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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闯将 司馬中原 13502 2023-02-05
各乡镇的队伍,在马万里的出面号召下汇聚起来了,全县五区十八个乡镇,抽调了七成丁壮。为了防止散匪乘机窜扰,由各乡镇的乡镇长和仕绅联名,商请县里调下一个大队,担任后方游查。这些临时聚合的队伍,论人数,多达八九百人,可是枪枝不足半数,其余的,全是使用刀矛缨枪之类的原始武器。不过,在这些领队的人里,慎武堂出身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萧金老拳师的五个入室弟子,更是精通拳脚,身手不凡。除了马万里之外,他的二师弟姓杜,人长得面黄肌瘦,看上去像个痨病鬼,但他一身的力气,实在惊人。他惯常使用一柄三股铁叉,一叉下去,手腕一抖,能把一个人像扔草把似的扔到数丈开外去。所以有人送他一个外号,叫病虎杜二村。马万里的另一个师弟叫尤索夫,惯用鬼头刀,刀法诡异,他最大的长处是脚程快,抓起盗匪来,猛打穷追,豁命向前,经他捕获的悍盗,前后达六七个之多。另外像史承愈、程致远,也都是有功夫有胆识,又能用洋枪,又能用拳脚克敌的人物。马万里相信,只要大伙儿齐心合力,拔掉老洪庄这个匪窟,应该不是难事。

由于丘老大一直没有回来,贲四听着外面的风声很紧,心里有些发毛了。他手下有两百人头,一百多杆洋枪,枪火还算充足。老洪庄在丘老大多年苦心经营下,壕沟,鹿角,角堡地道,加上数道高墙,应该说是很够坚固,但贲四却不是个有非凡胆气的人物,因此,他只能把十多个小头目召拢来,整夜商议着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 马万里纠集十八个乡镇的大部人枪,要来个围攻老洪庄,贲四说:这消息,各位想必都听到了!他们的枪枝人头,都多过咱们数倍。如今,大当家的出去没回来,我一个人也难决定该怎么办,你们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大家也好商量。 我们全是跟邱大爷混口饭的人,这些年来,吃香喝辣的好处,咱全没沾着边儿。一个瘦小的小头目说:如今大难临头,大当家的他插翅飞走了,却把咱们这些土蛤蟆留在这儿顶人家的子弹,卖掉性命,划不来呀!

老洪庄这个地方,四面都是丘陵地,西边又横有大河。另一个说:马万里一旦带人围攻上来,咱们挺得住便罢,万一庄子被踹破,咱们都成了瓮中之鳖,一个都逃不掉啦。 既然这样,咱们又何必守在老洪庄等死呢?瘦小的那个说:贲四爷,你不如带着咱们拉枪拔腿,到旁处闯荡去,外面天宽地阔,他马万里再有能为,也奈何不了咱们啦。何况他要找的是丘大爷,根本找不到咱们籍籍无名的喽众,您觉得我的看法如何? 你们这些杂碎,贲四恼火说:你要我带着你们退出老洪庄,日后我跟丘大爷怎么交代?弄得不好,掉的是我一个人的脑袋! 贲四爷说的不错,也有人说:咱们在老洪庄按兵不动,还有险可守,不缺粮食械弹;如果拉出去,东飘西荡的,成为釜底游魂,那更容易被对方解决掉。所以,我主张团在一起不动。

我还有另一个方法,管票的朱斜眼说:那就是咱们打开内库,各人取份钱,来它一个大散伙,各回各的家乡去。丘老大日后回来,要混的话,让他重新拉班子好了,这样,也免得让贲四爷为难。 散伙回家,说起来真够轻松,贲四说:咱们混世这多年,拧成股力才成势的,一旦分开来,地方乡队抖出咱们尾巴根子,不见一个杀一个才怪呢?你以为当地百姓都患了鼻塞,嗅不出咱们一身的血腥气味?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执,抬杠,吵吵闹闹的争了一个晚上,根本也没作成决定。最后,贲四认真想了想说:咱们一不能走,二不能散,只有死守老洪庄一途。我相信凭咱们百十条枪,总能撑持一阵,等丘老大一回来,事情就好办了! 当贲四决定死守老洪庄垛子窑的时刻,马万里业已带着大批的枪队,把老洪庄对外的通路全封锁住了。

这边双方对峙,说接火就会接火。而在五河原镇上,葛威镇长却更为忙碌,县城自从死了快马刘雄,县知事又请来一位专办刑案的高手,叫秦得广的。他们联合起来,到处去查案。查案从县城查起,查出费啸猴曾在当地几十家银楼和钱庄里,分别存过大批的款项;又查明银凤是跟姓费的一道儿离开县城的。 这里面的疑窦实在很多,秦得广推断说:这非得要找费啸猴问个明白不可!第一,费啸猴是闯将起家的人物,他并没有干过巨大的银钱劫案,他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由此我怀疑费啸猴隐瞒了什么,也就是说,他讲了谎话,甚至我怀疑对方送帖子的事,也是假的,那完全是费啸猴玩的圈套,他要用这个障人耳目。 不错,葛威镇长也是对刑案具有经验的人,他说:当时我也约略的怀疑过,后来我想:费啸猴是个聪明人,即使他有凶顽歹毒的性格,也不至于对他自己的老婆下毒手罢?何况银凤是慎武堂宗师萧金老爹的女儿,附近各乡镇领乡队的人物,多是慎武堂出身的,他费啸猴就有天大的胆子,他也不能没有顾忌呀? !

