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条口教堂。
白颖宇带着黄春走进了教堂。
空旷的教堂里,黄春迟疑地穿过大厅缓缓走向耶稣像。
白颖宇和德国神父容华史站在门道里,看着黄春的背影。
容华史:叫这孩子到育婴堂先干点杂活吧,可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白颖宇:我得叫她爸爸出面来领她,我绕世界一放风,不怕他不出面。
黄春孤零零地站在耶稣像前,好奇而又庄严地望着。
教堂响起了钟声
白宅大门口。
白颖宇走到门口刚上台阶,拐子突然从墙角跑出来,连声叫着:三爷!
白颖宇:哎哟!拐子!你在这儿干吗呢?
等您呢!有日子没见了,给您请安来了。拐子说着忙请了个安。
白颖宇:行了、行了!有什么事儿快说吧!
拐子:那什么那不是那谁您知道啊!武贝勒他
白颖宇:噢!贵武那个王八蛋叫你来的吧?
拐子笑了:没您不圣明的。
白颖宇:这小子躲了我快一年了吧?怎么今儿想起我来啦?
拐子:他说有什么事儿都好商量,叫您千万别记仇。
白颖宇:甭跟这儿瞎绕搭我你告诉他,闺女、儿子全在我手里呢,有本事他这辈子甭见我!
白颖宇转身就走,拐子忙上前拦:三爷、三爷!
白颖宇:我跟你说不着!叫他自己来!想躲着我,没门儿!
白宅马号。
季宗布从圈中拉出一匹马,陈三儿也拉一匹马出来,交给站在院中的白景琦。
白景琦接过马缰不知所措地望着季宗布。
季宗布什么也不说,牵着马就向外走。
白景琦犹豫片刻,也牵马跟了出去。
陈三儿担心地望着,秉宽早溜了出去。
白宅上房院。
白文氏和秉宽站在院子里。
秉宽禀报:您快去瞧瞧吧,季先生他、他跟景琦
白文氏站着没动。
秉宽急了:再去晚了,就走了
白文氏一动不动看着秉宽。
秉宽更急了:您听明白了吗?他们拉了两匹马
白文氏依然冷冷地望着秉宽。
秉宽:万一出了事我
白文氏还是冷冷地望着。
秉宽一下子泄了气:我我还是少废话吧!
白文氏笑了。
秉宽再找白景琦和季宗布,已没了影儿了。
郊外旷野。
季宗布扶白景琦上了马:敢骑吗?
白景琦:敢!
季宗布又问:不怕摔?
白景琦干脆地:不怕!
季宗布:走!
季宗布先让他在前边骑行,转身上了自己的马,看有段距离了,季宗布突然两腿用力一夹,一抖缰绳,坐下马猛地窜出,越跑越快,飞快地从白景琦坐的马旁掠过。
白景琦的马小跑着突然受惊,奋蹄往前一蹿,白景琦收不住,从马上摔下,坐在地上晕头转向。
起来、起来!骑上去!季宗布勒马掉头,大声叱喝。
白景琦狼狈爬起,抓住缰绳费力地爬上马背。
跟我来!季宗布扬鞭催马,再次从白景琦身旁掠过。
白景琦策马,追赶着前面的季宗布
白宅二房院北屋,夜。
白颖轩躺在被窝儿里。
白文氏上炕正在钻被窝儿:啊!这被窝儿里真凉!都几月了?冷得邪乎!
白颖轩:钻我被窝儿,我焐了半天了,暖和着哪!掀起被子。
白文氏忙往过钻,腿刚一伸过去忙又缩了回来,瞪起了眼:你又弄好些烂石头搁被窝儿里!
白颖轩耍赖地:文房四宝!文房四宝!
白文氏气得大叫:什么宝!我都给你扔出去,你信不信?
白颖轩吓着了:信!信!你别过来了,你还在你被窝儿里睡不就结了吗?
