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举丧这年,又应了老话儿夏热冬寒,果然这年冬天奇冷。
一场大雪把北京盖了个严严实实,枯枝上都挂满了雪,街上行人稀少,满城沉寂。
天寒地冻,却没有阻住白家大分家。
遵照白文氏生前的嘱咐,白家各房自立门户,许多人搬出老宅。
老宅。
搬家的人不时抬着东西过来过去。
大门口分外热闹,拥挤着一辆辆大车,各房的人和仆人、苦力,吵吵嚷嚷的在搬东西、抬家具、装车。
白景武打开福特汽车的门,扶白颖宇上车。
白玉芬站在车前。
白颖宇从车里探出头:玉芬,有工夫上我那儿去看看,我们搬到什刹海后身儿!
白玉芬:行!回济南以前我一定去一趟给您贺新居。
白景武开车走了。
被白敬生扶着坐进黄包车的乌翠姑也大叫:玉芬,上我那儿去啊!香饵胡同,别忘了!
一定去!白玉芬应着,脑子里在想着得去见白景琦。
该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
老宅敞厅院月亮门边。
白景怡、白景双、赵显庭、大头儿走来。
大头儿手拿钢笔,边走边在小本子上记着。
白景怡:先把这边大门儿堵死吧!一律走药场前门儿,敞厅以外全归上房。
赵显庭:后院儿呢?
白景怡:除了祖先堂,全归药场。
白景双:花房子全都种上鲜草药,专供门市用。
白玉芬站在影壁前大叫:大哥!我去看老七,你去不去?
白景怡:我这儿正忙呢,不去了!叫老七好好养病,告诉他这边儿都安排好了。
白玉芬答应着:知道了。转身向大门口走去。
新宅上房院北屋堂屋里。
炭火炉里烤着两块白薯,槐花和李香秀坐在炉旁烤火,李香秀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十分标致的大姑娘了,她不时地翻动着火炉上的白薯。
李香秀:姨奶奶,您说也怪啊!从老太太一闭眼,大顶子就一口也不吃也不喝,生生的四天饿死了。
槐花:它那是恋主,狗这东西可仁义了。
莲心提着铜壶走进来:香秀,水开了!
李香秀忙走到桌前,往盖碗儿里倒了一点茶卤,莲心沏上了水。
李香秀端茶走进里屋。
北屋东里间。
白景琦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白玉芬和杨九红坐在床前。
白玉芬:你这病就是累的、急的,成年累月这么操心还行?什么也别想,养一段时候再说。
白景琦:躺到这儿心里也不踏实。
杨九红:他呀,天生就是操心的命!
李香秀端茶进来,放到白玉芬旁边:姑奶奶请。
哟!香秀,跟了七老爷了?白玉芬说着上下打量李香秀。
李香秀:啊?老太太一走我本想回乡下了,七老爷不叫我走!
白景琦突然抽着鼻子,岔开话题儿说道:呵?哪儿的烤白薯香啊?
李香秀:我烤的,给您拿一块?
杨九红阻止道:不行!胃里不好,别乱吃东西!
李香秀斜了杨九红一眼,撇着嘴走了出去
白玉芬是聪明人,看白景琦脸色要变,赶忙道:济南的事已经办完了,你猜怎么着?孙家的人卷了银子躲到烟台去了,督军府下了一道令,把孙家底儿抄了!
白景琦忙坐起身,兴奋地听着。
白玉芬接道:军阀做事真叫狠!钱全进了他们腰包儿,把严家扫地出门,要不是元祥护得紧,连泷胶庄都叫他们抢光,你用元祥真是用对了。
白景琦反倒懊悔了:这事儿也闹得太大了,收回铺子吓唬吓唬他们也就行了,何必赶尽杀绝呢?
白玉芬:哎,不是你要杀他个干干净净吗?
白景琦感叹地:这年头儿真是不能跟军阀打交道,孙家的贷款还在我手上呢!
杨九红:你呀,嘴上狠!动了真格儿的又心软。
白景琦:姐,你把这笔贷款带回去还给孙家,让人家有个活路儿!