费啸猴如果真的亲自动手做掉他的老婆,他也该有个动机。秦得广说:假设银凤这条命案,真的是费啸猴干的,他的动机何在呢? 经您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葛威镇长说:他当初娶银凤,原想借着萧老拳师的势力,使他能在五河原镇上站稳。银凤的长相跟绿珠比起来,那要差上七八个头皮,姓费的对她能有几分真感情?也许,对啦。他要带绿珠那个雌货远走高飞,也说不定。 对!秦得广想起什么来; 我听说费啸猴把城里和本地两处的产业都变卖收拾了,又送了一笔钱,遣走了绿珠。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不能说是妻子遇害,他就要离开这里?也许遣走绿珠只是个幌子,他会事先安排,让那女人在外地等着,然后他赶过去,和那女人会合,卷带细软,不再回来了。我越想越觉得可疑,银凤之死,仿佛跟他有些奇怪的牵连? !

这案子非澈查才能弄得明白。葛威说:在前不久,费啸猴曾经到老洪庄去过,他跟丘老大两人一道儿放骡车到邻县的县城去,后来,丘老大就一直没回老洪庄。他们谈了些什么?又干了些什么?没人知道。我想,我该陪您到那边去一趟,也许能查出什么来。 葛威和秦得广出门查案,马万里率人围攻老洪庄,和贲四所率的群匪,打得正激烈。也许那些土匪知道逃不掉了,非硬着头皮猛拼不可,所以,当乡队纷纷围扑上来时,匪群就开枪顽抗。马万里看着庄子里的枪火炽烈。若采硬攻的方法,势必要产生极大的伤亡,他召聚了杜二村、尤索夫、史承愈和程致远他们商议,史承愈提出一个办法使用火攻! 这方法有个问题,马万里思索说:老洪庄外围,筑有土堡,掘有深壕,距里面的庄屋,少说有百丈地,咱们投掷火把,扔不了那样远,想烧也烧不了它。

即使烧不了,我觉得使用火攻,也不妥当。程致远说:咱们攻扑老洪庄,主要的是要取回各乡镇垫出的那笔巨款,如果一把火烧光了老洪庄,把银洋全烧化了,那咱们不是白来了? ! 但我觉得人命要比银洋更要紧,马万里说:乡丁不像吃粮的老总。死一个人,乡镇要给资抚恤,要赔上丧葬费用,人倒得多了,那笔款子还不够赔的。咱们剿匪靖乡,找回个公道,管不了许多啦!他又转向史承愈说:承愈,你提出使用火攻,有什么好的主意能烧得了老洪庄匪窟呢? 方法是有的,史承愈说:咱们得找些碗粗的巨竹,竹端系上绳索,然后把巨竹压弯,利用弹力,将系在绳端的火器飞弹出去,足可弹射到内宅。 好!马万里思索一会说:咱们就采用这个方法试试看。请索夫兄,承愈兄,你们立即去准备长竹,咱们今夜准定动手,把火把火器射进去。

贲四可没料到这一招,当天夜晚,各种火器漫天飞舞,从四面八方激射过来。老洪庄外院的草屋先着了火,烧得一片通红,火焰随风蔓延,不一会工夫,内宅的瓦屋也烧着了乒乒乓乓的瓦炸声,远听像放连珠炮似的。火势一起,里面的匪群蹲身不住了,只有朝外围突窜。这时候,马万里所率的乡队便猛然朝上冲扑,火势使匪徒们心里上起了极大的慌乱,他们这一慌,圩堡的一角便被马万里突破了。 乡队进庄啦!马万里宏声叫喊说:丢枪买命罢!凡是丢枪的不杀,执枪的,当场格杀,决不宽待!你们的首领丘老大,早逃啦,你们值得替他卖命吗? ! 他这一吆喝,果真有不少扔枪的。 一部份比较剽悍的匪徒,拼死命的随着贲四朝外冲,希望利用夜晚,穿透乡队的封锁。但在老洪庄熊熊大火的映照之下,乡队的枪火密集的射向他们,紧跟着,刀枪矛铳都朝上围拢,变成近身的搏杀。贲四虽然力气大,身材壮实。但他遇上慎武堂出身的尤索夫,很快就被一刀砍伤了胳膊,杜二村抡起铁叉赶过去,正待举叉劈胸挑刺,却被马万里及时吆喝住了。