白文氏躺回自己被窝儿:你猜怎么着?今儿季先生带景琦出去,给他买了驴打滚儿,他愣颠儿颠儿地跑回来给我送两块,叫我尝尝,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懂事儿了?
白颖轩:这有什么新鲜的,前儿还给我送两块他奶奶给他的绿豆糕。
白文氏:祖上显灵了吧?可他整天和季先生这么瞎跑,也不正经念书,这也不是个事儿吧?
白颖轩:你呀,整天就知道瞎忙,你去那屋看看。
白文氏:看什么?
白颖轩不语。
白文氏疑疑惑惑爬出被窝儿,下了炕,披上衣服撩帘子向屋外望去,见东里间还亮着灯。
白文氏回头:哟,这孩子睡着了没吹灯。
白颖轩笑了:你去把灯给他吹了。
白文氏走到东里间门口,撩开帘子向里望,油灯下,白景琦正趴在炕上看书。
白文氏很是吃惊:景琦,你怎么还不睡?
白景琦没有理睬,聚精会神管自看书。
白文氏:都什么时辰啦还看!
白景琦见白文氏不走,翻个身仰卧,两眼却始终没离开书,咕哝了一句:哎呀,别捣乱!
白文氏一愣:捣乱?我?放下帘子:我捣乱?
白文氏返回卧室,又钻进被窝儿:看书呢,问他两句还挺不乐意,说我捣乱!我成了捣乱的了!
白颖轩:他天天这样,看书的时候最讨厌别人瞎打岔儿!
白文氏:邪了门儿了,这季先生瞧着稀里嘟当的,他怎么就把这孩子给治了?
白颖轩:一物降一物,季先生不是凡人!
夜深人静了,白颖轩早已发出了鼾声。
白文氏一直没有睡着,她轻轻地爬起来,披上衣服又来到东里间。
东里间油灯还亮着,白景琦已经睡着了,书搁在他的胸口上。
白文氏轻轻地把书拿掉,把白景琦的胳膊放进了被窝儿。
白景琦突然呵呵笑了两声。
白文氏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白景琦睡得很熟。
白文氏把自己的棉衣盖到白景琦的被子上,吹灭了灯。
黑地儿里,白文氏充满温情地看着熟睡的儿子。
范记茶馆单间。
桌上摆着酒菜,贵武焦急不安地来回走着,不时掀帘子往外看,又坐到椅子上冲着酒菜发愣。
突然间,他听到外面范掌柜在热情地连声叫着三爷,知道是白颖宇来了,忙走出单间,高高撩起门帘,亲热地:三哥!
白颖宇连正眼都没看贵武,径自进了单间,歪坐在椅子上,斜着眼看贵武。
贵武格外殷勤斟酒:三哥,来、来,不成敬意。
别来这套!别来这套!啊?白颖宇拿起酒杯将酒泼在桌上。
贵武委曲求全地:三哥不赏脸?我我对不起三哥!
白颖宇不屑地:完了?
贵武:我不是人!
白颖宇:完了?
贵武:别这样呀!我卷跑了银子是想赌赢了咱哥儿俩分!
白颖宇:完了?
贵武尴尬地无言以对。
白颖宇:你找我来,就为了叫我听你这两句屁话?
贵武:三哥,我要是有银子不拿出来,天打五雷轰,太阳落山我吐口血就死!
白颖宇:没银子你找我来干什么?
贵武:我听说,那俩孩子你找着了?
白颖宇大为光火:谁说的谁说的?啊?谁说的?
贵武:这没人不知道啊!
白颖宇笑了:要不是听到这个讯儿,你大概能躲一辈子不见我!
贵武装得十分真诚:哪儿的话!我正满世界弄银子,想无论如何把银子凑齐了再见您!
白颖宇:甭拿这屎话填和我,什么孩子?不知道!回见吧您哪!
