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二闸东花园花厅。
一溜条案,十几个孩子:白景怡、白景双、白景泗、白景武、白景陆、白景琦等都在伏案作画写字。
白雅萍来回走动,俨然一位监考官。
白雅萍:今天是二奶奶四十大寿!都给我好好写,等会儿二奶奶要看你们的真本事,谁学得好,重重有赏!先不许落款儿啊!
白景怡在画一幅牡丹,白景琦在扇面上写百寿字。
东花园内小山坡。
山坡上绿荫遮映,繁花盛开。
白文氏陪着前来祝贺她四十大寿的申大人、魏大人等男女贺客一行十几人缓缓走下山坡,白颖轩默默跟在后面。
申大人:今年也是太后老佛爷的六十大寿,皇上和荣大人正筹划着给老佛爷庆寿呢,听说要普天同庆啊!
魏鹤卿:瞧着吧,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战端一开,老佛爷还有心思过生日?
白文氏:你说老佛爷都这岁数了,一天到晚得操多少心?
魏鹤卿:都一样,二奶奶,你也不少操心哪!
白文氏:那可不一样,家里这点儿破事儿跟朝廷大事怎么比?
叫他们操心去吧,只要不打到北京城,咱们该怎么乐还怎么乐!你们说是不是?申大人说罢,众人忙附和。
白文氏:走,到花厅去歇会儿,看看孩子们都画了些什么!
众人向山坡下走去。
东花园花厅。
白雅萍一个个地看着,走到白景琦前停住了,奇怪地左看右看:你写的这是什么?
白景琦:百寿字。
白雅萍:这都是寿字么?
白景琦:是!
白雅萍:能把一个字写出这么多花样儿来?
白景琦:别捣乱!
白景琦全神贯注地写着。
花厅门口。
白雅萍的二丫头苦杏焦急地向她招手。
白雅萍诧异,心想苦杏大老远从关府跑来一定有事,忙走过去问:大老远的你跑来干什么?
两人焦急地议论著什么。
白景琦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了头,见白雅萍和苦杏匆匆而去,忙放下笔追了出去。
花厅外廊子。
白雅萍和苦杏匆匆向外走。
白景琦追上了苦杏,两人边走边嘀咕着,快步赶上白雅萍,一同走了。
白文氏、申大人、魏大人等从旁门走了进来。
胡加力忙迎上来:小爷们都写完了,都在那儿等着领赏呢!
白文氏:写得好才有赏,写不好一人赏一个脖儿拐!
大伙儿都笑了。
东花园花厅。
孩子们靠边儿站了一溜儿。
白文氏等人走进,俯身在条案上边走边看,贺客们不时发出议论。
条案上有字有画、寿字、福字、牡丹花、寿山石、对联孩子们在一旁紧张地望着。
白文氏对条案前的贺客:请申老先生给评一评,咱们这儿就属您的学问高了。
申大人笑了:那我就倚老卖老不客气了。
白颖轩:请您给孩子点评,大才小用了。
申大人走到一幅牡丹前:要说画儿,这幅牡丹一品最好。
继又走到白景琦书写的扇面前:要说字,当属这幅百寿字了。
白文氏回头问孩子:状元出来了,牡丹是谁画的?
白景怡:是我。
白文氏:这个寿字扇面儿呢?
孩子们无人应,互相看着。
白景怡道:那是景琦写的。
白文氏:景琦呢?
丫头银花忙回道:一写完就跑出去了。
白文氏:不懂规矩,就知道贪玩儿!胡总管,快赏,每个人都有一份儿,景怡和景琦重赏!
一个丫头端着盘子上来,掀开红布,上面摆着精致的笔筒,笔架,镇尺,湖笔、砚、墨等。
申大人、白颖轩等人仍在研究孩子们的书画。
申大人拿着白景琦写的扇面儿欣赏,问:这孩子多大了?
白颖轩:十四。
申大人:老师是谁?
