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褔家新居。
李满褔换了新家,是一个小四合院。
李香秀从西屋厨房端着药碗进了北屋。
马立秋正在和面做饭。
李满褔躺在外屋小床上,又咳又喘,接过闺女递来的药碗,把药喝了。
马立秋:白家对你好吗?
李香秀:挺好!一听说爹病了,立马儿叫我回来看看,还给了五块大洋。
李香秀掏钱走到马立秋跟前,把钱装在妈的兜儿里。
马立秋:你留着吧,上回带回来的还没花完哪!
李香秀:该花就得花,爸的病得看,吃什么药到老号去拿,老太太嘱咐过!
马立秋和着面,竟掉下了泪:妈就是想你,没受什么委屈吧
李香秀忙掏手绢给妈擦泪:这不好好儿的嘛!
朱伏大叫:姨儿!姨夫!
马立秋:哟!你表哥来了!
李香秀忙推开门:在这屋!
朱伏走了进来:搬了新家我来认门儿呢!姨儿,真是发了财了!
李满褔:你坐吧!又一阵咳嗽。
朱伏坐到桌前:怎么了姨夫?不舒服?天时不正,多留点儿神!
李香秀端水递来:表哥,上回你拿走了五十块钱,怎么没影儿了?
朱伏立即掏出银票放桌上:这是什么?看看,这不是五十?咱们谁跟谁呀!妹子,你们都上了当!你们知道当初二老太太给了多少钱?
马立秋回头:多少?
朱伏伸出一双手:五百!王喜光那老小子一倒手干赚了四百五!
马立秋一惊:王喜光是谁?
李香秀:是七老爷新宅的总管!
朱伏:宫里赶出来的公公!这种人,一没有了那玩艺儿,心就变得黑着哪!
李香秀:我去告诉二老太太,不扒了他的皮!
朱伏忙拦:妹子、妹子!你不能去!
李香秀:为什么?
朱伏:你不想想,他是七老爷手下的红人儿,是块硬石头,万一搬不动你就砸了自己的脚丫子!
李香秀:再怎么着也盖不过二老太太去!
朱伏:妹子你得罪了他就是给七老爷脸上抹黑,二老太太能高兴?
李香秀:那这钱就白叫他拿了?
朱伏:放他一马,他心里有愧,老觉着欠你的人情,为这四百五十块钱结仇,往后的日子麻烦可就多了!
李香秀警惕地望着朱伏:你得了王喜光什么好处了吧?
朱伏:妹子!这么说话太伤人了吧?
李满褔:秀儿!朱伏说得对,宁可吃亏,少得罪人,大宅门里的人咱们得罪不起。
李香秀:这笔账我早晚得跟他算!
朱伏:这小账不算也罢!你还是往远处想想,不能当一辈子丫头吧?平日留点儿神,看哪位少爷、老爷合适的,你得得宠!慢慢儿把他们弄到手里
李满褔急得直咳嗽:嘿你怎么教她这个呀?
李香秀似懂非懂地望着朱伏。
朱伏:我说的不是实话?香秀,你往后得发了别忘了表哥就行了,以后靠你的事儿多了,这个光我是沾定了!
李香秀:哟!表哥!我们刚进京的时候,你可是连门儿都不叫我们进!
朱伏涎着脸:揭我的疮痂疤儿是不是?不厚道!人眼总有照量不到的时候,我一步错不能步步错!谁也没想到你一步登天了不是?
李香秀:说了归齐我不过是个丫头,怎么就登天了?你个男子汉得有个男人的样儿!别当人一套背人一套干那让人瞧不起的事儿就行了!
朱伏:嘿瞧你说的,我成什么人了我?
新宅上房院北屋。
挂在东里间门外墙上的电话铃响起来。
莲心忙走到电话前大叫:电话!七老爷!电话!
白景琦在里屋说:你接一下问问是谁?
电话铃又响。
莲心伸了一下手又缩回,大叫:电话!电话!
接呀!白景琦在里屋说。
莲心急得直跺脚:电话、电话!
白景琦忙走出来:叫你先接一下!
我不敢!莲心闪到一边。
白景琦只好拿下话筒:你得学着点儿,我要不在家呢?
