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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五章隐居学剑

大地飞鹰 古龍 7293 2023-02-05
在某一方面来说,剑法就像书法。不但要有气,有势,有意境,而且还要有技巧。 一笔落下要意在笔先,一剑出手也要意在剑先。其中的转折变化,就要靠技巧了。 气势和意境是先天的,技巧则要靠后天的苦练。 所以小方苦练。 独孤痴的剑法中,有很多运气的方法和剑式的变化,都是他以前从未听人说过也从未想到过的。 这种剑法变化虽然不多,可是每一种变化都出人意料之外。 剑式的变化不但要靠手法运用的巧妙,还要有一股劲。 没有气,就没有劲。 独孤痴剑法中最巧妙的一点,就是他运气的方法。 气从绝不可能发出的地方发出,剑从绝不可能出手的地方出手。 气劲在腕,一剑穿胸。 这就是技巧。 这种技巧必须苦练。

在这段日子里,他几乎忘记了阳光和卜鹰,几乎忘记了所有那些他本来绝对忘不了的人。 他当然并没有真的忘记,只不过禁止自己去想而已。 学剑不但要苦练,而且要有天赋。肯苦练的并不少,有天赋的人却不多。 对千千万万个想在江湖中出人头地,想成名却又未成名的少年来说,剑不仅是种杀人的利器,也是种代表成熟、荣誉、地位的象征。 远在千百年前,第一柄剑铸成之后,想学剑也肯苦练的少年就不知有多少。 其中能练成的又有几个? 如果说小方是个天生就适于学剑的人,齐小燕无疑也是。 不到三个月,她就已将小方剑法中所有她应该学,值得学的东西,全部学会。 三个月之后,她到小方这里来的次数就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她不来的时候,也有人替小方送饭来。 送饭来的,就是那个第一次带小方到那破庙去见他的小孩。 我叫大年。这个小孩子告诉小方:因为我是大年初一生的,所以叫大年。 大年说他已经十三岁,可是他看起来最多只有八九岁。 我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所以永远都好像长不大的样子。大年又告诉小方:有很多人都在背后骂我,说我一肚子都是坏水,所以才长不高长不大。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 他说话的口气又好像比他实际年龄大得多:只要他们不当面骂我就成了。 他们从来都没有当面骂过你? 从来都没有。大年说:因为他们不敢。 小方看着他,看着他圆圆的脸,看着他脸上时常都会露出来的那种老气横秋的样子,忍不住问:这地方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很怕你?

想起了客栈里那个伙计对他的态度,所以小方才这么问。 大年却摇头。 他们怕的不是我,怕的是我们老大。他挺起胸道:我敢说这地方没有一个人敢惹他。 为什么? 因为谁惹他谁就要倒霉。 怎么样倒霉? 有的人在半夜里头发胡子都被剃光;有的人早上起来忽然发现那两道眉毛不见了。大年扬起眉:开当铺的老山西,头天晚上踢了他一脚,第二天他那只脚就肿得像猪脚一样。 他的圆脸上充满骄傲得意之色:自从那次之后,这地方就没有人敢惹我们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们是他的小兄弟。 小方笑了笑。 看来你们这位老大本事倒真不小。你们有了这么样一位老大,一定很高兴。 当然高兴。大年说:他不但给我们吃,给我们穿,而且处处照顾我们。

他对你们这么好,你们怎么样报答他? 现在我们虽然没法子报答他,可是等我们长大之后,我们也会替他做些事的。大年瞪着眼,说得很认真:只要能让他高兴,随便什么事我们都做。就算他要我们去死,我们也会去。 他又像大人般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们现在还太小,只能替他做点小事。只能替他送送东西,跑跑腿,打听打听地面上的消息。 他又挺起胸,很认真的说:如果这附近有什么陌生人来了,第一个知道的一定是我们老大;如果地面上出了什么奇怪的事,第一个知道的一定也是他。 小方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这个女孩子不但有头脑、有手段、而且有野心。 也许她的野心远比任何人想像中都大得多。 又过了几个月,漫漫的长夜已过去,炎热的天气又渐变得凉快起来。

