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三房院北屋厅,夜。
灯下,白景双、白景武正趴在桌上写大字,白颖宇风尘仆仆推门而进。
白景双、白景武抬头叫了一声爸,又欢快地回头大叫:妈,爸爸回来了。
白颖宇一脸晦气,谁也不搭理地往里走,好像没看见从里屋迎出的白方氏,管自进了里屋。
进屋后,白颖宇鞋也不脱,仰面躺在炕上。
白方氏走过来坐到炕沿上:你死到哪儿去了?好几天不回家?南记查封了你知道不知道?
白颖宇:多废话呀!我能不知道吗?
起来、起来!瞧你这一身土!白方氏边说边给他脱鞋。
白颖宇不耐烦地:凑合点儿吧!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贵武那小子把银子全卷走了,你知道吗?
白方氏大惊:啊?找着他没有?
白颖宇:这个畜牲!在天津赌光了还欠一屁股债,你猜他有多损?愣叫那帮赌棍找我要银子,那帮混混儿差儿点没把我给剁了!
白方氏脸都白了:这下咱们辛辛苦苦钻的银子,不是全完了吗?
白颖宇:唉!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刚几年哪?就他妈河了西了!
白方氏气极:我早说过贵武不是好东西,跟他搭伙还有好儿?
白颖宇:你什么时候说过他不是好东西?你以前不是把他夸得一朵花儿似的?
白方氏都要哭了:往后这日子怎么过呀!
白颖宇:贵武躲着不见我,没门儿!一下子坐起来:你知道詹王府大格格生那俩孩子是谁的?
白方氏:听说是贵武的。
白颖宇:没错儿,小子!我不信你贵武不来找我!
白方氏流泪:眼下怎么办?咱们成了穷光蛋!这下叫二奶奶瞧笑话了吧!
白颖宇一下子又仰身躺下:唉!一着棋错是满盘皆输啊!
他暗自决定,明天去趟教堂。
十条口教堂。
门口不时有教徒出入,楼顶上响起了钟声。
白颖宇受洗后,来到忏悔室门口,虔诚地跪着划十字。
白颖宇:我叫人家坑了,我倾家荡产了,我没坑害过别人呀,我就是想发点儿财,把日子过好点儿,我招谁惹谁了?您老叫我要宽恕,可谁他妈宽恕我呀!我不是到了无路可走,我不入您的教!主喂!您给我指条明路吧!您给我看看八字儿,要不抽个签儿,看看我这两年走的是什么运哪!
白宅内账房。
白文氏:我想承办南记老号。
胡加力一愣:这怎么可能呢?您恐怕是得陇望蜀了吧?
白文氏:做生意就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是把老号全盘回来的唯一指望。
胡加力:不明白!
白文氏:咱们独家承办南记,和百草厅打擂台!
胡加力:可百草厅有咱们一半儿的股份哪!
白文氏:就因为那一半儿还不姓白,所以非打得百草厅走投无路,叫他们把那一半儿也拱手交给咱们不可!
胡加力:可无论财力、物力、人力咱们都不行!
白文氏:行!先把那七八个老人儿都用到南记,再找常公公,无论如何要把宫廷供奉拿到手,就有了银子!百草厅啊!叫他接着往下赔!
胡加力:可眼下呢?没有三几万两银子,甭想承办南记!
白文氏:砸锅卖铁,磕头借贷也把这三万两凑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把给大爷留的那一份儿也押进去,把家里能变成银子的东西全押进去!
胡加力:破釜沉舟,不留后路?
白文氏:不留!咱们手里还有个杀手(左金右间)!
胡加力:秘方?
白文氏:秘方!为什么董大兴催了我这么多回要秘方制药我就是不给?时机没到!有了秘方,我就敢不留后路!
南记门口。
铺面墙上贴着张告示:南记白家老号由白文氏出银三万两重新修建,将残存药料及房地基折价,以后该号之一切财产、经营,均与原号人无关,一切闲杂人等,不许骚扰滋事。
常公公外宅院。
葡萄架下一个小圆石头桌,圆桌上放着一大碗清水。
常公公坐在桌前,白文氏带着常玉、常环正在摘葡萄。
常公公:二奶奶歇会儿,瞧你挺个大肚子,叫她们摘!