莲心:我怕过电!
白景琦举着话筒:你看、你看!我就不怕过电啦?谁呀?噢,赵五爷呀怎么了?不是改了下午上会吗?我下午去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就都辞职了?都干得好好的!行、行!我这就过去!莲心,过来拿着!
白景琦硬把话筒塞到莲心手里,指了指话筒:冲这儿说话!
莲心紧张地:说什么?
白景琦:说赵五爷好!
莲心慌乱地:啊?赵、赵大爷好!
白景琦:怎么变成赵大爷了!
莲心更为惊慌地:他问我是谁!
白景琦:那你说呀!
莲心惊慌失措地:我是、我是我
白景琦用力地:莲心!哎呀!
莲心忙喊:莲心!
白景琦夺过话筒挂上了:这不行了吗?
莲心喘着粗气,摸着胸脯:吓死我了!
百草厅公事房。
涂二爷、许先生、大头儿、二头儿,先生、伙计们站了一屋子。
白景怡正和白敬业争吵。
白景怡:你刚管了几天事儿?你就敢这么胡来?
白敬业:门市上的九转金丹供不上了,我不是为了快点儿吗?
白景琦和赵显庭悄悄进了屋,没人注意到他们,都在看吵架。
白景怡大叫:这叫快点儿?这叫偷工!
白敬业也急了:不就少了两道吗?这药就不能吃啦?
白景怡更火了:一道也不行!细料呢?你为什么克扣细料!
白敬业:那多点儿少点儿谁知道?
白景怡:你减了多少?
白敬业:也就三成儿!
一听这话,站在一边儿的人纷纷议论起来。
白景怡:料呢?
白敬业:卖给同德堂了!我给柜上省了一万多银子,我还有错儿了?
白景怡:用减料的法子来省钱,这损招儿长个脑袋就会,你还有功啦?
白敬业感到极大委屈,摊着两手环视大家:我这好心成了驴肝儿肺了我!我忽然看见了白景琦严厉的目光,一下不说话了。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白景琦,气氛顿时紧张了。
白景琦手中拿着两张辞呈,逼视着白敬业。
白敬业心虚地望着白景琦。
白景琦慢慢走到涂二爷和许先生的面前,拿着辞呈道:涂二爷,许先生,您二位这两张辞呈我看过了,我很佩服换了是我,我也递辞呈不干了!
涂二爷、许先生惊讶地望着白景琦。
屋中一片窃窃的议论声,白敬业惶恐无措地呆站着。
涂二爷深受感动:七老爷,谢谢您、谢谢您!
白景琦:谢我干什么?我得谢谢二位给我提了个醒儿,要不然就出大事儿了!
许先生:七老爷,您可别误会,我们绝没有别的意思,我们
白景琦:您用不着说客气话,这两张辞呈二位先拿着,二位要是看我办事公道,您请收回;我办事不公,二位另请高就,我绝不挽留!
涂二爷和许先生接过辞呈。
白景琦回过头来看白敬业:敬业!抬头看看上边儿写的是什么?
白敬业扭头看墙上,大家也都抬起头。
墙上挂着一个镶着镜框的横幅: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白景琦:念!
白敬业: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白景琦: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白家老号上百年没出过这种事儿,差点儿栽到你手里!转身面对众人:事儿出在敬业身上,今后敬业撤出配药房!可说到头儿是我的错,赵五爷!
赵显庭注意听着,众人注视着。
白景琦提高了声音:我是药行行会的会长,这件事儿虽说是白家的事儿,可我不能压着瞒着,你去知会药行行会的所有东家,明儿一早儿在药行会馆上会这事儿咱们要当众说个明白!
药行会馆大院,早晨。
白景琦和几位有身分的药行首领站在大殿前的台阶上,院子里站满了人。
院中巨大的平安缸内装满了九转金丹盒药。
白景琦正在讲话:大家伙儿都看见了,我身为会长,教子不严,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要说错,我首当其冲,我先得自责!昨儿晚上有人劝我,这批药一烧,七万两银子没了,杀点儿价也能卖出去,也不亏心
白景琦环视了四周一遍:不亏心可缺了德!这是药!这不是买鞋!买的不合适再换一双!这药是人吃的,还是病人吃的!弄不好就要出人命!
