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随身智囊 你干嘛在乎别人怎么想?

第12章 数据和事实

当我给格雷姆打电话说我可以参加委员会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委员会究竟要做什么,在谁的领导下,甚至我是否会被最终接受。 (看来还有希望逃脱!) 第二天的早上四点钟,一个电话把我叫醒了,费曼先生,你被接受进入到那时,已经是个总统特别调查团了,由威廉.罗杰斯负责。 我记得罗杰斯先生。早先在尼克森总统当政的时候,尼克森更器重国家安全顾问季辛吉,而国务卿罗杰斯被搁在一边,怪可怜的。 调查团很快决定第一次会议将在周三举行。我想我可以周二晚上飞往华盛顿,这样周二的白天就空出来了。我打电话给艾尔.赫伯斯,请他找JPL(注:Jet Propulsion Laboratory,喷射推进实验室,是由加州理工学院管理的一个机构,也从属于NASA。作者)熟悉太空梭的人来向我介绍情况。

周二早晨,我赶去JPL,干劲十足。艾尔让我坐下,然后工程师们就一个接一个地进来,向我介绍太空梭各组件的情况。我真不敢相信,他们对各个部分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这一天的简介是高速、高度浓缩,而又相当透澈的解说。 JPL的人和我一样充满工作热情。那天的工作很是让人兴奋。 现在,当我反过头来再看当天的笔记,可以看出他们非常迅速地给我提供了如何调查事故的线索。笔记上的第一行,防止燃烧,绝热衬。 (为了防止燃料把火箭体的金属烧化,需要一层绝热衬,它有可能没起到应起的作用。)第二行是,U形铁扣槽口处的O︱环上有焦痕。工程师们注意到有时热气会从临时连接件的O︱环处透出。 在同一行上写着,铬酸锌会产生气泡(由铬酸锌材料制成的绝热件在O︱环后边。如果有气泡产生,它会很快膨胀,致使热气漏过,损坏O︱环。)

(临时连接件的详图如附图二) 工程师们告诉我在固体火箭点火后内部的压强会升到多高,推进剂由什么燃料组成,在什么温度下成形,石棉和高分子化合物的百分比,绝热衬里都有什么,等等,等等。我还学到了这个火箭产生的冲力是当时世界上所有火箭中最大的。火箭的引擎制造有很多问题,特别是涡轮片上的裂纹。一些工程师告诉我,他们在每次火箭点火时都要祈祷好运,而当他们在电视上看见挑战者号爆炸时,一些人几乎肯定问题出在引擎上。 有时他们对一些问题也不清楚,他们会说:哦,某某先生对这挺在行的,咱们把他找来。艾尔马上把那位先生找来,问题便解决了。情况介绍真是不能比这更好了。 虽说名称上我把它叫作简介会,可实际上它并不那么简,而是非常紧凑、快速、彻底。这是我所知道的尽快掌握资料的唯一方法:你不是坐在那儿听他们讲他们认为重要的,相反,你来问许多问题,得到简短的答案。这样,你很快就了解到大致的情况,并且知道该问什么问题来引出下一部分的内容。那天我上了再好不过的一堂课,我也像海绵一样把所听的全部吸收了。

那天晚上,我乘红眼睛(注)航班飞到华盛顿,第二天清晨到达。 (我可尝到了滋味,以后再也不坐红眼睛航班了!)在华盛顿市中心的假日旅馆安顿下来之后,我叫了辆计程车去第一次会议的会场。 (注)红眼睛航班于午夜左右从美国西海岸起飞,在五个小时中横跨美国大陆,第二天早上到达东海岸,旅客多不能睡好,早上起来常有红眼睛模样,因此得名。译者 去哪儿啊?司机问。 我只有一个地址,第八街一千四百一十五号,写在一张破纸上。 我们出发了。华盛顿对我来说还挺新鲜的,这儿是国会,那儿是华盛顿纪念碑,好像互相都不远。可我们的车没完没了地开,越开越远,进入了很糟糕的地段,房子越来越小且破。当我们到第八街时,房屋都不见了。最后我们找到了第一千四百一十五号原来是两幢房子间的一块空地!