白颖宇说着起身要走。
贵武忙堵在门口拦住:三哥我给您跪下了。
见贵武跪到了地上,白颖宇得意地看了看,又走回位子上坐下了,跷起了二郎腿晃悠。
贵武:三哥,这俩孩子
话未说完,范掌柜正好一撩帘探进身:二位爷还要点儿他见贵武下跪,不觉愣住。
贵武忙站起:去去去!不叫你别进来!瞎串什么?
范掌柜连连赔不是,忙撂下了帘子退出。
白颖宇看到这一幕,大为开心地笑起来。
贵武:得三哥!让人瞧见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算栽到您手上了。
白颖宇:你自找!
贵武:我自找!我是贱骨头!三哥,您知道我,一妻一妾全不生育;跟大格格瞎弄了这么一档子,倒他妈生了俩!这俩孩子我得要!
不跟你说了么?我不知道!白颖宇自斟自饮起来。
贵武忙坐下:您想怎么着吧?
白颖宇:什么我想怎么着?你想怎么着?
贵武:您您说个数,可我现在没有,您给个限,一两也少不了您的!
白颖宇:打进门儿,你就说了这么一句人话!跟你说实话,这俩孩子不在我手上,可我知道在哪儿,人家开了价儿,一万银子我可说明白了,这里头没我什么事儿!
贵武听傻了,愣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一万银子?您把我卖了得了。
白颖宇:你?半吊钱都不值!二百五吧你!
贵武:这不成了绑票儿了么?
白颖宇:你把我们家景琦弄走,那才叫绑票儿呢!你呀!现世报!
贵武:现世报!可您让我上哪儿弄这么多银子去!
你呀!猪脑子!我给你指条明路先倒酒!白颖宇越说越得意,贵武忙给他斟酒。
白颖宇接着:这孩子不是你一个人儿的,詹王府能不管吗?再怎么说,詹王爷是这俩孩子的外公,孩子丢了,他不急?
贵武:我找他不是找挨骂吗?压根儿就不叫我进他的门儿!
白颖宇:您自己瞧着办,这事与我无关,我也瞎操不着这份儿心!只要为了孩子的事儿,他就不能不叫你进门儿,银子也得出!
詹王府。
贵武在大门口对出来的詹瑜述说着孩子的事。
詹瑜十分惊讶:你说这些是真的么?
贵武:我要瞎说,我是你小舅子!嗨!你是我小舅子!
詹瑜惊讶:我去回王爷,你等会儿吧!
贵武:你叫我进去自个儿跟王爷说。
甭介!你在这儿等着。詹瑜毫不客气,转身就进去了。
贵武无奈:得、得!我成什么人了?我怎么混到这份儿上了!
詹瑜在花厅里向詹王爷禀报贵武的事后,詹王爷很奇怪:不是逢年过节都送银子去吗?
詹瑜:有些日子没送了!我说赶车的老索头儿怎么跑了?这事儿只有他知道。
詹王爷:这么说是真的了?
詹瑜:是真的,是白家三爷送的讯儿。
詹王爷叹了口气:唉!叫他进来吧。
贵武正在詹王府大门外转磨,忽见安福出来道:请武贝勒进去呢。
贵武心头一喜,暗想这一万两银子有人出了。
一进花厅,贵武便忙给詹王爷施礼打千儿: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詹王爷厌恶地:起来、起来吧这事儿你想怎么办?
刚站起来的贵武:白家三爷说要一万银子,才能办妥。
詹王爷火了:这还有王法吗?光天化日之下拐卖人口,白家这又是
贵武解释道:不、不!白家三爷也是受人之托,这事儿跟白家没关系。
詹瑜:你先把孩子弄回来再说。
贵武:我要是有银子就不来求王爷了,请王爷开恩,这孩子毕竟也是王爷的亲骨肉啊!
哼!这事儿你不用管了。说毕,詹王爷生气地转身进了后厅。
贵武愣愣地看着,又向詹瑜投去求助的目光。
詹瑜挥手道:走吧、走吧!
