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随身智囊 你干嘛在乎别人怎么想?

第9章 信件、照片和素描

一九六一年十月十一日 墨西哥人旅馆,布鲁塞尔 亲爱的,你好, 米勒和我一路争论到两人都支撑不住才罢休,醒来时正好在格陵兰上空。这次比上回景色更美,因为我们穿过了岛的一部分。在伦敦,我们和其他一些物理学家会齐了一起去布鲁塞尔。其中一个人担心得很,因为他的《旅行指南》没有列出这个墨西哥人旅馆。幸好另一个人有新的《旅行指南》,把它列为五星级宾馆,还说是欧洲最好的呢! 这里条件的确很好,家具都是暗红的硬木,做工考究。浴室也是富丽堂皇的。真可惜,你随我去了其他的年会,这一次却没来。 第二天我们就开会了。我的报告是在下午,时间不够,我的报告只好缩短了,因为我们必须在四点钟结束,好去参加一个招待会。我想我的报告还不错吧,所遗漏的反正在出版时都会补上。

那天晚上,我们去王宫见国王(K)和王后(Q)。五点钟,黑色的加长卧车把我们从旅馆接走,穿过由两名卫兵守护的大门,停在王宫的拱门下。这时一个侍者把车门打开,他穿着红外套,白袜子上有一道黑条,膝盖下还有金色的穗子呢!走廊、门厅、楼梯、舞厅的卫兵还更多,他们都戴深灰色的俄国式帽子,下巴上有一个扣条,黑的上衣,白的裤子,鋥光鋥亮的大皮靴。他们一个个站得笔管条直,还握着剑。 在舞厅里我们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木条镶花地板的每一方块都拼成L型(是前国王理奥巴德的首字缩写,现在的国王是的鲍德应,或是其他什么名字)。墙壁是十八世纪镀金的,上边画着裸女在云间驾着战车。舞厅周边有许多镜子和镀金、红垫的椅子。这些和我们以前看到的似乎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可不是博物馆,这里是活生生的。这些一尘不染、维护完好的东西全都在用着。

几个王宫的官员在我们之中穿来穿去,其中一个拿着一张单子,告诉我该站在哪儿,可我后来还是弄错了。 大厅尽头的门开了,里边是国王、王后和卫兵。我们慢慢地走进去,一个个地被介绍给国王和王后。国王长着一张傻乎乎的娃娃脸,握手很有力;王后很漂亮。 (我想她的名字叫法比欧拉,是西班牙裔的吧!)我们从左边进了另外一间屋子,里边放着一排排像剧院似的椅子。这些是为准备发言的科学家而设的,包括波耳、佩伦、欧本海默。 原来,国王想了解我们在研究什么。于是那些老头儿就给了六个枯燥无味的讲座,却都很严肃,绝无玩笑。我在那儿坐不住,因为坐飞机旅行把我的腰背闪了。 讲座完了,K和Q走过我们原来等候的地方,进了右边一间大厅(草图上标有R的那间)。这些厅都巨大,镀金,维多利亚古典装饰,金碧辉煌,等等。在那个厅里有好多种制服卫兵穿红制服;侍者穿白制服,上酒和点心;军人穿卡其布军装,戴满了勋章;王宫官员则穿黑制服。

在从L到R的路上,由于腰背疼的缘故我走在最后一个,正好和一个很友好的王宫官员攀谈上了。他业余时间在路文大学教数学,正式工作是王后的秘书。他在宫内工作了二十三年,当今国王小的时候还是他教的呢。这下可好了,我终于有人可以聊天了。 其他人在和K或Q谈天,每个人都站着。过了一会儿,会议召集人布来格教授揪着我,说国王要见我。他向K说,K,这是费曼。我超傻无比地伸出手想握手显然是个错,K的手没有伸出来。令我窘迫了一下。 K终于伸出了手,挽回了我一个大面子。 K很客气地赞扬我们的工作是多么难,我们是多么聪明。我开着玩笑回答(这可是布来格教的,可他又懂什么呢?)显然又是个错误。好在布来格又抓来了其他人,好像是海森堡教授。 K不再理F(费曼),F溜出去继续和Q的秘书谈天,过了好久,数巡果汁和点心后,一个佩勋章著军服的过来对我说,去和王后谈话!这可是我最爱做的事儿啦(漂亮姑娘!不过你不用担心,她结婚了)。 F走过去,Q坐在一张桌边,旁边的三张椅子都有人。几声轻轻的咳嗽,一点困惑,然后呼的一下一张椅子并不太情愿地被让了出来。另外两张椅子上坐着的。一个是位贵夫人,另一个是穿着全套牧师服的叫勒马泰的人,也是个物理学家。