这下我知道准是弄出大错了。可我除了这张破纸外一无所有,这下可傻眼了。 我对司机说,我要开的那个会和NASA有关,你能送我去NASA吗? 没问题啦,他说,可你知道吗?那就是你上车的地方呀! 没错,NASA就在假日旅馆的对面,走过去就是了。我通过了门卫,开始在大楼里摸索,最后终于找到了格雷姆的办公室。我问他们是否有个关于太空梭的会议。 其中一个人说:没错,我知道会场在哪儿,我带你去吧! 他把我带到了一个很大的会议室,灯光明亮,还有一大堆的电视摄影机。整个大厅挤满了人,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挤到了最后几排。这儿只有一个门,我想,这可让我怎么挤到前排去啊? 突然,我听到几句会议的发言。说话的人太远,所以我也没听得很清楚,可是显然是关于一个完全不同的话题。

我回到格雷姆办公室,找到了秘书,她打了一通电话,找到了确切的会址。她在电话上对另一方的人说,我也不知道,他自己摸进来的! 原来,会议是在罗杰斯先生的一四一五H街,我在电话上听成了一四一五八th街。 最后我终于赶到了会场我是唯一迟到的人。罗杰斯把我介绍给其他的调查团成员,其中我只听说过尼尔.阿姆斯壮,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他是调查团的副主席。沙利.莱德女士也在,我后来才知道她是美国的第一个女太空人。在场的还有一个长相英俊的军官,他是库提那将军。他穿军服和其他人穿便装一样地让人觉得容易接近。 第一次会议其实仅仅是碰碰头而已,我有些不满因为我自从前一天的JPL会议后就一直鼓足了劲。 罗杰斯宣布了几件事,包括总统行政令中关于我们工作的目标:

一.研究失事前后的情形和资料,找出可能的失事原因。 二.基于上述,提出改进的建议。 罗杰斯还说我们的工作应该在一百二十天内完成。 这倒是让人欣慰的消息:调查团的任务仅限于失事原因的研究,而且整个工作有可能在我完成自杀之前就结束! 罗杰斯问我们能在调查团工作上花多少时间。有些成员本来就退休在闲,而且每个人都把其他工作安排开了,我说:我可以百分之百地投入工作,从现在开始! 罗杰斯问谁愿意负责写报告。 赫兹先生自告奋勇,因为他是《航太》周刊的主编。 然后,罗杰斯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在华盛顿好久了,有件事你们应该了解,那就是不论我们做什么,总会向新闻界泄露。我们能做的只不过是减少泄露而已,最好的办法是举行公开的新闻发布会。当然,我们要有许多不公开的会议。但是一旦有了重要结果,我们马上会举行公开的发布会,以便让公众了解最新进展。

罗杰斯接着说:作为和新闻界沟通的开始,明天十点钟将是我们的第一次公开会议。 当我们陆续离开会场时,我听见库提那将军问:离这儿最近的地铁站该怎么走? 我想,这伙计,我肯定会和他谈得来。别看他穿戴整齐,内心是很实在的。他不是那种要自己的勤务兵和豪华汽车的将军,而是要坐地铁回五角大厦。我立刻喜欢上他了。在后来的整个过程中,事实证明当时我的判断十分正确。 第二天早上,一辆豪华长轿车来接我不知什么人安排好了,让我们出席第一次公开会议时坐长轿车。我坐在前排司机座旁边。 在去会场的路上,司机对我说:听说调查团里有好多大人物呢 是啊,想必 那好,我收集名人的签名,他说,你能帮我个忙吗? 当然啦。我说,一边准备掏钢笔。

他说:等会儿到了那儿,你指给我看谁是尼尔.阿姆斯壮,我好去请他签名。 会议之前,我们都要经过宣誓仪式。人们在一边走来走去,秘书给我们每人一个有照片的证件,以便我们可以出入NASA的任何部门。还有一些表要填,什么我们必须做这做那才能报销所花费用,之类之类。 宣誓之后,我碰上了格雷姆,这才认出他来,而且记起他是个很不错的家伙。 这第一次的公开会议是由NASA的头儿们(像莫尔先生、阿尔德里奇先生、莱文吾德先生等等)给一些简短的介绍。我们坐在巨大的皮沙发上,会场上灯光雪亮,摄影机画面连我们挠鼻子都不放过。 我正好坐在库提那将军旁边。开会前一分钟,他凑过来说:副驾驶提醒主驾驶:梳一下你的头发。

