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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一章景琦拜师

大宅门 郭寶昌 12326 2023-02-05
白宅三房院北屋厅,夜。 灯下,白景双、白景武正趴在桌上写大字,白颖宇风尘仆仆推门而进。 白景双、白景武抬头叫了一声爸,又欢快地回头大叫:妈,爸爸回来了。 白颖宇一脸晦气,谁也不搭理地往里走,好像没看见从里屋迎出的白方氏,管自进了里屋。 进屋后,白颖宇鞋也不脱,仰面躺在炕上。 白方氏走过来坐到炕沿上:你死到哪儿去了?好几天不回家?南记查封了你知道不知道? 白颖宇:多废话呀!我能不知道吗? 起来、起来!瞧你这一身土!白方氏边说边给他脱鞋。 白颖宇不耐烦地:凑合点儿吧!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贵武那小子把银子全卷走了,你知道吗? 白方氏大惊:啊?找着他没有? 白颖宇:这个畜牲!在天津赌光了还欠一屁股债,你猜他有多损?愣叫那帮赌棍找我要银子,那帮混混儿差儿点没把我给剁了!

白方氏脸都白了:这下咱们辛辛苦苦钻的银子,不是全完了吗? 白颖宇:唉!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刚几年哪?就他妈河了西了! 白方氏气极:我早说过贵武不是好东西,跟他搭伙还有好儿? 白颖宇:你什么时候说过他不是好东西?你以前不是把他夸得一朵花儿似的? 白方氏都要哭了:往后这日子怎么过呀! 白颖宇:贵武躲着不见我,没门儿!一下子坐起来:你知道詹王府大格格生那俩孩子是谁的? 白方氏:听说是贵武的。 白颖宇:没错儿,小子!我不信你贵武不来找我! 白方氏流泪:眼下怎么办?咱们成了穷光蛋!这下叫二奶奶瞧笑话了吧! 白颖宇一下子又仰身躺下:唉!一着棋错是满盘皆输啊! 他暗自决定,明天去趟教堂。

十条口教堂。 门口不时有教徒出入,楼顶上响起了钟声。 白颖宇受洗后,来到忏悔室门口,虔诚地跪着划十字。 白颖宇:我叫人家坑了,我倾家荡产了,我没坑害过别人呀,我就是想发点儿财,把日子过好点儿,我招谁惹谁了?您老叫我要宽恕,可谁他妈宽恕我呀!我不是到了无路可走,我不入您的教!主喂!您给我指条明路吧!您给我看看八字儿,要不抽个签儿,看看我这两年走的是什么运哪! 白宅内账房。 白文氏:我想承办南记老号。 胡加力一愣:这怎么可能呢?您恐怕是得陇望蜀了吧? 白文氏:做生意就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是把老号全盘回来的唯一指望。 胡加力:不明白! 白文氏:咱们独家承办南记,和百草厅打擂台!

胡加力:可百草厅有咱们一半儿的股份哪! 白文氏:就因为那一半儿还不姓白,所以非打得百草厅走投无路,叫他们把那一半儿也拱手交给咱们不可! 胡加力:可无论财力、物力、人力咱们都不行! 白文氏:行!先把那七八个老人儿都用到南记,再找常公公,无论如何要把宫廷供奉拿到手,就有了银子!百草厅啊!叫他接着往下赔! 胡加力:可眼下呢?没有三几万两银子,甭想承办南记! 白文氏:砸锅卖铁,磕头借贷也把这三万两凑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把给大爷留的那一份儿也押进去,把家里能变成银子的东西全押进去! 胡加力:破釜沉舟,不留后路? 白文氏:不留!咱们手里还有个杀手(左金右间)! 胡加力:秘方? 白文氏:秘方!为什么董大兴催了我这么多回要秘方制药我就是不给?时机没到!有了秘方,我就敢不留后路!