白文氏:常老爷,您在宫里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可这葡萄现摘现吃,您没享受过吧?把葡萄搁在大碗清水里涮。
常公公:这还不是托你的福!
白文氏嗔怪地:您叫我折寿!我是托您的洪福了,您快尝尝!
常公公接过葡萄:你也吃、你也吃!
白文氏擦擦手,掏出一纸契约:常公公,我把南记承办了,我不能忘了您的好处,给您!递过文契:南记是按四股分的,我们大房、二房和老太太,这是您的一股。
常公公:别介,这可不合适。
白文氏:没有什么不合适,没有您,哪儿有白家的今天!
常公公:不行、不行!我受你的好处太多了。
白文氏:您死乞白赖不要,是怕我以后再有事求您吧?
常公公笑了:你要这么说,我可得收下了。
白文氏:百草厅那边我还做不了主,只有一半儿股份,只要有一天全盘回来,我照样给您一大股。
常公公:越说越没道理,我这是坐享其成了。
白文氏:您这是应得应份!
常公公:快把百草厅全盘回来,别叫那帮小子在里头瞎搅和了!
白文氏:那您可得给我撑腰!要想盘回老号,有个办法最快!
常公公:说说我听听。
白文氏:必得请内务府把宫廷供奉赏给我。
常公公:百草厅有了宫廷供奉不是更威风了吗?
白文氏:不给百草厅,给南记!
常公公愣了,两眼瞪着白文氏半天没转过弯儿来。
白文氏:您琢磨琢磨,百草厅这还有好日子过吗?
常公公恍然大悟:二奶奶,这手够狠了!过瘾!过瘾!我得帮你把这出戏唱圆满了,宫廷供奉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有您撑腰,我可是狐假虎威了哎!白文氏兴奋地站起,忽觉肚子一痛。
常公公:怎么了?
白文氏:我有点不得劲儿,我得走了。
常公公:今儿不能走,我在砂锅居要了白肉,贴秋膘儿!
不行,今儿真有事;改天、改天!我走了。白文氏忙忍痛向外走。
常公公:怎么了这是?环儿,快送送!
常公公宅外胡同口。
狗宝坐在马车上。
白文氏匆匆走来,突然趴到车帮上,两手捂着肚子,脑门沁出冷汗。
狗宝回头见她疼得直不起腰来,连忙跳下车搀扶:坏了!要生了吧?
白文氏勉强上了车,躺到里面。
狗宝放下车帘。
白文氏急迫地:快!快回家,快!我不行了!
早说过,什么模样儿了?还满世界乱跑!狗宝忙跳上车,甩了一鞭,马车跑起来了。
过了片刻,听不见动静,狗宝正暗自疑惑,突然传出婴儿的啼哭。
狗宝大惊失色:妈呀!生到车上了!忙扬手挥鞭,马车飞跑。
白宅二房院北屋。
在婴儿啼哭声中,白雅萍手拿红布条儿挂在门侧:多悬哪!亏了没出事儿!
白景琦跑来要进屋,被白雅萍拦住:去,出去玩儿,你不能进去。
白景琦:我要看看小妹妹!
白雅萍:小妹妹挺好,这会儿你不能看。
白景琦弯腰想钻过去,被白雅萍一把拉住。
白雅萍:连我的话也都不听了?
就看一眼!白景琦求道。
一眼也不成!白雅萍进屋关上了门。
丫头、接生婆走了出去。
白雅萍忙将衣服、手巾、洁子布几把扔到大木盆里,凑上炕头伴着白文氏看刚降生的孩子:臭丫头、臭丫头!命真大!生到车上了
忽然间笑脸儿变了哭脸儿,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又想你那个丫头了吧?白文氏理解地说道。
话音儿才落,白景琦忽然闯了进来。
嘿!谁让你进来的?白雅萍回过神儿来。
我要看看小妹妹。白景琦探着头道。
白文氏道:叫他看吧!
