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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一章痴情女子

大宅门 郭寶昌 12475 2023-02-05
海淀西黄庄大格格家菜地。 新起的坟前立着一块墓碑,上刻:先父前清贝勒大人讳贵武之墓,下刻:妻、儿、女、婿、外孙敬立等字样。 墓前。 黄春叩拜后站起,朝大格格土屋走去。 大格格的几间土屋,已收拾得焕然一新,仆人们正往里搬家具。 黄春向东间走来,一仆人迎上道:全都收拾好了,太太看看吧! 黄春:不用了,锁上吧。 仆人用铜锁将门锁上,众人离开了小院。 新宅上房院。 白文氏的大丫头槐花抱着一个小包儿,转过了东廊子走来。 白景琦的大丫头莲心忙打起上房门的竹帘子:姐姐来了! 槐花:二老太太叫我给七老爷送点儿东西来。二人进了北屋。 二人进屋后,莲心低声道:七老爷还没起床呢! 等醒了你交给七老爷吧!槐花也悄声道,伸手将包儿递过去。

莲心没有接:别介!老太太派来的人我不回禀一声,不是找挨骂吗?莲心说罢忙走向里间。 槐花笑了,走到东偏厅坐下等候。 莲心走到东里间门口:七老爷!槐花姑娘来了! 听到里面白景琦嗯了一声,莲心又道:二老太太叫槐花姑娘送东西来了。 白景琦在里面应道:进来吧! 莲心忙回身招手,槐花走了过来。 东里间。 白景琦靠坐在床头拿起盖碗茶漱口。 槐花忙将小包儿放下,拿起床头的小痰盂去接。 白景琦将水吐出,说:大热的天儿叫你跑一趟。 槐花:伺候七老爷还不应当吗?七奶奶呢? 白景琦:去海淀西黄庄上坟去了。 槐花打开小包儿,是一个中号儿的四方长玻璃瓶儿,里面装的是鼻烟。 槐花递上道:这是孟家送二老太太的鼻烟,英国的,叫您尝尝。

白景琦接过看了看又递给槐花:弄点儿出来尝尝。 槐花忙解开小绳,拿下小布套,开了塞子,用小铜铲挖出一点儿放在烟碟儿里递给白景琦。 白景琦抹了一点儿深深一嗅:不错!上等的鼻烟儿;你坐,莲心! 槐花忙坐到床边春凳上。 白景琦放下烟碟儿,又对应声来到门口的莲心吩咐道:去把昨儿姨奶奶买的凤梨拿几个叫槐花带走。 是!莲心忙退出屋去。 白景琦转过脸又问:老太太挺好的? 槐花:挺好的,就是精神不如前了;有一回打着牌愣冲上盹儿了,那三家儿都不敢言声儿,过了一会儿,老太太闭着眼睛问:该谁出牌了?老姑奶奶说:我,红中!老太太闭着眼睛说:碰! 白景琦大笑。 杨九红推门走了进来,莲心手里拿着一篮凤梨也走了进来。

杨九红:是谁要凤梨呀? 七老爷,我走了。槐花忙站起,低着头匆匆走向门口,与杨九红擦肩而过出了屋。 白景琦:莲心,去送送! 莲心忙跟了出去。 杨九红不满地回头望着,又回过头看着白景琦:怎么我一进门儿她就走? 白景琦:她来送东西的。 杨九红:她瞧见我没有?啊?正眼儿都不看我! 白景琦起身下了地:嗨!老太太身边儿的人,你就别较真儿了! 杨九红忙走过来帮白景琦穿鞋:我偏要较真儿!在老宅她怎么都行,可这是新宅,她要再这么眼里没大没小,我可不客气! 白景琦:没完了你!打狗还要看主人! 杨九红:这话是了!看你七老爷的面儿,她也不该这么着对我! 白景琦不再理睬,大叫:莲心!起身走向脸盆架。