我回答说:主驾驶回覆副驾驶:能否借一下你的梳子? 首先,我们要掌握的是NASA内部通用的千奇百怪的缩写: SRMS是固体火箭引擎,即SRB(固体火箭推进器)的主要部分。 SSMES是太空梭主引擎,用的是储在ET(外部油箱)里的LH(液氢)和LOX(液氧)。什么东西都有一个缩写,不仅是大组件,几乎每个小阀门也都有缩写。最后,他们说,我们会给你们一本缩写词手册,这样就简单了。哈,简单个鬼!那手册是一本又厚又大的砖头般的东西,从里边倒是可以查到诸如HPFTP(高压油泵),HPOTP(高压氧泵)什么的,应有尽有。 然后,我们要学会子弹头带有小黑点的短句,它们是为了解释缩写的。这些见鬼的子弹头充斥了所有的报告和讲稿幻灯片。

在调查团中,除了罗杰斯和艾其森是律师,赫兹是编辑外,我们其他人全都有科学的学位:库提那将军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阿姆斯壮、科弗特、卢默和苏特都是航太工程师,莱德、沃克、维伦和我是物理学家。我们大多数都自己先行做了些研究,所以问了许多非常具体的技术性问题。很明显,大头儿们没有预料到。 每当大头儿们无法回答我们时,罗杰斯总是告诉他们:我们对他们不能答出细节很理解,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很满意了。而且罗杰斯总用一句永远不变的话:将来我们会再向你询问更多的情况。 我这次学到的最突出的是公开讨论会是多么地无效:大多数时间,人们问那些你已经知道答案的或者是毫无兴趣的问题。然后,你被弄得昏头胀脑,连听讲都难以集中精神,于是把重要的东西全疏漏了。 这和在JPL有多大的区别啊!在JPL,我很快地灌满了各种各样有用的知识,而在这儿呢?星期三我们在罗杰斯那儿开碰头会开了两小时,下午做什么了?什么也没有。晚上做什么了?什么也没有。星期四是这个公开讨论会将来我们会向你询问更多的情况全等于零!尽管看上去我们在华盛顿每天都在忙着,可事实上压根儿没做什么有用的事。 那天晚上,我给了自己一个任务:写出在调查过程中要问的大致方面,要研究的大概课题。我想如果调查团想做些什么,我们可以分头赶紧做起来。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五,我们终于开了一次真的会议。到那时我们已经在老办公大楼有了一个办公室,还有一个专门的书记员,把我们的每句发言记录下来。 罗杰斯因故迟到了一会儿。在等候的时候,库提那提出他可以向我们介绍一下军方是怎么调查事故的。我们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他站起来,讲述了他们调查泰坦号火箭发射失败的始末。 我对他讲述的方法很是满意:他们找出存在的问题,然后用适当的方法逐一去寻找答案。这和我前一天晚上做的很相似,而他们的方法比我的更系统化、条理化。库提那还提醒我们注意一些看上去很明显的东西,其实深究下去它们完全不是一回事。他们的调查线索极少,在过程中曾三次推翻看上去很有把握的结论。 我很是兴奋,觉得这种调查才是我想做的,只要把工作分一下,我们可以马上着手行动起来。 罗杰斯在库提那讲到一半时进来了。此时,他发言了。 库提那的上一次调查确实是一个成功的范例。不过,将军先生,这回我们不能用您的方法,因为我们没有像上回那么多的记录资料。 大概因为他不懂科学技术吧,罗杰斯都意识不到他简直错得没边。泰坦号是无人驾驶火箭,因此对它的审查、记录的严格程度压根儿没法和挑战者号相比。我们这回有无数的摄影镜头显示火焰是怎样从边上燃起来的,而泰坦号只有一张照片,上边的火箭爆炸时仅仅可见一个模糊不清的小光点。库提那居然一步一步地找出了原因。 罗杰斯又说:我安排好了下周四全团去佛罗里达。在那儿NASA官员会给个简介,然后带我们去参观甘迺迪发射中心。 我脑海中马上出现了一幅视察的图景:每一步都是安排好的。他们会让我们知道火箭是如何装起来的,看上去怎样,可这根本就不能让我们懂得真实的情况。 然后,阿姆斯壮说:我们不能像库提那将军那样做那么技术性的调查。这可让我有点恼火,因为我唯一觉得自己能贡献的无非就是技术性的东西!我不懂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许他是想说NASA方面会做技术性的工作。 我开始建议我可以做哪些工作。 在我正说到一半时,罗杰斯的秘书进来要他签一些文件。在我被迫停下来等着的时候,其他的委员会成员纷纷说愿意和我一起做。