白颖轩:季宗布。
申大人点点头:知道、知道!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听说要进军机了。
白颖轩:我这孩子顽皮得很,只有他教得了。
申大人:不过这孩子的字聪明有余,笔力不足,可以临一临魏碑。
白文氏找不着白雅萍,问:姑奶奶哪儿去了?不是她一直在这儿看着吗?
胡加力:听说叫关家的丫头叫走了。
白文氏诧异:关家的丫头?什么事儿?
银花忙把白文氏拉到一边,低声道:关家大爷新娶的姨奶奶生了个儿子,香伶抱了一下,这位姨奶奶急了,说香伶是雅萍姑奶奶的女儿,不吉利,把香伶打了一顿,还关起来不给饭吃!
胡加力:这也太不像话了。
白文氏:你快去看看,把姑奶奶接回来,她去有什么用?弄不好又犯病了,孩子的事儿明儿我去说。
白宅上房院卧室。
胡加力已经把白雅萍接回来了。
白周氏搂着白雅萍直落泪,白雅萍像孩子一样靠在老太太怀里抽抽搭搭哭诉:他们不叫我进门儿。
白周氏:二奶奶,你去把香伶接过来吧,那么小的孩子,哪儿禁得住他们这么揉搓。
胡加力:甭说接回来,连个面儿都不让见,孩子姓关,咱们做不了主啊!
白文氏:接不过来也得去跟他们论论理!
胡加力:他要讲理,就不会跟孩子过不去了,我接的时候,姑奶奶正坐大门口儿哪儿哭呢!
白文氏:苦杏呢?不是她接的你吗?
白雅萍:一到了大门口儿,苦杏和景琦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白文氏:这个景琦,光跟着捣乱,等回来再跟他算账!
银花撩帘儿进了屋:二奶奶,关家大爷来了。
白文氏奇怪地:他来干什么?我正要找他呢,他倒上门儿来了。
白宅敞厅。
关少沂一脸焦躁:请您还是把香伶交出来。
白文氏:真是大白天说梦话,我正要去府上要人呢,你反倒上我这儿要人来了。
关少沂:香伶就在府上。
白文氏:谁说的?
关少沂:我们家有人看见了。
白文氏:要是不在我这儿呢?
关少沂:我绝不再登你们白家的门儿!可要是在这儿呢?
白文氏:你把孩子领走,绝没二话!
关少沂:那好!还是问问你们家的景琦吧!
白文氏莫名其妙:问景琦?回头对秉宽:去!叫景琦来!
秉宽站在厅外心神不安地:二奶奶,您请来一下。
关少沂冷眼看着白文氏和秉宽。
白文氏知道出了事儿,疑惑地走到秉宽面前:出了什么事儿?
秉宽:景琦他在花房呢!
白文氏:去叫他来呀!
秉宽为难地压低了声音:您还是去看看吧!
白文氏感到不妙,急忙走向后厅。
白宅花房。
白文氏掀开草帘子刚进花房就愣住了
关香伶侧身躺在躺椅上,白景琦从乳钵里拿药,在关香伶肩膀上、背上抹着乳钵里是白景琦配制的草药。
白文氏惊讶,秉宽担心,共同注视着白景琦。
看见白文氏,正在泥炉上煮药的苦杏忙站了起来。
花房里不能生明火,快搬出去!白文氏说着,秉宽忙上前搬炉子。
白文氏走到白景琦前:香伶怎么会在这儿?
白景琦:我把她接回来的!
白文氏:偷着弄回来的吧?
白景琦:我和苦杏从后门背出来的妈,您看哪!
关香伶肩、背、腰、腿上全是伤痕,惨不忍睹。
白文氏很是难受,吩咐着:秉宽!快去叫二爷来看看!又对白景琦说:你怎么也不言语一声?关家来要人了!
关香伶哀怨地:舅妈,我不走!
