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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丁小谭和胡理清

挑灯练胆 司馬中原 7331 2023-02-05
丁小谭挑着行李卷儿,涉过浅水多石的野河,朝大山脚那边走过去。太阳快落山了,人影子在草上拉得长长的。眯眼朝远处望过去,旷地绵延着,到处是没胫的荒草,绿泼泼的灌木和烟迷迷的野林子。毛竹扁担在肩膀上吱咯吱咯的叫着,担前的锅盆碗盏也相互碰撞得嘁铃当啷的,担子后面捆着的两只鸡,也感到这地方太荒凉,从筐箩里伸出头来,大惊小怪的啼唤起来了! 叫罢,你们这两只不知好歹的鸡,丁小谭骂说:谁都知道大山脚黄狼子最多,你们把它引动了,只怕连皮带骨都没有啦! 倒不是丁小谭太小气,他是在集镇上混秋了水,只落下挑在肩膀上的这点家当了。他离开混了多年的集镇,到大山脚下来开荒,心里多少梗着些气。街上人多半嘴皮太薄,说起话来十分尖刻,我丁小谭是小气巴拉、慷他人之慨的人吗?我是脸憨皮厚最爱贪小便宜的人吗?借债不还,也只偶尔手头太紧,略略拖上一段日子,大伙儿就七嘴八舌乱起哄。既然闹得如此不愉快,我丁小谭算是退一步万事皆宽,好在大山脚下荒地多得很,找块地开荒,不依靠旁人也就算了!

野河两岸的村落很迷信狐仙,荒地上搭了不少的狐仙庙,除掉土地爷的破瓦缸之外,这该是世上最小的庙了。庙顶是山茅草修缮的,庙墙是就地捡石块垒砌的,总共只有半人高。庙前有座石雕的长方形香炉,庙边竖着一根弯弯曲曲的小旗杆,旗杆头上,放着小鞋小袜、小衣小帽之类的玩意儿。这种庙不只是一座两座,凡是当地闹过狐祟的人家,请巫婆来治病,烧香还愿,都得盖上一坐这种的庙,四时八节,还得来送供物。 跟那些尖嘴薄舌的街坊处不来,如今换个地方,遇上这许多拖尾巴的新邻居,不知怎么样了?丁小谭不由用舌头舔起嘴唇来。算命的替他卜算过,说他是饿不死的命;看相的说他是五大之相,那是手大拿钱稳,脚大把地稳,耳大多憨福,嘴大吃四方他相信人生在世,穷靠命,富靠天,他既有好命,又有福相,自当见人吃人,见鬼吃鬼了!至于拖尾巴的狐狸精,量它在自己身上,也占不到分毫的便宜去。

他走了一段越走越荒的路,在一座狐仙小庙边歇下担子。不错,大山脚下的荒地一眼望不到边,但地上大大小小的石头太多,初垦时,不能用牛和犁,犁尖插不进土,就算勉强插得进去,也会别弯掉。好在他既买不起牛,又没有犁头,只有筑钩、铁锹,用来自己挖地搬石头。 虽说一个单身汉,没牵没挂,但到这种地方来开荒,也有很多说不出的苦处。干活没有人帮手,家事没有人分劳,寂闷起来,连找个人聊天都没有。这些满是石头的生地要垦成熟地,少说得要三年,这三年可不是把命卖上了,非得咬着牙,苦苦撑持不可! 天眼看落黑了,丁小谭把狐仙庙看了一看,实在太小了一点,不过,只要略微收拾收拾,把狐仙牌位请出来,缩头缩脚的,勉强还睡得下一个人。于是,他冲着庙门作了个揖说:

对不住,长尾公,我丁小谭,一个来此地开荒的穷光棍,有心来这儿跟你为邻。初来乍到,没有一间屋顶,特意求你让个困觉的地方,万望不要介意才好。 说着,便弯腰探身,伸手把砖台上的狐仙牌位请了出来,顺手放到屋顶上去,又把砖砌的神台拆掉了。取了镰刀,割了一捆草,打妥了地铺,就把狐仙庙当成一间临时的棚屋,住下来了。 不管丁小谭生性勤快不勤快,初到一个荒旷无人的地方,凡事都得自己动手。他首先找一块靠近山溪的地方,砍掉蓬乱的山茅草,整出一个建屋的地基来。然后,他挖灶洞,架锅灶,劈柴火,编织鸡笼子,草草安顿。每天砍木头,搭建一间较大的棚屋,连着忙了十多天,才把家给安顿妥当。 开荒听起来很平常,干起活来才知道不容易。单就搬开地方的石头来说罢,拳头大两三斤重的还不费力,冬瓜大二三十斤的就够瞧的了,何况牛大的石头也不在少数,丁小谭一个人搬不动它,又请不到人帮忙,只有用木段儿插到石头下面去,用力扳挪,一块石头能挪一整天,说来毫不夸张。

嗨!他捶着腰喘着气说:假如有条牛就好了!不会把人累得直不起腰来了! 一口饭全吃不周全,哪儿来的牛呢?丁小谭心想,要是再有新来的垦荒户,牵的有牛,那是最好不过的事,自己可以多说几句甜言,开口向对方借牛,真的,人多总比人少方便。想是这样想,但连鬼影儿都没等着。 开荒开了不少日子,连一块菜圃还没开出来,丁小谭所带的一点粮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当然,另外的袋子里,还有一些,那可是当著作粮种用的,根本吃不得。 眼看就要饿肚子了,丁小谭发现有人到荒荡子里来了,他们打着幡,捧着祭物和香火,原来是拜狐仙,奉供品来的。 等到这些人走后,丁小谭到那边狐仙庙前打个转,瞧瞧那些喷香的食物,馋念大动,咽着口水说:

长尾公,长尾公,这些供物很多,放在这儿不吃,坏了太可惜,我忝为邻居,就替你代领了罢! 说着,就把那些供物拾了放在篮子里,一股脑儿拎回去享用去了。供物里不但有鸡鱼肉蛋,还有一壶老酒,就仿佛是为他准备的。 这是头一回,吃供物吃着了甜头,丁小谭经常等候着,荒地上的狐仙庙很多,隔不多久,就会有人来上供,他们却猜不到,那些供狐的东西,全落到开荒的丁小谭的肚里去了。丁小谭不但吃了供物,还聚了一葫芦老酒。 人吃了狐狸的东西,那些拖尾巴的物事会不会来报复呢?丁小谭抹着沾油的嘴唇时,心里就有些担忧啦! 有人说过,说大山脚下是狐狸窝,在狐狸窝强用了供狐的祭品,总有些骑在人头上拉屎的味道。丁小谭想到这个,总有些心虚,不过,转念又想到每回自己取祭品时,并没强取豪夺,却都向长尾公祷告过了才拿的,狐狸要真把自己当成邻居看,该不会反脸竖毛罢?

日子轮转过去,毫无异状,使丁小谭觉得自己也太小心火烛了! 到了入秋,丁小谭又遇上一个小老头儿,携家带眷跑来开荒。这小老头儿来时,要比自己背着行囊、挑着担子的寒酸相好得多,他们放了两辆牛车,满载着用具和物品,另外还备的有老骡和驴子。他不明白,这个人既然不是没产没业的人,为什么也要跑到大山脚来开荒? 小老头儿叼着烟杆,笑起来两眼眯眯的,一股和善的样子。丁小谭心里想,来了一个富有的邻居也好,横竖自己只有便宜好占,没有什么亏吃,日后跟他厮混熟了,向他借借耕牛和农具,岂不是省却了自己很多花费? 对方来到荒地之后,很快就选定了离丁小谭住处不远的一块山坡,开始建造木屋。他们家的人手多,干起活来很快当,不到半个月,家就安顿妥当了。他盖成九间屋的三合院,用木桩作成围墙,牛棚、畜棚一应俱全,使丁小谭看了,羡慕不已。