站在院中的人们惊讶、震动、愕然、怀疑,持各种神态倾听着。
白景琦激昂地:干咱们药行的出一点儿错儿,那就是草菅人命!白家老号绝不卖假药,药力不够都不能卖!甭说七万两就是七十万两,把本儿烧光了,我关门歇业,回家吃窝窝头,也不能做亏心的事儿!
白敬业木然地听着,涂二爷、许先生激动地听着。
白景琦声音越来越响亮:那叫图财害命!还是那句话,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敬业,去药王神位前焚香认罪!
白敬业顺从地向大殿走去,人们让开了一条路。
白敬业上了台阶,进了大殿,跪在药王神位前。
白景琦大喊一声:赵五爷!点火!
平安缸前站着的人们向后退让。
两个伙计向药堆上倒上煤油,赵显庭将火把投入缸中,火焰突起,熊熊燃烧。
人们敬佩地望着,大火升腾。
白景琦庄严肃穆发誓:今后如有偷工减料,坑蒙行骗,一经查出,均按此例处置!望药界同仁,以此为诫!
涂二爷和许先生将辞呈扔到缸里,升腾的火焰仿佛愈发殷红了
百草厅公事房。
几位药行管事的紧跟在白景琦左右匆匆走进院子,七嘴八舌埋怨着:七老爷!这事儿您得给人们做主! 、会长,派军饷也不能没结没完,我们承受不起了! 、您跟关家还沾亲,多多美言几句吧!
白景琦回身抬手止住众人:诸位,你们先回去,等我问完了再说!
大家停住了,白景琦进了屋。
见白景琦进屋,一身军装的关静山从椅子上站起,吩咐两个卫兵:你们先出去!
卫兵走出后,关静山向白景琦一拱手:七老爷名震京城啊!
白景琦不卑不亢道:什么事儿?
关静山:一身正气,执法如山!不愧药行的领袖!
白景琦笑了:坐、坐!这本是家丑、家丑!本来这家丑不可外扬,可这种风气一长,后患无穷!
关静山:说到头儿还是七老爷财大气粗!小本经营的来这么一下子就倒闭了,七万两啊!我这军需官还得靠您这大财主啊!
白景琦:别开玩笑了,关旅长才真是财大气粗呢!
关静山:谈正事儿吧!段执政从天津到了北京,你看军饷又派下来了!
白景琦:年初不刚派过吗?
关静山:多事之秋!打起仗来谁还管你年初年底?各行都派了你们药行是五十万两。说着站起身:就拜托七爷了!
关静山说完向外便走,白景琦忙上来拦住:哎哎,关旅长,这太叫我为难了!连年的战乱,这几位大帅打来打去,药行生意不好做呀!
关静山嘲弄地:七老爷,七万两的药一把火就烧了,您跟我哭穷?谁信哪?这是军令!跟我说也没用,您也心疼心疼我们穷当兵的!
白景琦:关旅长,不是哭穷,这不是我一家的事儿,我怎么跟药行的人说?
关静山拉下了脸儿:就说是执政府的命令!谁敢抗命违令,那可就不是在这儿见面儿了!
关静山不容白景琦再说,拉门走了出去。
几位药行管事仍困在门口,见关静山和两个卫兵离去,忙把随后出来的白景琦围住了。
有的喊:七老爷,五十万两!这不是要咱们的命吗?
有的叹:这个年是甭想过了!
有的悲:七老爷,我除了上吊别无出路!
还有的出主意:往上找找人,托托人情吧!这太不讲理啦!
白景琦无奈地:讲理?跟谁讲理?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
便宜坊饭馆单间。
一桌丰盛酒席,白景琦举杯站起,赵显庭、涂二爷、许先生、大头儿、二头儿、白景怡、白敬业全跟着站起来。
白景琦看着众人:今儿这酒席,我向诸位赔个礼,我亲眼看见涂二爷、许先生把辞呈扔火里边儿烧了!这是给我面子,我先干了!