罗杰斯签完了文件,会议又继续进行,可他请另一个人发言,好像完全忘记了我刚才正讲到一半,于是我只好等下一轮的发言机会。可谁知刚开始,其他的打扰又接连不断。 最后,罗杰斯竟在我讲到一半时宣布休会!他又叨叨起来,担心我们永远也查不出事故的原因。这对我来说真是太泄气了。现在想来,NASA用了整整两年才把太空梭工作重新弄上轨道真是让人费解。当时我以为整个过程应该不超过几天而已。我走过去对罗杰斯说,我们去佛罗里达是在下周四,也就是说,当中有整整五天时间空闲,我拿它做什么? 唔,你要是不在委员会上,会做什么? 我本来要为波士顿一家公司做咨询的,不过我把它取消了,以便百分之百地投入失事调查工作。 既然这样,你何不到波士顿去五天呢?罗杰斯说。我实在无法忍受,想说,我已经完蛋了!这他妈的鸟事是死活成功不了的。我回到旅馆,失望之极。 突然我想起了格雷姆,于是给他打电话,比尔,听着:你把我搀乎进来的,所以你得救我一把。我彻底失望,受不下去了! 他问:什么事呀? 我得做些什么!我要下去转转,找些工程师聊聊。 行啊,好主意!他说,我替你安排好了,你去哪儿都行,马歇尔工厂、约翰逊公司,或是甘迺迪中心,都行。 我想了一下,觉得不去甘迺迪中心为好,因为那样会显得我抢在了其他人前头似的。沙利.莱德在约翰逊公司工作,还提出愿意协助我的调查。于是我说:那我去约翰逊公司吧! 好,格雷姆说,我和大卫.艾其森打个招呼,他是罗杰斯的好友,也是我的好友,肯定没问题的。 半小时之后,艾其森打回电话给我:我觉得你的主意挺对的,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法说服罗杰斯。 格雷姆想了个折衷办法:他把公司的人找到他在华盛顿NASA总部的办公室,也就在我的旅馆对面,这样,我就可以听取他们所有的报告,且不必东跑西颠。 然后罗杰斯打来电话,说他反对格雷姆的主意,他坚持说:下周四,我们一起去佛罗里达。 我说:这种排排坐听简介的方法我是没法接受的,我要直接和工程师们谈才能有效。 我们必须按规章、有秩序地工作!他说。 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开了好几次会议了,可实际上任何真的工作都没有着手! 他又说:那么,你是不是要我打扰其他的成员,让他们周一来开会以便定出分工? 没错!我觉得我们这些成员被召集来的目的就是做调查的,理应被打扰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罗杰斯又转了话题:我知道你对住的旅馆不甚满意,我帮你换一家好点的吧! 不,谢谢您关心,我的旅馆很好。 没过多久,他又试着要给我换旅馆什么的,我说:罗杰斯先生,个人的舒适并不是我最关心的,我只是想开始工作,想做些什么! 最后,罗杰斯终于同意我可以去街对面的NASA和工程师们交谈了。 那时,我对于罗杰斯来说真是个天大的麻烦。后来格雷姆向我解释,假设你这样的技术人员被叫去担任一个法律事务委员会的主席,委员会里大多数是律师,而其中一个老吵着说,我要和其他的律师直接谈才能工作得更有效。我想你也会先立下一些规章,然后才会让他们各自去分头调查。 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罗杰斯手上有很多的事要处理。比如,我们每个人收集的资料都要让其他的委员知道,因此必须有一个中心图书馆。这样的杂事都很花时间。 周六上午,我去了NASA和格雷姆请来的工程师们谈太空梭的事。这些人虽然职务相当高,但他们对具体技术都很内行。 第一个人向我描述了固体火箭的推进剂以及马达,但是没有谈到密封。他说:密封的专家会在今天下午见你。 第二个人谈了引擎。它的基本结构很简单,但是有无数的控制装置:管道的安排,推进剂在高压液氢下会变性,进一步把液氧从一个阀门里抽出好多那样的东西。 他介绍的东西很有趣,我也尽力去理解它。过了一会儿,我告诉他,在引擎这部分,这是我今天所想知道的了。 可引擎还有许多问题,你应该了解的。他说。 我正对固体火箭劲头十足,所以对他说:主引擎的情况可以先等一下,等到我有空的时候。 随后一个人进来介绍航太舱。我觉得很抱歉,因为他大老远专程在周六跑来,而我却认为航太舱和爆炸事故压根儿没关系。我对太空梭其他部分的知识已经难以吸收了,脑力毕竟是有限的呀!所以我让他做了些简介,然后告诉他所谈的已经过于细微,随后我们愉快地闲聊了一会儿。 