我们谈了相当久(我听,没咳嗽,也没让座给别人),大概有十五分钟。举个例子吧: Q:思考那些难题一定是很艰苦的吧 F:没有啦,我们都是因为喜欢才做的。 Q:要改变概念一定很难吧。 (她从刚才的六个讲座里学到的。) F:没有啦。刚才讲话的都是老头子。那些概念的变化是在一九二六年,那时我才八岁。所以我只用学新的概念就行了。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会不会我们还要改变这些概念呢? Q:像这样为和平而工作,你一定很骄傲吧? F:没有啦,压根儿没那么想过,这些东西究竟是否带来和平,谁也不清楚。 Q:世界变得真快啊过去的一百年里变了多少啊! F:这里可没变多少,(我只是想,没敢说出来。)是啊,然后大谈从一八六一年以后我们都发现了什么,最后自嘲地加了一句,止不住又要讲课了,唉,我是个教书的嘛,您瞧,嘿,嘿。

Q绝望了,转过去和那位夫人谈同样无聊的话。 过了一会,K过来和Q耳语了几句,然后站起来悄悄走了。 F又回去和Q的秘书谈天,最后由他亲自送出王宫。你没能来我真替你可惜,不知什么时候还有机会让你见个国王。 (注:四年后,理查和格娜丝在诺贝尔奖的授奖仪式上见了瑞典国王。作者) 今天早上在我和其他人刚要出旅馆时,一个电话进来了。我接完电话,回去对大伙说,先生们,刚才是王后秘书的电话,我只好失陪了。他们都不胜惊讶,因为他们昨晚注意到了F和Q交谈的时间比按规矩的长。我故意没告诉他们的是,其实那都是前一天晚上就约好的去王后秘书家里作客,他邀我去见他的太太、孩子和家。在昨晚的晚会上,我邀请他若来美国的话来家作客,于是他回邀我先去他家。

他太太和孩子都特别热情,他的家也绝对漂亮。要是你在的话,准比访问王宫更感兴趣。他设计建造了比利时式的房子,有点像老式的田园建筑,非常恰到好处。在房间里,有不少桌子、柜子,新旧搭配得当。在比利时找古董可比洛杉矶容易多了,这儿到处是古老的农庄。他的房子比咱家略大,房外的园子比咱家的大好多。除了一个蔬菜园,其余的还没有规划。在园子里的树下,他做了一条长凳,供他坐着享受周围的田园风光。他还有条狗,是华盛顿的什么人送给国王,国王又送给他的,挺像咱们家的克威,很可爱。 我告诉他,在加州理工学院我也有个小小的城堡,里面有我的王后。希望他有机会来。他说要是王后再去美国的话,他一定来。 随信我附上他家的照片和他的名片,以免丢失。

这次你没能来一定觉得很可惜将来我一定想法给你补偿。记住我很爱你、家和将要成为家庭一员的小家伙。 (注:格娜丝当时正怀着儿子卡尔。作者)王后秘书和他太太也祝你和全家好运。 真希望你在这儿,或者更好是我在家里。替我亲亲克威,告诉母亲我在这儿的游历。不久我就回家了。 你的丈夫爱你 你的丈夫 大都会旅馆,华沙 亲爱的格娜丝, 第一,我爱你。 我很想念你、孩子、还有小狗克威。真希望在家里。 现在我正在大都会旅馆。朋友们早已警告过我这儿服务极慢,所以我回去拿了纸和笔想要准备明天的讲座不过呢,还有什么比给我的爱妻写信更好的呢? 波兰什么样子呢?我最强烈的印象、也最让我惊讶的是:除了一个细节之外,它几乎和我想像的一模一样,不仅是外观,而且包括人他们的心情、对政府的看法等等。看来在美国的《时代周刊》、《经纬》着实不错,给我们提供了很多资料。那个没想到的细节,是华沙在二战中被摧毁得如此彻底,除了极少的几幢旧楼外,全是战后盖的新楼。那几幢旧楼极易辨认,因为上边有弹孔。重建华沙的业绩相当令人佩服,新建筑到处都是。华沙偌大一个城市,全部重建起来了。