南记门口。 铺面墙上贴着张告示:南记白家老号由白文氏出银三万两重新修建,将残存药料及房地基折价,以后该号之一切财产、经营,均与原号人无关,一切闲杂人等,不许骚扰滋事。 常公公外宅院。 葡萄架下一个小圆石头桌,圆桌上放着一大碗清水。 常公公坐在桌前,白文氏带着常玉、常环正在摘葡萄。 常公公:二奶奶歇会儿,瞧你挺个大肚子,叫她们摘! 白文氏:常老爷,您在宫里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可这葡萄现摘现吃,您没享受过吧?把葡萄搁在大碗清水里涮。 常公公:这还不是托你的福! 白文氏嗔怪地:您叫我折寿!我是托您的洪福了,您快尝尝! 常公公接过葡萄:你也吃、你也吃! 白文氏擦擦手,掏出一纸契约:常公公,我把南记承办了,我不能忘了您的好处,给您!递过文契:南记是按四股分的,我们大房、二房和老太太,这是您的一股。

常公公:别介,这可不合适。 白文氏:没有什么不合适,没有您,哪儿有白家的今天! 常公公:不行、不行!我受你的好处太多了。 白文氏:您死乞白赖不要,是怕我以后再有事求您吧? 常公公笑了:你要这么说,我可得收下了。 白文氏:百草厅那边我还做不了主,只有一半儿股份,只要有一天全盘回来,我照样给您一大股。 常公公:越说越没道理,我这是坐享其成了。 白文氏:您这是应得应份! 常公公:快把百草厅全盘回来,别叫那帮小子在里头瞎搅和了! 白文氏:那您可得给我撑腰!要想盘回老号,有个办法最快! 常公公:说说我听听。 白文氏:必得请内务府把宫廷供奉赏给我。 常公公:百草厅有了宫廷供奉不是更威风了吗?

白文氏:不给百草厅,给南记! 常公公愣了,两眼瞪着白文氏半天没转过弯儿来。 白文氏:您琢磨琢磨,百草厅这还有好日子过吗? 常公公恍然大悟:二奶奶,这手够狠了!过瘾!过瘾!我得帮你把这出戏唱圆满了,宫廷供奉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有您撑腰,我可是狐假虎威了哎!白文氏兴奋地站起,忽觉肚子一痛。 常公公:怎么了? 白文氏:我有点不得劲儿,我得走了。 常公公:今儿不能走,我在砂锅居要了白肉,贴秋膘儿! 不行,今儿真有事;改天、改天!我走了。白文氏忙忍痛向外走。 常公公:怎么了这是?环儿,快送送! 常公公宅外胡同口。 狗宝坐在马车上。 白文氏匆匆走来,突然趴到车帮上,两手捂着肚子,脑门沁出冷汗。

狗宝回头见她疼得直不起腰来,连忙跳下车搀扶:坏了!要生了吧? 白文氏勉强上了车,躺到里面。 狗宝放下车帘。 白文氏急迫地:快!快回家,快!我不行了! 早说过,什么模样儿了?还满世界乱跑!狗宝忙跳上车,甩了一鞭,马车跑起来了。 过了片刻,听不见动静,狗宝正暗自疑惑,突然传出婴儿的啼哭。 狗宝大惊失色:妈呀!生到车上了!忙扬手挥鞭,马车飞跑。 白宅二房院北屋。 在婴儿啼哭声中,白雅萍手拿红布条儿挂在门侧:多悬哪!亏了没出事儿! 白景琦跑来要进屋,被白雅萍拦住:去,出去玩儿,你不能进去。 白景琦:我要看看小妹妹! 白雅萍:小妹妹挺好,这会儿你不能看。 白景琦弯腰想钻过去,被白雅萍一把拉住。

白雅萍:连我的话也都不听了? 就看一眼!白景琦求道。 一眼也不成!白雅萍进屋关上了门。 丫头、接生婆走了出去。 白雅萍忙将衣服、手巾、洁子布几把扔到大木盆里,凑上炕头伴着白文氏看刚降生的孩子:臭丫头、臭丫头!命真大!生到车上了 忽然间笑脸儿变了哭脸儿,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又想你那个丫头了吧?白文氏理解地说道。 话音儿才落,白景琦忽然闯了进来。 嘿!谁让你进来的?白雅萍回过神儿来。 我要看看小妹妹。白景琦探着头道。 白文氏道:叫他看吧! 白雅萍不好再撵他出去。 白景琦探头到炕头上看妹妹。 白文氏接着刚才的话:等我出了月子,我陪着你去看。 他不让见!白雅萍委屈地说。

白文氏:凭什么?自己的闺女不让见?我陪你去,看他关少沂能把你怎么着! 白雅萍站起:我去回老太太一声,给这丫头起个名儿。 白宅大门口。 又是一个冬天,北风呼号,街上行人稀少。 卖冻豆腐的挑着挑子边走边吆喝着:大块儿的冻豆腐! 比这吆喝声更大的,是从天津来的头儿、老球和秉宽的争吵声。 头儿:白三爷是不是住这儿? 秉宽:没错! 头儿:叫他出来! 秉宽:他不在家! 头儿:我都来三趟了,哪(怎)么趟趟不在家? 老球:存心躲着我们是不是? 白颖宇偷偷儿溜到影壁后面探头看。 秉宽:他在家能不出来么? 头儿:他今儿回不回家? 秉宽:那当然回来了。 头儿:那好,我们不走了,就坐这儿等了,你们家管饭啊!