下午,密封专家来了,他叫维克斯。他的介绍比上次JPL的更多、更具体。 密封的过程涉及胶黏剂之类的东西,但最主要的部分是由两个环组成,即O︱环密封圈,是一个大概有四分之一英寸厚、直径十二英尺(即总长约三十七英尺)的东西。 O︱环本来是由摩腾公司设计的。原先的设想是在推进剂燃烧的时候,压力会把O︱环压下去,但是因为连接部的厚度比外壁要大三倍,强度也大得多。由此会引起外壁突出而致使连接变形,使O︱环不能严密地封住管道。维克斯告诉我这种情况叫做连接旋转,早在太空梭之前就被发现了。 这里,尽管这片圆形橡皮环也叫O︱环,可它和我们通常的O︱环不一样。在通常的诸如汽车的马达中,O︱环被垫在一定厚度的空隙之中,静止不动。 (连接旋转是因为火箭内部的高压使火箭体比连接部膨胀更快,造成一个空隙,热气便从O︱环中冲出。如附图三) 而在太空梭上,由于空隙是个变量(它因气体燃烧而膨胀),因此O︱环必须也以极快的速度随着膨胀,这样才能保持空隙一直被封住。在太空梭发射的时候,产生空隙的时间为几十分之一秒,这样,O︱环材料的韧性和膨胀性就非常关键了。 当摩腾公司的人发现了这个问题后,他们咨询了专做垫圈材料的派克公司。派克公司的人说,垫圈根本就不该那么用,因此无法提供任何建议。 从一开始人们就知道连接部没有能像设计的那么起作用,摩腾公司的人也花了好大的力气来改进它,而且确实做了些将就的改进,其中一个步骤是加了衬垫,使连接部更加紧密。不过,泄漏问题还是存在。维克斯给我看了以前飞行中有关它的记录。工程师们把热气从O︱环中漏出而留下的黑痕叫漏出,而把O︱环仅仅被烧焦一点的状况叫侵蚀。他们有一张表,详细地记录了各次飞行中漏出和侵蚀的严重程度。我们把整个记录历史过了一遍,直到五一︱L(失事的那次)。 (摩腾公司试图用加垫片的方法解决旋转,如附图四) 我问:从哪儿可以看出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呢?究竟是怎么个过程?而最后的进展又在哪儿呢? 那份报告中唯一提及这个O︱环问题的地方是在飞行可行性总结,而在各次飞行之间的研究过程中竟无一提及此事! 我们仔细看了总结报告,上边一如既往地塞满了无数子弹头,第一行写道: .在临时连接件里缺乏辅助垫圈是致命的,必须尽快找出减少连接旋转的方法来减少这种致命性。 可是,在报告的结尾,又有这样的句子: .从现有数据的分析看,飞行是安全的,只要确定所有的连接部都经过二百PSI的压力测试 我被这种自相矛盾惊住了,既然是致命的,那怎么可能飞行是安全的?这两者中有什么逻辑关系? ! 维克斯说:是,我明白你指的是什么。看,它说了,从现有数据看 于是我们又找到了那些数据分析。这是那种做了许多假定的电脑模拟,而这些假定常有问题。你们一定知道电脑的危险不用脑子胡乱输入的东西一定是给出毫无意义的结果。那份研究的结论是:尽管在设计时不曾预料这些泄漏,但因为它们都很小而且很零星,所以没什么大问题。 假设所有的连接部都泄漏,NASA会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如果泄漏仅仅出现在某些飞行中的某些部分,NASA便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态度:既然某些地方有泄漏而飞行还是成功了,大概问题就不会很大。这荒唐得就像玩俄罗斯轮盘赌游戏:指着自己脑袋的左轮枪中只加一粒子弹,然后随机地扣动扳机,如果第一次枪没响,那么第二次一定同样安全吗? ! 维克斯说关于垫圈有问题的消息好像传到了新闻界,对此他有些担忧,因为这看上去好像NASA在遮掩事实。 我告诉他对于格雷姆找来的人我非常满意,而且我早在JPL就听说垫圈可能有问题,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新闻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格雷姆全家带我去华盛顿的航空航太博物馆。很早地吃完一顿早点,我们到了博物馆。 原先我以为那儿一定是人山人海,可我忘记了格雷姆是个大头目,因此我们几个人把整个博物馆占了一会儿。 我在那儿看见了沙利.莱德的蜡像,和她本人毫无二致穿着航太服,手提头盔什么的。 在博物馆里有一个特殊效果的剧院,里边放映有关NASA成就的电影,那个电影拍摄得极好。