贵武:这算怎么码子事儿?总得给我个准话儿吧?
詹瑜:叫你别管了,这还不是准话儿吗!
就这准话儿贵武急得要嚷嚷,被詹瑜推着出了花厅。
两人走到垂花门,贵武停住了,怯怯地望着詹瑜恳求道:我求你件事儿,我想见见大格格。
詹瑜鄙夷地:大格格?亏你还想得起她来。
贵武: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
詹瑜:你一点儿都不知道?
贵武:怎么了?
詹瑜:大格格也是出去找这俩孩子,连她也下落不明了。
贵武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詹瑜:记得那天夜里,你拦住我的车么?那车里坐的就是大格格。
贵武呆住了:啊!
詹瑜:打那天起,就再也没回来!
贵武没有再问,痴呆呆地转身向外走去。
十条口教堂门外街道上。
贵武茫然地在街上走着,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向哪里走,梦游一般只是迈着两腿。
当他迟缓地走过教堂门口时,里面祈祷的钟声响了。
贵武根本不会想到,就在此刻,在仅一墙之隔的教堂大厅里,在耶稣受难像下,虔诚的唱诗班孩子中,站立着他的女儿黄春
范记茶馆单间。
詹瑜把白颖宇叫来。
詹瑜焦急地:那这俩孩子到底在哪儿呢?
白颖宇满不在乎地:不知道。
詹瑜:那在什么人手上哪?
白颖宇面无表情地:不能说,人家不叫说。
詹瑜:你总得叫人跟我见一面儿啊!
白颖宇站了起来:看来您这人挺不上路的!这事儿我多余管,我也管不了,我管得着么我!
詹瑜急忙道:三爷,您别不管哪!
您哪,另请高明吧!白颖宇说着就要走。
詹瑜忙掏出银票拦住白颖宇:别介!王爷可是挺着急的,这两张银票您先拿着。
白颖宇瞥了一眼银票:丑话说在前边儿,出了什么事儿别找我!我图什么呀?闹不好我再落一身不是,与其这样,您趁早儿把银票收回。
詹瑜委屈地:三爷,我说什么了?这不求您给办事儿么,日后一定重谢!
白颖宇接过银票:那我就先收着,有您这句话叫人听着舒坦!
南记会客厅。
就在白颖宇和詹瑜做交易的同时,白文氏把银票送到了常公公和魏鹤卿魏大人手上。
白文氏:咱宫廷供奉预支了十四万两宫银,还是按老规矩办,给您二位的孝敬已经存到新京钱铺,您二位把银票收好。
魏鹤卿:二奶奶太客气了。
白文氏:这不应该吗?没有二位照应,南记有今天?
常公公:还得说白家的药好,那位董大兴是扶不起来的天子。
魏鹤卿:内务府的老爷儿们没一个不佩服的,说一个女流之辈怎么能撑起这么大个家业来。
白文氏:您太过奖了。
常公公:还说呢?累得生生把孩子生到马车上了。
魏鹤卿:我还有一事不明,要请教二奶奶。
白文氏:请教可不敢当。
魏鹤卿:对面儿百草厅也是白家的牌号,怎么每况愈下,甭说白家的祖传药不见了,就连常用的药也越来越不济了,董大兴说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白文氏故意漫不经心地:老铺有那么多东家,我不便多插手。
魏鹤卿:这就不对了,老铺里边儿也有你一半儿的股份哪。
白文氏笑了:不才一半儿吗?
魏鹤卿一愣,扭头看常公公。
常公公也笑了:魏大人,明白了么?啊?明白了么?
魏鹤卿点点头:大概是明白了点儿。
常公公:二奶奶可是老谋深算哪!
白文氏:嗨!孤儿寡母的,光受人欺负,没皇上恩典,二位照应,我早就喝西北风儿了。
三人大笑。
百草厅议事房。
董大兴向白文氏大发脾气:百草厅的买卖您还想做不想做了?