这儿的建筑师还有一个天才,那就是造旧式的楼房。有些新造的大楼却故意把表面弄得斑驳不堪,水泥上边打着补钉,锈的铁窗在墙上顺雨水画出一道道锈痕。建筑的式样也是老旧,比一九二七年式的还要老。除了一幢之外,其他都没什么看头。 旅馆的房间很少,高的十五英尺的房顶,家具很廉价,墙上有水痕,还有床脚移动而划出的痕迹。 (这一切都让我想起在纽约的一家大都会旅馆变色的床罩铺在高低不平的床垫上。)不过,浴室的装修却是崭新鋥亮。一开始我被弄糊涂了;这么旧的旅馆哪儿来的这些新的浴室用具呢?后来才弄明白,这旅馆建成才三年,原来是我忘记了他们会新造出旧旅馆的。 (侍者一点也不过问我这儿,于是我等不及问一个走过来的,他一副疑惑的样子,叫了另外一人来。结果他们告诉我,我的这张桌子没有服务员。我生气地嚷嚷起来。反应:我被移到另一张桌子,扔来一张菜单,在十五秒内决定吃什么。我点了维也纳炸牛排。)

至于房间是否被窃听:我找到了插头的盖子(像浴室顶上的那个),一共有五个,都在天花板上。我拨开瞧了瞧,里边七绕八绕地全是电线,像收音机后壳里一样。天晓得到底是做什么的!我没找到微型话筒。因为没有螺丝刀,我也无法把盖板掀起来仔细追究。总之,要是我的房间没有被窃听,那他们可太浪费电线了。 波兰人友善、挺穷的、衣着中等(嘿,汤来了!),有很多不错的舞场,很好的乐队。所以华沙并不像传说中的莫斯科那么沉重无味,另一方面,任何地方都可见政府干预所致的愚蠢,就像你去洛杉矶市中心的美国移民局换文件的那次,他们居然没有二十元钱的找零一样。举个例子吧:我丢了铅笔,去小摊上再买一支。 一支钢笔一.一美元。 不,不,我要的是铅笔,外边木头,里边墨素的那种。