杨九红:好人、坏人都是你当!
白玉芬:行我带回去那我后儿就走了,敬功跟我一块儿走?
白景琦:告诉元祥,敬功人生地不熟,泷胶庄的事儿还是得靠他管,敬功先打打下手。
白玉芬:敬功媳妇儿不去?
杨九红:六个月了,把孩子生了再说。
白玉芬:兄弟,你明年可要添人进口了,佳莉也六个月了吧?
杨九红:可不是。
北屋堂屋里。
莲心端着油盘子进了屋,向炭火炉走来:七老爷的粥。
槐花忙起身掀开上面盖的小棉垫子,将砂锅靠在炭火上,李香秀帮忙盛出一小碗,盘里有一小碟酱菜,槐花接过油盘子向东里间走去。
槐花将粥和酱菜放到床头的春凳上:趁热吃吧!
杨九红看着槐花:前儿翠姑从西安带回来的紫贡米,你给了厨房没有?
槐花:给了。
杨九红把脸一沉:那怎么还熬这白米粥?
槐花:不知道。
杨九红:你就不会去问问?
槐花:我亲手交给冯六儿的。
白景琦:行啦!就喝这白米的挺好,六必居的酱菜,挺好的!
杨九红毫不客气地:就是懒!交给他就行了?得嘱咐他什么时候熬,每回熬多少
白玉芬冷眼来回看着杨九红和槐花。
槐花:赶明儿我告诉他。
杨九红有意发威:还赶明儿?现在就去!把这白米粥给他端回去!
槐花不好发作,来回看着白景琦和杨九红。
白景琦息事宁人地:算了,大冷的天儿来回跑什么!端起粥碗吃上了。
杨九红仍不依不饶:去呀!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槐花转身走出屋。
白玉芬冷笑着看白景琦。
杨九红站起,一把夺过白景琦手中的碗:等着!喝紫米粥,别惯着他们!
白景琦不满地:你又没事儿找事儿!
北屋堂屋。
槐花委委屈屈地从东里间走出。
仍坐在炉边和莲心聊天儿的李香秀扭脸儿问:姨奶奶叫干什么去?
槐花:去厨房。
李香秀:甭去!听她的还有完了?七老爷没说什么,就她事儿多!
东里间传来杨九红的声音:谁在外头说话呢?
李香秀故意回头大声地:我,香秀!
杨九红在东里间喊道:你说什么呢?
李香秀:你不是听见了吗!
杨九红撩帘子走出东里间,直冲李香秀走来:你说谁事儿多?
李香秀回过头:你!
白敬业推门走了进来,见状忙停在了门口。
李香秀打抱不平地:别净拣软乎的捏!
杨九红大怒:站起来!你还敢跟我坐着说话?
李香秀全不理睬,把白薯掰开吃了起来。
槐花紧张地望着。
杨九红:你听见没有?我跟你说话哪!
李香秀吃着白薯:你这是跟我说话哪?老太太都没这么跟我说过话!
杨九红:老太太宠你,那是在老宅!这是新宅,你这么没规矩就不行!
李香秀阴阳怪气地:哟?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呀?
白敬业微笑着,十分开心地望着。
杨九红:老太太在与不在,你也是个丫头!
李香秀突然狠狠地:丫头也比你强!连猫、狗还戴了孝呢!
杨九红一下子傻了,屈辱、愤怒,戳到了她的最痛处,她一时无言反驳;忽然见白敬业在一旁看热闹,顿时怒不可遏地大叫:敬业!你就站在那儿看着?你听见没有?你是聋子?
白敬业调侃地:我不是聋子,我是瘸子!
杨九红大叫:丫头可以这样说话?这就是你们白家的规矩?
李香秀悠闲地吃着白薯,拿起一块递给槐花:你尝尝,香着哪!
槐花根本没听见,惊恐得两眼发直,望着杨九红。
杨九红下不了台,无比尴尬地站在那儿。
都少说两句吧!啊?白景琦在东里间说。
杨九红:今儿不说清楚了就没完!
