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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二章西屋年代的生活插曲

我的求学梦 郝士明 18591 2023-02-05
我在西屋公司研发中心工作二十五年以来,除掉读书学习、,进修与研究之外,在我个人的日常生活中,亦有许多悲欢离合的小故事,有的趣味甚浓,有的则甚晓教育意义。愿择数则,写在这里,以示怀念。 (一)我的网球生涯 我一生来,酷爱运动。故而,在各级学校中,就与体育老师特别亲近熟识。如前所述,小学时的狄今青;初中时的杨乐田;师范高中时的李任佩;与大学时的王耀东;这些师长,都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初到美国时,看到许多公园内,都有美丽的网球场,与打球的人,令我羡慕至极。曾经立刻生了学打网球的念头,唯碍于每日紧张学习,与生活上的压力,迟迟未能如愿。直到一九六四年,进入西屋数年之后,决心全工半读博士学位时,才开始学打网球。得赏宿愿。

从此之后,网球就变为我的主要运动项目。不论是出差、旅游或露营,我的网球拍总是与我同行。 我深深领悟到,网球运动一如乒乓球与羽毛球,较比篮球与足球等另有三大优点:一为安全。受伤的机遇少,因为与对方没有接触。二为不需人多。两人单打、四人双打、一人时亦可练打板墙。第三是最重要的一点,不受年龄的限制。是中年人与老年人最为适宜的运动。以此为诱,我曾劝告许多友人,加入了学打网球的行列。 我在西屋工作学习二十五年,亦积有二十年学打网球的经验,结识了无以数计的球友,更有许多有趣的插曲,堪值回味。今择两则如下: <我的一群网球小学生> 在我学打网球两年之后,美国各地,忽然兴起了一股网球运动的风尚,到处公园内的网球场上,挤满了打球与等候打球的人群,盛极一时。同时职业网球亦随之萌芽。

在此期间,许多中小学校的学生们,亦兴起网运。家长则以接送奥援鼓励之。在我们研发中心陶瓷组的技术员们,知道我爱打网球,下班后经常带领着同事去打球。他们就求我教他们的子女打网球。我就答应下来。 在每个星期六的清晨,当大批来打球的人尚未涌到之前,他们就将子女送到美仑公园内的网球场上,让我来教导。不过每次在打球之前,我总要先训戒一番,遵守规则,重视礼仪,培养他们好的球品。我深深相信,有好球品,才能有好的人品。 <我们胜利公园网球队,曾获匹城两次冠军> 在美国网球运动蓬勃发展的期间,匹城的高尔夫石油公司(Gulf)曾积极参与赞助。它以大匹城之公园网球场为名,组成了十支球队,每队十余名队员。在每个星期六,分客场与主场,彼此巡回比赛,年终时,则由该公司宣布前三名胜利者。

我的黑人球友波浪(Brown),是一个网球痴迷。比我还要痴迷百倍。他约来十余名好友高手,组织为胜利公园(Schenley Park)球队,参与比赛。大家就推举他为队长。他不独球技好,服务热心,尤善于研拟战略、评估对方实力,颇令大家队员敬服。 我们胜利公园球队第一年即获得冠军。高尔夫石油公司曾举行了一个极为隆重的晚宴舞会,邀请所有十队球员参加,颁发奖盘,以示庆祝。其中一位菲律宾籍的年轻人名克洛的,是我的双打伙伴,常在一起练球。今日想来,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不知好友克洛现在何方,只有默默地祝福予他。 在晚会期间,我虽然不会跳舞,亦没有女伴,但我却是代表冠军队上台致谢词的人,亦曾风光一时。

不久之前,在我整理旧卷宗时,发现一页整齐的打字名单,正是我们胜利公园球队,队员的姓名与电话号码,令我惊喜。是一件值得珍藏的纪念物。 (二)与一日本教授下围棋的故事 在一九六七年,我正在全工半读的时候,道格拉斯教授约请来一位年轻的日本教授,名亚西(Yassi)到化学系做博士后研究。他衣着整齐,道貌岸然,对人执礼甚恭,是一个标准的日本秀才。他来到学校之后,不久化学系内就忽然掀起了一股围棋热潮。每到中午,大家吃中餐的时候,在系内的大厅中,就挤满了人,围着这位日本人,听他的讲解,看他双手摆布着黑子白子的表演。 这围棋一道,可说是所有棋艺中最复杂而难玩的一种。一时之间,是很不容易了解的。加之在这位日本人那种英语十分欠通的情况下,真可谓是哑巴发声,对牛弹琴。