来了!莲心答应着,立即端着一盆洗脸水走进来,杨九红忙接过来放到脸盆架上。 白景琦低头洗脸,杨九红摘下手巾等候。 白景琦忽然停了手,歪过头看着杨九红:你身上什么味儿? 杨九红:你轻易不上我屋里,还知道我身上什么味儿? 白景琦一愣,忙又低头洗脸。 白家老宅门房。 朱伏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门房里坐着罗头儿和三个仆人。 朱伏掏出一盒红粉色香烟,一根一根递上。 罗头儿:你又是找王总管吧?他不在我们老宅,在新宅七老爷那边儿! 朱伏忙给罗头儿点火儿:不、不!我来看我表妹。 罗头儿:我去给你回禀一声,叫她出来? 朱伏:不用、不用!我想问问,二老太太都什么时候出门儿? 罗头儿:哎呀这可难说,没个定准儿!听个戏、打个牌什么的,常出去;可有时候好几天也不出个门儿。

朱伏:今儿个她出去不出去? 罗头儿:你有什么事儿? 朱伏:没事儿、没事儿!随便问问。 罗头儿:你要问哪,到斜对门儿马号去问,赶车的陈三儿知道,老太太要去哪儿,头两天都得知会马号。 朱伏:噢,马号、马号!麻烦您了。退了出去。 罗头儿:这小子想干什么? 仆人甲:闹不明白,怎么瞧这小子鬼头鬼脑的! 白宅马号院内。 朱伏来到马号院,站在院内东张西望,院内一人没有。 陈三儿从屋中走出:找谁? 朱伏:请问陈三爷是 陈三儿:我就是! 朱伏忙递上红粉色烟卷儿,陈三儿摆手止住了:不行!抽不了那洋烟儿,甭客气!说着掏出烟袋。 朱伏硬塞给陈三儿一支烟:抽根儿、抽根儿!抽个新鲜。 陈三儿将烟夹在耳朵上:有事儿吗?

朱伏:二老太太这两天出门儿吗? 陈三儿:二老太太后儿个孟家有个堂会,派下车来了,后儿晌午吧。 朱伏:噢!后儿晌午。 陈三儿:什么事儿? 朱伏:没什么事儿,我表妹是老太太跟前抱狗的丫头,我想给她送两件儿衣裳。 陈三儿:你搁对面儿门房儿就行了,我说还是趁早儿甭送,二老太太身边儿的丫头,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公中做好发下来,什么好衣裳没有?你送了也白搭,穿不上身儿! 朱伏装得很诚恳地:是是是!那就不送了、不送了。 新宅上房院。 白景琦从北廊子转向西厢房廊子走来。 卧室里。 杨九红正歪在床上抽大烟,波斯猫卧在烟灯旁。 红花慌慌张张跑进来:姨奶奶,七老爷来了,快收了吧! 杨九红没动:来了来了吧!说着,传来白景琦进门声响,红花忙退身打起了帘子。

白景琦走进屋一下子愣住了,呆呆望着。 杨九红继续抽着,招呼都没打。 白景琦走到床前,看着杨九红,杨九红仍一动不动地抽着。 白景琦:你怎么抽上这个了? 杨九红:闷得慌! 白景琦:别抽这个,抽上瘾不得了,这是败家的玩艺儿! 杨九红:这是我哥哥、嫂子给我买的,又没花你的钱! 白景琦:我在乎那俩钱吗?你这是糟蹋自己! 杨九红:我糟蹋我自己碍着你什么啦? 白景琦大怒:就碍着我了!一把将烟灯扫在地上。 波斯猫吓得忙跳到地下。 杨九红冷冷地望着白景琦。 白景琦又上前一把夺过杨九红手中的烟枪狠狠摔到地下,烟枪摔成了两截。 杨九红仍不动声色地冷冷望着白景琦,白景琦怒不可遏地瞪着杨九红。

须臾,杨九红忽然冲外屋喊:红花!把那套象牙的给我拿来! 白景琦意外之极,大为震惊,似乎不认识眼前的杨九红了。 红花站在房门口,胆怯地来回望着白景琦和杨九红,没敢动。 杨九红圆睁怒目,朝红花厉声地:拿来! 红花刚回身,白景琦大喝一声:站住!红花吓得一哆嗦,忙又站住了。 杨九红一下子坐了起来,拍着小桌子大叫:你是谁的丫头?去拿! 红花忙跑了出去。 白景琦惊讶地望着杨九红,眼中充满了不解的目光。 杨九红低着头,满不在乎地理着自己的头发。 白景琦慢慢坐到了床上,望着杨九红:我说你身上有股什么味儿?敢情是大烟味儿! 杨九红:难得你还能闻得出我身上有什么味儿! 白景琦:你怎么变成这样儿了?你原来不这样儿啊!