李香秀突然站起面对杨九红:我倒想听听你给说清楚了呢!槐花是老太太跟前儿的人,也是姨奶奶,你凭什么吆三喝四的?
两人对视着。
白玉芬一撩帘子,怒冲冲走出:都给我闭嘴!吃饱了撑的你们!七老爷那儿病病歪歪,你们不能消停一会儿?为了底大的事儿在这儿吵,没了王法了!谁再吵给我滚出去!
两人都不说话了。
白敬业忙上前把杨九红往西里间推:行了、行了,看我的面子,回您自己屋里歇会儿,消消气儿,犯得上吗?为这点儿小事儿生气多不值当
二人进了西里间。
白玉芬坐到炭火炉边:香秀,你这嘴太不饶人!小小年纪,这么大气性还行?
李香秀:我就看不惯她那张狂样儿!
槐花:姑奶奶坐,我去熬紫米粥,都是因为我!
白玉芬:熬什么熬,七老爷都吃完了!
北屋西里间。
这已是杨九红的卧室,杨九红余怒未消地坐着,白敬业站在一旁。
杨九红不满地:你就会和稀泥!
白敬业:本来就是一摊稀泥!一个乡下丫头,您跟她较什么真儿啊?
杨九红:别小看了这丫头,以后麻烦事儿可多了!
白敬业掏出一封信递给杨九红:姨奶奶,出事儿了!您瞧,何家把信寄给我了,大概是怕我爸爸知道了伤心
杨九红忙拿过信来看。
白敬业:何洛甫,您那位新姑老爷,北伐路上战死在湖南了!
杨九红看完信抬头大惊:这可怎么好?佳莉怀着孕,这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了说着流下泪来。
白敬业叹息道:是啊!办完喜事儿两天他就走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杨九红难过地:这孩子的命怎么这么苦?我早说过,嫁给个当兵的哪儿行?就是不听!就是不听!这可毁了喽!
白敬业: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可千万不能告诉佳莉!怎么也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
杨九红:可这事儿不能不告诉你爸爸呀?
白敬业:也得等我爸爸病好了再说!我说姨奶奶,母女相认了吧!佳莉以后就靠您疼她了。
杨九红:我又何尝不想认,可她根本不理我!老太太都走了,怎么她还是这样儿啊?
白敬业:姨奶奶,心诚感动天和地,您得找她多谈谈。
杨九红:她不理我怎么谈?
白敬业:愈不理您愈上竿子找她!老太太走了、姑爷死了、她又怀着孩子,您为了孩子也得委曲求全
杨九红:还要怎么委曲求全?我受了多少委屈了!
白敬业:别泄气!眼下是佳莉最难过的时候,干脆把她接过来一起住。
杨九红: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吧!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呀!
白佳莉家小院。
大雪铺地,两辆黄包车停在门口。
杨九红和红花下了车,踩着雪来到门前,红花上前拍门,杨九红心绪不宁地望着门口。
门开了,来开门的冰片见是杨九红,着实一惊:哎呀!姨奶奶来了!
杨九红问道:佳莉干什么呢?
写信呢!冰片答着,三人走进门。
一进院,冰片慌忙向里跑,一边大声喊着:大奶奶,姨奶奶来了!
白佳莉正在北屋窗前的书桌上写信,听到叫声,惊讶地抬起头,不禁站起来,想了想又坐下接着写信。
冰片拉开门,杨九红和红花走进去,杨九红站定望着白佳莉。
白佳莉仍在写信,连头都没回。
杨九红回头吩咐道:你们出去。
冰片和红花忙退了出去。
杨九红走了两步,环视着屋内:客人来了不说让个座儿?
白佳莉低头写着信:那不有的是座儿吗?
杨九红脱了大斗篷,走到书桌前,无限怜爱地望着白佳莉:给他写信呢?
白佳莉忙用手将信纸捂上。
杨九红又问:最近他来过信吗?
白佳莉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杨九红坐到了桌旁的椅子上,也忍不住地哭了。
白佳莉忍住抽泣:你哭什么呀?你快走吧!