白雅萍不好再撵他出去。
白景琦探头到炕头上看妹妹。
白文氏接着刚才的话:等我出了月子,我陪着你去看。
他不让见!白雅萍委屈地说。
白文氏:凭什么?自己的闺女不让见?我陪你去,看他关少沂能把你怎么着!
白雅萍站起:我去回老太太一声,给这丫头起个名儿。
白宅大门口。
又是一个冬天,北风呼号,街上行人稀少。
卖冻豆腐的挑着挑子边走边吆喝着:大块儿的冻豆腐!
比这吆喝声更大的,是从天津来的头儿、老球和秉宽的争吵声。
头儿:白三爷是不是住这儿?
秉宽:没错!
头儿:叫他出来!
秉宽:他不在家!
头儿:我都来三趟了,哪(怎)么趟趟不在家?
老球:存心躲着我们是不是?
白颖宇偷偷儿溜到影壁后面探头看。
秉宽:他在家能不出来么?
头儿:他今儿回不回家?
秉宽:那当然回来了。
头儿:那好,我们不走了,就坐这儿等了,你们家管饭啊!
白颖宇悄悄抽身跑回敞厅。
三房院北屋厅。
白颖宇慌张进门,随手赶紧关上,怔怔地四下望着。
正在收拾屋子的白方氏感到奇怪:怎么了?吓成这样儿。
白颖宇:天津宝胜赌局的又要债来了。
白方氏:真是的,又不是你欠债,你怎么跟做贼的似的。
白颖宇:你懂什么?跟这帮混混儿没法儿讲理,要钱不要命!
白方氏:叫他们找贵武!
白颖宇:能找到贵武我还躲什么!这个王八蛋弄得我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白方氏:怎么办哪?
白颖宇:我哪儿有辙呀!
南记配药房门口。
白文氏正指挥伙计们把药料搬进配药房,白颖轩站在门口看着。
等最后一个伙计出了门,白颖轩走进去把门关上,白文氏在外将门锁上,回头吩咐伙计:你们都去吧!又隔门嘱咐白颖轩:配完了药叫我一声。
胡加力走来:二奶奶,天津来了俩人找三爷要债,赖在门口不走。
叫他们找三爷!白文氏坐到伙计端来的一把椅子上。
胡加力:三爷躲着不敢出来,这不是个事儿啊,那俩人来头不善!
白文氏站起:去看看!
白宅大门道。
白文氏上下打量着头儿:你们找三爷?
头儿:三爷欠我们的账。
白文氏:欠多少?
头儿:三千三百两!
白文氏:有字据么?
头儿拿出字据给白文氏:有!
白文氏看了看:这不是三爷欠的。
头儿:武贝勒叫我们找三爷。
白文氏:这银子不能给!
头儿:您是他嘛人?您做不了主,我们还是找三爷!
老球插话道:三爷不给也行!一条腿一千两,外加一双眼珠子,出了人命我们有人儿陪着死!
白文氏冷冷地看着二人。
老球:看嘛?说到做到,他还跑得出这院儿去?
白文氏:胡总管!到账房给他们提银子,这字据我留下了!
白文氏说完转身向院里走去。
南记配药房外。
白颖轩在门里用力拍门大叫:开门!开门!
白文氏匆忙跑过来:来啦!来啦!
白文氏忙开了锁,让白颖轩走出。
白颖轩:怎么回事儿?把我锁起来你跑了!
白文氏:有点儿事儿!配完了?
白颖轩:完了!
快去叫伙计们搬药。白文氏推着白颖轩。
白颖轩刚离去,白颖宇倒背着手慢慢走了过来:二嫂!独家配药秘不外传,还是祖传的规矩!
那当然。白文氏拿出欠债条儿问:老三,这是怎么回事儿?
白颖宇:我可告诉你二嫂,我就是来跟您说这事儿,这银子您别找我要,这是贵武的赌债,你干吗替他还!
白文氏:我就知道我这好人儿当不成。
白颖宇:二嫂,你够阴的!拿一大把当票儿给我看,转眼你又承办了南记,你这银子从哪儿变出来的?