白文氏:你是掌柜的怎么问我?
董大兴:这掌柜的我当不了了,您拿着一半儿的股份,不能太偏心。
白文氏:我怎么了?
董大兴:秘方呢?您把着方子也行!可这边儿的安宫牛黄没制出来,南记那边儿倒送进宫了。
白文氏:南记有宫廷供奉!
董大兴:百草厅为什么没有?
白文氏:这是内务府的事,做买卖嘛,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董大兴:能不犯吗?您这是存心挤兑我,拿南记跟百草厅打擂台!
白文氏:我入的是老匾股,我没说过拿秘方入股吧?
董大兴:那七八个老人儿为什么也去了南记?
白文氏:他们自己不愿意来百草厅,我有什么办法?
董大兴:我看出来了,您是一心想把百草厅挤垮了是不是?
白文氏:我没事儿自己挤兑自己干什么?
董大兴:别拿我当傻子!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淌这浑水儿,我早该撤!
白文氏:你现在撤也不晚!
董大兴一下子呆住了:二奶奶,真高明!我服了!
饭庄单间。
除了白文氏,董大兴召集了白颖宇、贵武、詹瑜和四个股东在饭庄商议。
董大兴把白文氏的厉害陈述后道:你们谁还不服?尽管说!
白颖宇、贵武、詹瑜和四个股东面面相觑,没人说话,一个个愁眉苦脸。
白颖宇:我服!要撤咱们大伙儿一块儿撤!
股东甲:我到今儿也没弄明白,你是哪头儿的?
白颖宇:董掌柜先说的要撤,那他是哪头儿的?
股东乙:董掌柜不能撤,你一撤我们更没指望了。
贵武:邪了门儿了啊,咱们这儿一帮大老爷儿们愣弄不过一个娘儿们!
詹瑜:人多管什么?又不是打群架。
董大兴:咱们药行,一靠方子、二靠料、三靠制作!白家不交底,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股东丙已喝多了:都是他妈的白老三说的比唱的好听!秘方呢?人呢?
股东丁:白老三!你在二奶奶那儿还拿三成股,你小子吃里扒外!
白颖宇:怎么都冲着我来了,合着我两头不落好!
股东丙站起来揪白颖宇:你小子滚出去!不出去我打你!
众人忙上前劝。
股东丙不依不饶,顺手抄起酒壶就要开砸。
吓得白颖宇一下子蹦到门边大叫:你喝多了你!我走、我走!我撤伙!把我入股儿的本银还给我,少一两我拿酒壶砸你!说罢夺门而出。
董大兴:我已经没心思跟你们扯淡了,二奶奶放着一半儿股份在百草厅,她是宁可烂在这里头,明摆着是要咱们把那一半儿拱手交给她!
詹瑜:交吧!我也不愿再淌这浑水儿了!
贵武:姥姥!我放把火烧了它!
董大兴:甭说气话!我今儿这桌饭,说不好听的,就是散伙饭!这买卖本来就是人家白家的,咱们物归原主,就这么定了,明儿都去百草厅办手续。
股东丙口齿不清:这叫什么年头儿牝鸡司晨!栽到一个老娘儿们手里!
百草厅议事房。
一边坐着白文氏、魏鹤卿、白颖轩、白颖宇、赵显庭、二头儿等人,一边坐着垂头丧气的股东们。
詹瑜、贵武都没有来。
董大兴走到桌前,在契约上盖印后,魏鹤卿忙站起拱手:我这儿恭喜二奶奶、各位爷了。
董大兴:二奶奶出手漂亮,本银退回,我们几位东家都没吃亏,明儿会贤堂摆宴,请魏大人、二奶奶和诸位赏光。
白文氏:没这个道理,明儿药行会馆我办了堂会,各位都得来!
白颖宇大叫:哈哈!百草厅又姓了白喽!
