

您说的这些话,全说到我心眼里来了!费啸猴说:不瞒您说,我搭上银凤,是萧金那老头儿气得失足摔伤的原因。他们眼里哪有什么闯将,都把咱们这号人叫贼砍头的,我若不把五河原搅和得天翻地覆,我就出不了这口闷气! 真的照我当年那股劲,拔掉五河原那些人枪并不难,丘老大说:但我手底下的那三个恶煞,办小事办得狠辣,办大事却本领不济,全不是能挑大梁的材料,真靠他们去对付葛威和马万里,那是不成的。 能不能办得事倒在其次,费啸猴乘机说:但凡混世的人物,也是一浪接着一浪潮前推涌的。您当年再是豪强人物,如今也已上了年岁啦,日后谁能接得下你创出的这些格局?只怕他们三个会争得头破血流罢?我略略听到一些闲言语,当着您的面,不能不说,要是把话憋在心里,那就缺少诚意啦。

是关于哪方面的呢? 是关于黑霸天和百里张死后,官船劫案的那笔款子。费啸猴说着,一面留意着对方脸上的神情变化:有人说,这笔款被您勒住了,没按惯例淌出来均分;有人也许是空穴来风胡造谣,也许是存心破坏,把这些言语,全灌进老皮和疤脸狼他们的耳眼里去啦!假如这宗事不先摆平,只怕他们不会按您的意思去插足五河原了! 丘老大的脸色有些发白,咬牙说: 不错,这笔钱我勒住了!他们几个没干事,没担风险,凭什么要分份儿? !他们还不配和我争!我决计用它养老的,等我洗了手,他们做案得财,还会算我一份? ! 道理是确有道理的,费啸猴轻描淡写的说:不过,那三个心里究竟怎样想,谁也不知道! 我等着!丘老大说:看他们想怎样?谁来找我开这个口?总而言之一句话,谁想来分一杯羹,我都不答应!

单凭老洪庄您的这一股,能抗得了他们联手合击吗?而且您又在病着。费啸猴说:我也真太爽性了,其实,我不该卷到这宗事情里面来的!到日后,我会落得两面不是人的。 丘老大嘴上说他不在乎,但从神色上看得出,他极为在乎。这些年里,在北洋地面上,今天兵来,明天马去,民间财物早一空,到了民穷财尽的地步。像这种若干数额的大洋钱,再难有机会弄到手了,丘老大怎会愿意让手下人摊份儿分光它?费啸猴在话里略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对方就着了急啦! 这样如何?老弟,丘老大说:皮小刀子他们不争这笔钱便罢,若争这笔钱,我得请老弟你动手对付他们,我愿出价一万现大洋,买他们三颗人头!而且答允你,在除掉他们之后,他们的人枪,并给你做混世的本钱!我说这话,够明白了罢? 这真是个难题了!费啸猴说:当初跟他们上香拜把子,也是您的主意,我怎能动得了手呢? 嗨,这有什么?丘老大说:人说:把弟兄,一台戏,黑道上拼来拼去的,谁不是投帖拜把子的窝里鸡?越是亲密的,越是有纠葛!假如子高还在,它就会毫不考虑的。 拿您的钱办那种事,我费啸猴日后太不好混人了!费啸猴说:钱我是一文不取的,您要是肯把绿珠赏给我,我倒愿意另想办法帮您挡一阵。 你说绿珠?丘老大说:她倒是挺能干,挺会办事的,不过,拿她当女人看,倒也不见得有什么出色的地方,你要她,就把她带走好了,我另外再找管事的人。 丘大爷,那咱们就算把话说定了!费啸猴说:皮小刀子那三个的事,包在我身上!当然,得看事情怎么变化,我怎样区处,也不一定要割下他们的脑袋。 丘老大能做总瓢把子,也自有他的一套,凶的时刻比谁都凶,海的时刻比谁都海,事情讲妥后,他一拍巴掌,便着人把绿珠带进房来,对她说: 算妳运气来了,绿珠,妳这就跟费小爷叩个头,跟着他过日子去罢,难得他看上妳了。 绿珠有些惊骇,他不知道费啸猴用什么样的言语说动了丘老大,使这个平常凶横的盗魁,看起来有些无助。她依言默默地叩了头,站在一边,丘老大朝她挥挥手说: 下去罢,这儿没有妳的事了! 费啸猴单靠两片嘴唇皮,买空卖空的一搬弄,就乘机把绿珠弄到了手。但他知道,他若想谋获这笔藏镪,他得同时对付丘老大和皮小刀子他们。他从不轻估他的对手,这是他费啸猴厉害的地方。 他在夜晚回到房里时,绿珠业已等在那儿了。 你说过,夜晚有话要跟我说的,她说:如今,你既向丘大爷开口要了我,有话更好说了。 趁早脱出这个是非窝罢,绿珠。他说:老洪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跟妳无关,妳守在这儿干什么?存心要替丘老大殉葬? 我怎会存心守在这儿?我是走不掉,绿珠说:而且,走出去又怎样,没有个可投奔的人。 朝后你跟我过日子就好了。费啸猴说:我答应把五河原镇那爿新开的店,交给你掌管,其余的话,不必在这儿说了,明儿一早,我就带你回五河原去。 你敢大明大白的带我回五河原? 有什么不敢? ! 