杨九红恳切地:佳莉,搬回去住吧!回家吧!啊?
白佳莉:回什么家?这儿就是我的家!
杨九红:你一个人儿,肚子一天天大了,过那边儿也有个照应!
白佳莉:谁照应?你照应?你死了这条心!等洛甫回来我就跟他走,永远不回北京城!
杨九红悲伤地望着白佳莉,她想告诉白佳莉实情,断了白佳莉的后路,但一张嘴却又犹豫起来:洛甫洛甫他他不会
白佳莉刻毒地望着杨九红:不会什么?不会不认你是吗?你以为我奶奶没了,你就得了意了?别忘了奶奶临死前还不叫你戴孝!
杨九红一下子懵了,一肚子话已无从说起,愣愣地看着白佳莉,激动地:佳莉!就算我不是你娘,你也不能这么伤一个人的心!
白佳莉:我的心伤成什么样儿了?你知道吗?我爸干吗要娶了你?干吗要生下我?瞎了眼!昏了头!
杨九红慢慢站了起来:佳莉,你别把我往绝路上逼!我没这么低声下气儿求过人,这会儿,我都不知道我该恨谁!我就你这么一个亲骨肉,要这样,我真不如去死!
白佳莉突然也站起身,歇斯底里地大叫:去死你去死!
两人相对而立,互相对视着,杨九红神情木然,白佳莉激动不已。
僵视片刻后,杨九红毅然转身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又站住了,回头望着白佳莉:佳莉!洛甫要是不回来了呢?
白佳莉:我去找他!
杨九红:他要是死了呢?
白佳莉:我就一个人儿过!我把孩子养大,也不会认你!
杨九红绝望地点了点头:好!你既然这么绝情,也就别怪我无义!
杨九红拉门而去。
门开着,风卷残雪吹了进来。
白佳莉忽然转身坐在椅子上痛哭失声:洛甫快回来吧把我接走
白家新宅马号。
陈三儿拿着一笸箩马料来喂牲口,走到马圈那儿发现大青骡子不见了。
陈三儿:牛黄、牛黄!
牛黄在屋里大声答应:干什么?
陈三儿:大青骡子哪儿去了?
牛黄走出屋向马圈走来:没人儿动啊!
陈三儿举着拴在槽上的半截缰绳:那上那儿去了?瞧这缰绳!
牛黄上前拿起缰绳看:怎么回事?让人偷了?
陈三儿:不对!这缰绳是咬断的。
牛黄:这骡子这些天就一直不消停,光发脾气,大概自己咬断缰绳跑了吧?
陈三儿: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七老爷知道了扒你的皮!
新宅门房。
黄立、秉宽等五六个人正在闲聊。
秉宽:这蒋委员长也是啊,放着北京不呆,搬到南京干什么?
黄立:这儿不叫北京啦!如今儿改叫北平啦!
正聊着,听见马蹄声,大青骡子闪过门房,冲进了门道。
秉宽吓了一跳:嘿嘿嘿!怎么了这是?骡子进院儿了!
秉宽、黄立忙冲出门房去追。
大青骡子进了头厅院,直奔二厅垂花门,人们吓得惊叫着躲避。
秉宽:来人哪拦住它!骡子跑进去啦!
大青骡子跑进了上房院。
李香秀、槐花、莲心闻声开门,看见一头大青骡子走进来,三个人吓得大喊大叫。
李香秀:来人了不得了,骡子成精了!
白景琦在里屋:喊什么?
大青骡子在大穿衣镜前停住,好像在看镜子里的自己,然后低下头,把大铜盂拱翻了。
白景琦从东里间走出,看见了大青骡子:骡子有什么可怕的?一个多月了,它这是想我了。
大青骡子不住地晃着头。
白景琦走到跟前抓住咬断的缰绳,抚摸着骡子:大青儿!自己咬断缰绳跑来了是不是?想我了是不是?七老爷病了知道不知道?
人们惊讶地望着。
白景琦回头:去!买十笼小汤包来,喂喂我这大青儿!