不行,只有一.一美元的钢笔。 那么它合几个波兰币? 你不能用波兰币买,必须拿美金。 (为什么?天晓得!) 我只好返回旅馆拿了一.二五美元。 小摊的出纳又跑到旅馆服务台去要找零。发票是四联的:小摊售货员一张,出纳一张,我两张。我要它做什么? !嘿,在发票背后还写着保留此据,可免美国进口税。这还是从美国进口的! (汤盆终于撤下去了。) 关于自由经济和政府管制的争论都太抽象太理论化了。从道理上说,计划总是好的。可谁都不懂政府为什么总是那样蠢。他们一犯傻,所有原先好意的计划全泡汤了。 我没猜对会场的样子,原以为会是一个古老、沉闷的十六世纪的建筑,可我忘了战火把华沙毁得很干净,我们开会的地方是全新的:圆形的会场、洁白的墙壁、镀金描画的走廊,顶上画着蓝天白云。 (主菜上来了。我吃了一口:极棒。我还要了甜点,凤梨糕,一百二十五克。顺便提一句,菜单写得极精确:一百二十五克。还有什么鱼片,一百四十四克之类。我还没见过有谁信不过要秤一下,所以我也没秤我的牛排是不是一百克。) 会议上我没有学到任何东西,因为这个领域不是个热门,没有真正出色的人在做研究,也没有实验数据。结果是来了一群笨蛋(一百二十六个)。这对我的血压可不太好:这些无聊无主题的东西居然被如此严肃地加以讨论,我几乎每次在场外讨论问题,或是有人要向我介绍他的研究时,都要和别人争论起来。这些研究不外乎是:(一)绝对无法理解;(二)模糊不堪;(三)最简单自明的事实,却用了冗长、艰深的方法推导,最后好像是一个重要发现似的;(四)一个笨蛋声称他发现一个久经验证的事实是错了(更糟的是没有任何讨论能说服那些傻瓜);(五)去试图做明显不可能、且无价值的事,而且证明是失败了(甜点上来了,正在被我吞下);(六)彻底错误的东西,表面上看,似乎这个领域很活跃,可事实上这些活跃只不过是证明前些日子另一个人的活跃是错误、无用的一堆。这就像瓶子里关着一堆虫子,互相你挤我踩想要爬出来。这领域的课题并不难,只不过优秀的人都在做其他的事罢了。以后你要提醒我再也不要来关于重力的讨论会了。 一天晚上我去了一位波兰教授家,他很年轻,太太也很年轻。在波兰,每个人可以有六平方米的居住面积,他们夫妇比较幸运,有二十平方米,包括卧房、起居室和厨房。他对我、维勒教授夫妇和其他人表示歉意,因为房间太小了。 (我正问侍者要账单,整个这顿饭,餐馆里只有二三桌客人,连我都算进去了。)可他太太倒大大方方。她亲小猫的样子和你很像。女主人很会招待。饭桌必须从厨房搬到起居室,要做到这个还必须先把门卸下来。 (现在有四桌客人,四个侍者。)她的饭菜很可口,我们都很喜欢。 对了,我提到华沙有一个建筑值得一看那是全波兰最大的建筑:科学文化宫。它是由苏联赠送的,也是苏联建筑师设计的。宝贝,简直难以想像,简直没法描述,是个巨大的怪物! (账单来了换了个侍者,我在等找零。) 这该是信的结尾了。希望我不用等好久就能拿到找零。我没要咖啡是怕又要等很久。即便如此,你看,在这儿吃顿饭可以写多长的一封信! 再说一次,我很爱你。真想你也在这儿或是我在家里更好,家真是好! (找零来了,按.五五波元∥十五美分折合,稍微有点错。不过算了。) 再见 理查 六月二十九日 皇家奥林匹克饭店,雅典 亲爱的格娜丝、梅茜和卡尔, 这是我在雅典的第三天。 我在旅馆游泳池边坐着写信。纸垫在腿上,因为桌子太高,椅子太矮。 飞机倒是准点,不过很不舒服,因为从纽约到雅典的飞机一架不剩地客满。伊利波里斯教授和一个与卡尔年龄相仿的学生来机场接我。 我惊奇地发现这儿的天气和咱家所在的巴塞地那很相似,但气温低五度。植被相差无几:同种的草皮,仙人掌;差不多的光秃秃的山丘;同样低的湿度和凉快的夜晚。不过这便是所有相似之处了。雅典城懒散、丑陋、喧嚣、疲乏的街道塞满了惶惶的车流,绿灯亮的时候,它们像乱窜的野兔;红灯亮的时候,它们的煞车一齐尖叫着;黄灯亮的时候,所有的家伙都拼命按喇叭。这和墨西哥城很像,不过这儿的人看上去没那么穷,沿街的乞丐只是偶有所见而已。要是你们在这儿,格娜丝一定会喜欢这些沿街的小店,卡尔会喜欢旧城的养兔场。 昨天早上我去了建筑博物馆,梅茜会喜欢那些古希腊的马的雕像特别是其中一个,是一个小孩骑在一匹马背上。那些全是铜像。我走访了大多地方,脚都走疼了。看的东西太多,又没有好的标签解说,全在脑子里混起来了。加上以前看过不少照片,我开始有点厌烦。只有一个东西,和其他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显得如此奇怪,几近不可能。它是一九〇〇年从海底捞上来的。像是一架机器,也有点像发条驱动的闹钟内部,上边有许多排列整齐的齿轮,互相咬合得很相配。外边还有刻度和古希腊文字。我有点怀疑它是不是假造的伪货。一九五九年的某一期《科学美国人》专门还有一篇关于它的文章呢。 