这位年轻的日本教授,自幼酷爱围棋,棋艺十分了得。在日本学术界好手中,颇有一点名气。已列入几级几段的程度。现在来到美国,找不到一个人谈奕对奕,消遣一下,其寂寞之情,可想而知。 后来他听人讲,我会下围棋。某日夜间,他到实验室来见我。很礼貌地先自我介绍。之后即要求我,有时间时能否与他下棋为遣。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一个日本人,面对面亲自交谈。不由得,让我想起祖国八年抗战的往事,更想到我在郑州火车站,遭到日本飞机轰炸与扫射的凄惨情景。现在我怎能坐下来,与这种罪恶万端的日本人,平心静气地,一块儿下围棋呢? 该时,天已黑,夜已深。在整个实验室内,静静地,只有我与他两个人。我忍不住气,就向他大声责骂起来。将抗战时,我国人民遭受到日本军阀杀害的惨景一一道来。愈讲愈怒,愈讲声愈大。

但是,真没有想到,这一个年轻的日本人,竟然恭恭敬敬地站在我的面前,低头不语。当我言罢,他则一再向我行九十度鞠躬,并为二十多年前日本军阀的罪行,向我道歉。事后,我也曾想到:假如那一夜,他要与我争辩起来,我一定会与他大打一架的! 他这一番诚恳的道歉,反而令我感到无奈,怒气立刻消下来。对他言:那是你们过去军阀的罪行,你那时恐怕还是在母亲的怀中吃奶哩。不过这一段历史的教训,我们都不该、亦不能忘记。 从那一天起,我俩就结为朋友,彼此常到各自的住处,一起下围棋。一年之后,他就返回日本。在圣诞节时,还寄给我一个很大而美丽的富士山圣诞卡。 我这位日本朋友,聪慧异常,记忆力特强。在围棋方面,他已进入出神入化的境界。在我俩下棋的时候,他竟能将下在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依序取出来,一面讲解,一面再放回去。令我大开眼界,称奇不已。

(三)为了作家柏杨,与孙观汉先生争论的一幕 孙观汉先生,是早年由匹大化学系,获得博士学位的学生。现在西屋研发中心核能组工作,为一小经理。他经常去台湾,为清华大学筹设原子能研究所效力,多受尊崇。曾被人誉为台湾原子能之父。在他的办公室内,还悬挂着,他与老总统蒋公之合照,显赫一时。 我们这些新进来的研究员们,对这位长者都很尊敬。我曾与他面晤数次,谈论玻璃结构的问题。他曾在很早之前,发表过有关玻璃结构的文章,他又曾托我为他代办一些有关陶瓷材料的事宜。故而我两人甚为熟悉。 约在一九七二年间的一天,我忽然接到孙先生的一张便条,为作家柏杨捐款,听说他在台北因故入狱。我对柏杨一无所知,心想,在我捐钱之前,应该先将柏杨何许人也,了解一下。随即去匹大图书馆中文部,寻找他的著作一观。

啊!不错,柏杨先生果然是一个大作家。书架上有他的著作好大一堆。我就顺手取出两本来,随便看了两三页。令我大失所望。发现他的书,是我最不喜欢看的东西,都是一些偷偷摸摸,不敢露面,而在暗中讥讽与谩骂的文字。 我就很懊恼地,将书留在书桌上。返回西屋办公室,立即打电话给孙先生,将我对作家柏杨的印象,率直一告,并问他,为何为这种人出力捐款。 没想到,孙先生对作家柏杨,却崇拜得五体投地。向我大事宣教起来。对这种事,我是不会屈服的。二人就在电话中,大大地辩论起来,结果则不欢而散。 为了柏杨一人之事,我与孙观汉先生二人,即从此少有交往矣。 (四)得识两位现代哲人,亦师亦友 这两位曾在我国教育界立功立言的哲人。一位是我读西北大学时的校长赖琏(景瑚)先生;另一位,则是该时担任教育部部长的陈立夫先生。

不过,在那个时候,我仅是站立在远远地,分别目睹过他们二位一次而已。我正式与二位先生相识交往,则是我在西屋工作的时候,那该是三十余年以前的事了。 <我的师长赖景瑚先生与其著作> 大约是在一九七六年的一个春天,为了西北大学同学会的事,我第一次前往纽约,去谒见赖校长。该时,他已由服务联合国十三年之后(一九五三|一九六六年),退休下来,仍寓居纽约。经常往来于纽约与台北之间。 见面时,蒙其与夫人热情接待,师生在异乡首次会面,两人紧紧手拉手,亲切师生情,表露无遗。我首先提起三十年前(一九四二年),他带病骑马去西北大学上任的往事,在那一次他慷慨激昂,义正辞严的演讲,曾令我十分感动,永念不忘。二人相谈甚欢,在告别时,他曾以其夫妇合影一幅相赠,并在背面书写,士明吾弟惠存。爱获学生之亲情。可见一斑。