白景琦看着白文氏:反正我也不叫她走!
白文氏为难地望着她,终于下了决心,转身向花房外走去。
白宅敞厅。
回到敞厅,白文氏进门就质问:这孩子犯了什么错儿了?
关少沂反问:先说在不在你这儿?
白文氏:在!
关少沂:那好,把人交出来!
白文氏固执地:这孩子犯什么错儿了?
关少沂:你管不着!这是我们家的事,她是我女儿!
白文氏:你还知道她是你女儿,打成了那个样儿!告诉你,她也是我的外甥女儿!
关少沂:你刚才说了,只要人在这儿,你就得让我领走!
白文氏:我是说了,可这孩子的伤得治,你现在不能领走!
关少沂大怒,拍案而起:岂有此理!
白文氏反而不动声色:你跟谁拍桌子!啊?你们也算书香门第,往死里折磨一个孩子,圣人的话一句没记到心上,都吃到肠子里边去了?
关少沂冷笑道:你们家好!把我儿子活活摔死,这算什么门第?
白文氏:关大爷!旧账不能算、旧仇不能提!就是因为老也解不开这个疙瘩,你们才对这孩子下毒手
关少沂强压怒火听着。
白文氏:你娶了新奶奶,可这孩子也是你的亲骨肉,关大爷,咱们都心平气和地想想,孩子招谁惹谁了?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这孩子我先留下,治好了伤,一定给你送回去!
关少沂显然和缓多了:我把她带回去也能治伤。
白文氏深沉地:你把她带回去就是你们新奶奶的眼中钉、肉中刺,早晚会要了这孩子的命!仇不能越结越深,这仇也不能一代一代地往下传
关少沂低下头听着。
白文氏:这孩子的妈已经疯了,你还想叫两代人都不得好下场吗?
关少沂完全被感动了,皱着眉两眼望着地,痛苦地听着。
白文氏越说越难过,声泪俱下: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是她的亲爸爸呀白文氏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关少沂突然站起身,低着头向厅外走去。
白文氏抬起泪眼望着。
白宅花房。
白颖轩已经来了,正在惊讶而又有些惶恐地看着手中的一张药方。
白景琦蹲在地上用乳钵捣鲜草药,关香伶躺在一边。
白颖轩抬起头看着白景琦:这是你开的方子吗?
白景琦头也没抬:是啊!怎么了?
白颖轩:从哪儿抄来的吧?
白景琦斜了白颖轩一眼没有回答,又低头捣药。
白颖轩将乳钵夺了过来仔细看着:这哪儿成!去屋里拿再造膏来!
关香伶:舅!挺好的,我这痛好多了。
白颖轩惊诧地望着白景琦和关香伶发愣。
白景琦夺过乳钵接着捣药。
苦杏端着一碗汤药走来,要递给关香伶。
白颖轩忙阻止:等等!又低头看药方子,他显然有些急了,训斥道:你居然敢用羊踯躅,还用这么大的分量!
白景琦:这有什么?这是活血止痛的,你看看她的伤就知道了。
白颖轩: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白景琦:季先生教的!
白颖轩:不行、不行!道理上是没什么错儿,可这么用药的人,一定得自己先尝药,你怎么就敢给她喝?
白颖轩夺过药碗将药泼在地上。
白景琦生气而又不服地望着白颖轩。
白颖轩道:瞪什么眼你?你刚多大?你就敢开方子,你胆子也太大了!
白景琦:我早喝过了,您怎么知道我没喝?
白颖轩:那也不行!人命关天!你先开个三年五年方子,请名医看过指点,觉得你行了,你才能行医,懂不懂?
白景琦低头不语。
白颖轩:你这儿怎么淘气胡闹我都不管,可这人命关天的事儿,我绝不许你胡来!
白景琦:那元朝的李东垣怎么十四岁就能看病?