杨九红抬起头直盯着白景琦: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白景琦不解地:我变什么了? 杨九红:你自己心里明白!说完又愤愤地把头扭向一边。 白景琦压下火气,尽量耐心地:九红!居家过日子图个清静、平安,老打不起精神来还行? 杨九红又火了,回头逼视着白景琦:说得好听!图什么清静?我还要怎么清静?有人理我吗?这一年你才来我屋里几趟?我还要怎么清静? 白景琦尴尬地望着杨九红,无言以对。 杨九红:平安吗?孩子快二十岁了,我都记不清什么模样儿了,还不平安吗?我打不起精神来!突然呜呜地哭了:打不起精神来 白景琦:你看、你看,我说什么了?哭什么 杨九红:走吧你!我老了呜呜哭得极伤心。 白景琦:什么什么就老了?别哭了,你还不到四十就老了?等花园子修好了我陪你去玩儿。

杨九红:你甭哄我,快走吧,叫我一人儿呆会儿。 白景琦无奈地站起:得,又是一个崩登呛!我走! 走到门口,正见红花已拿来烟枪,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害怕地望着。 白景琦看着烟枪:给她!叫她抽! 红花忙走上前。 白景琦出了屋,忽然又回身撩起帘子:我今儿晚上过来啊!放下门帘走了。 红花将烟枪递给杨九红,杨九红夺过来狠狠地摔到地下,烟枪又断成了两截。 波斯猫抬着头瞄瞄地叫,杨九红弯身抱起猫,偎在自己的脸上。 新宅大门口。 陈三儿将马车停在门口,等白文氏上车。 马号门口站着朱伏,两眼盯着大门口,兴奋而又紧张地不停吸烟。 王喜光从街口走来,忽然发现了朱伏,慢慢停住了,奇怪地望着。 朱伏也看见了王喜光,阴不叽儿地点了点头。 王喜光:你又来干什么? 朱伏奸笑着:反正不是来找您! 王喜光哼了一声向大门口走去。 白氏文在一群人簇拥下走出大门到了马车前。 朱伏见状忙扔掉了烟头儿跑过去,趁白文氏刚要上车,凑上前恭恭敬敬地给白文氏打了个千儿:给二老太太请安! 白文氏奇怪地望着:哟,这是谁呀? 朱伏忙站起身侍立一旁:朱伏,我是香秀的表哥! 白文氏:噢,这个丫头挺好的,你有什么事儿吗? 王喜光感到不妙,紧张地看着。 朱伏:真对不起!二老太太,香秀的爹妈想闺女,叫我来接她! 白文氏:这刚来几天儿呀?就想? 朱伏:不是这个意思,接回去就不叫她再出来了。 白文氏:这是什么话?丫头是我买的,难道没给你们钱吗? 王喜光大惊,急忙闪到了马车后面。 朱伏:钱是给了,她爹妈是怕这孩子在这儿过不惯。 白文氏:这叫什么话?这事儿当初是怎么定规的?叫王总管来! 王喜光惊慌失措,转身就要走。 朱伏:您甭叫他,我和王总管已经说过了,王总管也没答应。 王喜光没有跑,又侧着头仔细听。 白文氏:朱伏,你是叫朱伏吧? 朱伏:是! 白文氏:你们这些人的心思,我一看就明白,生个丫头恨不得当摇钱树,一辈子吃穿嚼谷,恨不得都从这丫头身上挤出来!你不就是想要钱吗?还想要多少你说!你满北京城去打听打听,我给了五百块大洋还少吗? 一直满脸堆笑的朱伏大吃一惊,连笑容都没有了:五百大洋? 王喜光惊骇得鼻子眼睛一下子挤到了一块儿。 朱伏:您给了五百大洋?那可真是不少! 白文氏:还是的!告诉你,我如今离不开这丫头,你到底还想要多少? 朱伏摸到了底儿,立即改变了态度,满脸又推上了笑容:二老太太误会了,我不是来要钱的,不是香秀的爹妈怕她受委屈吗? 白文氏环视着众人:你们听听,这丫头在我这儿受委屈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数落朱伏:你这人真不开眼,这是白府! 、白府对下人最仁义啦! 、丫头在你们家才受委屈哪! 、比别家儿的小姐还金贵! 白文氏:都别说了,你都听见啦?告诉你,在我这儿她只抱狗,什么杂活儿都不干 躲在马车后边的王喜光依然紧张地听着。 白文氏:我压根儿没拿她当丫头看,那么多丫头,就她一个人儿跟着我吃饭! 