绿珠犹疑地摇摇头说: 谁不知道你是慎武堂萧老爹的女婿,你床头那口子银凤,可是个厉害人物,她来了,不把店铺捣烂才怪了呢! 她敢吗?那得看她嫁的是什么人!费啸猴说:我姓费的可容不得那种样的老婆,她要真敢撒泼,我就会提起腿来,把她活活撕掉。 你这么一说,我可更怕了。绿珠说:你先撕了她,日后高兴再来撕我,那我该怎么办?说来说去,跟你过日子,还不是跟留在老洪庄一样,两眼漆黑的。 瞧妳說话多么聪明乖巧,我会忍心撕掉妳吗?费啸猴说:我的心意,你慢慢就知道了! 费啸猴把绿珠带离老洪庄,回到五河原镇上来,全镇的人都觉得惊骇,纷纷议论著。有人忿然指责费啸猴成婚不久,就饱暖思淫欲,从外地带了小老婆回来了。其中最气最急的该是如凤,她一个做姐姐的人,怎能眼看妹子受这等委屈?她逼着马万里出面,向费啸猴问个明白。 你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她说:费啸猴那个小天杀的贼强盗,他把银凤放在县城里,自己却跑到五河原来,独自逍遥! 马万里正为这事为难着,费啸猴却带着绿珠登门拜访来了。 我知道五河原的街坊怎么看待我,费啸猴说:甚至于你们夫妻恐怕也会误会。我今天带着绿珠到这儿来,是澄清误会来的。 这真没想得到,啸猴。马万里说:不过,街坊上有误会也是真的,你能出面澄清最好了。 这位是绿珠姑娘。费啸猴说:早先她是丘老大掳来的花票,丘老大见她有几分姿色,硬把她给留了!后来,她便在老洪庄,替丘老大管内宅,这回我去老洪庄,探听出一个骇人的秘密官船劫案那笔钱,辗转落在丘老大一个人的手里,不信么?绿珠就是个证人。 有这等事?马万里转向绿珠问说。 不错,绿珠说:钱藏在老洪庄。 为了这笔钱,丘老大的内部有争执了。费啸猴说:皮小刀子业已去约聚疤脸狼和石小麻子他们,筹谋争夺这笔款项。我是借机拿话哄住丘老大,答允拔枪相助,才把绿珠带出来,她的身价是一万大洋呢。 没想到,太没想到了!马万里兴奋的说:丘老大既然转劫了官银,咱们各乡镇的地方团队,就该全力聚合起来,围攻老洪庄,夺回这笔钱,再按当初各乡镇垫款的数目分配,归还到地方公库里去。 我看,不必这么急乎。费啸猴说:各乡镇的地方团队,那些乡丁乡勇,究竟不比当兵吃粮的,您带他们去围攻老洪庄,谁知会死伤多少口人? 那么,依你该怎么办呢? 依我,那很简单。费啸猴说:先按兵不动,看他们怎么起内哄,争得头破血流;我跟丘老大和皮小刀子他们,两面都够得上,我很愿意趁这个机会,为地方上干点儿事,先把丘老大翅膀上的大毛给剪掉,也许到时候根本不用地方团队动手,那笔钱便归了库啦! 听你说得神乎其神,真的成吗?马万里说。 当然成!费啸猴说:不过,咱们今天所说的话,绝不能透露到外面去,假如泄露一点点,那我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那绝不会的。马万里说:啸猴,你若真能协助地方,破得这个案子,把那笔巨款给追回来,地方的人士,自会对你另眼相看。你好好的去做,我会尽力帮助你的。绿珠这件事,假如银凤误会,我夫妻俩替你去说。 费啸猴先把马万里夫妻俩稳住过后,回去就发了帖子,在桑林湾皮小刀子的地盘上,设席宴请疤脸狼和石小麻子。当大伙聚面时,费啸猴又把绿珠这张牌给打了出来,他对皮小刀子他们三个说: 不用我再讲废话了,绿珠你们都是认识的,这回我去老洪庄,跟丘老大略略提起那档子事,你们知他怎么说?他是要对付你们,要花一万大洋,买你们的三颗人头! 居然会有这种事?疤脸狼忿然作色说:那他丘老大也太毒辣了,咱们跟他多年,命要咱们卖,钱财却由他独吞,这道理,走遍天下也说不通! 先不必那么激动,皮小刀子说:咱们先听听啸猴的,听他把话说完。 对!石小麻子说:过后你怎样说呢? 你们想想,我会答应吗?费啸猴说:咱们是上过香结过盟的好兄弟。后来,丘老大一直的歪缠着,要我帮忙调和这宗事儿,我算勉强答应了,绿珠是我向他讨来的,当时他发风湿,躺在烟榻上,也许没想到我要的不光是个女人,而是个活证人,有关那笔钱的事情,她可以作证,确实被丘老大一个人吞没了。 被费啸猴带出来的绿珠,没几天就被费啸猴弄服贴了,死心塌地的认定他的一切作为都是对的。当皮小刀子问起那笔巨款的情形时,绿珠一五一十的形容得很清楚。 丘老大的护驾头目叫贲四,是他的心腹死党,这笔钱由贲四负责看守着,一共有六大箱,收藏在内宅二道夹墙里面,她曾在那个寒天的夜晚亲眼看见过。 照这样说,事情是确实无讹了!皮小刀子说:咱们该怎样对付那老家伙呢? 着人去跟他说一说如何?疤脸狼说:人说:银子是白的,眼珠是黑的,人活在世上,有几个不贪财的?不过,咱们也犯不上为这事拼得头破血流,只要他稍稍让步,提出三成来,让咱们沾着点儿就够了。 