白颖轩:住嘴!忘了你大爷是怎么死的了?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白宅二房北屋厅,夜。
一家三口都在北屋厅里。
白颖轩把方子递给白文氏:你看这孩子居然敢开方子。
白文氏没有接:我又看不懂,他跟谁学的?
白景琦忙接上:季先生!
白颖轩:这位季先生真是个能人,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肚子学问。
白文氏:他的医术比得上咱白家?
白颖轩:二奶奶!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哪!景琦,你看过《叶天士医案》么?
白景琦:季先生一篇一篇地讲过。
白颖轩拿过《叶天士医案》顺手翻开一篇,指给白景琦看:看看这个脉案,用药妥当么?
白景琦接过迅速看了一遍:看这脉案,内有停食,表有风寒,要清要表,应该大下大汗,我要开方子就把银花换成麻黄。
白文氏探询地盯着白颖轩,白颖轩不动声色地又翻开一篇指给白景琦看:这个方子呢?
白景琦看过以后:这个方子用的是峻补,可看这脉案应该清补才对,野辽参换上花旗参就好了。
白颖轩紧接着问:为什么不用海藻海带?
白景琦张口就来:这里边儿有十八反!
白颖轩目瞪口呆地望着白文氏。
白文氏担心地:怎么?说得不对?
白颖轩转头看着白景琦,深深叹了一口气:唉!难为他这么小的年纪有这样的灵性,我不早跟你说过医药行这碗饭不能吃嘛!
白景琦:季先生说就算不指望这个吃饭,可到了要紧的时候也能救人一命。
白颖轩无可奈何地叹着气:祖传下来的就是这个种,拗不过命啊!
白文氏一定要知道底细:他这方子开的到底对不对呀?
白颖轩:岂止是对!有一味药是连我都不敢下的!都说艺高人胆大,你小子胆儿是真不小,可你有那么高的艺么?
白颖轩亲昵地不住打白景琦后脑勺:啊?有那么高的艺么?有那么高的艺么你?傻大胆儿
白颖轩边打边笑,白景琦笑了,白文氏看着爷儿俩闹,也开心地笑了。
白宅敞厅。
季宗布和白文氏在谈话,白景琦在白文氏身边静静地听着。
季宗布:如今日本人打朝鲜打得紧,到了鸭绿江了,恭王爷复出,调我去军机,我懂洋文;李鸿章大人去日本和谈,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国运日衰,我也不好推辞,做个章京罢了,可以后就没有功夫教景琦了。
白景琦歪着脖子低着头,满脸不快。
白文氏不禁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景琦刚刚有点儿长进,全靠季先生栽培,可是您这一走
我知道!季宗布转向白景琦:景琦!我看除了我也没人管得了你,我一走你又该淘气了吧?
白景琦扭头看院子里不语。
白文氏忙道:怎么不说话呀?季先生问你呢!
季宗布:我又不离开京城,以后有什么要问的,还可以去找我,我也留下儿心,以后有合适的先生我再举荐给二奶奶!
白景琦大叫:不要!转身走出敞厅。
白文氏喝道:站住!怎么这么没规矩!
季宗布忙拦住:叫他去吧!我一走他心里敝不过劲儿来,我看二奶奶理家实在是百里挑一,可管孩子,恕我冒昧,大可不必把孩子管得循规蹈矩
白文氏不解地望着季宗布。
季宗布:这孩子不会哭,自然带了一种刚性,生下来就笑,是把世情都看透了,有这两样一定能成就大业
白文氏:可这孩子太个别了,哪儿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孩子?
季宗布:龙生九种,种种不同,天下孩子都一样不就乱了套了么?生养孩子也就没多大意思了吧?
白文氏:季先生的话实在是透着新鲜,我是怕
季宗布一笑:用不着怕!无非是出点儿格儿,闯点儿祸!您想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不是犯上作乱起家的?可一坐了天下,却教训子民要忠君爱国,这几位祖宗若都是忠君爱国之辈,他做得了皇上吗?