白景琦一仰脸喝干杯中酒,大家忙也干了杯落座。
涂二爷感慨道:我们涂家三代在白家老号效力,这块牌子就是靠货真价实创出来的!大老爷、七老爷不愧是白家的传人!
饭馆掌柜的郝爷一掀帘进来了:七老爷!我这儿刚听说您大驾光临!
白景琦:郝掌柜,坐下喝两盅!
郝掌柜:不啦、不啦!今儿太忙,改日、改日!
白景琦从怀中掏出一个大钱包拍在桌上:老规矩,拿去给大伙儿分分!
郝掌柜也不客气,拿起了钱包:我替他们谢七老爷,慢慢儿吃!
郝掌柜回身出屋喊道:七老爷有赏!
接着外面传出一片喊叫声:谢七老爷啦、谢七老爷赏
许先生:七老爷真行,您也不数数多少钱!
白景琦:钱是王八蛋!数他干什么!
大家都笑了。
白敬业也笑了:人都说命是王八蛋,见了钱就不要命了!
白景琦:敬业,我有话要说,你好好听着!转脸对涂二爷、许先生:二位还记得庚子年,我妈托二位带我去安国、营口办药么?今儿我照样有这么一托,我把敬业托给二位了。
涂二爷:这不合适,大爷是大学毕业,学问比我们深!
白景怡:二位别客气了,那年景琦从营口回来,对二位佩服得五体投地!
白景琦:敬业,这次办药,一路上要好好听二位爷的话,有学不完的本事!
白敬业大出意料,愣愣地望着,茫然地点点头。
一个伙计端碗汤走了进来:七老爷,灶上敬您一碗鸡丝汤。
白景琦:哈头儿吧!
伙计答道:没错儿!说着放下汤,回手拿出白景琦的钱包打开给白景琦看:干干净净!
伙计走了。
白景琦笑了笑,将空钱包揣回怀里。
大头儿看着白景琦:七老爷,年关难过啊!宣统皇上出了宫,可紫禁城里的长春、储秀、干清三宫,加上颐和园欠咱们的二十二万两药款打了水漂儿了!我去执政府问,说叫咱们去找溥仪,我上哪儿去找他去?
赵显庭接道:找到溥仪,他也不会给咱们银子!
二头儿:还有,八月南边往北京的铁路断了,咱们起运的药材改了水运,至今下落不明。
白景琦面容愁苦地:还有五十万两军饷卡着咱们脖子哪!
白景怡:这明明是关家跟咱们过不去!里里外外几十万两,甭说那些小户,就是咱这大户也撑不住啊!
白景琦望着大家:屋漏又遭连阴雨,百草厅又要渡难关了!诸位看在几代人交情的份儿上,咱们同舟共济!我拜托诸位了,我也给涂二爷、许先生饯行!敬业,回去准备准备,后儿一早儿动身!
老宅上房院北屋厅。
白敬业:我不去!奶奶,我去干什么?
白文氏:你去跟着学点儿本事嘛!
李香秀在给老太太捶肩,黄春站在一边。
白敬业:跟着去买药,能学什么本事?
白文氏:你懂什么?这里学问大了,当年我叫你爸爸
白敬业急赤白脸地:这都哪年的事儿了?我都大学毕业了,我不想弄这中医、草药!
白文氏:你就是在家里享惯了福,出去怕吃苦是不是?
白敬业:我是国文系毕业的,怎么能去买药卖药呢?
白文氏对黄春说:你瞧!咱们家出了逆子贰臣了!
黄春:是你爸爸叫你去!谁敢说个不字?
白敬业:奶奶去说,奶奶说不叫我去,爸爸不敢不听!
白文氏:我不能说!了得了?这样吧,叫个丫头陪着去,一路儿伺候着。
黄春叫道:妈,哪有这规矩呀?小孩子总得吃点儿苦,要不是当年景琦叫您赶出去吃了那么多苦,他才没出息呢!
白文氏:敬业不是还小吗?
黄春:景琦出去的时候还没他大呢!一到孙子身上您这心就这么软了?
白文氏笑了:嗨!我老了!就这样吧,叫槐花丫头跟着去,多带上点儿钱!告诉景琦,就说是我说的!
