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随身智囊 你干嘛在乎别人怎么想?

第5章 城市旅馆

一次,我在瑞士的日内瓦参加一个物理学会议。我散步时正巧经过联合国大厦,我想:干脆进去瞧瞧。我当时的装束不大像要参观联合国的样子:一条脏裤子和一件旧大衣。不过还好,有些地方你可以进去参观,还有导游带着你转。 整个参观非常有意思,但最震撼人心的地方是那巨大的会议厅。大家知道,通常这类巨型国际建筑都搞得很过分。这种会议厅一般情况下也就有一个简单的讲坛罢了,在这里却有好几层。你得爬上一系列的台阶才能站到那个木制的庞大的讲台后面,身后是一个也很庞大的萤幕。你的前面一眼望去是听众座席和典雅的地毯,以及背后镶有黄铜把手的漂亮的大门。会议厅的每一侧都有一排供不同语言的翻译使用的窗式小亭。这地方妙极了。我不停地想:哇,在这种地方作报告该是什么滋味!

参观完会议厅后,大家在厅外的走廊里转,导游指着窗外说:你们看见那边正在修造的楼群了吗?六个星期后和平使用原子能会议将第一次启用那些大楼。 我突然想起毛瑞.吉尔曼和我要在那个会议上作关于高能物理当前形势的报告。我的报告安排在所有人员都要参加的总体报告大会。于是我问导游:哎,先生,那个会议的总体报告大会是在哪儿举行? 在那个我们刚刚参观过的会议厅里。 噢!我兴奋地叫了一声,那么我将会在那个大厅里作报告了! 导游瞥了瞥我的脏裤子和我那皱皱巴巴的衬衫。我下意识到导游一定觉得刚才我冲口而出的话特好笑,不过对我来说,那却是发自内心的惊讶和兴奋。 我们接着往前走了一会儿,导游介绍说:这个休息厅供各个代表团举行非正式讨论会时用。通往休息厅的门上有一些正方形的小窗户,你能通过窗户看见里边,所以大家都在往休息厅里看。有几个人坐在厅里交谈。

我也朝窗户里看,突然看见里边有一个人我认识,是俄国物理学家依果.特姆。哈!我说,我认识那家伙!然后推门就往里走。 导游见状喊了起来,别,别,别进去!这会儿,他一定认为他碰上了一个疯子,但他也没敢来追我,因为他自己也不允许进那个门。 特姆认出我后眼睛亮了起来。导游这才松了一口气,也没等我便领着参观人员继续往前走,我不得不跑着去追他们。 在物理学会会议期间,我的好朋友包勃.白切尔对我说:伙计,听着,等和平使用原子能会议召开时,会很难订到房间,如果你还没有预订房间的话,为什么不让外交部给你安排一下? 不!我说,我不想让外交部帮我办任何事!我自己会去办。 回到我住的旅馆后,我告诉旅馆的人我一星期后要走,夏末时再回来。我问,我能预订一个房间吗?

没问题!你什么时候回来? 九月的第二个星期 哦,费曼教授,我们非常抱歉,那时候的房间已经全部订满了。 这样,我只好四处乱碰,从一个旅馆走到另一个旅馆,最后发现,离会议还有六个星期,但这儿所有的旅馆都被预订得满满的。 然后,我想起我和一个物理学家朋友在一起时曾经经历的一个插曲,这位朋友是一个沉默寡言且尊严十足的英国人。 那一次我们一起驾车横穿美国。当我们刚刚开过奥克拉荷马州的淘沙市时,据说再往前有一段路被大水淹没了。我们开进一个小城里,看见到处停的是车,车里的人们正都准备就在车里过夜了。我的这位朋友说:我们最好也停下来,显然我们不能再往前开了。 啊,这怎么行!我说,你怎么知道?让我们瞧瞧到底我们行还是不行,也许,等我们到那儿时,水会退下去了。

我们不应该浪费时间,他回答道,如果现在开始找,也许我们还能在旅馆里找到一个房间。 哎,不用担心!我说,我们还是走吧! 于是我们开出了城。开了大约十到十二英里时,就面临着一片大水。是的,甚至对我这种疯子来说,这水也是太大了点。毫无疑问,我们可不想逞能去穿越这片洪水。 我们只好往回开。我的朋友直咕哝:这会儿别想在旅馆里找到房间了。我安慰他别担心。 回到小城,城里完全被车和睡在车里的人给堵塞了,显然是因为旅馆里实在没有房间了,所有的旅馆一定是满满的。这时我看见一个门上用很小的字写着旅馆,好像是我在阿伯库克市碰到过的那种我所熟悉的旅馆,其实是隐蔽的妓院。那时候,等着去医院探我妻子时,我常常在城里闲逛,东瞧西瞧,见到过这种旅馆:你得爬上一系列的楼梯,旅馆办公室就在你爬上第一层楼梯的最上一阶。