一个仆人跑去,牛黄喘吁着跑来。
牛黄:七老爷、七老爷!小的没看住,它自己咬断缰绳跑来了。
白景琦:没事儿!你想拦也拦不住,看见没有?这牲口多仁义!进来。
牛黄走进屋。
白景琦:瘦了!喂得不好!
牛黄:喂得没法儿再好了,它不好好儿吃啊!
一个仆人端一大盆小笼包子进来,放到了地上。
白景琦:牛黄,喂它吃!
牛黄拿起小包子一个个塞到骡子嘴里:老听说它吃包子,我头一回看见。
白景琦抽着烟十分开心:你看它好好吃不好好吃?一瞧见我,它胃口就开了。
一盆包子一扫而光,一屋人惊讶地望着。
白景琦站起身拍了拍骡子:青儿,回去吧!啊?跟牛黄回去吧!
青儿顺从地被牛黄拉出了屋。
新宅厨房院饭厅。
饭厅里摆了两张大圆桌。
白家老少借着给白佳莉的孩子过满月,又聚到了一起。
一帮人围着白佳莉逗小孩玩。
白颖宇:老七,你这满月办得太寒碜了!你满月那功夫,我还唱了出《鸿鸾禧》哪!
白景琦:三叔,我妈一再交代过,一切从简,不可招摇,关起门儿自己乐比什么都强!
白颖宇:对!自己儿乐!一下子添俩丫头,双喜临门!喝!
白玉婷:孩子都满月了,还没见着爸爸,他什么时候回来?
白佳莉:不知道,连封信都没有。
白玉婷:孩子起名儿了吗?
白佳莉:叫何祺!
杨九红紧张地张望着。
高月玲:他不是说要带着兵打进北京城吗?
白佳莉:北伐军进城的时候,我去问过,说他留在湖南了。
杨九红紧张地听着,捅了捅白景琦。
白景琦:你们还吃不吃了?别老围着好不好?
白玉婷:吃、吃!
白敬业问白敬功:济南还好吧?
白敬功:不错!对了,爸,元祥特意叫我替他敬您一杯,老念叨您的好处!
白颖宇:老七!你用人有方啊!
大家干了一杯。
高月玲抱着孩子大叫:敬功!你还没跟爸爸说呢!
白景琦:说什么?
白敬功不好意思地笑了,忙低头喝酒。
高月玲:说呀!
白敬功:爸,我在济南又娶了一个,也快生了!
大家叫好起哄。
白敬业举起了杯:恭喜你!老二。
高月玲:喜什么喜?爸!这回您知道他为什么一年也不回来一趟了吧!
白敬功:柜上忙嘛!
白景琦:至于这么忙吗?现在火车又方便!
白佳莉忽然将孩子举起大叫:尿了、尿了!
白玉婷:快给她换块褯子!
白佳莉:哎呀尿了我一身。
白瑞娴:给我,我抱!
白佳莉把孩子交给白瑞娴:臭丫头片子!又尿我一身。
杨九红关心地:别光顾了吃,那孩子老得留着神!
白佳莉斜了她一眼:尿我一身我愿意!管得着吗?
杨九红把筷子一拍站了起来,白景琦忙用力拉杨九红。
杨九红看了一眼白景琦,转身走出饭厅。
白颖宇:嘿!大喜的日子,别弄这崩登呛啊!
白景琦:三叔,划两拳?
白颖宇:划两拳!来!
顿时吆喝声四起。
新宅门房。
黄立、秉宽、胡玉铭和两位清客闲坐聊天,一边吃着西瓜。
黄立:昨儿我在大栅栏碰见了王喜光,呵!破衣拉撒的,没个人样儿了!
胡玉铭:他有钱哪!七老爷没往回要一个大子儿。
黄立:仨姨太太卷包儿全跑啦!房子也卖了,王喜光人财两空!
秉宽:恶有恶报!
黄立:我就纳闷儿,王喜光黑了那么多钱,七老爷愣不知道?