白颖宇悄悄抽身跑回敞厅。 三房院北屋厅。 白颖宇慌张进门,随手赶紧关上,怔怔地四下望着。 正在收拾屋子的白方氏感到奇怪:怎么了?吓成这样儿。 白颖宇:天津宝胜赌局的又要债来了。 白方氏:真是的,又不是你欠债,你怎么跟做贼的似的。 白颖宇:你懂什么?跟这帮混混儿没法儿讲理,要钱不要命! 白方氏:叫他们找贵武! 白颖宇:能找到贵武我还躲什么!这个王八蛋弄得我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白方氏:怎么办哪? 白颖宇:我哪儿有辙呀! 南记配药房门口。 白文氏正指挥伙计们把药料搬进配药房,白颖轩站在门口看着。 等最后一个伙计出了门,白颖轩走进去把门关上,白文氏在外将门锁上,回头吩咐伙计:你们都去吧!又隔门嘱咐白颖轩:配完了药叫我一声。 胡加力走来:二奶奶,天津来了俩人找三爷要债,赖在门口不走。 叫他们找三爷!白文氏坐到伙计端来的一把椅子上。 胡加力:三爷躲着不敢出来,这不是个事儿啊,那俩人来头不善! 白文氏站起:去看看! 白宅大门道。 白文氏上下打量着头儿:你们找三爷? 头儿:三爷欠我们的账。 白文氏:欠多少? 头儿:三千三百两! 白文氏:有字据么? 头儿拿出字据给白文氏:有! 白文氏看了看:这不是三爷欠的。 头儿:武贝勒叫我们找三爷。 白文氏:这银子不能给! 头儿:您是他嘛人?您做不了主,我们还是找三爷! 老球插话道:三爷不给也行!一条腿一千两,外加一双眼珠子,出了人命我们有人儿陪着死! 白文氏冷冷地看着二人。 老球:看嘛?说到做到,他还跑得出这院儿去? 白文氏:胡总管!到账房给他们提银子,这字据我留下了! 白文氏说完转身向院里走去。 南记配药房外。 白颖轩在门里用力拍门大叫:开门!开门! 白文氏匆忙跑过来:来啦!来啦! 白文氏忙开了锁,让白颖轩走出。 白颖轩:怎么回事儿?把我锁起来你跑了! 白文氏:有点儿事儿!配完了? 白颖轩:完了! 快去叫伙计们搬药。白文氏推着白颖轩。 白颖轩刚离去,白颖宇倒背着手慢慢走了过来:二嫂!独家配药秘不外传,还是祖传的规矩! 那当然。白文氏拿出欠债条儿问:老三,这是怎么回事儿? 白颖宇:我可告诉你二嫂,我就是来跟您说这事儿,这银子您别找我要,这是贵武的赌债,你干吗替他还! 白文氏:我就知道我这好人儿当不成。 白颖宇:二嫂,你够阴的!拿一大把当票儿给我看,转眼你又承办了南记,你这银子从哪儿变出来的? 白文氏:不是分了家了吗?你管得着吗? 白颖宇:是、是!是管不着,可老铺的老匾是祖传的,这我该管得着了吧? 你想怎么着了吧?白文氏坐到了椅子上。 白颖宇:我坐哪儿? 白文氏:自己搬把椅子去。 白颖宇晃悠了一下:还是站在这儿说吧,东家坐着,我穷光蛋站着,不过拿老匾入股,该有我一份儿吧? 白文氏:有你一份儿! 白颖宇: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 白文氏:我也没跟你闹着玩儿啊!不信去查查红头账本儿! 白颖宇:我怎么觉得你是跟我闹着玩儿的啊!就这么痛快?痛快得我都不敢信! 白文氏:你要嫌痛快了,我就给你立个规矩,你要不依,那咱们可就不那么痛快了! 白颖宇:您说,我没那找不痛快的瘾! 白文氏:你拿三股,可老铺的一切经营你不能插手,南记与你无关! 白颖宇开始信了:你一人儿拿七股? 白文氏:大房头拿四股。 白颖宇琢磨半晌,终于心服口服:二嫂,我从心眼儿里服你!