白文氏:您说这话,我可真是闻所未闻!
这也正是景琦肯听我几句话的原因。季宗布站起身,白文氏也忙站起。
季宗布:我得走了,只望二奶奶听我一句话:对这孩子,顺其自然。
白文氏:您愈这么说,我这心里反而愈没底。
季宗布笑了:无为而治,您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白宅大门口。
白景琦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门旁的小石狮子上。
白颖轩、白文氏送季宗布走出大门。
白景琦摆着身子,两眼望着地下。
季宗布走出大门望着白景琦道:我走啦!
白景琦仍两眼望着地没有理睬。
白文氏与白颖轩无奈地互相看了一眼:这孩子
季宗布笑了笑走下台阶,上了马车:二位请回吧!
白景琦忽然从石狮上跳下,一下子蹿到车前,扶住车辕子,低头不动了。
陈三儿扬鞭的手忙停了下来。
季宗布微笑着望着白景琦,低声:我得走了。
白文氏和白颖轩也充满留恋地望着。
白文氏召唤:景琦,快回来。
白景琦低头不语。
季宗布:回去吧。
白景琦仍固执地站着一动不动。
白文氏、白颖轩无奈地叹着气。
僵持良久,季宗布想了想道:要不就上我那儿去玩儿一天?
白景琦二话没说,一跃上了车,钻进了车里。
白文氏:我不答应呢,你就上车了?
白景琦伸出手猛拍陈三儿的后背一掌:快走!
陈三儿忙挥鞭,马车启动。
季宗布回头:放心!我晚上把他送回来。
白颖轩、白文氏依依不舍地望着马车远去。
季家书房。
季宗布带白景琦走进书房。
白景琦完全惊呆了,只见满屋子全是书,书架上是书,靠墙高高地堆着、地上高高地摞着是书,书桌上也摆满了书;到处还挂着各种武器:刀、剑、弓、火枪、手枪、短刀、匕首
白景琦似进了迷宫,边走边贪婪地看着。
季宗布在一个书架上翻找着什么,回头见白景琦正把玩一个用鲨鱼皮鞘装着的匕首,便道:喜欢吗?送你吧,留着玩儿,别拿去惹祸。
季宗布抱着一大摞画报走到白景琦前,扔在地毯上:你自己看吧,我得出去,等我回来一块儿吃饭。
季宗布走了。
白景琦拿起画报翻看,一下子便入了迷,慢慢坐到了地毯上,如饥似渴地看起来。
教堂后院。
黄春正把洗好的床单、被单晾在一条长长的绳子上。
白景琦在晾着被单的掩护下,弓着腰悄悄走向黄春。
黄春正把被单拉平,白景琦突然站起,吓得黄春跳起来:哎呀!吓死我了,是你呀!
白景琦:你还干这个?
黄春:那可不是,还没洗完哪,你看!
大木盆里泡着一大堆小孩子衣服。
白景琦:他们拿你当丫头?
黄春:本来就是丫头!我就知道你要来。
白景琦:你怎么知道?
黄春:反正我知道。
白景琦:你不是说请我喝咖啡吗?
黄春:快来!我刚给神父煮上。
二人向黄春住的小屋跑去。
黄春卧室外屋。
泥炉上煮着咖啡壶,微微冒着热气。
两人各自坐在小板凳上。
黄春倒了一杯咖啡递给白景琦,起身去拿糖。
白景琦猛吹了几口气,急忙喝了一口:嘿真难喝!
黄春从里屋出来,拿着糖笑了:急什么?还没放糖!
黄春坐到白景琦身旁,给他杯里加糖搅拌后:再喝。见白景琦喝了一口,问:香不香?
白景琦:嗯不怎么样,还不如茶好喝呢。
黄春:白老爷是你三叔?
白景琦:是啊,他待你好吗?
黄春:也没什么好不好,他说他替我找爸爸妈妈你喝呀!