胡玉铭:您还是来的日子不长,七老爷!您问问他有多少家产?一年多少进项?他准闹不清!您问他一年有多大开销?一月花多少钱?他也说不明白!挣钱没数儿、花钱没边儿!财来如山崩海啸、财去如大海决堤!一辈子过了个糊里糊涂!
秉宽:我倒是想糊里糊涂呢,糊涂得起来吗我?挣那俩钱儿,闭着眼都数得过来,活的倒挺明白,顶个屁用!
胡玉铭:您哪,秉宽叔!您财来如小孩撒尿、财去如大便干燥!
大家一下子哄笑起来,黄立笑得把嘴里的西瓜喷了一地。
正在这工夫,秉宽瞅见背着捎马子的郑老屁进了大门,东张西望地往里走。
秉宽忙拉开小窗户:干什么的?
郑老屁:白七老爷住这儿吗?
秉宽:没错儿!
郑老屁:嗯!转身向头厅走去。
秉宽见状忙开了门:嘿,嘿!你倒不认生啊!进来、进来!进来!
郑老屁站住,回过头:我找七老爷。
秉宽:我知道你找七老爷,进来!
郑老屁走向门房。
秉宽:你找七老爷干什么?
郑老屁拍了拍捎马子:给他送点儿吃的。
秉宽:认识七老爷吗?
郑老屁:认识,算是朋友吧!
秉宽:什么叫算是啊?走吧、走吧!这大宅门儿冲哪边儿开你还没弄明白呢?别这儿哄!
郑老屁把捎马子往地下一扔:干什么呀?我找七老爷碍着你什么了?你们大宅门里的人眼皮子浅,看不起我们穷人!
秉宽:有你这样的人吗?直眉瞪眼就往里闯!
郑老屁:七老爷都没看不起我,你算什么东西?
秉宽:客气点儿啊!七老爷认识你是谁呀?
郑老屁忽然抬起脚: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内联升的鞋,七老爷给我买的!
秉宽:歇着吧你!七老爷给你买鞋,美的你!瞧你那屌样儿!
郑老屁大怒:你骂人!突然扬手打了秉宽一个嘴巴。
黄立等忙上来劝架。
秉宽大叫:黄爷,他打人!
黄立:你怎么打人哪?有话好好说不会?
郑老屁仍愤愤地:我好好儿说他不听!打他?我连七老爷的头发都揪下来一绺儿,我打他?他算个东西?
秉宽大惊,一下子没了火儿,惊奇地望着郑老屁:等等!七老爷那绺儿头发是你揪下来的?
郑老屁:怎么着吧你?
秉宽笑了:这事儿我知道,敢情就是你呀!
黄立:给他回禀一声儿!
秉宽忙跑出了门。
郑老屁又抬起脚:看看这鞋,七老爷买的!三年了我没舍得穿,今儿才穿上!
上房院北屋。
秉宽在屋门口向白景琦回禀。
白景琦站到门口:谁呀?要钱的吧?你给他点儿钱不就结了吗?
秉宽:不是,他说他是他是他是揪了您一绺儿头发那人!
白景琦奇怪地:他呀?他怎么来了?又回头叫着:嘿、嘿!揪我一绺头发那小子来了嘿!
杨九红、槐花、白玉婷、李香秀、莲心都围上来:快叫进来呀! 、叫来我们看看! 、还没见过敢打七爷的人呢!
秉宽往回跑。
白景琦踱到北屋门口,众人都站在廊子上,像等着看奇珍异兽。
不一会儿,胡玉铭带着郑老屁进来了。
郑老屁头一次进大宅门,进了上房院还不住地东张西望,直到看见白景琦。
一见面儿,郑老屁怯怯地:七老爷,您老人家好啊!
白景琦笑着摸自己的光头:好、好!你挺好的!又打架来了?今儿你想揪我头发,还没那么容易,我剃了大秃瓢了!
大家都笑了。
郑老屁惶恐地:不敢了、不敢了!我不是不知道吗?买鞋的时候才知道!
白景琦笑着:你叫什么?
郑老屁:郑老屁!
白景琦一愣:什么?
郑老屁大声地:郑老屁!