留他一条命,我要活口好审问他! 火起后不到两个时辰,老洪庄丘老大的巢穴就毁掉了,他手底下的喽众,也都瓦解掉了。马万里在火把照耀的野林边,就地审问贲四说: 姓贲的,你也是在江湖上混世多年的汉子,如今你落在咱们手里,该坦直得说话了!我问你,丘老大的那笔巨款如今是在哪里? ! 嘿嘿,马爷,您问得多轻松?贲四的胳膊滴着血:我贲四不过是丘老大手底下的一个看守庄院的头目,丘老大的钱财,我能有份么?平常是绿珠看管内宅,您何不去问她?她如今不是跟您的襟弟费啸猴过日子么?您又何必问我呢? 我早就问过绿珠了!马万里说:她把丘老大如何转劫到那笔钱的来龙去脉,说得很清楚,但那笔钱,如今显然不在老洪庄的夹墙里。你若不说,你们全活不了;假如从实说出来,我跟各地方仕绅合议,还有网开一面的机会,至少,你贲四犯不了死罪。

贲四想了一想说: 既然如此,我就说了罢,丘老大临走之前,交代我带着几个兄弟,运出六只加了封的沉重的大箱子,要我连夜埋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我把箱子埋下去,丘老大和费啸猴放骡车走了,根本没回来,埋藏的地方,连他也不知道呢! 你既然知道埋藏的地点,那就好办了!马万里说:那我就准备骡车,你领咱们去挖掘。 事情既到了这一步,贲四不愿意也不成了,他坐上马万里准备的骡车,赶到二道林子的一处野坟场附近,果然按他所指,挖出那六口箱子来。可是,开箱一看,大伙都傻了眼啦那哪儿是什么银洋,六大箱全是砖块!连贲四也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贲四。 马大爷,我是受了骗了!贲四哀愤的说:他丘老大一定是听信了费啸猴的话,用六大箱假银洋,把我诱陷在这里,让你们来围攻,其实,真正的钱,是被丘老大亲自押运到北地去啦! 被火焚过的老洪庄,各地方全搜查过,根本不见那笔藏镪的影子,足见贲四说的不是假话。马万里没办法,只有先把人犯押回五河原,等着葛威镇长回来。葛威和秦得广二天就急急赶回来了,葛威一见着马万里,就说: 万里兄,我跟秦兄到北地县城去查过了,这六箱银洋是由费啸猴出面,分存到几处钱庄的,他取走了通汇银票,足见他有意杯葛这笔款子。 不妙!马万里说:依费啸猴的心性,他既存心杯葛这笔巨款,他就会动手把丘老大给做掉!他要独吞这笔钱。既然这样,咱们非把费啸猴找来问个明白不可! 你说费啸猴?葛威说:他早已出售县城和这里的两笔产业,遣走了绿珠,他自己也离镇啦! 依我看,费啸猴才是个关键人物。秦得广说:我什至怀疑银凤的命案,也跟他有直接的牵连;说不定,丘老大也遭了他的毒手了!他替丘老大出面存这笔钱,就是他涉嫌的证据。我的意思是要通令缉拿他归案,问个明白。 秦大爷说的很有道理,万里兄觉得如何?葛威说:他究竟跟你是襟兄弟,这事你出头去办,最为妥当,因为你方便权衡。 好!马万里说:银凤若真是他害的,我捉着他,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甭说是我,凡是慎武堂的人,也都不会轻饶他! 他们领的虽是通汇银票,秦得广说:我估量他仍不会出面去提款。咱们要精选干员,一路追缉他。他如果要带着绿珠走的话,他如今仍不会走远,咱们分成几组,用快马去追,我相信是追得上的! 您估计得很对!马万里说:咱们各选五六个人,每人带上长短枪枝,先把费啸猴捕获归案,这事情就不难查个水落石出了! 大家愈是深入谈论,愈觉得费啸猴行动太可疑了。当时,马万里、尤索夫,分为一组;杜二村、史承愈,分为一组;葛威、程致远、秦得广分为一组;研判费啸猴是朝北去的,他们便分三路出发。一路走石家潭,一路走小丁家集,一路走鸳鸯湖,约定在北边邻县的县城会合。 马万里和尤索夫那组人走鸳鸯湖,一路上青禾子漫过人头,林木也非常茂密,盛夏近秋季节,遍野青纱帐,想找人那真是很难的。 我估计费啸猴做案之后,心虚情怯,马万里说:他虽然玩枪玩得精,人也机警胆大,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没有什么帮手,他还不敢公然在各镇集上露面。 