朱伏:哎哟,二老太太,您是活菩萨!您太抬举她了,我这儿谢谢了! 白文氏:走吧,瞎耽误我半天工夫儿! 朱伏:您请、您请!我扶您上车!说着伸手就要搀扶白文氏。 白文氏忙举起手乱摇躲闪回避着:去、去!别碰我!猴儿脏的手! 众人一阵大笑。 朱伏忙退后: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懂规矩! 白文氏上了车:告诉她爹妈,什么时候想闺女了,就过来看看,叫他们放心! 朱伏:放心、放心、一百个放心!哪有不放心的那么一说儿啊? 马车起动,向胡同口赶去。 人们全散了,露出了藏在车后的王喜光,几步远站着朱伏,两人一动不动地站着。 王喜光两眼发直,余悸犹存地盯着朱伏,朱伏则以胜利者的架势,带着嘲弄神色看着王喜光。 王喜光慢慢走到朱伏面前:你行啊!你挺有手腕儿的! 朱伏:差得远!我这点儿手腕儿在您跟前儿,不是忒寒碜了吗? 王喜光:你想砸我的饭碗? 朱伏:我真想砸您的饭碗,刚才话都到那份儿上了,我说什么了没有? 王喜光:嗯上下打量着朱伏:小瞧你了忽然拍了一下朱伏肩头:走,找个地方说说! 朱伏十分恭敬地:听您的! 二人向胡同口走去。 范记茶馆单间。 王喜光把朱伏一路带到了茶馆单间里,两个人坐下了。 王喜光笑嘻嘻地:那天我骂了你,你是咬着牙的、放着屁的恨我吧? 朱伏:您错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一个心眼儿的想巴结您,可您瞧不上我! 王喜光摇头笑着:会说话、会说话!你巴结我干什么? 朱伏:谁不知道大宅门儿里上上下下都是王总管说了算! 王喜光:甭给我戴高帽儿,大宅门儿是七老爷说了算! 朱伏:甭管谁说了算,反正王总管我不敢得罪! 王喜光:为什么?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朱伏:不能那么说!我今后要想有点儿出息,还全靠王总管提拔! 王喜光:你赖上我啦!我可不吃这一套!我这一辈子不欠人情,不就四百五十块大洋吗?我给你!各走各的路! 朱伏激动地站了起来:我要是那么眼皮子浅,刚才我就跟二老太太要了!王总管,说不定将来您还有用得着我的时候,跑跑腿儿呀,出出力呀,只要是您交代下来的事儿,我要是干不漂亮,您把我脑袋拧下来当球儿踢! 王喜光对朱伏刮目相看了: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你在哪儿发财哪? 朱伏:跟人家合伙儿开了个营造厂,混不下去了。 王喜光想了想:这样吧,七老爷要在甄家花园盖个药行的子弟小学,我跟七老爷说说,看看能不能把这差使包给你。 朱伏:只要王总管一句话,那一准儿是包给我了! 王喜光:猴崽子!上心着点儿,手别太黑!别弄得我下不来台! 朱伏笑了:弄了半天,这刚说到正题儿上。 老宅敞厅院通药场的月亮门。 白景琦和胡加力从月亮门走进敞厅院儿,要去上房院看二老太太。 小叭狗大顶子跑来,白景琦弯腰抱起,突然传来一声喊:放下! 白景琦和胡加力一愣,跟着李香秀跑了过来:放下!你是干什么的?敢抱二老太太的狗? 胡加力上前斥道:怎么说话呢?这是七老爷! 李香秀不服地:这狗除了我,谁都不许抱! 白景琦惊讶地看愣了眼:好俊的丫头!哪个房头的? 李香秀不由分说,从白景琦怀中抢过小叭狗:你管不着!扭头跑了。 白景琦仍两眼发直地望着:这是哪个房头的?怎没见过? 胡加力:二老太太刚买来的抱狗丫头。 老宅上房院北屋厅。 白文氏、白颖宇、白雅萍和客人孟太太在打牌,银花、槐花、李香秀都站在一旁伺候。 白文氏看了半天,打出一张牌:八万,给你和! 白颖宇:不和,我自摸!摸了一张九条:开杠,来个杠上开花吧!摸起牌一看:呵,这叫臭!白板! 孟太太抓牌又打出:三条! 白雅萍抓牌刚要打,抬头愣住了,只见白文氏已然闭上眼睡着了。 