你的绰号叫疤脸狼,我看你还没脱狗性儿。石小麻子粗里粗气的说:咱们这些年,被丘老大踩着脊梁盖儿过日子,他截着大油水,一把搂了,不分一滴给咱们润喉,你还枉图跟他去讲?有什么好讲的? ! 我看也没什么好讲的了!皮小刀子说:咱们干脆把人枪拧合起来,围住老洪庄他的垛子窑,逼他把钱交出来,他若不肯,咱们就把老洪庄给砸掉! 我倒不是胆小怕事,疤脸狼说:丘老大混到如今这种气候,很不容易,咱们跟着他混,算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多少沾着他的光,要是为这事,彼此闹起窝包子来,除掉了丘老大,咱们谁为头作主? 你怕什么?他倒下去,咱们三分天下好了!皮小刀子说。 三个家伙意见不投,彼此吵吵闹闹的抬着大杠。疤脸狼坚持要用缓和的方式,跟丘老大摊牌,不必闹到远近皆知,他说: 关乎官船劫案,尽管不是咱们干的,只是丘老大从百里张手上转劫来的钱,但这宗案子,当时没有了结,官里损失的钱,全是由各乡镇摊份儿垫出去的,你们这样一喧腾,即使把丘老大给扳倒,我看,这笔钱咱们也拿不安稳假如各乡镇的乡团乡队,为了取回这笔巨款,来一个联手围剿的话,咱们就是想逃都逃不掉了! 要钱固然很要紧,但要命更为要紧。原先坚持围攻老洪庄的皮小刀子和石小麻子两个,一听疤脸狼这样说话,便生出警惕来,露出一脸困惑的神色。 费啸猴看在眼里,便说: 刚刚疤脸狼他老哥说的话,实在也有他的道理在,这件事不能说不加顾虑。我看,我不妨再做个中间人,专程为你们三位跑一趟老洪庄,把三位坚持分赃的心意,传给丘老大,看他究竟怎么说?一般说来,夹在当中做腊的事,最是干不得的,奈何咱们是一把子兄弟,我不出头,又有什么办法呢? 啸猴老弟,我看,这事也非麻烦你不行了。皮小刀子说:万一那老家伙不通气,硬霸着那笔钱财不肯松手,咱们宁可冒着被乡队围剿的危险,也非得硬取不可了,到时候,要砸全砸,谁也甭想沾半分便宜。 费啸猴在桑林湾把三个煞星稳住了,将绿珠送回五河原镇,立即就开始准备起来。他一个人骑马带枪,去过一趟老洪庄,然后转至桑林湾去,对皮小刀子说: 话我是替你传到了。丘老大说那笔钱,原准备作他养老用的,没打算提成分配,不过,后来他的话头略微软活了一些。他先要我陪着你一道儿,在老洪庄南边的老庙口见面,对你,他只愿给你八千大洋,多一个蹦子儿也没有了! 那老家伙吝得很,他那脾性一向如此的。皮小刀子说:八千块钱分给我,委实太少,不过总比没有要好得多。冲着你出头说话的面子,我去这一趟,他要是临时玩花样,我可会要他好看的! 这个你尽管放心,有我在,他耍不出花样来的! 皮小刀子骑上马,插上枪,跟费啸猴两个上路,到老庙口来了。 老庙口是个地名,它既不是镇街,又不是村落,而是一座败落不堪的废庙,那座庙也不知是哪年建造的,多年没曾修葺,都已倒塌了,还剩下一片废墟。 他们到了那儿,下马等人,没等着丘老大,费啸猴却在背后伸枪把皮小刀子制住了。 我说啸猴,你这是干什么?你说过,咱们都是上过香叩过头,一把子好兄弟。你如果等钱用,我那八千块可以匀一半给你,千万甭跟我来这一手,你那枪里有子弹,弄走了火,可不是好玩的。 把兄弟,狗臭屁,叩头上香一台戏!费啸猴冷笑说:如今那台戏早已唱完了。我老实告诉你罢,丘老大他根本没允给你八千块,我却在这儿允给你八千块黄烧纸,你做鬼好用的。 好小子,费啸猴,你真是个亡命的闯将!皮小刀子说:我在黑道上混了多年,从没遇上一个像你这样的!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不妨说个明白,你让我糊里糊涂死在你的枪口下面,做鬼我也不会闭眼的。 嗨,我说老友,你空混了这多年,我看你还是没想得开,没看得透,一笔写不出两个死字来,你死都要死了,还问这许多干什么?费啸猴说:人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你糊里糊涂倒下去,还算前世修来的福呢!他说着,便把板机轻轻压下去,随着一声闷闷的枪响,皮小刀子身躯一震,便软塌塌的倒了下去。 费啸猴把皮小刀子的尸首拖到草丛边,那儿的坑洞早已挖妥了,他用匕首旋下皮小刀子两只耳朵,很快就把他的尸首给埋掉了。 办完事,天到黄昏时啦,西边天壁上的晚霞烧得殷红如火,他只朝那边瞥了一眼,便匆匆的牵马上路了。下一个该轮到疤脸狼啦他想。 就这样的,他只用三天的时间,就把皮小刀子、疤脸狼和石小麻子全都埋下去了。 他割下的六只耳朵,三片右耳送到老洪庄,算是还了欠丘老大附送绿珠的人情债,三片左耳送交给马万里,算是替五河原镇解决了威胁他们的匪类。