大哥,您估计得不错。尤索夫说:他非但不敢在集镇上公然露面,他更不会走官道一路北上。他知道咱们攻下老洪庄,抓住贲四,会发现那埋下去的六大箱银洋根本就是假的;他也会打听到秦得广去县城查案的情形。这一回,他做得太急促,露出许多不难发现的马脚来,他应会暂时匿藏在这附近一带地方,等风头过去再走。 他匿在乡下的可能很大,马万里说:如今遍地青禾,觅人不易,咱们很不容易找到他。 其实也不难,尤索夫说:鸳鸯湖这一带的地形我极熟悉,咱们先到各村落去打声关照,发现单人独马的可疑人物,立即通告,这样,只要找到一丝迹象,找他就不难了。 他们先到各村落去打关照,到了接近官道的龚家村,发现了怪事有个农家在锄田时,闻到一股怪异的尸臭味,他闻着闻着,闻到野林里一处有松土的地方,用锄头挖掘,竟挖出一具尸体来,附近有很多人跑去看望。那死尸是被人从背后枪杀毙命的,浑身业已肿胀腐烂,臭不可闻。 马万里和尤索夫赶去一看,立刻认出那正是丘老大。 不用说,这是费啸猴干的。马万里说:说来真令人感慨万端,人心里的贪欲真太可怕了!拿费啸猴来说罢,他从一个穷小子,到拎枪玩命的闯将,居然能娶到萧老爷子的闺女银凤,在县城和五河原分别置产,穷不着,饿不着尽可安稳舒适的活上一辈子,谁知他仍不知足,要从丘老大手上弄到绿珠,又要插手害命谋财,独吞这笔官银。人生在世,原只数十年光景,他费啸猴还能活多久?要自走死路? ! 嗨,干闯将的人,是不容易安分的,尤索夫说:他若不兴风作浪,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依我想,他是想在五河原开码头的,但有你和葛镇长在,没有他混的机会,他只有揣上一笔巨款。远走高飞,或是借这机会,和你一拼。 他和我拼不要紧,我可以单独领着!马万里说:但他杀害他自己的妻子银凤,又是为什么呢? !他这样干,是向慎武堂门里所有的人挑战呀!他只是一个人,自信能克得住咱们几百个分散各地的师兄弟嚒? !早先另一个闯将杨子高,就是个活例子,我不信费啸猴会比杨子高更强到哪儿去。 拎着自己脑袋玩命的家伙,是想不到那么多的!尤索夫说:咱们先找着他再说罢! 他们带着干粮饮水,日夜穿梭在鸳鸯湖一带地方,没找着费啸猴,却遇着葛威镇长那一组来报信的。 葛镇长他们走石家潭,有费啸猴的消息没有?马万里急迫的问说。 有!那人苦着脸说:有乡民通报消息,说费啸猴牵马躲在一处尼庵里。咱们六支枪逼过去,姓费的果然在,但挟持了庵里尼僧,葛镇长投鼠忌器,不敢硬闯进去拿人。问他银凤的事,他说是他干的。他说:你们转告马万里,我不再沾他的光,跟他扯什么襟兄弟的关系了,那种平脸塌鼻的女人,要千娶万,我接了绿珠,她打翻醋坛子,我只好把她打发掉! 好个心狠手辣的家伙!马万里挫牙说:可怜的银凤当初死心眼儿,还把他当成一块宝呢!要不然,怎会把命给赔上?他是利用她,先稳住他自己,他早就谋算那笔巨款了。 后来怎样了?尤索夫说。 后来,他逼咱们退走,那个说:他这才骑马奔离尼庵,咱们伸枪盖倒了他的马,他还枪回击,把葛镇长的腿打伤了他的马没了,葛镇长估计他会朝鸳鸯湖这边逃遁,便差咱们分别通知大伙,朝这一带集聚,人手枪枝集中,捕获他的机会要大得多! 果然,到了黄昏时分,三组人全聚拢了,葛威长左腿被费啸猴的枪弹擦伤,但他裹好伤口,仍然骑马赶了过来。 费啸猴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亡命徒!葛威镇长说:咱们围住他时,他居然直陈他就是杀害银凤的正凶,不单如此,他也直认丘老大是他做掉的。就凭这个,咱们就可格杀勿论了! 您要知道,葛大爷,费啸猴是有仗恃的,秦得广分析说:他旁的都说出来了,唯有那巨额银票在不在他身上,他没讲一个字,咱们若是一枪把他打死,那笔银洋就取不出了钱庄凭票兑款,咱们不能平白的损失那笔钱,所以只能活捉他,这样,他可以毫无忌惮的开枪打咱们的! 