这种天气正是睡觉的好天气。 可是小方却没有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不但唇干舌燥,眼睛里也带着红丝。 冲过一个冷水澡之后,大年就送饭来了,小方第一句话就问他:你们的老大呢? 他们见面的次数本来就越来越少,这一次已经有两个月未曾相见了。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大年说:他不来找我们,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没有说谎? 我从来不说谎。大年瞪着眼睛:我是小孩,你是大人,小孩子说谎怎么骗得过大人。 小方虽然显得有点急躁,却又不能不相信。 你总有见到她的时候,如果见到她,就叫她赶快到这里来。 来干什么? 我有事要找她。小方说:非常重要的事。 你能不能告诉我。 不能。小方也瞪起眼睛:大人们的事,小孩子最好不要多问。

大年一句都没有再问,就乖乖的走了。就像是个又听话又老实的乖孩子。 但是他自己知道自己一点都不乖,也不老实。因为他不但说了谎,而且每句话都是在说谎。 他也知道说谎不好,可是他并没有犯罪的感觉,因为他说谎是为了他们的老大。 他们的老大就在前面的树林子里等他。 凉爽的秋天,幽静的枫树林。满林枫红如火。 齐小燕盘着腿坐在一株枫树下。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一脸脏兮兮的样子,连她自己照镜子的时候,都常会忘记自己本来是个多么漂亮的女人。 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个女人,已经不再是女孩子。当然更不是男孩子。 可是她扮男孩子的时候,总是有办法能让自己忘记自己是个女人。 对这一点她自己也觉得很满意。 她的小兄弟们从来都不知道他们的老大是个女人。可是她知道他们之中有的已经快变成男人。有的已经长出喉结,已经学会在半夜里偷偷摸摸的去做那种大多数男人在成长过程中都做过的事。她知道,却假装不知道。

有时她甚至还跟他们睡在一起。甚至在他们做那种事的时候,她也不会动心。 不管是男孩子或是男人,从来都没有人能让她动心。这一点她自己也对自己觉得很满意。 大年来的时候,她又从泥地里挖出条小虫,正在玩这条小虫。 她不喜欢玩虫,非但不喜欢,而且很讨厌,不管是大虫还是小虫都一样讨厌。 可是她时常玩虫。因为她总认为一个人训练自己最好的法子,就是时常都要强迫自己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去做的事。她也不喜欢大年。 她觉得这个小男孩就像是个还没有熟透就被摘下来的果子,既不好看,也不好吃。 但是她相信大年绝不会知道她不喜欢他。因为她每次看见他的时候,都会装出很愉快很开心的样子。因为大年一直都很有用,几乎已经可以算是她的小兄弟里面最有用的一个。

大年一看见她,就好像老鼠见猫一样。顽皮捣蛋的样子没有了,老气横秋的样子也没有了。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站在她面前报告:我已经把饭送去了,而且是当面交给他的。 你去的时候,小方在干什么? 他又在洗冷水澡。 昨天下午、前天晚上、大前天中午,你去的时候他是不是都在洗冷水澡? 是的。大年道:这个人最近好像忽然变得特别喜欢干净,每天都要洗好几次冷水澡。 小燕忽然笑了笑,笑得仿佛有点神秘:男人洗冷水澡不一定是为了爱干净。 大年瞪着眼问:不是为了爱干净是为了什么? 你还是个小孩子,你不会懂的。小燕说:大人的事,你最好也不要多问。 她捏死了手里的小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忽然问大年:你看他最近有没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好像有一点。大年又眨了眨眼:最近他脾气好像变得特别暴躁,精神却好像比以前差了,眼睛总是红红的,就好像晚上从来都不睡觉一样。 今天他有没有问起我? 最近这一个月,他只要一见到我,第一句话就会问我见到你没有?大年道:今天他还说一定要你去见他,因为他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见你。 他忽然笑了笑:看他的样子,就好像如果看不见你就马上会死掉。 小燕也笑了,笑得又神秘,又愉快。大年忍不住问她: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找你? 我知道。小燕微笑:我当然知道。 如果你不去,他是不是真的会死掉? 就算不死,一定也很难过。小燕笑得仿佛更愉快:我想他最近的日子一定很难过。一天比一天难过,难过得要命。 她笑得的确很愉快,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就在她笑得最愉快时,她的脸却红了。