昨天下午我去了阿克波里斯(注:又名卫城或圣山,是旅游的焦点,举世驰名的巴特农神殿即在其上。)。它是位于市中心的一个石头垒成的大平面,在它上边造有古体育场和其他一些庙宇。古体育场当然很壮观,不过格娜丝和我上次在义大利看见的也同样壮观,而且可以上去走走。这里,古体育场被圈起来了,游人并不能上去。好在伊利波里斯教授的姐姐陪同我们,她是个古建筑学家。所以我们不仅上去了,而且她还给我们详尽地介绍各种细节、日期、刻着的引语等等。 希腊人对他们的过去非常看重。他们在小学要念六年的古建筑学,每周有十个小时的课!这绝对是一种祖先崇拜,他们总是在强调祖先是多么的伟大(他们的确是挺伟大的)。而当你向他们指出,古人尽管伟大,可现代人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在科学、机器制造、文艺复兴艺术,等等。现在我们还有比古希腊比较粗浅的哲学要理性、深入得多的现代哲学希腊人会反驳,你什么意思!古人有什么不好?他们一直在崇拜古代、贬低现代,甚至于连对现代好的东西加以称赞都被认为是对古人的不敬。 他们对我很恼火,因为我告诉他们欧洲数学传统上的一个伟大事件是塔尔塔利亚发现三次方程的可解性,这个发现本身的应用价值很有限,但它是心理上的一大超越,因为它证明了后人可以成就古希腊人所不能成就的。于是,它成了文艺复兴的促成成分之一,把人们从古代祖先的威压中解放出来。可现在的希腊人从学校中学的还是拜倒在古人之下。 我向伊利波里斯女士问起昨天在博物馆见的那架机器,还问有没有比它更简单的雏形,或是比它更复杂的改进型。她没听说过。于是,我带她和她儿子(和卡尔的年纪相仿,把我当成古希腊的英雄,因为他也在学习物理)去那个博物馆。她问我为什么对那玩艺那么感兴趣,她说,伊拉特欣不是测量了地球到太阳的距离吗?难道那不会用到非常复杂的测量仪器吗?哎,老天,这些受经典教育的人是多么无知啊!难怪他们不看重自己的时代,因为他们不属于它,也不懂得它。不过,在我解释之后,她觉得没准儿那架机器真的是挺重要的,便把我带到博物馆内部,看看是否还有类似的机器。她去拿了所有的文献。没有其他类似的机器被发现过。而且所有的研究文献只不过是三篇文章,全出自一个作者一个在耶鲁大学的美国佬! 我猜希腊人一定认为所有的美国佬都乏味无比,面对这么多辉煌璀璨的雕塑、绘画、神话传说,却偏偏注意到机器! (真的呢,博物馆的一位女士在被告知一位美国教授想了解更多关于第一五〇八七号文物的文献时,评论说,在那么多美妙的展品中,他干嘛偏偏挑那玩艺?它有什么可看的嘛!) 所有这儿的人都抱怨天热,担心我们是否受得了。可事实上这儿和巴塞地那差不多,平均气温还低五℃呢!这儿所有的办公室和商店都在下午一点半至五点之间关门(避暑之故)。看来这主意也不错,大家下午都午睡并休闲,在大约晚上九点半或十点才吃晚饭,然后一直活动到深夜,因为这时比较凉快。最近这儿的人都在大大地抱怨一个新的法规为了节省能源,所有的餐馆要在凌晨二点钟关门。人们说这种做法会让雅典的生活变得乏味。 现在正是下午一点半到五点半的午休时间,我利用它来写封家信。很想念你,还是家好。我想大概我慢慢失去了对旅游的著迷。在这儿还有一天半的时间,他们竭力劝我去一下一个特别漂亮的卵石海滩和一个古代的废墟。可我决定哪儿也不去,因为它们都要花几个小时才能到。我还是准备一下讲课的内容吧。他们让我临时多加三讲,有二十多个学生从各地赶来听讲。我打算用类似上次在纽西兰的讲课内容,可这回我没有把讲稿带来,所以我得重新写出来。 在夜晚上床的时候特别想你们。这儿没有我可以道晚安的人,也没有爱犬可以拍一拍。 爱 理查 又及:要是你们辨不清我的笔迹,没事儿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我在雅典,健康且快活。 弗里门.戴逊给他家人的(注) (注:)弗里门.戴逊是一位杰出的物理学家和作家,一直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他在康乃尔大学做研究生时,费曼刚开始做物理系的助理教授。弗里门.戴逊受费曼影响极深,在家信中常谈到费曼。这里的两封信是他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向家人提及费曼。译者 一九四七年十一月十九日,于康乃尔大学 亲爱的家人, 在离开这儿去罗彻斯特前赶紧写封短信。我们和罗彻斯特大学联合办了一个讲座,每周三由某个人讲讲某个方面的研究。本周正好轮到我们去他们那儿开会。 天气极好,我估计这该是个有趣的旅行。罗彻斯特在康乃尔的西北边,在昂塔利大湖边。我们开车要经过很野的乡下。今天我要搭费曼的车,要是能活着回来,该是趣味无穷的。费曼是我在这儿遇到的第一个、也是为数不多的、土生土长在美国的科学家。我对他越来越佩服。