不要紧,马万里说:咱们不把他立时打死,开枪伤他总行,只要打中一枪,他就走不了啦! 咱们得先在鸳鸯湖附近这一带先埋伏起来,尤索夫说:青纱帐固然使他容易逃走,也使咱们好隐藏!大伙儿谁先见着他,谁就先响枪报信,大家顺着枪声围过去,看他怎么脱身? 天刚落黑,失去马匹的费啸猴真的朝鸳鸯湖这边窜了过来。湖边村落多,家家有牲畜,他想抢另一匹马的心意很明显!也许他想到这边也会有人想捉他,但他有一支快慢机和一支手枪在腰里,根本没把对方当成一回事,好像一群蚂蚁如何挡得一匹奔马一样? !或者他没想到这边三组业已聚拢,一共有十七个人,十七支快枪在等候着他,而且,由马万里为首的慎武堂几位武术高手都在,事情远比他想像的麻烦得多。 他走到湖边的一处坟场,首先被人发现,朝空响了一枪,费啸猴一听,立即滚身卧倒,窥察四边的动静。 不一会工夫,马万里发声了。 我是马万里!他喊说:姓费的,你的案子犯了,为了那笔官船劫案的巨款,黑霸天、百里张、丘老大,倒下一大串,你居然又杀了银凤,今晚你非拿命来相抵不可了! 这些不用你说了,姓马的!费啸猴说:若我杀人应该偿命,你怂恿我翦除丘老大的党羽,你不也是杀人的主谋嚒?皮小刀子、疤脸狼和石小麻子的命你也该偿命了罢?你如今合上慎武堂的人,以多欺少,算什么?有种单独找我,我伸枪就能把你打发掉! 费啸猴,你弄错了!马万里说:我不是走江湖跑码头的人物,来跟你逞强斗狠来的!我是要取回各乡镇为官船劫案垫出的巨款,替冤魂讨回公道的!今晚你走不了啦!你取了钱,费尽心机,残害多条的人命,最后自己也把命贴上,究竟有什么好处?你乖乖的扔枪,让咱们送官究办,也许能多活几天,有个忏悔赎罪的机会。 你那套说词少卖了!费啸猴说:我宁愿多拼倒你们几个,闯将不论死活,也该当得起一个闯字! 话业已说绝,不能不开枪了,但那时天已黑定了,坟场上黑蒙蒙的一片,看不见费啸猴人在哪里,只好捕风捉影式的开火,也不知是否真的打倒了对方? 而费啸猴根本不还击,大家心里有顾虑,无法硬朝上围,恐怕费啸猴泼火伤人。这样僵守了一夜,到了第二天,大家以为可以捉人了,谁知费啸猴已遁走啦。 马万里清查了坟场,没见着人。 不成,我想费啸猴一定要到村落上弄牲口去。他说:咱们若想捉住他,决不能使他有抢到马的机会!咱们先得到湖边村庄上去,阻止费啸猴抢马,他只要没马,咱们早晚会抓着他。 但他晚了一步,费啸猴业已在散庄上子取得了一匹马,不过他不是抢的,却是花了五十七块钱买走的。 马万里当然不死心,他们问明卖主他出售的马匹毛色和形态,便率人一路朝北追,追到一处废窑那里,他们发现了费啸猴刚买来那匹马,拴在窑边一棵弯曲的酸枣树上,他们便把那座废窑团团围住了。 费啸猴,你跑不掉的!马万里又放声喊说:你在这种时辰,还躺烟榻,吸几锅,有这份逸致闲情?快些认命,扔下枪,双手抱头滚出来罢! 随他怎么喊叫,里头却没有应声的,足证费啸猴是利用拴在窑外的那匹马,来个金蝉脱壳,他本人早就跑走了!但马万里仍然信不过,他逼进窑里去,发现那窑里确是落魄的窑主的住家。据窑主说,的确有个骑马带枪的汉子来过,他掏钱买了些干粮饮水,又想吸那个,但窑里没有烟具和烟土,他便恨声不绝的走掉了。但他又丢下马料钱,托他代为照管牲口,说是过些时,他还要回来再骑走。 这就怪了?秦得广在退至窑外跟马万里说:费啸猴千方百计的找来一匹马,却留在这儿托人代饲,自己不骑走,这按理是说不通的。 也许想用这匹马吸引咱们分留下人来守株待兔罢?马万里说:或者使咱们认为他是步行,走不了太远,便在附近搜寻。但他随时可以找到另一匹脚力!我说过,费啸猴狡狯就狡狯在这些地方,他故布疑阵,把事情弄得扑朔迷离,使人极难准确料断,一着棋走错,就会被他兔脱了。 确实如此,秦得广说:兄弟办理刑案多年,还没遇到像费啸猴这样狡狯的人物!他是缠着咱们打转,乘机会再走?还是别有所图?