对外来说,他却故意放出空气去,说是皮小刀子他们三个,分了丘老大收藏的巨款,不愿再分给属下的人,一个个都揣着钱逃走了。 人们越是猜疑议论,各类不同的传说越多。 而费啸猴却摆出完全处身事外的样子,跟绿珠两个,在五河原双宿双飞起来了。绿珠在费啸猴的眼里虽不是顶尖儿的女人,但体态和风情,都要比他那个根本无意娶却又娶来的老婆银凤强得多。 如今,他等着从丘老大那儿取得那笔钱,然后便可跟着绿珠两个,远走高飞,去过他梦想过的日子去了。 经过费啸猴三面一搅和,五河原一带便形成一场大混乱了:葛威和马万里,为了要追回这笔巨款,不断和各乡镇的地方人士接触,商议如何结合枪枝人手,去围攻老洪庄。丘老大用绿珠当成礼品,换回他三个得力手下人的耳朵,还以为讨了便宜,他只是把他自己这股人抓紧,严防着各乡镇人枪联手合击。而皮小刀子、疤脸狼和石小麻子手下的那些喽众,失去领头的人物,有些惶徨无主,东奔西窜的,变成乡队清剿和捕捉的对象。乡队在还没拧合了去围攻老洪庄之前,已经被这三股散匪弄得筋疲力竭了。 早先咱们算是把丘老大估低了。马万里在茶楼找着费啸猴,拉他到一边说:幸亏有你在暗中帮忙,把皮小刀子、疤脸狼和石小麻子三个悍匪先除掉,要不然,甭说攻打老洪庄,只怕咱们连五河原都出不去了!看他们这三股残众,就把各地闹得鸡犬不宁啦! 我说过,我帮您的忙是有个限度的,费啸猴说:我真是提头玩命,冒着极大的危险,才在老庙口把那三个扎手的匪目扳倒?这事那些股匪全不知道,若是透出半点风声去,我有九条命也不够玩的。如今,我只管做我的北货生意,这局残棋怎么走法,全是你们乡队的事,我可不愿再沾啦! 啸猴,你我不是外人。马万里说:皮小刀子他们手下这三股人,唯有你出面才能捏得拢;假如你不出面,他们被乡队到处围剿,弄急了,自会走回头路,投向老洪庄去。那时候,丘老大的实力更强,咱们想攻进老洪庄,夺回那笔官银,可就更难了! 我说姐夫,你是乡队长,我是生意人,咱们立场不同。我只求吃一口安稳饭,管不得天下滔滔。费啸猴说:这档子事,极为扎手,弄得不好,会惹人起疑,误会我勾结土匪强盗,那我可太划不来了! 马万里越是求他,费啸猴越是藏头缩脑;他既不愿意出来管事,马万里也无法动强。五河原的乡队在各乡镇当中,实力算是强的,但他们主要的担子,是守护这个集镇,无法拉出去清剿在乡野间窜动的匪徒。等到四野的青纱帐一起,那些流窜的散匪更加猖獗。他们经常洗劫村落,或是拦路劫财,使很多乡下住户避到镇上来。 马万里也跟邻近的几个乡镇一再商洽过,共同研究合拢人枪去攻老洪庄的事。因为地区辽阔,人枪聚拢不易,同时散匪未靖,不能后顾无忧,他们一时还不敢把人枪都拉出来去攻老洪庄,恐怕前门去拒虎,后门溜进狼,反而把老本给亏蚀了。 马万里眼看着心里着急,回去跟如凤提起这事说: 啸猴这个家伙,可真是怪得慌,他把那个绿珠从老洪庄丘老大那边带出来,替那档旧案作证,又自告奋勇的替咱们翦除掉皮小刀子、疤脸狼和石小麻子那三个煞星,应该说是很肯帮忙的了。谁知事情到了节骨眼儿上,他又突然缩着头不管事了,任我怎样说好话,他也不肯为五河原镇分担风险,我总不能强捺着牛脖子饮水! 我们和他隔了一层,如凤说:当年银凤嫁给他,我们就不愿意。费啸猴精得很,他哪有不知道的?你若真想求他,最好是进县城去,把银凤接回来,先把利害得失对银凤讲清楚,让她去劝他。枕边的话,他也许能听得进耳。 马万里听着,寂寂的摇了摇头。 我看也未必有用。妳没想想?费啸猴把绿珠从老洪庄带出来,在五河原买了店面房子,开了分店,把店里的事,全托给绿珠了。他们之间有什么首尾,旁人不得而知。银凤那个脾气,妳是知道的,在旁的事上,她可能容忍费啸猴,但对这种事,她是丝毫不让的。她要是来到五河原,知道费啸猴跟绿珠有这回事,那她不把那爿店砸个稀花烂才怪呢,哪还有心帮咱们说话? 这条路走不通,马万里只有使出最狠一招以慎武堂的名义,召聚同门,希望大家合力,威逼丘老大交出这笔饷银了。 这当口,费啸猴又一个人骑了牲口离镇,到北地贩货去啦!自从他在县城置产,又在五河原开设了店铺,他在五河原人们的心目里,早已升了格,没有人再把他当成亡命的闯将,都把他当成殷商富贾啦。正因为他早年混世有根底,交结了不少人物,大伙儿也认定他有些神通。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中,唯有他敢一个人单行独闯,没谁拦得他的马头。 费啸猴经过老洪庄时,留下来做了丘老大的客人。丘老大的风湿骨痛的老毛病仍然没好,费啸猴带来几大瓶极好的虎骨追风酒作为礼物,那正是丘老大最需要的玩意儿。丘老大见了他,热切的说: 啸猴,我盼你来,真把颈子都盼长了。