一个女孩子通常都只有在心动时脸才会变得这么红。 她既然从来不动心,她的脸为什么会红成这样子? 大年又在问:你要不要去见他? 我要去。 什么时候去? 今天就去。小燕嫣红的脸上,血色忽然消退:现在就去! 她忽然掠上树梢,从一根横枝上摘下一柄剑。等她再跃下来时,她的脸色已苍白如纸,就好像仵作们用来盖在死人脸上的那种桑皮纸。 大年吃惊的看着他。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一个人的脸在瞬息间有那么大的变化。 他的胆子一向不小,可是现在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好像生怕他的老大会拔出剑来,一剑刺入他的胸膛咽喉。 他害怕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只有要杀人的人,才会有他老大现在这样的脸色。 他没有逃走,只因为他知道老大要杀的人不是他。但是他也想不到他的老大会杀小方。 他一直认为他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小燕的手紧握剑柄,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问:你的腿为什么在发抖? 我害怕。大年说。在他们的老大面前,他从来不敢说谎。 你怕什么?小燕又问:怕我? 大年点头。 他不能否认,也不敢否认。 小燕忽然笑了笑,笑容中仿佛也带着种杀气。 你几时变得这么怕我的? 刚才。 为什么? 因为大年吃吃的说:因为你刚才看起来就像要杀人的样子。 小燕又笑了笑:现在我看起来难道就不像要杀人的样子了? 大年不敢再开口。 小燕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你走吧。最好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年已经跑了。 他跑的并不快。因为他两条腿都已发软,连裤裆都已湿透。 因为他忽然有了种又奇怪又可怕的感觉。 他忽然发现他们的老大在刚才那一瞬间,很可能真的会拔出剑杀了他。 直到大年跑出去很远之后,小燕才慢慢的放开她握剑的手。 她的手心也湿了,湿淋淋的捏着满把冷汗。 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在刚才那一瞬间,无论谁站在她面前,都可能被她刺杀在剑下。 她练的本来就是杀人的剑法。 最近这些日子来,她总是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尤其在刚才那一瞬间,她心里的杀机和杀气已经直透剑锋。 她知道她的剑法已经练成了。小方的剑法无疑也练成了。 因为他们的情绪都同样焦躁,都有同样的冲动。 正午。 小燕没有去找小方。 她的剑仍在鞘,她的人已到了山巅。 这是座从来都没有人攀登过的荒山,根本没有路可以到达山巅。 在一片原始密林后,一个幽静的山坡里,有一池清泉,正是小方屋后那道泉水的发源处。 小燕常到这里来。 只有这地方,才是完全属于她的。只有在这里,她才能自由自在的行动思想。随便她做什么,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她。 她确信除了她之外从来没有人到这里来过。 已经是秋天了。阳光照射过的泉水虽然有点暖意,却还是很冷。她一只脚伸下去,全身都会冷得轻轻发抖,一直从脚底抖入心底,就好像被一个薄情的情人用手捏住。 她喜欢这种感觉。 密林里有块岩石,岩石下藏着个包袱。是她藏在那里的,已经藏了很久,现在才拿出来。 包袱里是她的衣服,从贴身的内衣到外面的衣裤都完备无缺。每一件都是崭新的,都是用纯丝做成的。温软而轻柔,就好像少女的皮肤。 就好像她自己的皮肤。 她把包袱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在池旁一块已经用池水洗干净的石头上,一件件展平摊开,再用她的剑压住。 然后她就脱下身上的衣服,解开了紧束在她前胸的布巾。赤裸裸的跃入那一池又温暖又寒冷的泉水里,就好像忽然被一个又多情又无情的情人紧紧拥抱住。 她的胸立刻紧挺,她的腿立刻绷紧。 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闭起眼睛,轻抚自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已经是个多么成熟的女人。 泉水从这里流下去,流到小方的木屋后。 