白文氏:不是分了家了吗?你管得着吗?
白颖宇:是、是!是管不着,可老铺的老匾是祖传的,这我该管得着了吧?
你想怎么着了吧?白文氏坐到了椅子上。
白颖宇:我坐哪儿?
白文氏:自己搬把椅子去。
白颖宇晃悠了一下:还是站在这儿说吧,东家坐着,我穷光蛋站着,不过拿老匾入股,该有我一份儿吧?
白文氏:有你一份儿!
白颖宇: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
白文氏:我也没跟你闹着玩儿啊!不信去查查红头账本儿!
白颖宇:我怎么觉得你是跟我闹着玩儿的啊!就这么痛快?痛快得我都不敢信!
白文氏:你要嫌痛快了,我就给你立个规矩,你要不依,那咱们可就不那么痛快了!
白颖宇:您说,我没那找不痛快的瘾!
白文氏:你拿三股,可老铺的一切经营你不能插手,南记与你无关!
白颖宇开始信了:你一人儿拿七股?
白文氏:大房头拿四股。
白颖宇琢磨半晌,终于心服口服:二嫂,我从心眼儿里服你!我过去净跟你犯混,用我们洋教的说法儿,你宽恕了我,我这么难的时候你拉了我一把,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白文氏:一笔写不出俩白字儿,你呀,别光窝里斗,有什么出息?
白颖宇:我知道,二嫂,刚才你还赌债的银子从我息里边儿扣!我找贵武那兔崽子去,我要叫他大口大口地吐黄水儿。
范记茶馆单间。
范掌柜送上茶给胡加力:您不是急着要找一位教书的先生吗?
胡加力:是啊!
范掌柜:我给您找了一位。
胡加力斜了范掌柜一眼:你跟人家说明白了吗?
范掌柜:说明白了。
胡加力:知道教谁吗?
范掌柜:不就是七少爷景琦吗?人家愿意。
胡加力:大概没跟人家说景琦的禀性吧?
范掌柜:说了。
胡加力:他还愿意?
范掌柜:愿意!
胡加力:他要多少银子?
范掌柜:人家不指望这个活着,论学问是国子监的监生,论功夫是神机营的武师,论什么都是一等一的。
胡加力来了精神:有这种人?
范掌柜:我能蒙您么?
胡加力:我是怕了,我都快上吊了,找了够二十几位,没一个乐意的,再找不着,二奶奶就把我辞了。
范掌柜:放心,这位季先生准行。
胡加力:行,明儿请过来先见见二奶奶。
白宅。
胡加力陪着季宗布走进大门。
路过门房,季宗布向里一看不禁站住了。
门房里。
白景怡、白景双、白景泗、白景武、白景陆、白景琦正围着火炭盆烤白薯。
白景琦伸手翻着自己那块白薯道:六儿,你那块还不翻翻?烟了啊!
白景陆:我怕烫着手。
白景琦故意把自己那块用手翻来翻去:真没出息,这怎么会烫着!
季宗布和胡加力饶有兴致地看着。
白景陆怯生生地伸手翻白薯,一下子烫着了,忙缩回手哭了。
白景琦不满地:怎么了?怎么了?
白景怡:你也是,你就不会替他翻翻?
白景琦:烫一下也不至于哭,没出息!
白景陆急了,哭咧咧地:敢情没烫着你!
烫着我怎么了?白景琦忽然捋开袖子露出了胳膊,又拿起火筷子夹了一小块儿红炭放在胳膊上。
孩子们吓得大叫。
胡加力大惊想进屋,被季宗布一把拉住。
两人不眨眼地看着屋里。
只见白景琦一直让那炭块儿在胳膊上冒烟,直到红色褪去,不再冒烟了,他才用手一下子将炭掸掉,满不在乎地:我怎么了?我这不是肉长的?
胡加力赶快拉季宗布往里走:您看见了吗,整个儿一个混不论!就是这位爷!