我们上楼,进到办公室。我对经理说,我们想要个房间。 没问题,先生。我们有一个双人房间在三楼。 我的朋友惊讶万分:整个小城被睡在车里的人们挤得满满的,这里居然有个旅馆还有空房间! 我们上楼往我们的房间走,我的朋友渐渐明白过来:这房间压根儿没有门,只是门口挂着一个帘子。房间倒颇干净,还有一个洗脸池。这并不算太坏。于是我们准备睡觉。 我的朋友说:我想撒尿。 洗手间在走廊那头。 我们听见走廊里有女孩子在吃吃笑并且走来走去。朋友有点儿紧张,他不想走到外边去。 没关系,在洗脸池里撒好了。我说。 那可不卫生。 没事儿,把水龙头打开就行。 我不能在洗脸池里撤。他说。 我们俩都困了,于是躺下来。天气很热,我们不用盖任何东西,我的朋友由于外面的噪音而无法入睡。我好像有点儿进入朦胧状态。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旁边地板吱嘎响了一声,我微微睁开一只眼:正是他,在黑暗中悄悄地走到了洗脸池旁。 话说回来,我知道日内瓦的一个叫城市旅馆的小旅馆,就是那种门朝着街,爬上一系列楼梯便到办公室之类的旅馆。那儿通常都有空余房间,没有人去电话预订。 我上楼进了办公室,告诉旅馆办事员我六个星期后会到日内瓦,想住在他们的旅馆:我可以预订一个房间吗? 没问题,先生,当然可以! 这位办事员把我的名字写在一张纸条上他们居然没有任何册子来记录预订名单我记得那人还试着找一个钩子把那张纸条放上以便能记住。就这样,我预订好了房间,一切顺利。 六个星期后,我回到日内瓦,去了城市旅馆,他们确实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房间,房间在最顶上一层楼。虽然这地方很便宜,却很干净。 (这是瑞士!瑞士永远是干净的!)床单上虽有几个洞,也是很干净的床单。早晨,他们还送欧式早餐到房间来。对有我这个提前六个星期就预订房间的房客,他们颇感欣喜。

然后,在和平使用原子能会议的第一天,我去了联合国。接待桌前排着相当长的队,人人都在履行登记报到手续。一位女士在记每个人的地址和电话,这样万一有留言需要转达时可以尽快连系。 你住哪儿,费曼教授?她问。 城市旅馆(Hotel City)。 噢,你是指大都会旅馆(Hotel Gite)吧。 不,就叫城市旅馆:C︱I︱T︱Y。 (干嘛不呢?在美国我们会叫Cite,所以在日内瓦人们就叫City,因为这样听起来有外国味。) 可它不在我们的旅馆名单上。你肯定它是叫城市(City)? 在电话簿上找找电话号码,你会找到的。 噢!她说,然后查电话簿。我的名单不全!有些人还没找到地方住,也许我可以向他们推荐这个城市旅馆。

过后,她一定向某人打听了关于这个城市旅馆的情况,因为后来没有任何别人住到那里去。偶尔,城市旅馆的人会接到从联合国打来的电话找我,他们会敬畏而兴奋地从办公室跑上二层楼来告诉我下楼接电话。 我还记得住在此旅馆时一幕有趣的情景。一天晚上,我从窗户往院内看。在院子对过的楼里,有个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东西看起来像倒着放在窗台上的碗。我觉得它在动,所以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可是又不动了。过一会,它又向一边移动了一点儿。我没有搞清楚那是什么玩意儿。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原来那是一个家伙拿着个望远镜,他用窗台做望远镜的支撑,在往我楼下的窗户里看! 在城市旅馆时,另有一幕我将永远记得的情景,我真想能把它画下来:有一天晚上,我从会议上回到旅馆,推开底楼的门,看见旅馆老板站在那里,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一手拿着一支雪茄,另一只手在把什么东西往楼上推。再往上,那位给我送早餐的女人也在用双手把那个东西往楼上拉。在楼梯顶上的台阶处,正站着一位那种女人,披着假毛皮衣,袒胸露怀,手放在臀上,傲慢地等着。她的客人有点儿酒醉,不大能自己爬上楼梯。我不清楚旅馆老板是否知道我实际上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只是赶快走过他们。老板大概会为他的旅馆感到羞耻,但是,对我来说,当然我觉得这幅情景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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