白景琦:喝!待我捏着鼻子将它喝了吧!
白景琦果然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光了:他呀,才不会替你找呢!
黄春:为什么?他跟我说了好几回了。
白景琦:他是我三叔,我还不知道他。
黄春:主会帮助我找到的。
白景琦:主是谁?
黄春:救苦救难的上帝。
白景琦:那不就是观音菩萨嘛!
黄春:不是,主是洋人!
白景琦:那他们俩谁大?
黄春:当然主大!
白景琦:不对吧?观音菩萨大!
黄春:主大!
白景琦:洋人怎么会管到咱们这儿来了?观音菩萨大!
黄春不高兴了:主大!把头扭到一边。
白景琦出神地望着黄春,黄春故意对他不理不睬。
白景琦道:主大、主大!春儿,让我香你一口!
黄春奇怪地回过头来:香一口是什么?
白景琦:你过来,我小声告诉你。
黄春将头探过来,白景琦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黄春不解地摸着自己的脸:这是干什么?
门突然开了,白颖宇走进来,虎视眈眈地望着二人:干什么呢?
白景琦:找春儿来玩儿。
白颖宇:我问你刚才干什么呢?
白景琦:没干什么,喝咖啡。
白颖宇:我问你我进门儿之前你干什么呢?
白景琦不语。
黄春奇怪地望着。
白颖宇:我都看见了,我看了老半天了!说!
白景琦:我香了她一口。
白颖宇:你个坏小子,你刚多大,你跟谁学的啊?
白景琦:跟三叔学的你那天不是叫人香了一口?
白颖宇一下子愣住了:嘿你怎么不学好啊你?
白景琦:跟三叔学还不好?
白颖宇:少废话、少废话!滚滚!谁叫你上这儿来的?
黄春:我还上他们家玩儿过呢!
白颖宇:你少插嘴!我说你怎么老不来?神父等着要咖啡呢,快去!
黄春端起咖啡壶走出门去。
白颖宇两眼瞪着白景琦:你个小屁孩儿,也懂得玩儿姑娘了?你也不挑挑人儿!你知道这丫头是谁吗?
白景琦:我管她是谁呢!
白颖宇:是咱们白家大仇人的孩子!我早晚收拾了她!
白景琦惊讶地望着白颖宇:谁是仇人?
白颖宇:你少问,快走!以后不许你上这儿来!
白宅二房院北屋厅。
白颖轩正一篇篇地审阅白景琦的大字。
白景琦站在一旁,白文氏端个小碗在哄白玉婷。
白文氏:他说是大仇人的孩子?
白景琦:还说早晚要收拾了她!
白颖轩:甭问,这是冲着武贝勒来的,一准是詹王府大格格的孩子。
白景琦:她来过咱们家,上回唱堂会,跟着三叔来的假小子就是她。
白颖轩:我不是叫你抄魏碑么,你怎么不听?
白景琦:季先生说写字是为了用,不是为了看,用不着那么较劲!
白颖轩:季先生说什么你都听,我说话只当是放屁!
白景琦嘿儿嘿儿笑了。
白文氏:那俩孩子不是送走了么?
白颖轩:我早听说老三把那俩孩子找回来了,朝着詹王府要钱呢。
白文氏:怎么干这缺德事儿!这仇还不够深么?老爷就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才送了命。
白颖轩:是啊,就他那身子板儿,不生闲气能活一百岁!
白文氏:何苦还要结仇呢?消消停停过点日子不行么?
白景琦疑问:妈,谁跟谁有仇呀?
白文氏:小孩子少问,以后不许再去教堂找她玩儿!
白景琦不平:我跟她又没仇儿!
白宅甬道。
白文氏与白颖宇从敞厅后门走进甬道,两人争得面红耳赤。
白颖宇高声地:这是谁说的啊?谁说的?
白文氏:有没有这回事吧?