他有他自己独特的一套量子力学理论,这儿的人基本同意他的看法在解决不少问题时可能比经典的规则更有用。他的脑子里总是不停地蹦出新主意来,这些主意多半极激动人心,却少有实用价值,而且大多没有往深里走多少就又被他更新的主意替换了。他对物理学的最大贡献大概是保持人们的激情每当他冲进门来,用最大嗓门和飞舞的双臂来解释他的最新脑电波时,物理学家的世界至少绝不枯燥。 维思科夫,罗彻斯特的理论物理学主任,也是很有才干且有趣的人。但他是正常的欧洲型学者,来自慕尼黑。他自学生时代起就是贝特的好友。 上个星期皮奥斯来访,在贝特家住了两夜。临走的那天晚上,贝特为他开了个晚会,这儿的年轻理论物理研究者都被邀请了。我们去的时候都被介绍给贝特五岁的儿子亨利,可他对我们不太注意,只是嘟哝着说,我要狄克(理查的昵称)嘛!你们说的狄克会来的嘛!最后他很不情愿地被送上床睡觉,因为费曼没有来。 大约过了半小时,费曼冲进门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对不住,来晚了,刚才在路上突然冒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然后奔上楼去安慰亨利。所有人都停止了谈话,然后听到楼上快乐的叫嚷,有时像二重唱,有时像个单人军乐队 爱 弗里门 一九八一年四月九日,于香潘厄巴纳 亲爱的莎莉, 我刚和狄克.费曼过了极愉快的三天,你要是在这儿共享就好了。六十岁的年纪和一次癌症治疗的大手术一点都没有让他变得乏味,他还是当年我们在康乃尔时认识的那个费曼。 我们在参加约翰.维勒组织的一个讨论会,地点在德克萨斯大学。不知何故,维勒荒唐地把地点放在一个网球俱乐部,那是石油大王,亿万富翁们寻欢作乐的地方。我们集体抱怨极贵的物价和奢靡而丑恶的房间装饰。可又能去哪儿呢?我们这么想。费曼又与众不同,他说,见鬼去吧,我才不在这地方过夜呢。他卷起衣服,独自跑到树林里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又出现了,在星空下过的一夜让他的形状可并不怎么妙。他说没怎么睡着,可还是值得。 我们像从前那样谈起许多科学、历史,不过这回他又有了新话题他的孩子。他说,我总想自己会是个特别好的爸爸,因为我不会强迫孩子朝某一方向发展。要是他们不愿意,我不会要他们成为科学家、知识分子。如果他们成为卡车司机或是吉他手,我都同样高兴。其实,我更愿意他们进入社会做一些实际的事儿,而不是像我这样作教授。不过孩子总是要和你过不去的(注:费曼最终并没有失望,卡尔在人工智慧公司。梅茜成为摄影师。作者)卡尔在麻省理工学院上二年级,可他一心想做的竟然是他妈的什么哲学家。 (注:费曼对哲学家一直持有否定态度,因为他们通常没有实在的依据,却提出一整套学说来试图指导世人。译者) 当我们在机场时,狄克拿出纸和笔,开始画周围人的素描。他画得非常好。我说我一点儿绘画的天才都没有。他说:我也没有。不过,画到这种程度并不需要天份。 你的 弗里门 亨利.贝特致格娜丝的悼函 亲爱的费曼太太, 我们相会的次数很少,远不到互相能记住的程度,因此请原谅我的唐突。但是,我无法对理查的故世无动于衷,尽管我并非要把自己的失落感再加到您头上。 狄克是我童年最要好、也最喜欢的叔叔。在康乃尔时,他是我们家很受欢迎的常客。除了和我父母及其他宾客交谈之外,他总是花很多时间在我们小孩身上,是个极好的游戏伙伴。即使在那时,他已经是个好老师,教我们认识世界。 我最温馨的记忆是在我大概八九岁时,我和母亲、狄克叔叔一起在等大名鼎鼎的康拉德.罗仑兹讲演。像所有的小孩一样,我不耐烦起来,爬上爬下。狄克转过来对我说,你知道吗,世界上有比数字多两倍的数字? 不可能!无知的我抗议道。 真的,我来给你说。你随便提个数字吧! 一百万。我脱口说出一个大数字。 二百万。 二十七。 五十四。 我说了大概十几个数字,狄克每回都把它们乘以二。我开始明白了。 我明白了,所以世界上有比数字多三倍的数字! 证明一下。狄克说。他说了个数字,我把它乘以三。他又说一个,我又如法炮制。 他说出一个极复杂的数字我记不清,我回答说,把你刚才说的乘以三。 所以,世界上有没有最大的数字呢?他问。 没有!因为对于任何一个数字,有比它大二倍的,大三倍的,还有大一百倍的! 好极了,这个无穷增长没有极限,就是无限的概念。 正好那时罗仑兹进来了,于是我们停止了谈话。 狄克离开康乃尔之后我很少见到他,但是他留给了我美好的记忆、无限的概念和新的学习、认识世界的方法我非常爱他。 你的 亨利.贝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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