大家一下全笑了,丫头们笑得弯了腰。
郑老屁不在意:我给七老爷送点儿乡下吃的。说着打开捎马子,露出一点儿花生小枣。
白景琦:得,谢谢你!下去领赏,吃了饭再走!
郑老屁忽然面色沉重地:七老爷,我不走了!我是来投奔您的!老家活不下去了,闹大灾,死的人没数儿了。说着忍不住地擦眼泪。
白景琦:怎么弄到这份儿上了?
郑老屁叹道:这年月又是捐又是税,数乡下人苦啊!除了走不动的,都逃出来要饭了!郑老屁说着说着,蹲在地下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俩小闺女全饿死啦!呜呜
白景琦回头说:你们瞧瞧!香秀,记得你们那年逃荒进城吗?也是这样!
李香秀同情地:乡下人就怕灾年!
郑老屁:这么多年兵荒马乱的,就没过过安生日子,谁过来都抢一道呀
白景琦:那你留下吧,小胡,叫他去马号把陈三儿替下来!陈三儿老了,看看门儿什么的就行了。
郑老屁忙跪地磕头:谢谢七老爷,我一家子八口人谢谢七老爷!
白景琦:快拉他起来,先去吃饭。
新宅厨房院里。
冯六把吃的东西给郑老屁端了来。
郑老屁将一卷腕子粗的大饼卷肉塞到嘴里,蹲在地下大吃。
冯六、老妈子、丫头等人都看傻了。
冯六:爷们儿,别噎着!
郑老屁将最后一口塞到嘴里站了起来。
冯六看着郑老屁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道:饱了么你?
郑老屁:算了吧,就这么着吧!
冯六:别介,七老爷知道你没吃饱,我不找挨骂吗?干脆再来一斤,把这肉全给你卷上。
冯六又卷了一大卷饼卷肉递给郑老屁。
郑老屁蹲地下一口咬下了四分之一。
老妈子们大笑。
冯六看直了眼:乖乖!两斤饼一斤肉,你多少年没吃饭了?饿疯了吧!
新宅上房院北屋。
这天,白佳莉把冰片和孩子留在家里,到新宅来找白景琦
白佳莉走进门:我爸呢?
东里间呢!李香秀忙迎上来,领着白佳莉走进东里间。
西里间门口。
一直偷看的红花和杨九红,立即悄悄溜出北屋,出了大门口,叫上黄包车奔向白佳莉的家。
白佳莉家小院北屋。
冰片抱着孩子奇怪地望着走进门来的杨九红和红花。
杨九红:七老爷叫我把祺祺抱过去,他想外孙女儿了。
冰片:大奶奶刚过去找七老爷
杨九红:是呀!问她为什么不把孩子带过来看看,就叫我过来接了。
冰片疑惑地:大奶奶为什么自己不
杨九红打断了冰片的话:红花,快把孩子接过来!
冰片:我送去吧!
杨九红:不用,一会儿叫莲心送回来!
杨九红不由分说,动手将孩子抱过交给红花,推着红花出了房门。
杨九红和红花抱着孩子出门上了车,冰片不安地追了出来。
杨九红丢下一句:回去吧!
两辆车飞跑着去了。
车走了很远,冰片仍疑惑地望着。
胡同口。
两辆黄包车停在路口,杨亦增和陈月芝正东张西望。
拉着杨九红和红花的两辆车拐进胡同口,停下了。
陈月芝忙上前从红花手中接过孩子。
杨九红急促地:先拉到我原先住的小院,房子空着呢,奶妈请好了,快走!
望着杨亦增和陈月芝上车远去,杨九红长长松了一口气
新宅上房院北屋。
杨九红和红花刚要进屋。
门开了,正要出门回家的白佳莉走出来,与杨九红打了个照面。
白佳莉斜了一眼杨九红,管自离去。
李香秀送到门口:姑奶奶慢走!
杨九红和红花进了屋。
北屋堂屋里。
白景琦正在一人抽闷烟,杨九红走过来:她来有事儿吗?