我过去净跟你犯混,用我们洋教的说法儿,你宽恕了我,我这么难的时候你拉了我一把,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白文氏:一笔写不出俩白字儿,你呀,别光窝里斗,有什么出息? 白颖宇:我知道,二嫂,刚才你还赌债的银子从我息里边儿扣!我找贵武那兔崽子去,我要叫他大口大口地吐黄水儿。 范记茶馆单间。 范掌柜送上茶给胡加力:您不是急着要找一位教书的先生吗? 胡加力:是啊! 范掌柜:我给您找了一位。 胡加力斜了范掌柜一眼:你跟人家说明白了吗? 范掌柜:说明白了。 胡加力:知道教谁吗? 范掌柜:不就是七少爷景琦吗?人家愿意。 胡加力:大概没跟人家说景琦的禀性吧? 范掌柜:说了。 胡加力:他还愿意? 范掌柜:愿意! 胡加力:他要多少银子? 范掌柜:人家不指望这个活着,论学问是国子监的监生,论功夫是神机营的武师,论什么都是一等一的。 胡加力来了精神:有这种人? 范掌柜:我能蒙您么? 胡加力:我是怕了,我都快上吊了,找了够二十几位,没一个乐意的,再找不着,二奶奶就把我辞了。 范掌柜:放心,这位季先生准行。 胡加力:行,明儿请过来先见见二奶奶。 白宅。 胡加力陪着季宗布走进大门。 路过门房,季宗布向里一看不禁站住了。 门房里。 白景怡、白景双、白景泗、白景武、白景陆、白景琦正围着火炭盆烤白薯。 白景琦伸手翻着自己那块白薯道:六儿,你那块还不翻翻?烟了啊! 白景陆:我怕烫着手。 白景琦故意把自己那块用手翻来翻去:真没出息,这怎么会烫着! 季宗布和胡加力饶有兴致地看着。 白景陆怯生生地伸手翻白薯,一下子烫着了,忙缩回手哭了。 白景琦不满地:怎么了?怎么了? 白景怡:你也是,你就不会替他翻翻? 白景琦:烫一下也不至于哭,没出息! 白景陆急了,哭咧咧地:敢情没烫着你! 烫着我怎么了?白景琦忽然捋开袖子露出了胳膊,又拿起火筷子夹了一小块儿红炭放在胳膊上。 孩子们吓得大叫。 胡加力大惊想进屋,被季宗布一把拉住。 两人不眨眼地看着屋里。 只见白景琦一直让那炭块儿在胳膊上冒烟,直到红色褪去,不再冒烟了,他才用手一下子将炭掸掉,满不在乎地:我怎么了?我这不是肉长的? 胡加力赶快拉季宗布往里走:您看见了吗,整个儿一个混不论!就是这位爷! 季宗布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随胡加力走向敞厅。 白文氏早就在敞厅迎候,几句寒暄后,白文氏诚恳地道:无论如何请您多费心。 季宗布笑笑:我看这孩子挺好的。 白文氏奇怪:您见过了。 胡加力忙道:刚才在门房,季先生正好看见景琦弄块烧红了的炭,放到胳膊上。 白文氏一惊:这还了得!去叫他来! 胡加力忙走去。 季宗布:我看这孩子不错,我小时候比他还淘! 白文氏:瞧您说的。 季宗布:孩子得管,可别管傻了,听话的不一定是好孩子,不听话的长大了未必没出息。 白文氏:反正把孩子交给您了。 季宗布:既然这么信得过我,我就要说一句没有分寸的话了,您别见怪。 白文氏:不都是为了孩子么,您尽管说,我就怕万一这孩子胡闹,跟以前几位先生一样,您也要辞馆不干了。 季宗布笑了笑:这不会,我只求二奶奶一件事:不管我怎么管这孩子,您都不能拦着。 白文氏痛快地:那是一定的!我答应! 胡加力带白景琦走进敞厅。 白文氏冲着白景琦:过来,给季先生磕头。 白景琦一见季宗布便愣住了,越看越觉着眼熟。 白文氏催道:怎么了?磕呀! 白景琦这才心不在焉地跪地磕头。 