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有成千上万的人在从事太空梭的工作,而且他们的工作是那么艰难,因此也没有为之感动过。这回可不一样,电影是很有戏剧色彩和渲染性的,以致于我几乎掉下眼泪来。这时,我才体会到挑战者号爆炸给人们带来的痛楚。想到这么多人日日夜夜地工作,要把它送上天,结果却机毁人亡,这使我铁了心一定要把失事原因尽快弄个明白,好让所有的工作人员继续他们的事业。这个电影把我的态度从半心半意地反对NASA一下子变成了很强的NASA拥护者。 那天下午,我接到库提那的一个电话。 喂,是费曼教授吗?他说,我有件紧急的事要告诉你。唔,等一等 电话耳机里传来军乐队的背景声。军乐停了,库提那接着说:啊,对不起,我正在一个空军的音乐会,他们方才正在奏国歌哩! 我想像他一身笔挺的将军服,在奏国歌时立正敬礼,可另一只手里却拿着电话! 啥事儿啊,将军? 哦,第一件事,罗杰斯让我告诉你还是别去NASA。 我对此毫不关心,因为前一天我早在NASA听完汇报了。 第二件事,明天我们要开个特殊会议,有个人的故事上了今天的《纽约时报》,我们要听取他的汇报。 我肚里暗暗好笑:哼!到头来我们还是要在周一开会的不是! 他接着说:今天早上我在修汽车的喷油嘴时想,太空梭起飞的那天是佛罗里达罕见的冷天,大约是摄氏零下三四度。以往的发射,最冷的一天也不过是摄氏十二度,你是个大教授,那么请问,冷冻对于O︱环会有什么影响? 啊!我说,低温会使O︱环僵硬不能膨胀,太对了! 他就说了这么多。这个线索导致了我后来的跟踪研究,最终解开了挑战者号爆炸之谜,也使我得到了很多赞赏。但最原始的观察却是他的。理论物理学家只有在得知该寻找什么时才能运用他的知识来解释实验物理学家的结果。 周一早晨,库提那和我去格雷姆办公室找他,我们问他有没有关于温度对O︱环性能影响的资料。他手上并没有这些资料,但他说会尽快去搜集。 格雷姆另外还给我们看了些很有趣的照片。从照片上可以看到在爆炸前的几秒钟,从右边的固体火箭推进器上有一簇火焰在变大,但看不清火焰究竟是在哪个部位。格雷姆正好有一个太空梭的模型,于是我把模型放在地上,围着它走一圈,然后选了一个与照片的角度完全相同的视角。 我注意到在推进器上有一个小洞,叫做泄漏测试孔,从那里可以加压测试密封性,这个孔正好在两个O︱环之间,因此,如果它没有严密地闭合,而第一个O︱环又不能完全起作用,灾难性的事故就必然发生。当然,火焰是否真的从那儿出来还是个问题,我们只不过刚探到了一点线索。 那天下午,我们开了紧急的非公开会议,听取库克先生的报告(《纽约时报》登载的就是他的故事)。他在NASA财务部门工作,曾经被要求去调查密封泄漏问题并估算改进O︱环的开支。 在他和工程师们讨论之后,他发现O︱环的严重问题已经存在很久了。他写了报告,并且估算了要花多少经费一个相当大的数字。从新闻界和一些委员的观察看,库克先生所述的情况简直像个大曝光,似乎NASA有意对O︱环的情况进行了隐瞒。 我坐在这个会议厅,听着这些毫无意义的兴奋发言,心理琢磨:难道每回新闻界有什么举动我们都要开个特殊会议吗?这样的话我们会一事无成! 不过,在会议的后半部,倒有一些有趣的事。第一,新的一些照片显示,在太空梭离开发射台之前,已经有黑烟从一个临时连接部漏出了。那正是泄漏测试孔的地方,毫无疑问。现在,各个方面线索开始拼到一起了。 然后,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出现了。摩腾公司一个叫麦克唐纳的工程师想要向我们汇报一些事情,并没有人邀请他,而是他自己跑到我们的会议上来了。他报告说,摩腾公司的工程师们早就肯定低温会导致泄漏的加剧,他们非常非常担心。在起飞前一天的晚上做预备工作时,他们警告过NASA如果温度降至摄氏十二度以下,飞行计划就该取消。这个温度是以往数次飞行记录的最低温度,而那天早晨的气温只有摄氏零下四度。 麦克唐纳说NASA对他们的报告深感吃惊。当时主管会议的穆勒先生反驳说证据还不完整,因为在以前的飞行中温度高于摄氏十二度,也时有漏出和侵蚀,但飞行还是成功了,所以摩腾公司的人应该对关于取消飞行的建议重新加以考虑。 摩腾公司的人否定了他们以前的结论,但是麦克唐纳坚持不变,他说:要是这次飞行出了任何事故,我可不愿意站到调查委员会面前说我也同意飞行,而不顾它已经超过了工作能力的限度! 