去安国的路上。
两辆马车紧跟着走在土路上。
后面车上,牛黄赶着车,车里铺着厚褥子,放着大靠枕,白敬业满脸不高兴地歪在车里,槐花靠坐在车前。
前面车上,狗宝赶车,涂二爷、许先生坐在车上。
许先生悄悄回头看了看后面,回过脸儿:这算什么?办药还带个丫头!
涂二爷:别说,二老太太的主意,七老爷也没辙。
许先生发愁地:这趟差事怎么弄啊?
涂二爷:对付!对付着别出事儿就行了。
许先生长叹一声:唉!七老爷呀,一世英雄,后继无人!
涂二爷:难说,七老爷也是不争气才叫二老太太赶出去的。
许先生摇摇头:不一样、不一样!他那不争气里就透着那么一股子争气!您再瞧瞧后边那位爷
涂二爷劝道:少说两句吧,咱们只管当差!
后面车上,白敬业睡着了,槐花轻轻拉了条夹被给白敬业盖在身上。
两辆马车远去。
安国一客栈院内,早晨。
槐花正在北屋门口刷牙,见涂二爷、许先生走来,忙漱了口,小声地说道:大爷还没起呢。
涂二爷:叫一声儿!
槐花摇摇头:我可不敢!
许先生:算了吧,咱俩走!
涂二爷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儿,便道:不行!回去怎么跟七老爷交代呀?我叫!大爷、大爷!
沉默片刻,白敬业终于搭了腔:什么事儿?
涂二爷:今儿开市,您得到药王庙上香!
白敬业在屋里发着牢骚:坐这一道儿车,差点儿没把我颠散喽,叫我歇会儿行不行?
涂二爷耐心地:大爷,咱们百草厅人不到就开不了市,这是规矩!
白敬业仍在屋内,却振振有词地:哪儿那么多规矩?这都谁立的规矩?白家的人要死绝了,这药材市场就不做买卖啦?
涂二爷被噎得伸脖子瞪眼说不出话来,回头看着许先生和槐花,无言指着屋里。
槐花捂着嘴偷偷地笑。
许先生拉了涂二爷一把,摆手示意:走吧、走吧!
涂二爷仍不死心,又回头叫:大爷,话不能这么说
许先生忙用力拉涂二爷:走!走、走
涂二爷只好无可奈何自找台阶道:我那开了市我再接您来吧!
许先生不由分说将涂二爷拉走了。
二人刚走,白敬业在屋里叫道:槐花!
在这儿哪!槐花应着忙进了屋。
去问问,这儿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没有?白敬业吩咐道。
安国药材市场,上午。
药市人来人往,一伙计在棚铺门口大喊:大黄五十斤,青岛德记药行
另一门脸儿前,伙计高喊:川黄连一百斤,深州济仁堂
涂二爷、许先生正与瑞记掌柜谈价钱,扒拉着算盘子儿。
涂二爷偶一回头,瞥见远处站着白敬业和槐花。
白敬业戴着墨晶眼镜,无聊地站在街心四下张望。
槐花抱着衣服、坐垫儿和一个小包袱站在旁边。
涂二爷拉了拉许先生,一呶嘴,示意他:嘿、嘿!快瞧那位爷!
许先生扭脸儿看了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涂二爷又道:这哪儿叫来办药?不赛那逛幡桃宫庙会!
许先生知道,这回办药是用不着跟这位不敬业的敬业大爷商量什么了,便说道:甭问他了,买吧!
安国小吃摊。
桌上摆着一碟口条,一碟肚丝,四碗打卤面。
白敬业愣愣地看着:这是什么东西?
涂二爷:您尝尝,口条!
白敬业厌恶地: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涂二爷和许先生都一愣,无言以对。
白敬业摆弄着筷子:干吗吃这么苦?那边儿有好馆子。
涂二爷:出差在外从来都这样,不能给东家糟蹋钱。
白敬业不屑地: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
涂二爷:你还是留着给二老太太、七老爷买点儿东西什么的,表表孝心。
白敬业:家里什么没有?用得着我买?走!我请二位!