季宗布:起来吧! 敞厅东偏厅学馆。 白景琦故技重演,踩在凳子上将盛着墨汁的墨汁匣盖儿放在门楣上。 孩子们都兴奋地看着。 白景武压抑着兴奋:先生来了! 孩子们奔回座位,白景琦跳下,放好凳子跑回。 季宗布拿着一个小布包,夹着一棍枣木板走来。 白景琦和孩子们都紧张地望着屋门。 季宗布走到门口没推门,却透过门缝向里看,见孩子们目光不时上扬,登时明白了什么,站在门外叫道:景琦!你出来! 白景琦万没想到先生会叫他出去,犹豫着走到门口不动了。 季宗布仍叫着:出来! 见白景琦依然不动,季宗布突然用脚一踢门,门猛地开了,墨汁匣盖儿落下,洒了白景琦一脸一身墨。 孩子们惊讶地大叫。 满脸黑墨的白景琦没反应过来,呆呆愣着。 季宗布道:回去坐好。 白景琦没动。 季宗布厉声地:回去坐好! 白景琦转身回去坐到座位上,若有所思。 见白景琦回到座位,跑来在门外看动静的秉宽,方才松了口气。 季宗布拿出了书:今天学《庄子》,都把书打开。 孩子们都打开了书,只有白景琦没动。 季宗布:景琦,把书打开! 白景琦仍不动。 季宗布绕过桌子来到白景琦桌前,用枣木板敲了敲桌子:你听见没有? 白景琦仍不理。 季宗布:把手伸出来! 白景琦伸出了手,季宗布扬起板子刚要落下,白景琦突然跃起抓住板子。 季宗布毫无防备,忙用力攥住。 白景琦夺了两下夺不下,突然撒手,从桌下抽出一把裁纸刀向季宗布的腿上猛刺。 季宗布双眼突然发亮,一侧身一反腕夺下刀,抓着白景琦的胳膊顺势往上一提,白景琦右臂脱臼了,立即不能再动,痛得直咬牙。 秉宽在门外吃惊地望着一切。 季宗布冷冷地看着咬牙忍耐着的白景琦:你认个错儿,我给你托上去! 白景琦不语也不哼。 季宗布问道:痛么? 白景琦仍不语。 孩子们吓傻了,战战兢兢地看着。 季宗布:你说痛我就给你托上去。 白景琦满头是汗,咬牙忍受,硬是一声不吭。 窗外的秉宽一直看着,见势不妙,转身跑开去。 二房院北屋厅。 秉宽气喘吁吁:您还不快去看看! 白文氏:他敢跟先生动刀子,还不该打! 秉宽:打也得有个分寸,孩子他嫩胳膊嫩腿儿的万一伤筋动骨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白颖轩一直担心地听着:这是请了个什么先生呀?不能由著他胡来呀! 白文氏不说话了,不无担心地低下了头。 秉宽: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管孩子没这种管法儿! 白颖轩坐不住了:我去看看! 白文氏忙阻止:等等!思考着又拿不定主意,忽然向门外走去:还是我去吧。 白文氏快步走到敞厅后门,突然站住了,心神不定地转身望着跟在后头的秉宽。 秉宽焦急地看着白文氏。 白文氏忽然改变了主意,转身一拐进了厨房院 白文氏走进厨房,厨子王和两个老妈子正在干活。 白文氏:今儿都准备了什么? 厨子王:全在这儿呢。 白文氏:有鸭子吗? 厨子王:有! 白文氏:把围裙给我。 厨子王忙解下围裙给白文氏:今儿二奶奶亲自下厨,有贵客吧? 敞厅东偏厅学馆。 屋里只剩下季宗布和正在活动着胳膊的白景琦。 季宗布已然给他接好了胳膊,见他仍不舒服,便问:还痛么? 白景琦管自活动着胳膊,仍不说话,也不看季宗布,带着墨汁的脸上还是老大的不服。 季宗布道:去洗洗脸,跟我去吃饭。 敞厅院外客厅。 桌上摆好了四菜一汤,季宗布和白景琦坐到桌前,秉宽满脸不快地站在一边。 季宗布:不是说好了俩菜一汤么? 秉宽有意讥讽地:二奶奶说季先生管教有方,特意亲自下厨敬您两个菜。 