大家都不言声了,悄悄地坐着等候。 这时,白景琦和胡加力进来,大家忙摇手指指白文氏。 白景琦走到桌边,悄悄看白文氏的牌,白颖宇也凑过身偷看。 白颖宇压着嗓子问:谁那儿有么鸡? 白雅萍忙指了指自己的牌。 白景琦捅了白雅萍一下:打! 白雅萍拿出牌,往桌上一拍:么鸡! 话音儿才落,闭着眼的白文氏却答:和了! 白颖宇笑了:嘿您是睡着了没睡着? 大家说着、笑着又一圈推牌、洗牌、抓牌。 白文氏笑着出了牌:睡着了,可听得见你们打什么牌! 白雅萍抓牌打出:有这么打牌的吗?发财! 白景琦看着白文氏:困了就歇歇儿去。 白文氏:不用,打完这几圈儿,我今儿得把他们三家儿全打得站起来!香秀! 李香秀忙凑上前:哎! 白文氏:赢了钱,你今儿抽大头儿!五饼! 李香秀:那老太太非把他们三家儿都打得站起来不可! 白景琦仍出神地望着李香秀:你比老太太还狠! 白文氏:香秀,见过七老爷呀! 李香秀:见过,七老爷给我看过病! 白文氏一愣:什么时候?西风! 白景琦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在粥场!那个木匠的闺女,认不出来了! 李香秀:我得谢谢七老爷! 白景琦故意逗李香秀:你怎么谢我? 李香秀:我给您绣个烟袋荷包儿吧! 白景琦仍死盯着李香秀看,耳边传来白文氏的声音:老七,有事儿吗? 白景琦惊醒忙回头:啊?噢,明年开了春儿是妈的七十大寿,上上下下都憋足了劲儿,问怎么过呢? 白文氏:你跟胡总管商量着办吧! 胡加力:我老了,脑子糊涂,叫我儿子来吧! 白文氏:行!你先带带他,往后就叫他接你的位,红中! 胡加力:那谢谢老太太! 白颖宇:红中!和了! 白文氏:不许和!净顾了说话了,没留神你!又一阵洗牌,抓牌。 白景琦:我想拜寿的正日子,到咱们新盖的花园子里去过。 白文氏:好啊!就上你的新园子里闹他一天! 白颖宇:老七,有堂会吗?东风! 白景琦:有!京城的名角儿都得请到,您和玉婷一人都得来一出! 白文氏:正格的,玉婷整天干什么呢?给她说人家儿也不干,三十多的老姑娘都没人要了,我怎么听说她迷上了一个戏子?九饼! 大家都一愣,偷偷儿地看着白景琦。 白景琦忙开脱:没那么回事儿,妈您甭听他们胡说。 白文氏:我说的呢,咱们家的姑娘要嫁个戏子,那成什么了? 白颖宇:行了!二嫂,操心的命!打不打?我可又要和了! 白文氏:等我看看,这不和了么!掏钱吧您!将牌推倒。 李香秀:老太太连他十把庄! 白颖宇:干脆我们都甭玩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洗牌,乱哄哄地说着自己刚才的牌。 白景琦又回过头悄悄看着李香秀。 李香秀感觉到了,也抬头看了一眼白景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掩饰着轻轻地给白文氏捶肩。 白景琦笑了。 戏园子一个包厢内,夜。 台上。 万筱菊正表演《大英杰烈》中开茶馆换茶一段。 白玉婷拿着望远镜看,呆呆地一动不动,忽然她放下望远镜,擦起眼泪,丫头苦菊忙递上手绢儿。 另一个包厢里。 关少沂的儿子,一身戎装的关静山和老婆卢芬、儿子关佑年一起看戏。 詹奎禧走进包厢:关旅长! 关静山回头:奎禧来了?坐!一个人儿?我姐姐呢? 詹奎禧:她忙!在家里没日没夜编丝条子,挣俩糟钱儿瞎混呗! 关静山:你倒闲着! 詹奎禧:我什么时候都闲着! 关静山:听说你前一阵儿够忙的! 詹奎禧:嗨!冯玉祥一进城,愣把皇上赶到东交民巷去了,这大清朝没戏啦!我还忙什么? 关静山:你呀!找点儿正经事干吧!要不上我这儿来? 詹奎禧:我不去!当年我爷爷带兵打仗的时候,你们家干什么呢? 关静山:你要听戏就好好听,不听就出去!少跟我提你爷爷!我爷爷还是翰林院的编修哪!提那有什么用? 詹奎禧:不说了还不成?听说你儿子也进了陆军学堂? 关静山:没错儿!