白颖宇:没有!啊,我知道了,是你那宝贝儿子说的吧?
白文氏:是他爸爸说的!有没有?
白颖宇:没有,甭诈我!
白文氏:街面儿上没有不知道的了,你自己到处放风儿,说找到了武贝勒的孩子!
白颖宇:街上的传言你也当真?他们家的人死绝了才好呢,我还替他们找孩子?吃饱了撑的?我没那善心!
白文氏:老三,我也不和你较真儿,我把话说到头里,冤仇宜解不宜结,你想坑别人,最后准把自己坑进去!
白颖宇:是他们先坑的我!
白文氏:咱们这辈儿的已然如此,底下这一辈儿不能再受累,这话我跟关家大爷也说过,你掂量着办!
白颖宇:怎么了这是?好像我干了什么坏事儿了似的!
白文氏:是人家的孩子给人家送回去!没有这回事儿,算我白说!
白文氏说完转身走了,白颖宇干瞪眼站在那儿。
白颖宇:合着我什么都不对!
白宅大门口。
大门口冷冷清清,只有白景琦一个人坐在门旁的小石狮子上,他的手中拿着季宗布给他的匕首,百无聊赖地玩儿着。
白宅敞厅。
敞厅里支起了一个大长条案,上面摆满了各色布料,两个裁缝正忙得不可开交,孩子们和丫头吵吵嚷嚷地在量尺寸,白雅萍跟着瞎忙。
关香伶刚一上前就被白景武推了出来。
关香伶:该给我量了。
白景武:你是谁家的孩子?去去去!
关香伶委屈地站在边儿上。
白文氏在另一边儿正在清点一大摞大褂儿和马褂儿,检查着品质,雷掌柜站在一边。
胡加力:活儿挺好的,柜上每位先生一件,赵五爷多一件马褂儿。
白文氏:嗯!先送去吧!交给赵五爷就行了,今年冬天给每位先生做件皮袍儿吧!到瑞蚨祥去挑料子,赵五爷和你要挑最上等的。
雷掌柜忙记在簿子上。
胡加力:谢谢二奶奶!
白文氏走来把白雅萍拉到一边:我那儿有块好料子,咱俩一人做一件吧,放好多年了,跟我拿去经过吵闹的孩子们身边:别吵,一个一个来!二人走了出去。
白宅大门口。
白景琦仍无聊地骑在小石狮上,手里拿着季宗布给他的匕首,百无聊赖地玩着。
关香伶擦着眼泪抽抽搭搭从大门里出来了。
白景琦忙问:怎么了香伶?谁欺负你了?
关香伶边说边向外走:景武不叫我做衣服,说我不是你们家的人。
白景琦忙从小石狮上跳下拦住了她:你上哪儿去?
关香伶:回家!
白景琦:你回那个家干什么,这儿才是你的家呢!走!
白景琦拉着关香伶进了大门,向敞厅走去。
白宅敞厅。
白景武正在量身,白景琦一把将白景武揪了出来。
白景武叫着:干什么?干什么?
白景琦:你欺负香伶!
白景武争辩:谁欺负她了?
白景琦用力推了一把白景武:你干吗欺负她?
白景武:你干吗推我?
白景琦:我推你了,怎么着?推你了!说着又当胸推了两把。
白景武:你敢
白景琦:我就敢!怎么着?来!你推我一下试试,来呀!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孩子们围了一圈儿紧张地看着。
白景武没敢动手。
雷掌柜:小爷们,先量衣裳好不好?
白景琦:先给香伶量!你再敢欺负香伶我就揍你,今儿先记你一顿打!
白景武仇恨地望着白景琦。
关香伶走到雷掌柜前量衣服。
白景琦转身向厅外走。
白景武忽然赶上前用脚踹白景琦,哪知白景琦突然转回身一把抄住白景武的脚用力一甩,白景武重重地摔在地下。
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
白景琦:早防备着你呢!背后下手,什么东西!