季宗布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秉宽,随即笑了。 秉宽面无表情地转身出了屋。 季宗布对白景琦:吃吧! 白景琦没动,两眼凶狠地望着季宗布。 季宗布不再说什么,拿起筷子自己吃起来,只是漫不经意地不时瞥一眼白景琦。 白景琦仍死盯着季宗布。 季宗布坦然地边吃边说:你甭俩小眼儿吧嗒吧嗒地瞪着我,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白景琦终于说话了:想什么? 季宗布:你满脑子想的都是弄个什么招儿把我给治喽! 白景琦冷眼相向。 季宗布:告诉你,死了这个心!想治我?你还小点儿,来!忽然伸出右手食指:有本事的,用手把我这个手指头撅折喽! 白景琦一下子来了精神:真的? 季宗布:真的。 白景琦:两只手? 季宗布一笑:来吧! 白景琦两只手齐上夹住季宗布的食指:我真撅了? 季宗布点点头。 白景琦咬牙切齿,拼尽全力开始撅,使劲儿使得浑身乱颤,两只手撅季宗布的一根食指。 季宗布的食指像根钢柱纹丝不动,白景琦站起身再拼尽全力,终于无用。 他一下子泄了气,惊异地望着季宗布。 季宗布笑了笑接着吃饭。 白景琦:你神了! 季宗布:那当然!这叫功夫,吃饭! 白景琦:你教我功夫! 季宗布:不教! 白景琦:怎么了? 季宗布:你得先念书。 白景琦:那你怎么练功夫? 你以为我光会功夫?来季宗布从布包里拿出《庄子》给白景琦:你随便翻开一篇。 白景琦好奇地翻开一篇。 季宗布:念头两个字。 白景琦:物无 季宗布十分流利地背起来: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白景琦真的听傻了。 季宗布: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季宗布滔滔不绝,抑扬顿挫: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 白景琦忍不住大叫:你真神了! 季宗布笑了:怎么样?读好了书,教你功夫,吃饭! 白景琦突然地:我想起你是谁来了! 季宗布:谁? 白景琦:我那年是你送我回来的。 季宗布:嘘不许乱说、吃饭! 白景琦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自此之后,白景琦像换了个人,真个成了师徒如父子。 季宗布这先生也特别,并不死死把学生拴在学馆里;有时带白景琦串花房,向他讲述花卉知识;有时带白景琦逛大街,指着牌匾讲各家掌故;甚至串到古玩店,也能给白景琦讲一大堆奇闻轶事儿。 过没几天,白景琦甚至天刚亮就起来绕着院子去踢腿去了 这一切,都让秉宽感到怪异,他闹不明白这位季宗布算哪路先生。 白宅二房院。 白文氏、白颖轩都在院里。 秉宽对着两位主人,才张嘴,又吞吞吐吐起来。 白文氏道:甭管什么事儿,你说吧! 秉宽提了提气:念了没有几天书,可倒好,整天的逛大街、串药场、钻花房,天刚亮就起来踢上腿了,这样下去 白文氏:他这些日子淘气了没有? 秉宽:没有。 白文氏:打架没有? 秉宽:没有。 白文氏:欺侮兄弟们没有? 秉宽:没有。 白文氏:你还想怎么着? 秉宽:我是怕 白文氏:我已经知道了,他爱怎么教就怎么教,这是开头就说好了的,以后谁再瞎嘀咕就给我撵出去!也有你! 秉宽委屈地:我是 白文氏:你是好心,难道季先生就不是好心么? 