许先生忙拒绝:别、别!这就挺好,当年你爸爸吃得香着呢!
那你二位吃吧。白敬业一撇嘴:槐花,咱们上那边儿吃去,这不是人吃的东西!
白敬业说罢起身而去,槐花忙拿上东西跟着走了。
涂二爷和许先生惊讶地望着他的背影。
涂二爷:行了!许爷,今儿咱俩也阔一回,吃双份儿!
许先生:他倒学得挺快,钱是王八蛋!
涂二爷:没错儿,花钱学得挺快!咱俩不是人!
许先生:吃!
涂二爷:吃!吃完这碗吃这碗,反正咱俩也不是人了。
安国一客栈客房内,夜。
在电灯下,涂二爷和许先生打着算盘对账。
许先生撩开窗帘向外望,只见北屋里黑着灯,不放心道:还没回来哪!
涂二爷:打吃完晌午饭到这会儿,一天不见影儿!就这么着了。
许先生:平平安安把他带回家,咱们就算交了差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涂二爷:你说七老爷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
许先生:回去以后,这儿的事儿,千万别提,咱们来个上天言好事!
涂二爷:也难说,大学毕业,一肚子学问,干咱们这行屈才了!
忽然院里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许先生忙撩窗帘向外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冲过来。
槐花惊慌地抢上几步先进了门:大爷出事儿了!
涂、许二人大惊,忙站了起来。
涂二爷忙问:出什么事儿了?
随后进来的大汉说道:我是聚源号赌局的伙计,你们大爷在我们那儿输了十二万两银子,拿不出现钱来,叫我找你们二位,哪位姓涂?
涂二爷:我!
大汉上下看了看涂二爷:拿银子吧!
涂二爷:哪儿对哪儿就拿银子?大爷呢?
大汉:我们东家把人扣了!拿银子换人!
涂二爷大怒:我告你们去!没了王法了?
大汉:您告去吧!这赌局是县太爷设的!省长、督军都有股儿在里头,你敞开儿去告!
涂二爷和许先生都傻了。
许先生只好用商量的口气道:我们是来办药的,拢共还有五万银子,不够您这一半儿呢!
大汉:你们不是百草厅白家老号吗?甭说十几万,百儿八十万也拿得出,这是你们大爷说的。
涂二爷:我们大爷真会说!这样行不行?你们先放人,就是弄银子我也得回北京去弄。
大汉:没那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涂二爷又急了:反了你们了!你以为没地儿告你们去?我们家四老爷是北京警察厅的厅长!
大汉:那没用!他当他的厅长,管不着我们这一段儿!
许先生:人呢?
大汉:那你放心,好吃好喝好待承。
涂二爷责怪道:槐花!你怎么不在那儿盯着?
槐花:他们不叫,那儿有人伺候。
涂二爷:你带他去赌局干什么?
槐花:讲理不讲?我连赌局的门儿冲哪儿开都不知道!大爷非要去,我拦得住吗?说着说着哭了。
许先生:涂二爷!碍着丫头什么了?你别不分青红儿都给一竿子!又对大汉:你得叫我们见见大爷吧?
大汉:那成!
涂二爷道:快走!快走!大爷还不定吓成什么样儿了呢!
四人匆忙出了门。
聚源号赌局,夜。
涂二爷、许先生、槐花由大汉领着,匆匆赶到。
一进大门,见院内石桌上,五六个打手在喝酒。
大汉带着三人走进后院,直奔西屋。
大汉推开门,各人一进门都愣住了。
炕上一位姑娘正伺候着白敬业抽大烟,白敬业连头都没抬。
涂二爷不禁道:大爷!您真自在!我们俩都急死了!
白敬业仍躺着:急什么?我挺好!
涂二爷:这东西可抽不得!一上了瘾
白敬业不耐烦地:行了、行了!银子拿来没有?我不能老在这儿呆着!
许先生:没那么多,好家伙,十几万!得回北京取!
白敬业把眼一瞪,吆喝着:取呀!快取呀!
涂二爷:那七老爷那儿怎么说?您说我怎么说?
白敬业猛地坐起:别!别跟我爸爸说!找我奶奶!