<赖师的《国际问题论丛》> 我与赖师初次晤面之后不久,我这位文坛耆宿的校长,立即将他所著《国际问题论丛》六巨册(一九六八|九七五年),一并寄来赠与我。这是他服务联合国十三年之后所发表的。论断精湛,洞察秋毫。让我读来废寝忘食,兴奋至极。最令我折服者,则是在论及任何一国或一件事体时,他都会联想到与我们祖国的利害关系。由之,他常常会有警言与豪语出现,颇具教育性质,意义深遂,引人入胜。赖师的爱国心真强。作为国父孙中山先生的信徒,与三民主义的力行者,诚不虚耳。 <赖师的《漫游散记》与《还乡梦的幻灭》> 随着我们的书信往还,赖师似乎对我这个苦读学成的弟子,情有独钟,倍加爱待。又将他的名著,《漫游散记》与《还乡梦的幻灭》两本书寄来。前者是在联合国服务期间,利用长期的假期,周游世界数次,所写的小品文。读这本书,就好像是在周游世界。又好像是在上历史与地理课似的。不独令我手不释卷,更激起了我学习中文写作的念头。他没有一刻忘记祖国中华。在欣赏他国特殊的文化时,他会及时地描绘出,我们类似而更优美的固有文化来。在看到他国的山川美景时,他又会联想到,我国的锦绣河山。他这种热爱家乡、热爱祖国的情操,最让我这个曾受抗战教育的学生,引发共鸣。敬佩万分。 第二册《还乡梦的幻灭》其中有三十余篇感时铮言。篇篇精彩有趣。正是我学习写作的好读物。其中一文,<珍珠桥的怀念>是写他二十余岁时,担当中央日报主编的重任。在九一八事件,日本侵占我国东三省之后,淞沪中日开战时,中央政府唯恐日军逼签城下之盟,曾仓卒间避难到河南的洛阳,但他认为中央日报之于首都南京,实和军警一样的重要,决不能一日停刊,否则街头上,一日不见报纸,全城便会立刻混乱起来。他则立下与首都共存亡的决心,继续困守在报馆里,每日按时出版,以安民心,直至淞沪停战协定签字,中央要员还都之后。读到赖师年轻时,这一种勇气十足,视死如归的精神,怎不又令我感动敬仰哩! 赖师的八旬寿照 在一九八零年的元月间,我收到赖师的贺年卡,中附有一张赖师八十寿诞的玉照。看到赖师满面红光,笑容可掬的彩色照片,知道赖师体健如昔,生活愉快,甚感喜悦。心想,我今年已经六十岁,赖师比我整大二十龄。 <赖师的《烟云思往录》> 这本书是赖师的自传,详细地叙述了,他在这一个特殊的世纪里,一个家庭,两个时代的遭遇,与其艰苦奋斗的历程。这也是一般青少年必经之路,是宝贵的经验谈。文词俱佳,美不胜收。 这本书是在一九八零年十一月,由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印行的。他则于一九八一年二月二日就寄来一本给我,书后并附有与我的一封信,是在邵德润先生一页书评边上写的。这是赖师给我的最后一信,其亲切之至情,与谦逊无我的美德,令我感念至深。第一句士明贤弟如晤与最后具名赖琏拜启四字,实感受之有愧耳。 拜读这本赖师的自传之后,我感到无比的骄傲,更有一些幸福的感觉。不是吗?在我的后半生中,能有如此一位大学校长、文坛耆宿的哲人,来爱护我、教育我,岂非又是我之得天独厚耳!的确是,人生苦短,好景不常。在看过赖师的来信,读完赖师的回忆录之后,欣喜不已时,却传来赖师在台病重入院的消息。经过两年来的医疗,未见好转,随于一九八三年八月十三日与世长辞。闻此恶耗,令我这个多受教益,远在天涯的学生,痛心不已。当我重读,赐我的最后一信时,我不禁潸然泪下。 <我的师长陈立夫先生与其著作> 立夫先生,是我读国立一中与国立西北大学时的教育部部长。为了报答他的功绩,在我的心目中,他永远是我的部长老师。他在日寇侵华、国破家亡的危难关头,毅然坚持成立国立中学与国立大学,培训出万千个爱国青年,成为日后重建祖国之主要干部。兹事体大,功不可没。 再者,这位部长和我校长赖先生一样,都是著作等身,身体力行的教育家。他二人的言行与著作,影响我的人生观与处世准则,至为深远。这也是我对二位师尊,特别崇敬的主要原因。 <《四书道贯》与我> 记得是在一九六七年间,我到一个久居美国的老华侨家中作客,他对陈部长的行谊事功,崇敬有加。特别将陈部长客居美国时,所写的一部著作,《四书道贯》叫我看。