季宗布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随胡加力走向敞厅。
白文氏早就在敞厅迎候,几句寒暄后,白文氏诚恳地道:无论如何请您多费心。
季宗布笑笑:我看这孩子挺好的。
白文氏奇怪:您见过了。
胡加力忙道:刚才在门房,季先生正好看见景琦弄块烧红了的炭,放到胳膊上。
白文氏一惊:这还了得!去叫他来!
胡加力忙走去。
季宗布:我看这孩子不错,我小时候比他还淘!
白文氏:瞧您说的。
季宗布:孩子得管,可别管傻了,听话的不一定是好孩子,不听话的长大了未必没出息。
白文氏:反正把孩子交给您了。
季宗布:既然这么信得过我,我就要说一句没有分寸的话了,您别见怪。
白文氏:不都是为了孩子么,您尽管说,我就怕万一这孩子胡闹,跟以前几位先生一样,您也要辞馆不干了。
季宗布笑了笑:这不会,我只求二奶奶一件事:不管我怎么管这孩子,您都不能拦着。
白文氏痛快地:那是一定的!我答应!
胡加力带白景琦走进敞厅。
白文氏冲着白景琦:过来,给季先生磕头。
白景琦一见季宗布便愣住了,越看越觉着眼熟。
白文氏催道:怎么了?磕呀!
白景琦这才心不在焉地跪地磕头。
季宗布:起来吧!
敞厅东偏厅学馆。
白景琦故技重演,踩在凳子上将盛着墨汁的墨汁匣盖儿放在门楣上。
孩子们都兴奋地看着。
白景武压抑着兴奋:先生来了!
孩子们奔回座位,白景琦跳下,放好凳子跑回。
季宗布拿着一个小布包,夹着一棍枣木板走来。
白景琦和孩子们都紧张地望着屋门。
季宗布走到门口没推门,却透过门缝向里看,见孩子们目光不时上扬,登时明白了什么,站在门外叫道:景琦!你出来!
白景琦万没想到先生会叫他出去,犹豫着走到门口不动了。
季宗布仍叫着:出来!
见白景琦依然不动,季宗布突然用脚一踢门,门猛地开了,墨汁匣盖儿落下,洒了白景琦一脸一身墨。
孩子们惊讶地大叫。
满脸黑墨的白景琦没反应过来,呆呆愣着。
季宗布道:回去坐好。
白景琦没动。
季宗布厉声地:回去坐好!
白景琦转身回去坐到座位上,若有所思。
见白景琦回到座位,跑来在门外看动静的秉宽,方才松了口气。
季宗布拿出了书:今天学《庄子》,都把书打开。
孩子们都打开了书,只有白景琦没动。
季宗布:景琦,把书打开!
白景琦仍不动。
季宗布绕过桌子来到白景琦桌前,用枣木板敲了敲桌子:你听见没有?
白景琦仍不理。
季宗布:把手伸出来!
白景琦伸出了手,季宗布扬起板子刚要落下,白景琦突然跃起抓住板子。
季宗布毫无防备,忙用力攥住。
白景琦夺了两下夺不下,突然撒手,从桌下抽出一把裁纸刀向季宗布的腿上猛刺。
季宗布双眼突然发亮,一侧身一反腕夺下刀,抓着白景琦的胳膊顺势往上一提,白景琦右臂脱臼了,立即不能再动,痛得直咬牙。
秉宽在门外吃惊地望着一切。
季宗布冷冷地看着咬牙忍耐着的白景琦:你认个错儿,我给你托上去!
白景琦不语也不哼。
季宗布问道:痛么?
白景琦仍不语。
孩子们吓傻了,战战兢兢地看着。
季宗布:你说痛我就给你托上去。
白景琦满头是汗,咬牙忍受,硬是一声不吭。
窗外的秉宽一直看着,见势不妙,转身跑开去。
二房院北屋厅。
秉宽气喘吁吁:您还不快去看看!
白文氏:他敢跟先生动刀子,还不该打!
秉宽:打也得有个分寸,孩子他嫩胳膊嫩腿儿的万一伤筋动骨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白颖轩一直担心地听着:这是请了个什么先生呀?不能由著他胡来呀!
白文氏不说话了,不无担心地低下了头。
秉宽: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管孩子没这种管法儿!