白宅祖先堂。
只有白文氏一个人跪在当中,满面哀伤地凝视着祖先遗像,百感交集。
列祖列宗!爸!我把老铺盘回来了!白文氏突然捂住脸痛哭失声。
白宅内账房。
白文氏、大头儿和胡加力在整理账目。
白文氏:把原来用大房的那一份全扣出来,还是存到汇丰去,从今往后不许再动。
大头儿:动不动还不是听您一句话。
白文氏:这叫什么话?你们知道动这笔钱担多大的风险?今儿这笔钱,无论谁都不准再动,我也一样!
胡加力:当初我真捏把汗,万一把老本儿都赔上,怎么对得起大爷的在天之灵!
白文氏:我也害怕,当时急疯了,什么也不顾了!
胡加力:置之死地而后生!二奶奶,您太不容易了!
白文氏:唉!有几个人知道我的难处?胡总管,居安而思危,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今后怎么办!
胡加力:行!我总算长了见识了。
白文氏:大头儿,苦了好几年了,大喜的日子,每人发一个红包儿,按份例全加一倍,孩子们也都歇两天学。
胡加力:我去告诉季先生。
白文氏:我去吧!
敞厅东偏厅学馆。
白景琦站在书桌前,季宗布手拿板子,两眼盯着白景琦,孩子们紧张地望着。
季宗布:你用心学了么?
白景琦:没有。
季宗布:为什么?
白景琦:心里光想着骑马。
季宗布:把手伸出来。
白景琦伸出右手,季宗布刚要打,发现了窗外正朝里看的白文氏,遂问:二奶奶有事儿么?
没什么大事儿,您说您的。白文氏毫不迟疑地说道。
季宗布回过头命白景琦:伸左手,右手还要写字儿呢!
白景琦换伸左手。
季宗布:记住了,一心不可二用!说完用板子狠狠打了八下。
白文氏看得直咧嘴。
季宗布扭脸儿问:二奶奶什么事儿?
白文氏:明儿药行会馆有堂会,想叫孩子们玩儿两天,也请季先生去。
孩子们高兴地欢呼,哄哄乱叫,只有白景琦在低头写小楷。
季宗布:那就玩儿两天,我就不去了,我这人不喜欢热闹。
白宅二房院北屋东里间,夜。
白景琦在灯下认真写着小楷。
白文氏坐到旁边,白景琦旁若无人地照样写字。
白文氏十分欣赏地望着儿子,忍不住轻轻拉起白景琦的左手看:痛么?
白景琦用力抽回:嗯!别捣乱!
白文氏不以为忤,眼里仍是充满爱意。
白文氏:睡吧!灯底下写字儿坏眼睛。
白景琦仍是不理不睬,认真写着。
白文氏轻轻起身退了出去。
白宅二房北屋堂屋。
白颖轩刚写完一幅大字,一边洗笔一边欣赏着。
丫头换上了一碗茶刚要走,白文氏进来吩咐:银花,去厨房叫他们给景琦弄点儿夜宵儿。
丫头答应而去。
白颖轩:看看我的字,有长进!这就是文房四宝在被窝儿里借了人气的缘故!
白文氏瞥了一眼:看不出来你说这季先生也够狠的,当着我的面儿打孩子!你说吧,平常我打这孩子怎么使劲儿打都不解恨,可瞧季先生打他,我心里就不好受!
白颖轩:贱骨头!
白文氏:真是啊,贱骨头!
白颖轩:孩子就跟小鸟儿似的,关笼子里它没精神,打开笼子它跑了!养鸟儿不容易,当鸟儿也不容易!
白文氏:这孩子长大了也不知道什么样儿?
白颖轩:爱什么样儿什么样儿!趁早甭操这份儿心哎,正经事儿忘了,堂会戏的戏码儿定了吗?