贲四告诉我,说是四乡八镇的乡团,要联合围老洪庄,你该知道这回事罢? 不错,确有其事。费啸猴说:我那襟兄马万里,就是领头的人物之一。但各地乡团,人多枪杂,很不容易捏得拢。皮小刀子、疤脸狼、石小麻子那三股余众,如今四处窜扰,也牵制了他们的行动。目前他们还谈不上围攻老洪庄,但马万里业已召聚慎武堂的人,打算逼你交出那笔钱来。慎武堂的力量极大,您得当心,他们是颇不易应付的。 嗨,丘老大突然叹起气来,感慨的说:我转取这笔钱,原以为没人知道的,消息一旦走漏出去,转眼就会无人不知了。就拿皮小刀子他们三个来说,原是跟随我多年的死党,为了这笔钱,竟然彼此反目,使我不得不先动手把他们摆平。如今我算想通了,人到了利害攸关的节骨眼儿上,谁都信不得啦! 丘大爷,最少你该信得过我罢?费啸猴说:我为你把皮小刀子他们三个翦除掉,这事只有你知我知,万一走漏出去,您是主谋,我是杀手,咱们的危险全是一样,可说是利害相关,生死相连啦! 不错!丘老大说:照目前情形看,你我的处境都差不多。皮小刀子他们手下的那些人,虽没有挺厉害的角色,但若合力去对付某一个人,还是防不胜防的。在你的事没泄漏出去之前,我手上囤着的这笔款子,已经足使各方眼红了。 您说的,句句都事实在话。费啸猴说:乡镇为了了结官船劫案,大家摊份子把这笔钱给垫了出去。如今既然知道钱在您的手上,他们当然要取回去,乡团联手围攻老洪庄,是早晚的事罢了。 我知道。丘老大点着头,显出很虚弱的样子:老洪庄本身,只有贲四领着的百十人枪,实力不强。假如皮小刀子他们那三股人不散,那要好得多,但他们见钱眼开,硬要谋夺,使我不得不把他们割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的年纪大了,又拖了一身风湿在身上,行动不便,单靠贲四撑持,恐怕担不下这个局面! 您这番顾虑是不错的,费啸猴说:但这事我怕很难出面帮忙。我跟马万里两个,虽说处得并不投契,但总有襟兄弟的名份在。尤其是最近,我在县城置产,经营北货生意,把枪也窖掉了,再不做拎头玩命的闯将了,要让我出面帮助您,着实不方便。朝后我在地方上怎么站脚呢? 我原以为能把你捧上台,使我能在五河原开马头的,丘老大叹口气说:谁知算盘不打算盘来。为了这笔钱,使我内部弄得离心离德,平白损失皮小刀子他们三个得力的人手。那三股人,我再也不敢收容了,我的实力损失了大半,越混越局促啦!如果这笔钱再保不住的话,我还有什么混头? 有些话,我不能不说费啸猴说:人说: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交人一片心,尤其是在钱财上。不错,贲四跟随您多年,算是您的心腹了,但人的眼珠是黑的,银子是白的,情势好,当然没问题,万一情势不好,他能舍命为你护着这批巨款吗? !所以我说,趁着各地乡队长还没合得拢来攻打老洪庄的时刻,您得想法子把这笔钱偷偷运到别处去。藏也好,窖也好,万一老洪庄守不住,您一走了之,再去取钱。有钱就有翅膀,可以远走高飞,到哪儿还愁没有日子过? 这事我何尝没有想到过?丘老大说:但想来想去,实在行不通,我不能一个人背着六大箱银洋走,仍非借重贲四不可。我如果站得住,当然没话说,万一日后我垮了,贲四他照样出卖我,不是吗? 目前各乡队长都已知道这笔巨款落在您的手上,他们早晚会合力来攻老洪庄的。费啸猴说:固然,各乡镇的地方团队实力有限,但他们背后,还有驻军在撑腰,您的老洪庄究竟不是铁打的,非得先想办法不可! 我知道,我不是不想法子,丘老大苦恼的说:只是一时想不出妥当的法子来。依你,能拿出什么样的法子来呢? ! 法子我倒有,能行不能行,还得由您考虑决定。费啸猴说:目前贲四替您领人护守着老洪庄,但是内库还是在您手中。您不妨做出六只同样的箱子,里面装上砖块,重量和银洋相等,你把贲四招来,把情势不佳的消息对他说明,着他夜晚带人,押着这六只箱子出去,把它埋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在同时,我替您准备车子,由您亲自押着六箱真的银洋,离开老洪庄到北地去。我在北地连络一个钱庄,您可把钱存进去,换成银票在身上,指明要通汇的银票。等风声一紧,您便远走高飞。贲四会去挖那笔假钱,那时候,挨捉的不是您,却是贪心的贲四。除了这一着,我实在想不出更高的方法了! 嗯,你想的真是个绝主意!丘老大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帮助我呢? 钱!费啸猴:我也不必瞒您,如果这事能办得通,我要分您全部款项的一成,十个钱我取其一,应该说得通罢? 