她忽然想到小方现在很可能也用这道泉水冲洗自己。 她心里忽然又有了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从她的心底一直刺激到她的脚底。 午后。 小方湿淋淋的从他木屋后的泉水中跃起,让冷飕飕的秋风把他全身吹干。 在他少年时他就常用这种法子来抑制自己的情欲,而且通常都很有效。 但是现在,等到他全身都已干透冷透后,他的心仍是火热的。 这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练成了独孤痴的剑法,所以变得也像独孤痴一样。每隔一段日子,如果不杀人,精气就无法发泄。 他没有仔细想过这一点。 他不敢去想。 只穿上条犊鼻裤,他就提起他的剑奔入练剑的枫林。 这片枫林也像山前的那片枫林一样,叶子都红了。红如火。 红如血。 小方拔剑,剑上的魔眼仿佛正在瞪着他,仿佛已看透了他的心,看出了久已隐藏在他心底却一直被抑制着的邪念。 这本来就是人类最原始的罪恶。你可以控制它,却无法将它消灭。 小方一剑刺了出去,刺的是一棵树。 树上已将凋落的木叶,连一片都没有落下来。可是他的剑锋已刺入了树干。 如果树也有心,无疑已被这一剑刺穿。 如果他刺的是人,这一剑无疑是致命的一剑! 他的手仍然紧握剑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就像是一条条毒蛇。 他心里是不是也有条毒蛇盘旋着? 他的剑还没有拔出来,就听见有人在为他拍手。他回过头,就看见了齐小燕。 小燕斜倚在他身后的一棵树下。从树梢漏下的阳光,刚好照上她的脸。 恭喜你。她说:你的剑法已经练成了。 小方慢慢的转过身,看着她。 她的脸明艳清爽,身上穿着的衣服,就像是皮肤般紧贴在她坚挺的胸膛和柔软的腰肢上。 他不想这么样看她,可是他已经看见了一些他本来不该看的地方。 他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异样的表情,连呼吸都变粗了。过了很久才问:妳呢?妳的剑法是不是也练成了? 小燕没有逃避他的目光,也没有逃避这问题。 是的。她说:我的剑法也可以算是练成了,因为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我。 她的回答不但直接干脆,而且说的很绝。 小方尽量不让自己再去看那些一个女人本来不该让男人看见的地方。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 你明白?她问他: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你也没有什么可以教给我,所以我们的交易已结束。 交易结束,这种生活也已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已断绝。 小方尽量控制自己。 我找你来,就为了要告诉你,我已经准备走了。 你不能走。小燕道:至少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要去找独孤痴。 没有独孤痴,根本就没有这个交易。现在他们的交易虽然已结束,可是他们和独孤痴之间却仍然有笔账要算清。 所以我们两个人之间最少要有一个人去找他。小燕盯着小方:也只能一个人去。 为什么? 因为我是我,你是你,我们要找他的原因本来就不一样。小燕脸上的阳光已经照到别的地方去了。她的脸色苍白,声音冰冷。 她冷冷的接着道: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关系。我的事当然要我自己去解决,你不能代替我,我也不能代替你。 是你去!还是我去? 谁活着,谁就去。 现在我们两个人好像还全都活着。 可惜我们之间必定有个人活不长的。小燕的瞳孔在收缩:我看得出片刻后我们之间就有个人会死在这里。 死的是谁? 谁败了,谁就要死。她盯着小方握剑的手:你有剑,我也有。你已经练成了我的剑法,我也练成了你的剑法。 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我们要比一比究竟是谁强谁弱的时候。 是的。 谁败了,谁就死? 是的。小燕道:强者生,弱者生。这样是不是也很公平? 小方的回答也同样干脆:是的,这样子的确公平极了。 剑光一闪,两柄剑都已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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