一天,他以拜访邻居为名,到那小老头儿的宅里走动走动,对方待他特别客气,把他请到正屋去坐,又端上热腾腾的竹叶茶,举上烟袋和烟丝,请他吸烟聒话。 我叫丁小谭,丁小谭吸着烟说:是打北边镇上来的,晃眼也快半年了。这儿野地多,地上石头多,开一块小小的荒地,真不简单,单是搬石头,就搬得人腰酸背疼,您这把年岁了,粗重活计干不来,怎会想到下来开荒的呢? 我这个人不会处人,小老头儿笑着说:我听到旁人议论我,说我小气巴拉的,最会慷他人之慨,又有人讲我脸憨皮厚,最爱贪人小便宜,我待不下去了,只有跑到大山脚,带着家小开荒,多见石头少见人,也许耳根清静,再听不着那些恼人的批评论断了。 老爹,您说话真是爽直!丁小谭说:看样子,您来的原因和我差不了许多,我就是您形容的那种人,弄得在镇上没人理会我,才发狠下来开荒的。

嘿嘿嘿!小老头儿翘着山羊胡子笑说:看样子,咱们倒是同病相怜了?这边到处是狐堂和坟场,咱们朝后只能跟鬼狐打交道啦! 实不相瞒,丁小谭说:鬼我还没沾上,狐堂的供物我倒叨扰了不少,如果弄久了,只怕狐狸也要被这缠得搬家啦! 小老头儿摇摇头,有些不以为然的说: 老弟台,我看你最好不要取用供狐的食物,狐跟人不一样,人是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歪缠,狐是通灵得道的物事,它们可不怕你。 要我改脾气?那可没办法,丁小谭说: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讹吃骗喝半辈子,恶名远播,想改也改不了啦!离镇时,我是吃喝赊借抓拿,我从铁匠那儿赊钉锤斧头,顺手牵羊牵来两只鸡,一把向木匠借用没还的锯子,连粮种都是东一把西一把抓来的。

有意思,真有意思!小老头儿说:甭看我的年纪大了你一把,在这方面,我的道行还差你一截呢! 说来也够脸红,丁小谭说:其实我并不是存心要占人的便宜,只怪我没有,两个肩膀扛着一张嘴,总要活下去,可不是?菩萨是刻出来的,财气是啬出来的,我没有家财万贯,又不能日进斗金,只有尖着嘴吃旁人了,这可是人的本份。镇上有人说我自私自利,我跟他们说: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你们说这话的既不自私,就让我丁小谭白吃你一辈子好了,你肯不肯?如果你不肯,足见你跟我一样,也自私,大哥不说二哥,哥俩差不多!我这套左理,倒满灵的。 领教领教!小老头儿说: 听你这番话,我真想拜你为师,吃遍三界,刮尽八方了。 你瞧,我只顾着胡扯八拉,还没请教老爹您的尊姓大名呢!丁小谭说。