我就喜欢你这样爽快,在这点上,你比死去的子高更要坦率。丘老大说:你提的一成,决不为过,只要能把这事办妥,我照数开出银票就是了! 有您这句话,尽够了。费啸猴说:那我这就动身到北地去,联络那边的钱庄,办这种事,当然愈快愈好啦! 这边把计谋谈妥了,费啸猴便立时动身到北地去。在邻县的县城里,他是殷实的北货商客,和那边几个大钱庄,平素都有大额银钱来往的。他告诉那些钱庄,最近要存进大批款项,准备到北方去收购皮毛、北货和珠宝。事情连系妥了,他回到老洪庄。这时刻,丘老大也已按照他的献议,把六大箱假洋钱准备好,找贲四偷运出去,找个秘密地点窖藏。 贲四连夜带人动身,找地方去埋藏那六大箱砖块时,而真正的六大箱银洋,也上了费啸猴预先准备的骡车,由丘老大和费啸猴两人押车,直放北边的县城了。 我说,丘大爷。在车上,费啸猴说:这六大箱银洋的数目太大,咱们不能单单存入一家钱庄,得要把它们分开来,存进几家钱庄去,分别换取通汇的银票,这样才不会过份的显眼。 你的心思细密,丘老大说:这一切,都交由你出面去办好了 只要你信得过我。费啸猴说:我会替您把事尽快办妥的。这边事情一办妥,您最好立即赶回老洪庄去,免得让贲四他们生疑。日后要是乡队围攻老洪庄,情势不稳,您揣着几张银票开溜,方便得很,那要比运着这六大箱的银洋方便万倍了。 是啊,丘老大说:若不你想出这种主意,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他们到达邻县的县城里,在费啸猴的安排之下,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他本本份份的取了十分之一的代价,放着车子,送丘老大回老洪庄去了。 如果丘老大真是揣着银票回到老洪庄,那,费啸猴哪还算得是玩命的闯将?车子到了半路上,那是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旷野地,四周都是人高的青禾田。费啸猴找处树荫,把牲口勒停下来,亮出了他的枪,抵住丘老大的后心说: 对不住,丘大爷,您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像我这种人,您是千万不能相信的。我费啸猴为人并不算太坏,但您的这笔款子太大了,让我无法不眼红。好在外边都知道这笔钱在您手上,您跑到哪儿也逃不掉的。与其到那时弄得身败名裂,不如让我就地成全了您,还干净俐落一点。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丘老大能在五河原一带开山立万儿,混成这种气候来,当然也不简单,至少心气豪,胆气壮,猝然遇上这种事故,并没有哀声求饶,当时只苦笑笑说: 啸猴,我真的是走错了一着棋,把你引为心腹了。这一向我待你不薄,你要的一成银票,我也照给了你。今天,我是个年老力衰的人,又拖着一身风湿在身上,老虎没牙,谈不成威风了,你可以一枪把我击倒,把银票全数取了去,还要我说什么呢? 嘿嘿,费啸猴笑说:人到临死,总有几句遗言罢,丘大爷,我怎能不让你开口说话呢? ! 好,既然这样,我就说几句罢。丘老大感慨的说:想当年,我也是闯将起家,杀人不眨眼的人物,没想到混了大半辈子,今天反栽在你的手里。杨子高的机智、枪法,哪点都不输于你费啸猴,他得意时,威风八面,到头来也不过落得尸横街头。你费老弟如今钱也有了,家也定了,但却心狠手辣,犯了过贪的毛病。你如今整倒了我,得了暴利,但转眼之间,又不知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也许比我今天的遭遇更惨,这就算我留给你的几句忠告罢! 你说得不错,费啸猴说:我是拎着自己脑袋玩的人,可没想日后善终,装棺进土。我是凡事讲求现的,不谈久的。您费点精神下车,免得把血沾在车上,好罢?我开枪,让你立时过去,不会比拔牙更疼就是了! 丘老大爬下骡车说: 你替我选块地方罢! 朝禾田里走几步,费啸猴说:我埋你也方便点儿! 丘老大一歪一拐的走到禾田当中,站定了,费啸猴认准他后脑开了一枪,事就办完了。他取走了丘老大身上的全部银票,刨个坑把尸体埋掉,放车回到五河原去了。 贲四带人埋了那六只沉重的箱子,回到老洪庄,想面禀丘老大,看内室的女人说是丘大爷跟费啸猴一道儿乘骡车出门办事去了,办什么事?下人当然不会知道。贲四心里有些纳罕,只好等着。 这时候,马万里约集了慎武堂的一群人,一路叫阵叫到老洪庄的庄口来了。 庄上的,替我听着!马万里亲自喊说:我是慎武堂的马万里,我要请丘老大出面说话。 