药行会馆大院,下午。
堂会唱得正热闹,台上正表演《挑滑车》。
院里坐满了人。
中间桌子,白颖轩、魏鹤卿正陪着常公公,白文氏在另一桌上陪着董大兴、隆盛药栈的米掌柜、汇丰钱庄的兰掌柜等人看戏,身后的奶妈抱着她刚一岁的女儿白玉婷。
台上。
演高宠的边舞边念:你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
白景琦独个儿地站着,几乎站到了台边儿,仰着脸儿看得入了神。
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高宠舞枪亮相。
台下。
好声四起,白景琦跳脚高声叫好。
忽然,看戏的人相继回头看着进门的方向。
白文氏不知出了什么事,也回头看
只见白颖宇正领着教堂的容神父走进来,后面跟着扮成了男孩子的黄春。
白文氏大为惊讶,常公公和魏鹤卿也吃了一惊。
白颖宇将容神父让到了第二排的一个空桌旁坐下,黄春侍立在后。
原来桌旁坐着的两个老头儿忙欠身施礼。
白颖轩回头低声对白文氏:这是怎么了?老三怎么带了个洋人来?
谁知道?他没跟我说。白文氏忙站起走过去。
常公公问白颖轩:二爷,贵府怎么还和洋人连连着?
白颖轩:我们家只有三爷入了洋教。
常公公斜着眼看容神父:哼!留点儿神,洋人没什么好东西!
白颖轩忙应对着:是、是!
白文氏走到桌前,容神父站起,白颖宇忙殷勤介绍:德国神父容华史,这是我们二奶奶。
百草厅大名久仰,今天特来贺喜。容神父回身示意,黄春忙捧上了一个盒子。
白文氏:这可不敢当!
容神父:不成敬意。
白颖宇:收下吧、收下吧。
谢谢、谢谢!您看戏!白文氏向白颖宇使个眼色,白颖宇忙跟她走到一边。
白文氏:你这算哪一出?怎么把洋人弄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白颖宇:哪怕什么!人家可是诚心诚意来贺喜的。
白文氏:你看,咱们也不懂他们洋人的规矩!
白颖宇:放心!有我呢。
容神父拿出一个大吕宋烟盒,让身旁的人抽雪茄,人们慌忙摇手不敢抽。
容神父拿起一支,黄春忙擦燃火柴点烟。
各桌的人惊讶地望着、议论著:什么玩艺儿? 、没见过! 、我听说过,叫起灯儿,不用吹一擦就着。
后桌的人甚至站起来冲这边张望。
白颖宇走回容神父桌前,也拿起一支雪茄,黄春点火,白颖宇十分得意地抽起来。
容神父十分感兴趣地看着戏。
台上的演员正在开打。
后台。
白景琦、白景武、白景陆等孩子们正大闹后台,有的拿枪、有的戴上髯口、有的耍着大锤,闹成了一团。
后台管事的郝爷进门,见状大惊:哎哟,这儿怎么唱上《闹天宫》了?小爷们,这不是毁我吗!别在这儿搅和,出去、出去!郝爷轰了这个跑了那个。
白景琦迅速拿了一堆戏衣和一只大锤偷偷溜出了屋。
郝爷终于把孩子们都轰了出去,忙着收拾东西。
会馆茅厕内。
带着戏装和大锤,白景琦溜进了茅厕,兴奋地脱了裤子换戏装。
黄春边解裤子边匆匆跑进,看见白景琦正光着屁股穿彩裤,吓得噢地大叫一声,扭头就跑了出去。
白景琦喊:跑什么?来吧、来吧!我这儿扮戏哪!
黄春在外边儿喊:你出来!
白景琦却不在意:嗨!你尿你的,我穿我的。
黄春跺脚:你出来!快点儿嘛!
白景琦唠叨着嫌他:事儿真多!好,我出来!提着裤子往外走。
黄春赶忙进了厕所。
黄春才蹲下,白景琦又探进个脑袋问:你是刚才和那洋人一块儿来的吧?