他并且极力推崇这本书的价值。是发扬祖国传统文化之大成,并且主动地愿意将书借与我,劝我仔细一读。 当我回到住处,读过钱穆与梁敬錞两位大师的序文,与陈部长的自序后,我是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一般。因为我平生以来,酷爱运动,除课堂内的功课之外,很少有时间,阅读我国的国学名著,与四书五经等宝典。至今悔之已晚。有时亦想修补,取来一读,却一知半解,未能澈底了解,反感苦甚!今见此书,陈部长将四书宝典一字一句的讲解,并剖析其来源与立意,清清楚楚,一针见血,令我豁然贯通,明明白白。既感兴奋,又觉惊奇。 该时,我在西屋,正以全工半读攻读博士学位,极为忙碌,但亦决定,每日必仔细阅读三、四页,作为另一种享受。心中感到,好像是陈部长亲自为我上课一般。不久我就托台北友人,代购一本寄来。该书系在一九六六年出版,延到一九七四年时,已复印至十七次。由此可知,陈部长此一大作,对传播祖国传统文化之页献,是如何伟大而深远。 <初次谒见部座> 大概是在一九七三年间,我初次返台访问。该时,陈部长已经由美国回台定居,担任文化复兴运动推行委员会副会长,并兼任孔孟学会理事长,由刘师泛弛协助之。 记得,当我与于书绅学长一同去拜见刘师时,刘师则特别带我们去隔壁办公室,参见陈部长。该时,他虽已七十余龄,满头白发,但精神饱满焕发,言谈铿锵有力。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欣喜万分。我则首先报告,我是抗战时,接受国家贷金,受惠部长与刘师的学生,今日很高兴能有机会亲自当面聆教,致谢。 当他知道,我是匹兹堡大学毕业的学生时,他特别高兴地对我说:那么说来,你我则是前后同学啦。你是我的小学弟了。听后,我们大家都欢笑不已。但这一大一小之间,却有四十五年的距离。他是一九二四年采矿系毕业的,我则是毕业于一九六九年。谈来诚为一大难能的趣事耳。 陈部长当面曾问到我在西屋工作的情况,更询及匹兹堡市现在的变化。我告他说,在我一九五七年,初到匹城时,我曾看到您读书时租居民间的宿舍,但现在早已不见,改建为学校的楼房了。他听后好像亦陷于回忆中,感叹不已。当我们告别时,他嘱我继续努力作研究,以报效祖国为主旨。其诚恳与亲切之情,令我永记难忘。 <陈部长伉俪的书画集> 陈部长除掉在政学界之功勋外,他更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他的书法别具一格,是最为国人所称道的。在我看来,他的书法有两特点:第一。朴实纯厚,美在其中。可与于右任先生之草书相题并论,而各有千秋。第二。他的书法,少见于风花水月的诗篇,多为宣扬祖国的固有文化,鼓励后学子弟之警世名言。 陈部长夫人,孙禄卿女士,早年毕业于上海美专,素擅丹青,尤工山水,曾获国际画展水彩冠军,更屡应美国各著名大学邀展,名震一时。今于一九七九年,其子女与友人,为了庆祝陈部长夫妇八秩双寿,特为收集二人之书与画共百幅,编印《陈立夫先生孙禄卿夫人伉俪书画集》一巨册,由王蓝先生主编,并有文坛耆宿余井塘先生集句题字,何浩天先生作跋。这一本设计与印刷,极为精美的书画集,真是难能可贵的一册珍品。我幸得一册在手,视为至宝,经常与来访友人共赏之,绝不外借。 <陈部长之《中医的中和位育原理篇》> 自从会见过陈部长之后,我们彼此在新春期间,常互通音信,致意问候。在一九八六年九月间,我忽然接到陈部长由纽约寄来的一封信,内附他在中医方面的一篇中英文,对照精彩无比的文章,名为<中医的中和位育原理>。由五千年前两本中医书籍《黄帝内经》与《本草纲目》谈起,并以《易经》与《中庸》之理论为指导,将人体与宇宙万象都视为在变动(易)的过程中,于此,中医则以风、寒、暑、湿、燥、火,法诸天象,来分析病象,还要配和四季节气的变化,来处方用药。这一点是与西医很不相同的。 文中,继以<太极图>论阴阳平衡之道。两者若失衡时,就会发生病态,医生则必需利用药物来恢复人体的正常平衡,即所谓之致中和。这是中医一个最高的指导原则。人体内的五脏六腑,也循此调整,相生相克,以达成致中和,万物育然的目的。陈部长即名此为中和位育原理,亦即本文之标题也。 陈部长近数年来,对我国固有传统文化,四书五经等宝典,颇有研究心得。