许先生:二老太太快七十了,听说这事儿,要吓出个好歹来
白敬业:先跟我妈说,叫她告诉我奶奶,反正别叫我爸爸知道!
涂二爷忍无可忍:大爷,我说句不中听犯上的话,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您还没事儿人似的!您这是出来办药吗?我回去有什么脸见七老爷!
白敬业满脸不高兴,无动于衷地望着。
涂二爷又气又恨:我跟了你们白家三代人,我就服了您了!许爷!咱们走!说罢愤愤地转身而去。
许先生不知如何是好,有意缓和,忙转身对白敬业道:大爷放心,我们回去拿银子。说毕也忙走了。
白敬业发了一会儿愣,忽然气愤地:什么玩艺儿?喜儿,过来,亲热亲热!
聚源号赌局大门口,夜。
涂二爷对大汉:我可告诉你,好好儿待我们大爷!你们要敢动他一根毫毛,我砸了你们的赌局!
大汉:那银子呢?
涂二爷:十天之内给你送来!
大汉:十天之内你要不来呢?
涂二爷:我人扣在这儿,能不来吗?
大汉:银子一到立马儿放人,银子不到
涂二爷:跑得了我们俩,跑得了白家老号吗?整个儿安国你打听打听!
大汉二话没说,转身进门了。
涂二爷和许先生对着脸儿发愣,片刻后,涂二爷道:咱们俩得留一个在这儿。
许先生:我留下吧,你把槐花也带走,留这儿也没用。
涂二爷要走却又站住了,一脸的为难:这事儿回去怎么说呀?
许先生:反正不能叫七老爷知道。
涂二爷:我想的正相反!只能跟七老爷说,不能叫二老太太知道!至于七老爷怎么处置咱们俩,那只好听天由命了。
许先生感叹地:老了、老了!栽这么个跟斗!
涂二爷:我得连夜赶回去,大爷就交给你了。
二人向远处走去。
北京,甄花园子药行公益小学。
白景琦一身中山装,在校长、教务长、王喜光、朱伏等人的陪同下,走进了披红挂彩的校门。
白景琦对朱伏:这学校的工程是你包的?
朱伏:是!二老太太跟前儿的丫头香秀,是我的表妹。
白景琦:噢那这工程应该照应你。
王喜光:你看有什么不到的地方,您尽管说!
白景琦:我看不错,你们说呢?校长?
校长:看怎么不错了!您出钱盖这么个学校,这是造褔一方啊!我们绝不辜负校董的一番苦心,一定把学校办好。
白景琦:朱头儿!
朱伏:七老爷!
白景琦:我想把新宅的茅房都改成洋式的,你做得了吗?
朱伏忙答应:做得了,这活儿我们都做过。
王喜光:交给他做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校长:今儿开学典礼,等会儿请董事长给孩子们讲讲话。
白景琦:讲什么?
校长:随便,随便说几句。
一行人来到操场,三百来个小学生席地而坐。
校长站在学生面前:现在请校董事会白景琦董事长给同学们讲话!
学生们鼓掌。
白景琦站起身走上前站定:孩子们,打今儿起你们就是学生了,学什么呢?想了想不知说什么好:老师教什么你们就学什么!
学生们大笑。
白景琦奇怪:笑什么?我说得不对?
校长忙站起:不要笑!听白董事长说!
白景琦:其实呢!我小时候就不爱学,我光老师就气跑了六个!
学生们又大笑,校长也一愣。
白景琦也笑了:有一回呀,老师上茅房,我先弄了两块石灰扔马桶里了,老师坐了一会儿马桶,里边儿开了祸了,溅了他一屁股屎!
学生们笑得前仰后合。
穿一色长袍的一排老师都忍不住地笑。
校长忙上前到白景琦跟前耳语了几句,白景琦不住地点头。
白景琦: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校长连忙退后。
白景琦:校长说了,你们得好好念书,不好好念书就打,我小时候没少挨打!
学生们又大笑。
白景琦:教我的最后一位老师是个才子,《庄子》正篇倒背如流,真草隶篆,笔走龙蛇,一身好武功!他教我念书写字,带我骑马,打枪他也没少打我!我跟他苦学了三年,才知道怎么用功,怎么做人可庚子年他叫八国联军给杀了!