因为别的人,既知案子犯了,跑都来不及,哪有还在附近打转的道理? 说实在话罢,马万里说:费啸猴是想把葛镇长和我两个人放倒,然后再走。他知道只要我和葛镇长在,他就是逃到天边也不能安枕,我这一辈子,都要追踪到底,非要费啸猴伏法不可! 若是照这种说法,那么,费啸猴暂时还不会远走。秦得广判断说:咱们还得加紧缉捕! 就算他仍在这一带活动,葛威说:地方也太大了,咱们的人手恐怕仍嫌不够,是否考虑加调五河原乡丁,多设岗哨,万里兄可以参酌参酌。 葛大爷,您的顾虑也是事实,马万里说:但对付费啸猴这种人物,人愈多,愈不容易攫住他,反而会碍手碍脚您晓得那些乡丁,多半笨拙,而费啸猴的枪法极精,我不愿也不忍看着他们把命送在姓费的手上。 葛镇长,尤索夫说:马大哥说得不错,人手多了,反会打草惊蛇。咱们不妨想个计策,使费啸猴自投罗网,这要比咱们到处追缉他更好。 依您,有什么好主意呢? 如果费啸猴真想对您跟马大哥动手的话,尤索夫说:那,您跟马大哥不妨站在明处,咱们匿在暗处,让姓费的缀上来,趁他动手前一刹,咱们先发制人,不怕捉不住他。 主意倒是好主意,秦得广接口说:只怕葛大爷和马大哥太担风险了。 这不是问题!葛威说:办刑案,捉凶犯,不担风险怎么行? !上回我不巧被费啸猴发枪擦伤了腿,这一回,我也得先废他一条腿,彼此扯平。 葛威镇长谈笑风生,非常坦然,马万里当然更不在乎,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葛威和马万里,仅带着两个护从的枪兵,绕着鸳鸯湖打转,转至一个叫七里店的小集镇上,黄昏初起的时分,他们找到一家茶店,拴住牲口,坐到茶棚里饮茶歇脚。这时候,骑着一匹黑骡的费啸猴出现了!马万里的眼尖,一见费啸猴露面,立即摘枪。而费啸猴的眼睛更尖,他一看见茶棚外的五匹马,便立即勒转骡子,同时业已摘出快慢机,单手持枪,在帆布腰带上擦起机头。 这回双方没再答话,同时发了枪,费啸猴连发三枪,打中一个站起身的乡丁,马万里打了个两发点放,又打死了费啸猴所骑的黑骡子。 费啸猴再行泼火时,对方业已卧倒还击了。 枪战并没持续,费啸猴觉出一击未中,不愿冒险恋战,很快就逸出镇外了。 万里兄估计得很准,葛威说:姓费的宁愿冒险不走,他确是想把你我放倒,然后他再携带巨款,潜到外地去,高枕无忧的享用! 他的牲口倒了,马万里说:外面有二村、索夫他们堵住,这回他是走不了啦,咱们追出去!他站起身察看那个中枪的乡丁,子弹正打在左胸上,人已经死了!他交代另一个说:烦你牵他的马,把尸首放在马上,先牵马回镇去罢。我跟葛大爷去追凶犯,咱们人手多,你不用担心。 七里店外,一片吐穗的高粱地和结实拖须的玉蜀黍田,视界既不开阔,人躲进去也极难找,当葛威和马万里出去时,外面的枪战业已炽烈的打开了!那倒不在于谁的枪法好,因为双方只是听枪音盲射,根本见不着人。 这不成!葛威说:这样的打法,咱们吃亏很容易误伤到自己人。 不要紧,马万里说:您听枪音就知道,索夫他们并没人人抢着开枪,他是在引诱对方发枪,判断出他藏身的位置。咱们从四面把他给围住,费啸猴的干粮和饮水,都在骡子背囊里,他没有干粮,还可生啃包谷,没有饮水,在这种大热天够他熬的。咱们必要时,照样可以火烧高粱田,把他逼出来,非让他落网不可! 不一会工夫,尤索夫摸过来了说: 天眼看要落黑了,马大哥,好歹就看今夜,咱们非攫着啸猴不可! 无论如何,咱们得小心从事。马万里说:费啸猴的快机匣枪,至少钉有百发子弹,如今,他成了一匹困兽,不顾一切的拼起来,也够扎手的。我当然想将他一举成擒,但也不愿咱们自这边再倒下人去! 十多支快枪从四面把费啸猴困在一片高粱田里,双方僵持了一夜。二天一早,马万里喊话说: 费啸猴,你听着,你乖乖的扔枪出来,还能多活上几天,要仍执迷不悟,咱们便点火烧,你进官受审,总比活活烧死要爽快点儿。 马万里!你少来这一套!费啸猴说:你要真的点火烧,你就点罢!