对不住,马大爷。贲四在圩堡顶上回话说:咱们丘大爷前几天乘骡车到北地去了,如今还没回来,他不在庄上,您有话,不妨留下来,兄弟替您代为转告,也是一样。 不成!我非要找丘老大不可!马万里说:他想避也避不了的,官船劫案那笔款子,如今落在他手上,他若不把它如数交出来,我们非攻开老洪庄不可,那时候,可就不好说话了! 马大爷,您用不着这样咄咄逼人。贲四说:我知道您在五河原是出头露脸的人物,慎武堂也是鼎鼎有名的武馆。兄弟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丘大爷真的在三天前就放车出去了,您若不信,可以回去问问您的襟弟费啸猴,据说丘大爷是跟他一车走的。 有这等事?马万里说:费啸猴怎么没跟我提起过? !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贲四说。 好!马万里说:等我回去问了费啸猴再讲。总之,你们一天不交出那笔银洋,我一天不放松对老洪庄的围困,你们想脱身,是走不了的。 马万里回到五河原,亲自去找费啸猴,却扑了个空,绿珠说他业已动身到县城去接家眷去了,但她说: 费大爷留话给我,他接了家眷就会回来。我想,他这一去,最多三天五日,就会回来的。 费啸猴既动身去了县城,马万里只有等着。夜晚他在葛威镇长的宅子里,和葛威镇长商量着这件事,觉得非常奇怪,一时弄不清贲四说的是真话呢?还是缓兵之计? 按照常理推测,费啸猴不至于趟这个浑水的。葛威镇长说:他如今在县城和五河原两地,都安家置产,有了颇具规模的行业,他跟丘老大有往来,他也并没瞒着谁,但那只是为了走生意方便,他明知丘老大牵进那笔巨款失踪的案子里,他该不会把自己陷进其中罢? 这很难说。马万里沉思着:啸猴如今是我的亲戚,我照理不该怀疑他,但他并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这些时,他跟丘老大走得很贴近,那笔巨款落在丘老大的手上,他是最先知道消息的人。他也热心帮助咱们做了一宗大事皮小刀子、疤脸狼和石小麻子三个恶煞,都是他动手除掉的。及至后来,我央他出面再帮忙,他却借故拒绝了,他究竟打的是什么样的算盘,我实在弄不清楚,这非得当面问个清楚不可。 如果费啸猴真的跟丘大爷一道儿到北地去,也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乘机会把丘老大放走。葛威说:他的心理,我也许能猜到一点,他明知追回这笔巨款,由你出面主办,他存心要挫折挫折你,不让你在五河原顺心如意的风光。 他真要是为这个,我倒不愿意跟他相争了!马万里说:凭他费啸猴,要是肯走正路,他拿乡队长,可要比我强得多,他不服气我,尽可对我直说,又何必故意纵走丘老大呢?这样,他不只得罪五河原一地的人,连各乡镇的人也都得罪了,朝后他怎么在这儿混下去?人们不会怀疑他得了丘老大的好处嘛? ! 这事目前都不能料定。葛威镇长说:过几天,看动静就知道了!如果费啸猴没做亏心事,他自会回来;如果他做了亏心事,他就会乘机开溜,不会再回来了! 马万里认真想想,葛威镇长的推测,确也有相当的道理在。五河原一直是费啸猴站脚的地方,他在这儿买得有房产,设得有店铺,同时绿珠也留在这里,若非不得已,他决计舍不得割掉五河原他的产业的。 他们商议这事的第三天,费啸猴就回来了。马万里没去找他,他却主动找到马万里的门上来了。 我听绿珠说,你去找过我?他说:敢情是有什么紧要的事了? 不错。马万里说:前两天,我带着慎武堂的一干弟兄,找到老洪庄去,想找丘老大找回那笔款子,他手下的贲四说,丘老大驾了骡车出门去了,而且是由你陪着他走的。你明知钱财落在丘老大的手上,你为何又陪着他一道儿离开老洪庄呢? 你问的对,费啸猴说:丘老大确是跟我一道儿动身到北地去的。我想乘机探问那笔巨款的情形,他一直是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肯透露。依我猜想,他知道外间的风声紧,他的老洪庄早晚保不住,他会把那笔钱托贲四去处理觅地入窖。我既问不出结果,又不便行强威迫他,所以,到了县城,我们就分开了,我办我的北货,他做他的安排,从那,彼此就没再见过。我想,关键倒不在丘老大身上,贲四却是个重要的角色。你如果能结集众多人枪,把老洪庄拿下,攫住贲四一拷问,不难找出那批巨款的下落来。你们的目的,原就在取回那笔钱,一味找丘老大,又有什么用呢? 我若聚人去打老洪庄,你愿意帮忙不? 算了罢,费啸猴说:我帮你解决丘老大手底下那几个恶煞,消息不知怎么业已走漏了!