除有《四书道贯》之面世外,今对我国医学,更有进一步的推动。他负责将台北日已没落,唯一存在的中医药学院,改头换面,采取中西合壁的策略,由香港延请教授,自编教材,扩展校务,建立医院,设有病床八百余张,每年毕业学生,竟达七百名之多。 再者,陈部长不独在中医疗病理论上有深入的研究,他对中药的知识,与中药的用法,更有他人不及的心得。他对许多病种的治疗药方,亦有深入的功力。现举一个实例以证之:他曾受友人之托,为我妻平平之继父,周念行先生治疗摄护腺病。首先根据病情开出药方。当服用之后,颇有功效时,他复将药方,依据病情报告,再次增减用药或用量。这一切以书信转告之。他与周老先生从来没有见过面。谈来很巧合,在周老先生去世之后,我在家中书桌内,发现由友人异生先生,转来陈部长的一封信,正是谈及更改药方的一事,我看后特别将它珍存起来。今将它拍照下来。此页,除证明陈部长为友人拟中药方治病外,更可一观其美妙之文彩与书法。该时,陈部长已七十八岁,而周老先生则八十二岁矣。 陈部长对养生之道更有研究,且能持之以恒。是故,他高寿至百岁以上。下面是其十二句养生要点: 养身在动,养心在静,饮食有节,起居有时 物熟始食,水沸始饮,多食果菜,少食肉类 头部宜冷,足部宜热,知足常乐,无求常安 <陈部长的《成败之鉴》面世> 这是立夫先生的回忆录。于一九九四年由台北正中书局出版,名为《成败之鉴》,甚为恰当而含意深远。这是一本我国现代史的真实资料。其中有许多珍贵的内幕新闻,更有无数惊奇的插曲,都关系着国家兴亡的走向。读来令人神往。 读这一本书,最令我感佩的一件事,乃是当时国府重视延绪青年教育之国策。完成这一件使命的主办人,不独要得到国府各部会的赞助、获得充分的财力支授,更需要各军区首长的合作与协助,方能为功。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抗战刚开始的时候,立夫先生是当时负责抗战大计,是军事委员会蒋委员长的左右手。但是蒋先生深知此事之不易,又深知其重要性,随即派遣立夫先生出任教育部部长。 今日想来,在那个国破家亡,艰苦万端的时候,能完成这个使命的人,恐怕没有另一位能比立夫先生更为合适的了。立夫先生的教育部长,做得有声有色。许多辣手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不独造就了万千建国学子,更奠定了我国教育制度的规范。在他的回忆录中,几近三分之一的篇幅,是描述他在教育部长任内所做的事。其功至伟,功在国家。 在一九九八年初,当我将我《漫谈晶体结构学》一书出版事宜完成后,由台返美的前夕,曾去部长的寓所拜见并辞行,兼为祝贺百年寿辰之喜,曾拍照留念至为珍贵。 <两位师长有许多相同的地方> 我这两位亦师亦友的长者,一位曾是担任国家重任的教育部长;另一位,则是崇高位显的大学校长,在我后半生中才能得以相识交往,受益良多。唯在我的观察中,他们二位,不独是志同道和的好朋友,并且有许多相似的地方。试举数件于此,作对为两师的无限怀念。 一.两位都是在一九零零年出生,都是国父孙中山先生的信徒、三民主义的力行者,并且都是在留学美国时,加入国民党,誓以复兴祖国为己任的青年。 二.两位都有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性格与坚持。在与当局意见不同时,宁愿辞去高官厚禄,远走高飞,绝不随波逐流,改变初衷。他们二人,一位曾经回到美国,职降八级,去做联合国的公务员;另一位,则返回美国,以养鸡售蛋为生。各得其乐,趣味无穷。他们二位,这一种处世的风格与操守,最令人敬仰。 三.两位都是当代的文坛耆宿,都有深厚的国学基础。出口成章,写作一流。前面提到两位的诸种名著,更是我一读再读的经典。不过二人却都是主攻自然科学的。赖师乃机械硕士,曾在美国各大学执教。立夫先生则为采矿工程师,在匹大毕业之后,曾亲自入矿坑中工作半年之久。 四.两位都有平易近人,虚怀若谷的个性。更同有爱护青年、诲人不倦的情义。我认为,这是伟大人物最难能可贵的一项美德。 我在五十岁之后,始得两位亦师亦友的长者,亲自教诲与指导,得益良多,堪称幸运之极。写至此,思及两位导师皆已仙逝,不禁怅然若失。 (五)研究中心的五十位中国同事 在一九七二年间,西屋公司蓬勃发展,已达高峰。业务鼎盛,营运极佳,尤以建造核子电厂为最,首屈一指,冠盖全球。堪称西屋之盛世年代。 研发中心研究大楼,已由两座增至六座,研究人员连同西屋专利部门,已达三千之众。其中据有博士学位者,已超过四百名。 我们这些研究人员,用费充沛,研究自由,工作兴趣极高。为了检视研究进展情况,经常在三更半夜赶来实验室中,大家兴高彩烈,真像生活在世外桃园中,过着神仙似的日子。 在此期间,研发中心聘来的研究员与工程师,来自世界各地,颇像一个联合国似的。我门中国同事常有迎新聚餐的活动。在平日,大家每月都有一次外出午餐的聚会,尽可以中文畅谈,乐在其中。 不久之前,在我整理旧日的卷宗资料时,发现一页纸上,印有乱七八糟、纵横不同的小字条,上面则是姓名与电话号码。仔细一看,竟是从前我们外出午餐时的名字。数来共有四十四位(还有很多未参加午餐者),令我惊喜不已。这是三十五年前的一张纸,我特别复印于此,表示向他们致意与祝福。 (六)与平平结缡。得知少帅(张学良)的故事 一九七五年间,由在台湾的学长刘行均与于书绅二位介绍,得识在台北士林国中执教的黄平平女士。经过两年余的书信往还,我亦曾返台晤面一次。随于一九七七年六月间,我利用西屋休假三周的时间,去台北公证结婚。旋风式地,即将爱妻接回美国来。结束了我独身的生活。 婚后第一年,我们仍住在西屋研发中心附近的公寓中。天天在我下班后,一起去公园中学打网球,或在晚饭后,同坐在公寓旁边之草坪上,夕阳西下时,学打桥牌。文武兼顾,乐在其中。至今想来,仍如日昨。在第二年(一九七八年),我们就迁入购买的一座新房子来,至今整三十年矣。 婚后,我们常接岳母来美国居住。开车带她去纽约、华盛顿与加拿大等地观光游玩。 平平继父周念行老先生已八十多岁,是一位退休的文职将官,写作好手。对国学与佛教,都极有研究。在我们婚后匆忙中返美时,老先生曾经送给我们一幅,昔日他自己画的山水画,并在上面提诗一首如下: 翘瞻天上双星会,喜见人间鸾凤祷 百年方共重洋渡,愿尔唱随到百头 这是一幅很美的画。画上更有一首如此美好祝贺与训勉的诗,我十分欣赏、爱惜,现在就挂在我们餐厅的墙壁上。周老先生现在虽然已经去世,唯留此画永为怀念。 由我妻所告,得知周老先生与所谓之东北少帅张学良的一段故事。张学良是国府时代奉军的主帅,又是抗日战争之前、西安事变的主角。他一人的行动,影响中国的命运至大。是非功过,难断矣。约在一九五零年左右,国府由大陆退居台湾的时候,张少帅即被软禁在台湾新竹一座有温泉的山中,并派有两位将官,一文一武,与一排士兵,负责看管这位少帅。 当时,那一位文将就是这位周念行先生。他专担任教导少帅的国学与书写等工作。 那时,我妻平平尚仅六、七岁。在学校放假时,常随母亲一同上山去探望继父。故而,经常与少帅及该时少帅的爱人四小姐等,一齐吃饭过活,大家好似一家人似的。平平还将她,尚可记忆的,许多有关少帅与四小姐的故事,告诉我,很有趣味,亦导致我感叹万千。人的命运,实难测耳。 在周老先生去世之后,有一次,我在台北家中收拾书桌内的旧文件时,发现在一个信封中,有少帅亲笔写的一幅字,并在上下款处盖有印鉴。全页词句如下: 仲尼再思,曾子三省 予何人哉,敢忘修整 录邵尧夫语以应 希岳同志嘱书 张学良四十一年井上温泉 我想,这一定是周先生的拟词,少帅的手笔。不过希岳为何人,我却不知。 这是一幅颇有纪念性的字画,即将它带回美国,镶入一个镜框,与周老先生所赠的画并排挂在一起,作为纪念。日后许多友人来到我家,看到这两幅书画时,都感到兴趣,认为是一件难得的纪念品。 (七)中国金属学会参访西屋,巧遇师弟师昌绪 在一九七九年五月间,中国大陆之金属学会代表团来美国访问西屋公司。受到西屋高规格的接待。该团共有十四人,皆为冶金部门之主要主管与研究人员,由一位副部长任团长带领。 到达匹城之后,第一站就到我们研发中心参观访问。他们分为管理与科研两组。参观之后,就分别与我们的接待人员开会讨论,管理与科研的问题,交换意见。 经过一整天的忙碌之后,晚间即由我们材料部门做东,招待双方全体人员,去一家中国餐馆晚宴。当他们进入餐厅时,我们就热烈地鼓掌欢迎。忽然间,我看到进来的一位,很像我读国立一中时的同学,师昌绪。我就立即向前去问他:你是师昌绪吧?他仔细看了我一下,竟立刻答道:你不就是郝士明吗!