这些话让罗杰斯吃惊得问:我得问一下,我是不是听明白了你说,然后罗杰斯自己把麦克唐纳的话全部重复了一遍,麦克唐纳说,没错,主席先生。 整个调查团被震惊了,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即不仅是密封圈出了问题,而且管理工作也可能出了问题。 罗杰斯先生决定我们应该仔细调查麦克唐纳先生的所述情况,得到更多的细节,然后再向新闻界公开。但是为了让公众得到些消息,我们预定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二,举行一个公开会议,让库克先生来作证。 我想,这和演戏没什么区别:明天我们还是说和今天一样的台词,不会有任何新发现。 我们正要散会离开时,格雷姆抱着一大叠文件进来找我。 哇!这么快!今天早上我才问你要的呢!我说。格雷姆总是那样尽力协助。 那叠文件最上面有一张条子写着:总统特别调查团的费曼教授想知道温度对O︱环韧性的影响条子是格雷姆转给一个下级的。 在那张批文下又有一个批文,也写着:总统特别调查团的费曼教授想知道那是格雷姆的下级批给他的下级的,如此一级一级地转下去。 那叠文件当中有一页是某位倒楣的最下级人员填的一些数据,然后又是一系列的批文,把答案又如此一级一级地传上来。 所以这叠纸就像一个三明治,两头都是层层的批文,中间才是对问题的解答。可我一看,答案却牛头不对马嘴!上边写道:在一定的温度和压力下,你把材料挤压两个小时,然后观察要多久它才能恢复原形天哪!要两个小时!我想要知道的是材料在发射时千分之一秒的瞬间反应!这些资料于我毫无用处。 回到旅馆,我觉得很没劲,就去吃饭。突然,我看见餐桌上的一杯冰水,心里一动,自言自语道:见它的鬼去吧!我根本用不着NASA的公文旅行来解决问题,我可以自己做实验!我只需要弄到一点密封材料的样品就行了。 我又想,明天开会重复听库克那套发言的时候,我可以弄杯冰水来做实验,会议室里有得是冰水。这样我可以不浪费时间。 可转念一想,那样会不会显得太迂腐? 我又想起了物理学家路易斯.阿尔弗莱兹,一个以大胆和幽默出名的家伙,也是我非常崇拜的人。要是阿尔弗莱兹在这儿,他肯定会做的,那我也可以。我想。 历史上有很多神奇的物理学家在别人用尽了各种复杂的方法时,他们用简单得像一、二、三一般的方法就解决了问题。比如,在紫外线和X︱射线被发现后,法国的安得烈.布朗代尔声称他发现了一种新的N︱射线。 N︱射线很难探测到,其他的物理学家也难于重复布朗代尔的实验,于是,有人要求当时美国著名的大物理学家伍德去布朗代尔的实验室。 布朗代尔做了一个公开演示。据他说,N︱射线会被铝折射,于是他设置了一系列的光学镜,又加了一个装有铝制稜鏡的大转盘。当这个铝稜鏡慢慢转动时,N︱射线就会折射到不同的方向去,于此同时,布朗代尔的助手读出不同角度下射线的强度。 N︱射线据说受可见光的影响,因此布朗代尔把灯光熄灭,以便更精确地测量,他的助手接着报告射线强度和偏折角度。 当演示结束,灯光重新亮起来时,坐在前排的伍德站了起来,手里高举着他趁黑暗在演示前就已拆下的铝稜鏡! N︱射线就此结束了。 我想,就这么办!我得找到一块密封材料的样品。我打电话给格雷姆。 格雷姆说所有的材料都保存在佛罗里达的甘迺迪中心,没法在明天早上拿到。但他记得办公室里有一个临时连接件的模型,原来是准备明天开会用的,那上头有两块密封材料。他说:明天开会前,我们可以在办公室会面,试试看能否把那里头的两块样品拿出来。 第二天我起个大早,走出旅馆时是八点钟,外边正下雪。我招了一辆计程车,告诉司机,带我去一个五金商店。 五金商店,先生? 是的,我得找一些工具。 先生,哪儿去找五金商店啊? !左边是国会,那边是白宫噢,等一等,我记得前天路过一个 八点十五分,司机找到了那家五金店,可是要等到八点半才开门。于是我只好西装革履地站在雪地里。自从来到华盛顿,我穿起西装,打起领带,这样可以在华盛顿人中穿梭游移而不引起怀疑。 可华盛顿人的西服很薄,因为办公室和计程车都有暖气。穿这样的薄西服,从一幢楼跑到另一幢楼,或从楼里跑上计程车一般都没问题,但是要是在外边稍待久一些,他们就会穿上大衣。我没带大衣,所以冰天雪地穿着薄西服在外边一定显得很可疑。 八点半,我冲进店里买了两支螺丝刀,一把尖嘴钳,一个小C︱形钳,然后直奔NASA。 