噢,敝姓胡,贱名叫理清。按字义来说,该是人生在世,总得把道理讲得清楚的意思!小老头儿说:要不然,我就该叫胡涂虫了! 两个人谈得十分投契,把时辰都像给忘记了。事实上,丁小谭根本没忘记时辰,过了晌午,他当然叨扰了对方一餐午饭。 尝过这种甜头后,丁小谭经常借故造访,有时讨水喝,有时讨烟抽,最后来借用胡理清家的耕牛来开耕他自己开的田地。 有时候,胡老头儿也到丁小谭的棚屋来坐坐聊聊,丁小谭既不杀鸡,又不取酒,甚至连一餐白饭都悭于招待,充其量舀碗冷水让对方润润喉。胡老头儿好像恍然不觉,仍旧笑眯眯的,好像认为丁小谭为人如此,小气巴拉乃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久之后,丁小谭种植的包谷收成了,他把那些包谷扯翻了衣,结缀成束,悬挂在屋檐下面吹晾着。他饲养的母鸡生了蛋,也孵出一窝小鸡来。这使他自觉洋洋得意,表示他在大山脚开荒,确实有了收获。而胡老头家来得晚,田地是垦了好几块,但石头还没有搬完,根本谈不上点种什么。 胡老头儿捏着烟杆过来,愁眉苦脸的对他说: 小谭老弟,转眼就要临冬了,这一冬,野地上冰封雪盖,日子长得很,我一家老小,人口多,耗粮多,存粮只怕挨不过寒冬,即使勉强过了冬,还有长长的一季荒春要熬。我是想,您的包谷收成不错,能否借些给我,等下一季我收了麦,如数折还给你,咱们总是好邻居,你不帮我,谁来帮我呢? 人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丁小谭说:老爹住在对面山坡上,每天开门都要见面的,您的难处跟我的难处有什么两样?不过,我檐下挂的这些包谷,都是留来做种子的,种粮不能吃,吃掉了,明年还开什么荒? 你要这许多粮种?胡理清老爹说:你只是一个人,又没有牛,能开辟多少荒地?点种多少庄稼呢? 我打算开百亩荒地,全数点种包谷,丁小谭说:我留的这点种子,只怕还不够用呢! 不管胡老爹怎么说,丁小谭仍然来个软硬不借,不过,天到晌午时,丁小谭还是留对方吃了一餐饭,既没杀鸡,又没奉酒,只是包谷疙瘩加野菜叶子。 胡老头儿的脾性真好,他上门央求丁小谭借粮没借着,反而碰了一鼻子灰,但他仍旧笑眯眯的吸着叶子烟,仿佛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在这种荒天野地里,冬天没有粮,可不是闹着玩的,胡老爹说:你老弟台是个单身汉,一个人饱,一家饱,我就不同了!我拖家带眷六七口儿,一冬得耗多少粮?你这儿既无粮可借,我非另生办法不可! 老爹说的不错,丁小谭说:你要在冰封季节之前借不着粮食,看样子,只有宰杀牲口了! 你说杀牲口?胡老爹翻着小绿豆眼,吃惊的说:你叫我杀牲口,和你吃粮种有什么分别?你老弟身子还算壮实,自己能动,我老头子这几根老骨头,动不得,全靠那几匹牲口,要是把它们宰掉吃了,我这一家人岂不要饿死在荒地上? ! 是啊,丁小谭说:你要是舍不得宰杀牲口,那就得再到别处走走,设法子借粮了! 胡理清老爹出去借粮究竟借没借到?丁小谭可没放在心上,事不关己,对丁小谭来说,当然不痛不痒了。但那小老头儿确乎有些办法,出去一趟回来,更显得眉眼笑开,好像并没落空。 冬来风雪季,丁小谭利用黄昏时过去探望探望。嘿,胡家宅子里旺燃着炭火,一屋子暖烘烘的。厨房里飘出一股子烧烤食物的浓香,哪像缺粮少米的模样?寒天狐堂找不着供物,丁小谭已经好久没尝过肉味了,一嗅着肉香,便两腿发软,屁股黏在板凳上,再也抬不起来啦! 我说,胡老爹,您真是有门路,有办法,丁小谭呵奉说:只消骑驴出门打个转,不但借到了粮,连酒也有了,菜也有了! 人怕发急,一急就会急出主意来的!胡理清老爹呵呵的笑说:不过,借来容易,还回去却很难。 管那么远干嘛?丁小谭说着:换是我,决不自找这些烦恼,我是从不怕借,只怕借不着。一旦借着了,我不担心还不还,人一个,命一条,债我认了,还不起,对方当真会拿你开肠破肚吗? ! 老弟台真是高明,所发的确是高论!胡老爹竖起拇指推许说:但愿我能如你所说,吃了再讲!今晚我正巧准备了一些酒菜,请你务必留下来,多喝几盅,咱们也好多聊聊。 这倒是个好主意,丁小谭听说有酒有菜,无形中添了精神:寒天的夜,偎在火炉边,吃热菜,喝烫酒,聊天话夜,该是人生最大的乐趣,没想到老爹您有这等的兴致。 吃借来的东西,可要比吃自己的兴致大得多!胡老爹说:尤其是你那赖债的绝招,我听着也就学会了。