于是我俩不由得就拥抱在一起,兴奋异常。亦令我的许多老美同事们,震惊不已。 那该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在国立一中刚成立的时候(一九三八年),我与昌绪是同时排着队,走向学校大门的。他比我低一班。他是一个很热心为同学服务的人。开学之后,他被选为全校第一学期的大队长。后来在我毕业前的最后一学期,我亦曾被选为全校的大队长。故而,彼此间都比较熟识。所以一见面,虽然分离已四十余年,仍能彼此叫出姓名来。 当时,许多美国同事甚为惊奇,问我俩怎能相识呢。我就对他们讲:,我俩是在对日抗战期间逃难大后方,读中学时的同学。吃饭、睡觉、上课、读书,天天在一起的。没想到,昌绪忽然加上一句:我们也天天哭(tears)在一起。这一下,不独老美们不解,连我也大吃一惊,不知所以。昌绪则立即问我:士明,你忘记了我们每天吃早餐,喝红薯稀饭之前,先唱一首<我的家在松花江上>吗?大家不都是泪流满面吗?听后,那种悲痛的情景,立刻又浮上我的心头。我更需要为老美同事们好好地解释一番了。 这一次的晚宴非常隆重。在餐厅前面,摆有两面中美小国旗。开会之前,先唱两国国歌,由小提琴伴奏。首先唱大陆国歌:起来!不愿作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 . 我则兴奋地,高声与他们十四位合唱起来。好像这些来访的贵宾,是由我领导似的。事毕,许多老美同事又很惊奇地来问我:大陆共产党你一天没有参与过,怎么会唱他们的国歌呢?我就从实讲来给他们听:这首歌,是我在抗日战争期间,天天唱的<义勇军进行曲>,用以鼓舞全国人民,誓死与日木鬼子抗战到底。在共产党于一九四九年,以中华人民共和国之名,建都北京时,即将这首名曲改作为国歌。我并且说,这是一个很合时宜,而十分正确的选择,也是我来到美国之后,时常自唱自听,来作消遣的。 在餐罢分别时,我对昌绪说:能否今晚接你到我家来小聚,畅谈片刻。其乐将何如。他立刻得到他们团长的许可。我就按时在晚间开车,到他们下榻的旅馆,将昌绪接到家中来。平平准备了许多消夜的点心与饮料,款待佳宾。 昌绪是在城固古路坝西北工学院毕业后,于一九四六年,考取公费来美国留学。在圣母院大学(Notre Dame University),获得博士学位后,继续在麻省理工学院(MIT)作助理研究教授三年。彼因爱国心切,急于返国效力。经过中美两国间之一波三折商谈之后,终于在一九五五年间,得以与一批留学生,返回祖国。现居沈阳,担任中国科学院,金属研究所副所长兼教授之职。 在开车送他回旅馆的途中,昌绪忽然很亲切的问我,是否愿其代为打听家中亲属的所在,以便通信联系?这个问题,像一个巨棒似的,打在我的心头上,让我陷于苦思,不敢立即回答。 在我离开大陆之后,两地隔绝,不通音信已三十余载。唯我思念母亲之心,无日或无。计算岁月,母亲大人现在已逾九十高龄,处此大陆天翻地覆、饥俘遍野的乱世期间,母亲现在何处,是生是死,我都不敢去想,现在如知实情,我还无法回国探望,将陷我于苦海中,无以自拔矣。经过一段长考之后,除掉感谢他的盛情之外,还请他暂时不必代为寻亲。等我能够返国一行时,再说。 昌绪爱国心切,责任心尤重。回国后大展所学。在科技与材料方面,贡献至伟。功在国家。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一九六六至一九六九年),亦曾遭遇到惨酷的迫害,被打得皮开血流,死去活来,他亦曾数次有轻生寻死的念头。谈来令人齿冷。 (八)金科玉律,中美有别? 在一九七九年间,我们陶瓷组聘来一位刚由俄州州立大学(Ohio State University)毕业的博士生,名海瑞史密斯(Harry Smith),参与研究纳气灯泡的工作。他很喜爱网球,不久,我俩就自然地结为球友,常在一起打球。 海瑞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身材壮大,举止文雅,做事细心诚恳,彬彬有礼。是一个可交的好朋友。唯他在打球方面,因行动不够敏捷,基本动作差,打起球来总是笨笨怪怪的。但是他却兴致高昂,十分投入。常借我的网球书籍与杂志阅读,更虚心向我请教球技。 