这回我到县城去接银凤,银凤失踪啦!我如今心急如焚,急着求你帮我的忙还来不及呢!据我判断,这准是皮小刀子他们手下人干的,他们不敢闯进五河原,却把主意打在银凤头上,想拿她来威胁我,我要出面帮你的忙,银凤她能保得住性命吗? ! 银凤失踪了,这消息突如其来,把马万里也给惊呆了。师父临咽气,曾有过交代,他不信任费啸猴,曾一再托嘱做姐夫的马万里和做姐姐的如凤,要尽力照顾银凤。这好? !银凤如果真落到土匪手里,他们以她做人质来要挟,这笔巨款,用什么方法能取回来呢? 银凤失踪的事,从做丈夫的费啸猴嘴里说出来,当然不会有假,究竟是皮小刀子那股人干的?疤脸狼或是石小麻子他们的部众干的?还是丘老大本人干的?一时还弄不清楚,他只有等着,他相信既有人挟持了银凤,不久便会送帖子来的。 银凤失踪是件大事,马万里忧急的说:目前我们有了顾虑,不能轻举妄动了!依我看,咱们只能等着对方送帖子来,看对方开出什么样的盘口,要求什么样的条件,经慎重研拟,再作定夺了。 我说大哥,这事你能等,我可不能等啦!费啸猴说:无论如何,她是我的家眷,我一时一刻都等不了啦!我这就回去刨出枪枝来,重新做我的闯将,我要单独追查是谁干的,和他拿命拼上!他说得非常激动,声泪俱下,使马万里不得不尽力劝慰他。 我说,啸猴,这事千万火急不得的。葛威镇长也在一边劝说:如今银凤落在人家手里,你若想救她,就得极力隐忍,这是受制于人的情势,你该想得到的!你听马万里兄的话没错,等对方送帖子来,看对方是什么意图,咱们才好再商量。 帖子不出葛威和马万里所料,第二天夜晚,就包着石块,分掷到葛威和马万里的宅里来了。帖子上的口气,显出是皮小刀子他们那些流窜的匪徒干的,根本和丘老大以及那批官银的事无关。那上面痛责费啸猴不该帮着五河原的乡队,做葛威和马万里的走狗,设计杀害跟他叩头拜把子的三个兄弟。丘老大业已把三片耳朵送出来,呼唤他们回老洪庄。他们在县城绑走银凤,根本不要赎金,而是要先取她的性命,给费啸猴做个样儿。帖子上说明了在五河原到县城中途,靠河边的七里弯树丛里,有银凤的尸体,叫马万里和费啸猴带人去收尸! 马万里和如凤接到这帖子,吓得面无人色。天没亮就去找到费啸猴,把帖子给他看了,费啸猴把牙盘挫得铮铮响。他们带着一船乡丁,放船到七里弯的林丛那儿,果然找到了银凤的尸体,她是被人用石灰包套在头上,抽紧绳索勒死的,死状至惨。 费啸猴抚着银凤的尸体,痛哭失声,发誓要找到凶手,替她报仇。 大哥!他对马万里说:我为五河原地方上出过力,翦除过丘老大手下的得力党羽,没想到这些土匪,如此狠毒? !如今,你结合各地乡队,围攻老洪庄,去抓贲四,逼出藏镪去罢!我是要拎着枪找那些散匪拼命去了,人有时候想洗手做安份良民,只管做生意,但事情逼得我要重新拎枪,大开杀戒。只要那些散匪叫我碰上,我是要见一个撂倒他们一个,要不然,我怎么对得住死去的银凤啊!我这条命,算是豁上啦! 马万里夫妻见到银凤这样惨死的光景,内心也是极为哀痛悲愤,如凤更哭得晕厥过去,但是他们还能勉力克制,唯有费啸猴仿佛成了一只疯虎,他暴跳着,非要立即去找谁拼命不可。 无论如何,你得冷静些。马万里说:命案已经闹出来了,葛威镇长不能不挑这担子,因为命案发生的地点,仍在五河原的地面上,他会呈报到县里去,请求查案缉凶的;再说,凭萧金老爷子的声望和慎武堂的这层关系在,门里的兄弟们也不会袖手。 大哥,费啸猴说:你说的,都是正理,我当然愿意央请葛大爷大力帮忙,全力侦破这案子,找出杀害银凤的真凶来,但我是苦主,心里像油煎般的灼痛,我如何能够坐等着?上面查案缉凶,往往像温吞水般的拖延时日,我非得亲自插手查案不可! 他们把银凤运回五河原,葛威镇长为查缉疑凶,全力忙碌起来。而马万里连络各地乡队,围攻老洪庄去夺回官银的事,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时机越来越加成熟了。费啸猴呢?他到县城去,处理了他的产业,他也把五河原的北货店铺收拾了,带着他的快枪,骑了他的青鬃马,声言出门去寻觅仇家。 为了寻仇,他花了一笔钱,把绿珠全打发走了! 没有人不对他另眼相看,认为费啸猴仍然算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当初银凤没有嫁错人,这人实在很讲夫妻的情义,宁愿毁家亡命,也不肯放过谋害他妻子的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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