日后有人找我要,我照你的话,也给他来个:人一个,命一条,岂不是开心透顶的事吗? 两人说到高兴处,都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天黑后,晚饭开上来了,有鸡、有蛋、有酒,若把这些菜放到镇上,倒也稀松平常,但在这种荒野地上,又起风讯,能有这样丰盛的酒菜,那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人说:宁在饥时得一口,不在饱时得一斗。丁小谭恰是饥肠辘辘,攫住这等的酒菜,那有不开怀畅饮,狼吞虎咽的道理。 鸡烧得非常好,丁小谭啃了一块又一块。胡老头家里的规矩很严,有外客在,儿孙小辈一律不准上桌,大家坐在一起,只能两眼骨碌碌的望着丁小谭大啖! 胡老爹当着丁小谭的面,自然不好说什么,丁小谭吃鸡肉,他只好吃些个脚爪和鸡翅什么的,一面啃着,一面把啃剩的鸡骨头扔到桌肚下面去。 来来来,老弟台,咱们喝酒!喝酒!他一脸红涂涂的酒意,大声的说。 酒是陈年的老酒,不过,丁小谭喝起来觉得味道有些杂,好像是高粱和小叶子酒掺和起来的,这种酒他喝过,那是前些日子,他取用供狐的酒时,也把大酒小酒混在一起的。 这倒像是供狐的酒,他心里这样想着,顺口就溜出来了。 管它什么酒!胡老爹说:能把人喝得浑身发暖,脚底下发飘就得了! 喝着喝着,丁小谭果真有些浑身发暖,脚底下发飘了,他不经意的瞧见桌肚子底下有三四个小孩子,有的剃着马桶盖儿头,有的梳着朝天大辫子,他们正在有滋有味的啃着鸡骨头,啃得喀嚓喀嚓响。 他不禁有些发楞了。 你是怎么了?老弟台。胡老爹说。 哦!丁小谭指着桌下说:老爹,您的这些孙儿,怎么在啃鸡骨头呀! 你说什么?我的耳朵不怎么好。 我说,这些孩子,怎么在啃鸡骨头,不怕崩坏了牙齿吗? 嘿嘿嘿,胡老爹红着脸笑笑:他们正在长牙齿,用不软不硬的鸡骨头磨一磨也好!说着,他自己也捏起一根粗大的鸡骨头,喀嚓喀嚓的吃掉了。 丁小谭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只管发楞。 来,喝酒,喝酒!胡老爹伸过手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常啃鸡骨头,健牙的,你看我这么一把年纪了,牙齿一颗不缺,不都是啃鸡骨头磨练出来的吗? 老爹,我的酒量有限,业已有些头晕眼花,实在不能再喝啦!丁小谭说,心里有些毛毛的。 不喝酒,那就吃饼罢!胡老爹说:你我好邻居,我待客非常简慢,没有精米细面,只有包谷面贴的饼,老弟台,你好歹用一点罢! 丁小谭用饼时,酒力不断朝上涌,举眼看什么,都波漾波漾的,好像看水浪上的影子。他看见胡家的人,都在津津有味的啃着鸡骨头,啃得喀嚓喀嚓,对面的胡老头儿的那张脸变得很尖,脸上逐渐逐渐的生出白毛。笑起来的当口,一口牙齿尖尖的,露在嘴唇的外头。 不对劲,可不是?丁小谭一想:胡与狐完全同音,这个老头名叫胡理清,念起来明明就是狐狸精,他们要不是狐族,为何每人都在啃鸡骨头? 老爹,真谢谢你这顿晚餐,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说:我是酒足,饭饱,该告辞啦! 哪里话,做邻居嘛,还讲什么客套,胡老爹起身送客说:你有,咱们就吃你的,我有,你就来吃我的,不分彼此,你说不是吗? 丁小谭心里有鬼,急急的朝外奔,身后仍回荡着对方嘿嘿的笑声。 丁小谭回到宅子里,掌上灯一看,糟!他挂在屋檐间的包谷全不见了,他辛辛苦苦播种的包谷,这一季的收成,全泡了汤了!接着他想起他饲养的那两只鸡来,赶急去找鸡,哪儿还有鸡的影子?他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那一壶酒,也没啦! 我是栽在狐狸精的手上了!丁小谭哭丧着脸,自怨自艾的说:没了粮,这一冬怎么过呢? 第二天他跑出门,胡老爹的宅子果然不见了,他昨夜吃的,喝的,全是他自己的东西,真所谓:讨了便宜柴,烧了夹底锅,把老本全贴上了。 风雪交加的冬天,丁小谭弃了他的棚屋,回到镇上去,几几乎冻倒在路上。从那之后,白吃白喝的事,他就没有再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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