那笔巨额的银票就揣在我身上,烧死我,你也休想取一文!让我扔枪受审,受你严刑拷逼,没有那回事! 费啸猴的这着棋,不能说没有效验,钱是各乡镇都有份的,他马万里也无权自作主张,非捉活口不可,这种情形下,放火烧高粱田,似乎又多一层顾虑了! 火是不能轻易放了,马万里决定冒险朝里面猛泼火,因为按照公算,十四、五个人,每人放一枪,便有十四、五粒子弹飞出去,费啸猴没有束手挨打的道理,如果他还枪,四面有人,他的枪该朝哪边打? !他的视线被高粱遮住,一样看不见外面,一样是盲射,伤着人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了。 有了这个决定,他们便又开起火来,打到傍午时,费啸猴招架不住了,在里面喊叫停火,他说: 好啦,姓马的,这回我认栽了!我的胳膊挨了流弹,你们停火,我扔枪出来就是了! 说着,费啸猴果真扔出枪,人也跟着出来了,他没说假话,他的胳膊,真的受了伤,血把他的蓝布小褂的一只袖子都染红了。 费啸猴!马万里说:你把天底下的坏事干尽了,如今又落个什么呢?什么也没落得到,你算过没有?这回为了贪心,你害掉多少条人命啊? ! 说教的话,少来污我两耳!费啸猴仍然顽硬的说:你以多取胜,算不得英雄好汉,我只是倒霉,被你们歪打正着,伤了右肩膀,落到你手里,脱不了一个死字,我算混到头了。 搜他的身!马万里说。 两个枪兵上来,把费啸猴遍身搜过,取下他的弹带,小攮子,偏偏没有见着银票。 我问你,姓费的!马万里说:你谋杀了丘老大,取得全数银票,都藏到哪儿去了?这笔钱,我非逼出来不可! 嘿,费啸猴说:你咬牙切齿的对我卖狠干什么?老实说,银票不在我身上,给了你,我是死!不给,一样是死,你休想逼问出来! 死得看怎么死法?马万里说:有爽爽快快一枪毙命的死法,也有让你遍尝苦刑,慢慢的死法。你既不说,我把你押回五河原,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的消磨你就是了! 不要紧,费啸猴说,人既落到你手上,只有悉听尊便了。不过,如今我带着伤,血在滴着,你总得先找个地方,把伤替我裹裹罢,要不然,只怕没回到五河原,我在半路上就翘掉了! 那当然,葛威说:咱们先把他押回七里店裹伤,用完晌午饭,再把他押回去! 大伙儿押着费啸猴回七里店裹伤。马万里心里充满了感慨,这回攻打老洪庄,活捉费啸猴,原以为最难的事,如今都做到了,倒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味。又想到近年来这些走邪路的人物,黑霸天、百里张、丘老大、皮小刀子、疤脸狼、石小麻子、费啸猴他们一个残杀一个,最后一串都倒了,谁又是不可一世的呢?这就是逞血气之勇的人的悲哀罢?这些事,该是一面镜子,但谁敢说在这面人生的镜子前面,下一代人里就没有玩命的闯将了呢? !最可怕的,还该是人欲二字了罢! 在七里店用完晌饭,休息一刻,他们便押着裹了伤的费啸猴上路了。 由于费啸猴的枪和弹都被缴掉,他又伤了右胳膊,马万里无法替他上铐,而且还替他雇了一匹牲口,一路上,他问了费啸猴不少的事,费啸猴丝毫无隐,全都说了。 老实说,萧金那老头,也是我害的,银凤也是我害的,他说:丘老大当然是我做掉的。我既毫无活路,闷在心里带下土,也没意味,你问起了,我全认了,这该行了罢? 绿珠那女人,如今在哪儿? 谁知道? !费啸猴说:我给她一笔钱,把她打发走了。我不愿身边有个知道我秘密太多的女人,她既能出卖丘老大,又何尝不能出卖我? 最后,我还得追问那些银票,你究竟藏到哪儿去了?你说出来,免得皮肉受苦。 我不说,费啸猴说:我等着你的严刑逼供,我要试试做一个闯将,熬刑究竟能熬到什么程度?看我比当初的杨子高如何?我还忘了告诉你,杨子高所姘的那个女人,也是我做掉的。