白颖轩坐不住了:我去看看!
白文氏忙阻止:等等!思考着又拿不定主意,忽然向门外走去:还是我去吧。
白文氏快步走到敞厅后门,突然站住了,心神不定地转身望着跟在后头的秉宽。
秉宽焦急地看着白文氏。
白文氏忽然改变了主意,转身一拐进了厨房院
白文氏走进厨房,厨子王和两个老妈子正在干活。
白文氏:今儿都准备了什么?
厨子王:全在这儿呢。
白文氏:有鸭子吗?
厨子王:有!
白文氏:把围裙给我。
厨子王忙解下围裙给白文氏:今儿二奶奶亲自下厨,有贵客吧?
敞厅东偏厅学馆。
屋里只剩下季宗布和正在活动着胳膊的白景琦。
季宗布已然给他接好了胳膊,见他仍不舒服,便问:还痛么?
白景琦管自活动着胳膊,仍不说话,也不看季宗布,带着墨汁的脸上还是老大的不服。
季宗布道:去洗洗脸,跟我去吃饭。
敞厅院外客厅。
桌上摆好了四菜一汤,季宗布和白景琦坐到桌前,秉宽满脸不快地站在一边。
季宗布:不是说好了俩菜一汤么?
秉宽有意讥讽地:二奶奶说季先生管教有方,特意亲自下厨敬您两个菜。
季宗布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秉宽,随即笑了。
秉宽面无表情地转身出了屋。
季宗布对白景琦:吃吧!
白景琦没动,两眼凶狠地望着季宗布。
季宗布不再说什么,拿起筷子自己吃起来,只是漫不经意地不时瞥一眼白景琦。
白景琦仍死盯着季宗布。
季宗布坦然地边吃边说:你甭俩小眼儿吧嗒吧嗒地瞪着我,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白景琦终于说话了:想什么?
季宗布:你满脑子想的都是弄个什么招儿把我给治喽!
白景琦冷眼相向。
季宗布:告诉你,死了这个心!想治我?你还小点儿,来!忽然伸出右手食指:有本事的,用手把我这个手指头撅折喽!
白景琦一下子来了精神:真的?
季宗布:真的。
白景琦:两只手?
季宗布一笑:来吧!
白景琦两只手齐上夹住季宗布的食指:我真撅了?
季宗布点点头。
白景琦咬牙切齿,拼尽全力开始撅,使劲儿使得浑身乱颤,两只手撅季宗布的一根食指。
季宗布的食指像根钢柱纹丝不动,白景琦站起身再拼尽全力,终于无用。
他一下子泄了气,惊异地望着季宗布。
季宗布笑了笑接着吃饭。
白景琦:你神了!
季宗布:那当然!这叫功夫,吃饭!
白景琦:你教我功夫!
季宗布:不教!
白景琦:怎么了?
季宗布:你得先念书。
白景琦:那你怎么练功夫?
你以为我光会功夫?来季宗布从布包里拿出《庄子》给白景琦:你随便翻开一篇。
白景琦好奇地翻开一篇。
季宗布:念头两个字。
白景琦:物无
季宗布十分流利地背起来: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白景琦真的听傻了。
季宗布: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季宗布滔滔不绝,抑扬顿挫: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
白景琦忍不住大叫:你真神了!
季宗布笑了:怎么样?读好了书,教你功夫,吃饭!
白景琦突然地:我想起你是谁来了!
季宗布:谁?
白景琦:我那年是你送我回来的。
季宗布:嘘不许乱说、吃饭!
白景琦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自此之后,白景琦像换了个人,真个成了师徒如父子。
季宗布这先生也特别,并不死死把学生拴在学馆里;有时带白景琦串花房,向他讲述花卉知识;有时带白景琦逛大街,指着牌匾讲各家掌故;甚至串到古玩店,也能给白景琦讲一大堆奇闻轶事儿。
过没几天,白景琦甚至天刚亮就起来绕着院子去踢腿去了
这一切,都让秉宽感到怪异,他闹不明白这位季宗布算哪路先生。
白宅二房院。
白文氏、白颖轩都在院里。
秉宽对着两位主人,才张嘴,又吞吞吐吐起来。
白文氏道:甭管什么事儿,你说吧!