白颖轩:他现在念什么书呢? 秉宽:我也不懂,好像是《庄子》。 白颖轩:哼哼!这位季先生不俗! 白景琦的变化,很让白方氏上心,便对白颖宇念叨多对自己的孩子上点儿心。 白颖宇正琢磨贵武的事儿,不耐烦地:我自个儿的事儿还没结没完呢。说罢蹿了出门,奔了范记茶馆。 范记茶馆单间。 白颖宇对詹王府的车夫索大车说道:我说老索,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 索大车:不是我不说,您也知道詹王府的规矩,这事儿叫王爷知道了,轻者丢饭碗,重者,小命儿没了。 白颖宇:我又不会跟别人说你想想,这俩孩子是武贝勒的亲骨肉,生生的叫人家父子分离,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索大车:这事儿是够损的,可武贝勒也不对呀! 白颖宇:他固然不对,毕竟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人家要找自己的孩子,托到了我,能忍心看着不管?太没人性了吧? 索大车:唉!您这可真是给我出了大难题了。 白颖宇掏出一包银子递给索大车:这点小意思,您收下,事情办成了,我必然还有一份厚意,这可是积德修好的事儿! 索大车:那这银子我更不敢要了,赚人家这种钱还是人么? 白颖宇又收回了银子:是、是!索大哥这句话,一听就是个讲义气的人。 索大车下了决心:这样吧,当初这俩孩子是我送走的!我再接回来,詹王府这碗饭我也不吃了,就算我修修来世吧。 京城郊区。 去黄各庄的土路上,索大车赶着车,白颖宇坐在车上,马车扬起一道灰尘,渐渐远去 黄各庄黄老汉家。 黄老汉一脸委屈:当初是送来俩孩子,可我养不起啊! 白颖宇:少废话,你弄哪儿去了吧? 黄老汉:卖了! 白颖宇:卖了?卖给谁啦? 黄老汉:过路的人贩子。 白颖宇:嘿!你可真行,这还没地儿找去啦!算了吧,我先把这丫头带走! 黄老汉:哎,怎么说带走就带走呢? 白颖宇:我可告诉你,这孩子的妈,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詹王府的大格格,你惹得起么? 黄老汉:惹不起,可这十一年儿,我们养这孩子不易,花了不少钱 白颖宇:你不刚说俩字,听到门响,忙回头,只见一个十一、二岁样儿的小姑娘吃力地挑着两桶水进来。 小姑娘边向缸里倒水边说:爸,门口有辆马车。 白颖宇死盯着小姑娘。 黄老汉忙吩咐孩子:去把猪喂了。 小姑娘看了一眼白颖宇,走了出门。 白颖宇接道:我还告诉你,少提钱的事儿!我没叫你赔儿子,就算便宜了你,儿子是我的,你卖了多少银子应该还我!赶紧把儿子给我找回来,要不然我要你的老命儿! 郊区回京城的土路上。 马车在行进着。 白颖宇看着孩子问:你叫什么? 孩子:黄春儿! 白颖宇:你不姓黄,你知道吗? 黄春一愣。 白颖宇:姓黄的不是你亲爹,你亲爹犯了事儿了,离京城以前托我找你、照应你。 黄春:我亲爹是干啥的? 白颖宇:你亲爹?呵可是个大官儿呀!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呀,等着享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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