白景琦:好像何洛甫的事,她知道了点儿什么信儿!
杨九红:她怎么知道的?
白景琦:她非要去湖南找洛甫,我只能说军队哪儿有个准地方,没脑袋苍蝇似的瞎撞不行!
杨九红:这事儿还能瞒多久?早晚得告诉她!
白景琦:我也这儿发愁呢!这么年轻就守寡,怎么说呀?
白佳莉家小院北屋。
白佳莉、冰片两人站在屋中间。
白佳莉两眼冒火:什么时候抱走的?
冰片胆怯地:没多一会儿!
白佳莉扬手打了冰片一个嘴巴:谁让你叫她抱走的?
冰片哭丧着脸:我这儿心里也正嘀咕呢!
糊涂!白佳莉匆忙转身向门外跑去。
新宅上房院北屋。
白佳莉砰地推开了门,冲了进来。
白佳莉一眼盯死了杨九红,杨九红若无其事地看着白佳莉。
只有白景琦诧异:怎么又回来了?
白佳莉没理睬白景琦,一步步走到杨九红跟前,仇恨地望着。
杨九红躲开白佳莉的目光,扭头看着别处。
白佳莉厉声地:我的孩子呢?
白景琦奇怪:什么孩子?
白佳莉愤怒地逼问杨九红:你把我的孩子抱哪儿去了?
杨九红东看西望像没听见一样。
白佳莉已带哭腔大喊:我的孩子哪
白景琦大惊,赶忙站起看着杨九红:你抱了她的孩子?
杨九红想了想,镇定自若地:我抱了!
白佳莉愤怒地:还给我!
杨九红:我的外孙儿,我想抱就抱!
白佳莉气急败坏地:你藏到哪儿了?
杨九红:这可不能告诉你!
白佳莉突然冲进了西里间,红花被吓得惊慌不已,赶忙低头溜出屋。
白佳莉见没有孩子,返身刚要出屋,杨九红一步跨了进来:甭找,不在这儿!
白佳莉充满仇恨地: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九红:这孩子放你那儿,我不放心!我养着!我
杨九红未说完,白佳莉突然上前抓住杨九红肩头拼命摇晃着喊:你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白景琦忙跑进来,用力将二人分开:干什么?干什么?松手!有话好好儿说!
白佳莉狂喊:爸!她偷偷把我孩子抱走了,叫她还我孩子!
杨九红向床前走去:休想!今后你休想要碰这孩子一下!
白佳莉发疯似的扑上前,被白景琦死死地抱住、拖开。
白佳莉:我跟你拼了!
杨九红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床上。
白佳莉狠狠地:杨九红!你等着!等何洛甫回来,他饶不了你!
杨九红也狠狠地:姑奶奶!别做梦了!何洛甫早死了!
白景琦厉声大叫:九红!
白佳莉惊呆了,望了望白景琦,又惊恐地回头望着杨九红。
白景琦泄气地低下头。
杨九红苦笑道:你不信?这么多日子,他来过信吗?你去的信有回音吗?不信去问大爷,他早接着信了,就瞒着你一个人儿!
爸是真的吗?白佳莉扭脸儿看着白景琦,声音颤抖着问。
白景琦轻轻拍着白佳莉的肩叹了口气,什么也说不出来。
白佳莉绝望地大叫:这都是怎么啦?怎么啦?捂住脸大哭着跑出了屋。
白景琦回头看杨九红,充满了埋怨和不解。
杨九红极力掩盖着自己的痛苦和不安,站起来又坐下了。
白景琦慢慢走到床前:你这是干什么呀?把孩子还给她吧!
杨九红咬牙切齿地:我不!我也要叫她尝尝,女儿长大了,不认亲娘是什么滋味儿!
白景琦叹道:何苦啊?九红!我知道你的心是伤透了,可佳莉是你亲生的女儿呀!
杨九红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喘着粗气。
白景琦充满同情和怜悯地望着她。
杨九红突然抱住白景琦的腰大哭,头不停地在白景琦的胸口上撞着:我也不愿意这样啊我不愿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