出来就是团长;佑年,叫大伯! 关佑年回头:大伯! 詹奎禧:好儿子,有出息!我那儿子就知道斗蛐蛐儿! 万筱菊的《大英杰烈》正在演着。 关静山举起望远镜看戏,不料看见了白玉婷在包厢里又擦眼泪,又擦鼻涕,哭得十分动情。 詹奎禧趴在关静山的肩上:看见了吗?那就是白家的老姑娘白玉婷! 望远镜内的白玉婷,仍抽抽噎噎地擦着眼泪。 詹奎禧在关静山耳边说着:迷上了万筱菊!只要有万筱菊的戏,她是每演必到。 关静山放下了望远镜:痴情女子嘛! 詹奎禧:论辈份,你得叫他姐! 关静山:我叫得着吗?我们关家与白家早断了来往! 台上场面起了尾声,《开茶馆》已演完,万筱菊下场,戏园内好声如潮。 白玉婷起身,走出了包厢。 詹奎禧指点着:看见了吗?只要万筱菊的戏一唱完,她立马儿起堂。 关静山:你跟他们家还有来往,我可听说了! 詹奎禧:屁!那天老七找我来了,把我们家的蛐蛐罐儿摔了一大片!那都是宝贝,我说了他两句,你猜他说什么?他说连关家的儿子都敢摔,甭说你这蛐蛐罐儿! 关静山一愣:真的? 詹奎禧:关旅长,你是段执政手下的人,就不能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 关静山眯起了眼:别着急,早晚的事儿! 戏园子门口,夜。 门口偶尔有一两人出入,里面传出热闹的锣鼓声。 白玉婷坐在车上呆呆地望着戏园子门口,赶车的牛黄和丫头苦菊坐在后面。 戏园门口冷冷清清,不时传出叫好声,对着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白玉婷呆望着。 牛黄和苦菊无奈地望着白玉婷。 牛黄试探着问:小姐,回去啦? 白玉婷一动不动。 牛黄、苦菊二人对视了一下,不敢再做声。 白玉婷忽然发现目标,忙跳下了车。 白玉婷还未过去,走出戏园子的万筱菊和万太太带着他们七岁的小儿子已上了马车。 白玉婷呆呆地望着。 万筱菊的马车刚跑起来,白玉婷立刻跳上车:快!跟上前边儿的车! 牛黄无奈地挥动鞭子,车子起动了。 两辆马车相距二十几米而行 万家门口,夜,起风了。 万筱菊的马车终于停住,万筱菊扶太太下车,又拖下了儿子,一起走向大门。 白玉婷的马车在不远处也停住了,白玉婷呆呆地望着万筱菊一家人进入大门,随着砰的一声,万家大门紧紧关上了。 夜风更大了,远处隐隐传来雷声。 白玉婷呆望着。 牛黄小心翼翼地:走吧! 白玉婷似未听见,依旧呆望着万家门口,街道上空无一人。 白玉婷眼里充满火热深情,这深情使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让她陶醉的景象:她看到了万筱菊在戏台上演唱《大英杰烈》的英姿;看到了万筱菊在庭院里为她说戏,传授身段动作;看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时刻别出心裁地和万筱菊穿着戏装拜堂成婚,双双进入洞房,从此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在万筱菊揭去她盖头的一煞那,是如此的相近相亲!她还看到了婚后岁月里夫唱妇随,陪伴万筱菊梨园生涯的幸福时分,锣鼓声中去把场,过门乐里饮场人;她还看到了她和万筱菊的孩子,听到了孩子在他们相拥相抱时欢笑的声音 一道闪电掠过夜空,接着是一声炸雷,漆黑的夜空下起雨来,雨点打在车篷上劈叭乱响。 白玉婷从幻想中被惊醒,依然呆呆地望着万家门口。 同时从瞌睡中惊醒的牛黄和苦菊刚要说什么,白玉婷已发话:走吧! 牛黄忙挥鞭子,马车起动 老宅门口,雨夜。 马车停在门口,白玉婷坐着没动。 牛黄奇怪,但也不敢问,过了片刻才说:到了,小姐,下车吧! 白玉婷仍没动。 苦菊说道:牛黄,你躲躲,我先下去叫门。 白玉婷突然地:等等!牛黄,去新宅! 牛黄:这么晚了干什么去? 白玉婷:找我七哥有事儿! 