全场鸦雀无声。
白景琦:你们得好好念书,好好儿学本事,不能叫洋人再欺负咱们!以后你们谁的书念得好,七老爷我重重地赏你们!
校长忙站起来:同学们,听见了没有?白董事长的意思就是叫你们好好念书,将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报效国家!
白景琦高兴:你们校长说得比我好!王总管,把糖给孩子们分分!
王喜光和朱伏把两大口袋糖提到前面来。
学生们坐着不动。
白景琦:来吧!来吃糖!来呀!
有十几个学生站起来要上前。
校长忙站起挥手:坐下,坐好!白董事长,这糖就算了吧!
白景琦:别介,都买来了!
校长:同学们,谢谢董事长的好意!散会以后,各班班长到总务处去领糖!
白景琦:以后逢年过节我都给你们买,你们得好好儿念书对不对?
学生们没出声,望着白景琦和校长。
白景琦看校长:他们怎么不理我?
校长大声:同学们,董事长叫你们好好念书,对不对?
学生们高喊:对!
白景琦笑了:噢!非得校长问你们才说话,以后不给你们买糖了。
学生们开心地大笑。
范记茶馆单间里。
涂二爷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不时撩门帘向外看,槐花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茶馆门口不远,王喜光陪白景琦从胡同口拐出来,看看快到茶馆了,王喜光停住了,说道:我不进去了,涂二爷说只请您一个人儿来。
白景琦:出什么事儿了?
王喜光:谁知道,反正脸色儿不大好。
白景琦也不再问,挥挥手,几步进了茶馆。
白景琦突然撩帘进门,正焦急的涂二爷反而愣住了,槐花忙站起不安地望着。
白景琦问道: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跑到这儿来说话?
槐花忙答:涂二爷说不能回家,不能叫人知道我们回来了。
白景琦知道出了大事儿:怎么回事儿?敬业呢?许先生呢?
涂二爷不知如何说好,冲着白景琦发愣,槐花紧张地望着涂二爷。
白景琦着急地:说呀!碰上劫道的了?
涂二爷痛心疾首:七老爷!我对不住您,我该死!我真没脸见您哪!
白景琦急得直跺脚:急死我了!倒是说呀!
槐花:大爷在安国赌钱输了十二万,叫赌局把大爷扣了!
白景琦坐到椅子上半天没说话。
涂二爷激动地说道:七老爷!从老太爷那儿起我当学徒,跟了白家四十多年,一辈子谨慎小心,没出过一点儿错儿!您把大爷托给我,叫我把人弄丢了,要打要罚,我都情愿!
说罢,涂二爷老泪纵横跪了下去,白景琦忙一把抱住:老前辈、老前辈!您是我叔叔辈儿的,您这是干什么?快请坐!
涂二爷哆哆嗦嗦地掏出辞呈:我没脸再在白家干下去了,我知难而退,我也不去二老太太那儿辞行了,没脸见人!
白景琦一把抓过辞呈,看都不看就撕碎了:别这么说,我知道您和许先生的为人,这么多年白家老号全靠几位老先生撑着呢
槐花十分感动地听着。
白景琦:您要走了,不是拆我的台吗?再说敬业是大爷,你们哪儿敢管他?是敬业不争气,碍着你们二位什么了?别瞎想!
涂二爷:我就不该叫大爷去呀!
白景琦:别的好说,这事儿真不能叫二老太太知道。
槐花:赶快拿银子先把大爷赎回来再说!
白景琦气愤地:赎什么?叫他死!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涂二爷:生气归生气,人哪儿能不救?
白景琦:怎么救?甭说十二万,一万二我都拿不出来!你算算,二老太太七十大寿,这十万两银子不能动吧?老太太还有几个整寿?刚筹来的军饷,百草厅负担了一半儿,是从济南、天津、西安、南京五家儿凑来的,能动嘛?上个月一把火烧了九转金丹七万两,宫里欠的二十二万银子打了水漂儿,你还不知道吧?水路起运的两船药材叫土匪劫了,里里外外八十万两银子没有了!我拿什么去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