黄春吓得忙提起裤子站起来大叫:你干什么?
白景琦觉得好笑:怎么?撒尿还怕人看啊!
黄春不禁脱口而出:你是男的!
白景琦嘲笑地:那你不是男的呀?
谁知黄春竟果断地:我不是!
白景琦懵了,看着黄春发愣。
黄春又坚决地:快出去!
白景琦道:好,我出去。
到了外边,白景琦仍感到奇异迷惑,又返身窥探,不禁笑道:哟!蹲着撒尿,真是女的。
黄春大叫:讨厌
白景琦又缩回身,忙穿好靴子,又穿上拖了地的裙子,边穿边道:哼,还女扮男装,想唱《大英杰烈》吧?
黄春走了出来:没羞!看人家撒尿!
白景琦:你真是女的?
黄春摘下帽子:你看哪!
白景琦:你干吗扮成男的呀?
黄春:你管呢!你是唱戏的?
白景琦:不是,偷出来玩儿玩儿,那洋人是你什么人?
黄春:教父。
白景琦:教父?他都教你什么?
黄春:唱诗、弹琴、煮咖啡。
白景琦:煮什么?咖啡是什么?
黄春:就是茶,苦的,跟你们喝的药差不多。
白景琦:那多难喝呀?
黄春:加糖呀!
白景琦:什么时候叫我尝尝?
黄春:行,你来教堂找我吧!
白景琦已扮好,一身戏装穿的不伦不类,做着各种动作。
白景琦:十条口那个教堂吧?
黄春:你怎么知道?
白景琦:我净打那儿路过。
黄春:我住在后边儿的平房里。
白景琦:行,我准去!嘿,你看我像不像?
黄春:你穿上这个干什么?你又不会唱。
白景琦:谁说我不会唱?你瞧说着他拙劣地做着各种动作,边舞边唱:你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怎么样?他拿着一个大锤亮了个相。
黄春:那你怎么不上台唱?
白景琦:他们不叫我唱!
黄春:你还是不会!
白景琦:当然会!
黄春:那你上台唱一个给我看看!
白景琦:上台就上台,走!你给我叫好去!
药行会馆大院。
台上。
四击头亮相,宋兵和金兵开打。
台下。
常公公、魏鹤卿、白文氏、白颖轩、白颖宇、容神父等轰然叫好。
后台。
乱了营了,四五个演员急得团团乱转。
演员甲:我的彩裤呢?刚才放这儿的!
演员乙:我怎么少了一个锤呀?哪位看见了嘿?
演员甲:靴子、靴子!急死人了,郝爷,我的靴子呢?
管事的郝爷急得到处乱翻:甭说,都是刚才那帮小爷捣的乱!行了,凑合点儿快上吧!
演员乙:一个锤我怎么上啊?找往下轰吗?
白景琦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跑了进来。
郝爷一回头,大惊:嘿!快瞧!嘿,都在他身上哪!赶忙追上去。
白景琦撒腿就跑。
郝爷边追边叫:脱下来!你今儿是存心开搅哇你!
大家也跟着围堵。
白景琦无路可逃,跑到台口,一下子冲上了前台。
众人大惊,都站住不敢动了。
台上。
宋兵和金兵丁仍在开打,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看着。
白景琦忽然冲了出来,在台上乱跑。
四兵丁都愣了,忙靠边儿站,停止了武打,现场的人也都愣了。
锣鼓仍继续敲打着。
台下。
常公公:哎?这出是什么戏这是?
魏鹤卿和白颖轩也愣了。
白颖宇:怎么回事儿?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白景琦在台上乱蹦乱舞乱跳,黄春站在台下前边大声叫好。
白文氏惊诧地站了起来:这不是景琦么?他这是怎么了?胡总管快看看去!
胡加力应声赶去。
白景琦大叫:你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黄春高声:好!
白景琦在四击头中亮相,台下一片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