牛黄: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明儿再说吧!这雨要大啦! 白玉婷一瞪眼:叫你去你就去! 牛黄:得、得!去去去! 牛黄挥鞭,马车向胡同口驶去。 马车一路急驰,在雨中来到新宅。 新宅上房院北屋,夜。 白玉婷这一来,一阵院门、屋门的敲打呼唤,把所有人都惊动了。 听见莲心在外面叫唤,黄春忙点亮了蜡烛,白景琦披衣下了床。 黄春:出什么事儿了? 白景琦:深更半夜跑来,一定出了大事! 两人赶到东偏厅,看见白玉婷满面严肃地坐在太师椅上。 外面雨更大了。 白景琦担心地望着白玉婷,黄春也十分紧张,莲心也凑了过来。 白景琦: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白玉婷庄重之极:七哥!我告诉你,我是非嫁给万筱菊不可! 白景琦一下子目瞪口呆,惊讶地望着白玉婷,又回头望了望黄春和莲心,再回过头看着白玉婷道:就这事儿? 白玉婷:就这事儿! 白景琦松了口气:我还当出了什么大事儿呢,吓我一跳! 白玉婷把眼一瞪:这不是大事儿? 白景琦连连点头:大事儿、大事儿!又回头对黄春、莲心说道:你们都睡去吧! 黄春看了白玉婷一眼,对莲心道:莲心,把那洋点心拿两块儿请小姐尝尝!说罢二人离去了。 白景琦拉个方凳坐到白玉婷面前:妹妹,不是当哥哥的说你,半夜三更把我们一院子的人都折腾起来,就为这事儿?明儿说不一样吗? 白玉婷:我等不得!这事儿你得管。 白景琦:我怎么管?你说我怎么管? 莲心用托盘把点心和咖啡放到桌上。 白景琦道:你歇着去吧! 莲心退下。 白玉婷:我要知道,干吗还来问你? 白景琦:我不早跟你说过了嘛,妈那一关你就过不去! 白玉婷不耐烦地:又是妈、又是妈! 莲心躲到了东里间门口外的卧榻上,好奇地听着。 白景琦:你还甭不爱听!这一关你越不过去! 白玉婷:我就不叫妈知道,先跟万筱菊成了亲再说! 白景琦:那你也得看人家万筱菊乐意不乐意?人家要不愿娶你呢? 白玉婷:那不会!我这么喜欢他,他会不喜欢我? 白景琦:剃头挑子一头儿热,不也常有的事儿? 白玉婷两眼茫然地:那我真要那样我活着还有什么劲?我去出家、当尼姑!我就进深山老林我就 白景琦: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死了这条心,嫁给谁不行啊! 白玉婷:我不!你不能不管! 白景琦着急地:我怎么管? 白玉婷:你去找万筱菊去说! 白景琦:我去说?我怎么说? 白玉婷:提亲嘛,该怎么说怎么说!你别逼我走绝路! 白景琦:哎!是我逼你呢?还是你逼我? 白玉婷抓起点心吃,喝着咖啡:你不答应我就不走! 外面风雨大作。 白玉婷自顾自地吃着喝着,白景琦愣愣地看着她没了主意。 白玉婷:七哥!三十多年来我求过你什么事儿?就这一回! 白景琦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知道你是真喜欢他,入了迷了!一个女人一辈子真能喜欢上一个男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儿!可你喜欢的偏偏是个戏子,这太难办啦! 白玉婷又急了:戏子不是人? 白景琦:当然是!可谁都知道鹌鹑、猴子、戏子,没人把他们当人!不过是个玩物! 白玉婷激动地:说这话的才不是人! 白景琦:跟我争这个没用,你不该生在这个家!可惜了你这份情意,我答应你去找他,先不告诉妈,成不成的我可就说不准了。 白玉婷兴奋地:你明儿就去! 白景琦:你得容我想想吧,这事儿急不得! 白玉婷笑了:七哥,我等你的喜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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