我在县城置产的那笔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老杨的积蓄,我端了热锅,这是我奉送的口供,横竖人一个,命一条,我认到底啦! 对于费啸猴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大家听得又气恼,又困惑,不知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变成这样?冥顽、残忍、狡诈,他一个人占全了!像这种样的人,极使人难以处置,一枪毙命算是太便宜他了。 不管大家多气恼,费啸猴仍然神色自若,一路谈笑。这样走至鸳鸯湖附近,在大家都没防备的当口,费啸猴突然一滚身,下了牲口,奔进一大片连接的禾田里去!大家没来得及拔枪,只有尤索夫身手敏捷,立即翻下牲口,举刀追进去,从费啸猴背后砍了一刀,那一刀砍是砍中了,但砍得不够深,费啸猴仍然带伤狂奔掉了。 他走不脱的,尤索夫说:我的刀砍中了他,由于他逃得太快,只是刀尖划破他的脊盖,但一路留有血点儿,咱们顺着血迹追踪,最后还会捉到他的。 他们照这方法,一路追踪血迹,追至湖边,血迹不见了,马万里断定他在湖里洗过了身体,或是泅泳逃掉了!他说: 怪不得费啸猴那么爽快的招认,原来他仍然作逃走的打算。不过,他受刀伤在后,枪伤在前,伤口沾上湖水,非起脓溃烂不可,他也非延医瞧看不可。咱们只要通知各乡镇,转知药铺和悬壶的大夫,注意着他,他落网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照费啸猴这种狠法,他很可能不求医的!秦得广说:他也许会进庙,用香灰敷在伤处,所以,也要注意附近的庵庙! 这些顾虑得到的,马万里一回五河原,都着人去关照了,但毫无费啸猴的音讯。葛威镇长更着人到处鸣锣,喊说:逃掉疯狂狠毒的杀人犯费啸猴一名,肩带枪伤,背带刀伤,有人知情通报,悬赏五百大洋! 鸣锣后,有个姓陈的小皮匠到五河原镇上来报信了,他脸色发白,带有余悸,结结巴巴的说: 葛葛大爷,我见着他了,就是您鸣锣要捉的凶犯费啸猴,他确是肩带枪伤,背受刀伤! 他在哪里,你可知道?葛威说。 不知道。陈小皮匠说:前几天夜晚,他敲门撞进来,要我替他缝妥伤口! 缝妥伤口?马万里说:你只是个皮匠,他的伤口,能像缝鞋一样,用麻绳缝吗? 还有什么旁的方法缝呢?陈小皮匠说:他逼我那样缝,我只好照办了!他背上刀伤不深,但很长,足有一尺五、六寸左右,他弯着腰,咬着牙,我一路缝到底,他痛得满头滴冷汗,他一声都没哼,我缝妥了,他就披衣走掉了! 虽然小皮匠不知凶犯的去处,但葛威觉得这仍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仍然发了他赏金。 这样又过了两天,一个过路的商客来报案,说是前面黑松林里躺了一具死尸。马万里亲自带了人赶了去,原来就是费啸猴,他是背伤枪伤发脓,变成血毒死掉的。他不知从哪儿把巨额的银票取出来,全带在身上,包括他从杨子高那儿所得的,毫无短缺。 他作恶多端,用尽计谋,他疯狂豁命,受伤补皮,都变成了被人传讲的故事,闯将的故事,但他却永远无法听得到了。 从费啸猴得着这样的结果之后,五河原一带的人,见着横蛮的人,就会劝说: 年轻的人哪,学着温厚点儿罢,杨子高在前,费啸猴在后,他们那一套,比你们厉害多了,结果又如何呢?何况你们论凶论狠、论歹论毒,都差那两个闯将几个头皮,它们死后,还留下个故事,你们穷混下去,只怕连个故事都留不下来呢! 这种劝慰的话,能否得到警惕之效呢? 马万里感叹说: 很难说,那得看听话的人有没有悟性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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