在去格雷姆办公室的路上,我担心买的C︱形钳太大了,可又没什么时间了,于是我冲到NASA医务室,问他们有没有医用的小钳子。 (顺便提一下,我知道医务室在哪儿,因为我在加州的心脏科大夫命令我按时查血压他通过电话给我治病哩!) 医务室里没有医用钳。可他们建议,可以试一下你买的C︱形钳能不能放进杯子里嘛!果然,没问题。 我又跑到格雷姆办公室。 我仅用尖嘴钳便很容易地把O︱环拿出来了。于是,我手里拿着O︱环站在那儿。尽管我知道如果在公开会议上第一次做这个试验会更戏剧化也更诚实,我还是忍不住做了件让我有些不大好意思的事我先做了一遍实在熬不住啊!这可以说是和先开闭门会议再开内容相同的公开会议差不多的意思吧!于是,在公开会议前,我已经发现我的设想是对的。然后,我把O︱环装回到格雷姆的模型,让他带去会场。 我信心十足地到了会场,两边的衣袋里装着尖嘴钳和C形钳,在库提那旁边坐了下来。以前的会议都有冰水,可偏偏那天没有。我对一个像是负责会场的人说:请给我一杯冰水。 他说:好,好。 五分钟后,卫兵把会场门关上,会议正式开始,冰水迟迟未到。 我冲着那人打手势,他过来说:别急,马上来! 会议进行着,穆勒先生开始向我们报告O︱环的情况。 显然,在公开会议上,NASA想在穆勒先生发言之前报告关于密封的情况。这时,格雷姆的模型开始在委员之间传,每个人都看了几眼。 冰水仍然没有到! 穆勒先生开始讲述O︱环应该有什么功能。他用的是典型的NASA方法一大堆奇怪的专业术语和缩写语,谁都不会听懂的。 在等冰水的同时,我想该开始慢慢地铺垫起来,于是我问:在发射时,震动会使连接组件都错动一些,是吗? 是的,先生。 在连接组件里边,O︱环理应膨胀一些,这样才能密封好,是吗? 是的,先生,在正常情况下,它们应该和连接的凸起部与凹陷部紧紧相贴,而且被压缩二万分之一英寸。 为什么我们不能把O︱环拿出来呢? 那样高压气体会从连接部漏出来。 因此,O︱环必须使用橡胶一类的可膨胀材料,而不能使用像铅那样的不可膨胀材料,对吧? 是的,先生。 好。那么,如果O︱环在一至二秒内失去了膨胀性,这是不是会导致极其危险的后果? 是的,先生。 这番对话把问题直接引入低温对O︱环材料的影响。我想试探穆勒先生是否像麦克唐纳说的那样对气温影响O︱环的情况实际是知道的,尽管他声称数据不全。一直到这时,冰水仍然没来,于是我只好停下来,让其他人接着发问。 连接件的模型传到库提那又传到我手里。我从衣袋里拿出尖嘴钳,把O︱环卸下来拿在手里还是没有冰水!我又转身冲着那人打手势,他又打着手势回答,别急,就来了。 不一会儿,我看见一个年轻姑娘从老远的地方托着一大盘的玻璃杯和冰水走来,她给罗杰斯一杯,阿姆斯壮一杯一排排、一个个地送冰水。可怜的姑娘准备了所有的家当杯子、水瓶、冰块、托盘,才过来给每个人送冰水。而我拿到冰水后,连一口都没喝! 我把O︱环用C︱形钳夹住,然后放在冰水里。过了几分钟,我准备演示这个小实验了,于是想伸手去按我话筒的按钮。 库提那将军早开始注意我的这些小动作,这时他很快地凑过来说,副驾驶呼主驾驶,还不是时候。 过了一会儿,我又伸出手去。 还不到时候,他指着我们当天的会议议程表,上边印着穆勒今天要展示的所有图解和幻灯片。他说,等穆勒讲到这个幻灯片时,那才是你该发言的时候。 终于,穆勒讲到那儿了,我按下了话筒的按钮,我从连接件模型中取出了O︱环,用C︱形钳压缩后放在冰水里。 我把它从冰水里拿出来,举在手里,又把C︱形钳松开,解释道:我发现,当C︱形钳松开后,O︱环材料没有恢复原形。换句话说,有好几秒钟时间,它受低温影响,失去了膨胀性。我认为这与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有直接的影响。 穆勒还没来得及回答,罗杰斯抢着说:这将是我们讨论的一个问题,今天时间有限,不谈天气的影响。我想这个问题的重要性,穆勒先生一定早已知晓,也一定会在将来给予解释。 午餐时,记者们拥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些不对路的问题,你讲的是O︱环呢,还是填充材料?你能解释一下什么是O︱环吗?我以为我的演示完全没起到作用,心里懊丧得很,不过,到那天晚上,所有的电视都抓住了那个实验的重要性;第二天的报纸上,一切就都被解释得清清楚楚了。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