白景武跳起扑向白景琦:我今儿跟你没完!
白景琦忽然拔出了匕首:我宰了你!
孩子们像炸了窝似的乱跑乱叫:景琦杀人啦
白景武吓得乱跑,白景琦在后追赶。
白景武绕着长条案跑,白景琦蹿上条案,跃下拦住白景武,上前便抓。
白景武忙向后退,倒在条案上,连人带条案一起翻倒在地上。
白文氏慌忙跑出来大叫:景琦!
白景琦住了手,仍愤愤地望着白景武。
白景武坐在地上叫着:二婶,他要宰我!
白文氏气愤地:跟我回屋!
白宅二房院北屋厅。
白文氏端坐在椅子上逼视着白景琦。
白颖轩在一旁漠不关心地走来走去。
白文氏:你那刀子哪儿来的?
白景琦:季先生给我的。
白文氏:拿来!
白景琦:这是季先生给我的。
白文氏:我叫你拿来你听见没有?
白景琦十分固执:这是季先生给我的。
白文氏大怒,站起身回手抄起了掸把子,扬手就打。
没想到白景琦突然扬起手将她的胳膊架在空中。
白文氏大出意料,愣住了。
白颖轩也愣住了。
白文氏也不知是在问谁:这是怎么了?
白景琦笑嘻嘻地:妈,您打我也打不痛,也打不哭,还把您累得够呛,您往后该歇歇儿啦!说罢将白文氏的双手放下来往身上两侧一靠,撒腿跑出了屋。
白颖轩像看戏一样惊奇而又开心。
白文氏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仍愣愣地望着门外:这孩子怎么敢这样?
白颖轩突然笑了,笑得直咳嗽:你还当他是小孩子他大了你打不得了
白文氏颓然地坐到椅子上,自言自语地:孩子大了打不得了!
街上。
白景琦在行人不多的街上踽踽独行,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
他在一胡同口听一卖唱女孩儿唱梅花大鼓。
女孩儿边敲鼓边唱,靠墙坐着一个老头儿弹着弦子,面前倒放着一顶破草帽儿。
只有白景琦一个听众,行人漠然地走过。
白景琦似懂非懂地听着,当他掏出两个大子儿扔到了草帽里时,抬头才发现老头儿是瞎子,于是他又好奇地走到女孩儿面前,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现她也是瞎子。
白景琦呆呆地看着,女孩儿仍在唱。
季宗布家门口,雨夜。
白景琦走过门口,回头望望,又走了回来,望望大门又转身缓缓走到了街对面,天下着小雨。
白景琦蹲在墙根儿下,抬头望着大门
天黑了好久,雨还在下。
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季宗布一下车立刻发现了白景琦,忙走过来:这不是景琦么?等我呢?
白景琦低头不语。
季宗布俯身:跟家里闹别扭啦?
白景琦没有回答,只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家里都不知道你上哪儿了吧?季宗布回头对车把式道:江四!去白家送个讯儿,就说景琦在我这儿住些日子!
江四答应着走了。
季宗布:景琦,进来吧!
白景琦忙站起跟着季宗布走向大门。
自雨夜之后,白景琦将季宗布家当成学堂。
这位季先生的授徒方法,大概是独一无二的;既教画画儿,又教打枪,又练挥刀对打,又教铁砂掌之类武功。
师徒二人都自命不凡,就连写条幅练字,也是狂放如诗仙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之类。
光阴似箭,几年过去了。
一日,白景琦和季宗布骑马来到野外。
从来总是在后面的白景琦,这一回竟一路领先,季宗布高喊着紧追不舍。
看着相互有段距离了,白景琦突然勒马,枣红马扬蹄直立嘶鸣,白景琦回过头来大叫:季先生,您赶不上我啦!
随后奔来的季宗布,看着英俊剽悍的白景琦,这才感到这个十八岁的学生,从个头上来说,确实已然长大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