秉宽提了提气:念了没有几天书,可倒好,整天的逛大街、串药场、钻花房,天刚亮就起来踢上腿了,这样下去
白文氏:他这些日子淘气了没有?
秉宽:没有。
白文氏:打架没有?
秉宽:没有。
白文氏:欺侮兄弟们没有?
秉宽:没有。
白文氏:你还想怎么着?
秉宽:我是怕
白文氏:我已经知道了,他爱怎么教就怎么教,这是开头就说好了的,以后谁再瞎嘀咕就给我撵出去!也有你!
秉宽委屈地:我是
白文氏:你是好心,难道季先生就不是好心么?
白颖轩:他现在念什么书呢?
秉宽:我也不懂,好像是《庄子》。
白颖轩:哼哼!这位季先生不俗!
白景琦的变化,很让白方氏上心,便对白颖宇念叨多对自己的孩子上点儿心。
白颖宇正琢磨贵武的事儿,不耐烦地:我自个儿的事儿还没结没完呢。说罢蹿了出门,奔了范记茶馆。
范记茶馆单间。
白颖宇对詹王府的车夫索大车说道:我说老索,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
索大车:不是我不说,您也知道詹王府的规矩,这事儿叫王爷知道了,轻者丢饭碗,重者,小命儿没了。
白颖宇:我又不会跟别人说你想想,这俩孩子是武贝勒的亲骨肉,生生的叫人家父子分离,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索大车:这事儿是够损的,可武贝勒也不对呀!
白颖宇:他固然不对,毕竟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人家要找自己的孩子,托到了我,能忍心看着不管?太没人性了吧?
索大车:唉!您这可真是给我出了大难题了。
白颖宇掏出一包银子递给索大车:这点小意思,您收下,事情办成了,我必然还有一份厚意,这可是积德修好的事儿!
索大车:那这银子我更不敢要了,赚人家这种钱还是人么?
白颖宇又收回了银子:是、是!索大哥这句话,一听就是个讲义气的人。
索大车下了决心:这样吧,当初这俩孩子是我送走的!我再接回来,詹王府这碗饭我也不吃了,就算我修修来世吧。
京城郊区。
去黄各庄的土路上,索大车赶着车,白颖宇坐在车上,马车扬起一道灰尘,渐渐远去
黄各庄黄老汉家。
黄老汉一脸委屈:当初是送来俩孩子,可我养不起啊!
白颖宇:少废话,你弄哪儿去了吧?
黄老汉:卖了!
白颖宇:卖了?卖给谁啦?
黄老汉:过路的人贩子。
白颖宇:嘿!你可真行,这还没地儿找去啦!算了吧,我先把这丫头带走!
黄老汉:哎,怎么说带走就带走呢?
白颖宇:我可告诉你,这孩子的妈,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詹王府的大格格,你惹得起么?
黄老汉:惹不起,可这十一年儿,我们养这孩子不易,花了不少钱
白颖宇:你不刚说俩字,听到门响,忙回头,只见一个十一、二岁样儿的小姑娘吃力地挑着两桶水进来。
小姑娘边向缸里倒水边说:爸,门口有辆马车。
白颖宇死盯着小姑娘。
黄老汉忙吩咐孩子:去把猪喂了。
小姑娘看了一眼白颖宇,走了出门。
白颖宇接道:我还告诉你,少提钱的事儿!我没叫你赔儿子,就算便宜了你,儿子是我的,你卖了多少银子应该还我!赶紧把儿子给我找回来,要不然我要你的老命儿!
郊区回京城的土路上。
马车在行进着。
白颖宇看着孩子问:你叫什么?
孩子:黄春儿!
白颖宇:你不姓黄,你知道吗?
黄春一愣。
白颖宇:姓黄的不是你亲爹,你亲爹犯了事儿了,离京城以前托我找你、照应你。
黄春:我亲爹是干啥的?
白颖宇:你亲爹?呵可是个大官儿呀!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呀,等着享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