有一次,为了实验钠气灯泡的事,我开车带他同去纽约附近的西屋灯泡工厂。那一天,秋高气爽,微风拂面,高速公路上行车稀少,我二人就轻松地,高谈阔论起来。 过一会儿,他忽然很郑重的对我说:早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于你,总没有机会,现在正好可以问问你了。我的问题是,你们中国人的子女,不独在学校中,学业成绩优良,名列前茅,而且操行极佳,甚少犯规闹事者。人人都说,这是由于你们中国的传统文化所使然。今天请你对我好好讲解一下,你们中国的传统文化,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是许多美国朋友常会提到的,我也会因人而异,给以大同小异的回答。我深知史密斯这个年轻工程师,笃信宗教,崇拜圣经。复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研究精神。与他谈这个问题恐怕不易,不过也好,我也是一个喜好辩论、穷打猛追、鸡蛋里找骨头的人。是故,我们两个就兴高彩烈地谈论起来。 先从子女上学读书的事情说起。除掉在学校中,尊师重道。尊守规则,在家中,重视家教。严加督导一些老生常谈之外,我二人就进一步,论及思想、宗教与人生观的诸大问题来。自然的,我国的孔孟之道、礼义廉耻的说教,是我主题。他则熟晓圣经,亦深知孔老夫子(Confucius)的哲学。我俩谈来谈去,中西合壁,相得益彰,彼此都欣喜不已。 再往深处讲,我忽然想起仁字的内涵,与我国尊为金科玉律的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我国传统文化的至高境界。当我将这一个金科玉律道出时,他则忽然大笑起来,打断了我的话语,对我说道:我们美国人,在圣经上,也有一个金科玉律(Golden Rule),己所欲,施于人。如此我二人就以这两个一中一西的金律,仔细地分析与比较起来,很像在实验室内一样,进而演变成一场激烈的辩论。 本来么,这两个金律,在文字上虽然有些不同,但都是正确的。都是教人为善,帮助他人,不要侵犯他人的权利。亦可谓两者目的相同而异途同归耳。不过在进一步比较,两者的利害时,正面是绝对一致,但在反面上,却有了极大的不同。也是我二人争辩不休的主因,这也充分表现出,我俩都有强辩的性格。科技研究员应有的本性。 是他,首先发难,对我们中国的金律,大加责伐。严厉地批评起来。说它是过分消极与保守的,是不肯帮助他人的。相反的,他们在圣经上的金律,则是积极而进取的,主动去帮助他人的,是真爱的表征。 我则言道,我们中国的处世金律,是讲究互助互信,更要互尊、互敬的。世界是多元化的,每个国家的历史环境,风俗习惯都不相同,你以为是对的,他国可能认为是错的。在你的国度里,是美好的,他国则可能视之为洪水猛兽。假如,你要强力介入,本是善意,结果可能冲突起来,费力不讨好,得不偿失。我们中国的金律,不会有这个危险。换言之,中国奠定了这一条金律的先贤们,事先早就预测到这一种危险性。故而采取被动的方式,以互尊互敬为主,绝不能形成侵犯他人权利的祸首。 我这位美国同事,对我的见解并不同意。继而严责我们的金律是,只顾自己,自扫门前雪,根本没有助人为善的意思,只是逃避现实,独善其身而已。是故,你们古老的中国,依然愿意继续古老下去,不愿与外界接触与来往。他乃是意指当时与世隔绝的中国大陆。他这一番无理取闹的言语,令我又气又好笑。我则施展我的辩才,道出了目前两件严重的事体,作为明证,反駮他的辩词。 第一件,就是结束不久的越战。万里之外一个国家的内战与美国何干?你们竟然以讨厌共产制度,而出兵,强力参与战争。还以为是主持正义,帮助弱小民族哩!结果,五万余美国青年战死在异乡,以大败而收场。我以为这也许,可能是你们的金律,己所欲,施于人所引起来的吧! 第二件,在当时一九八零年间,美国中学的学生,吸毒的风气很盛行,令许多家庭父母,引以为忧。我则辩言,这可能是吸毒得乐的学生们,受你们金律的感召,不愿独享其乐,尽力劝说好友,去共享的结果吧! 我们两人一路上的嬉笑言辩,都有点强词夺理,是一时的兴致而已。直到达纽约市中心的时代广场,停车进入旅舍,方结束了这一场金律之争的辩论。一同去吃晚餐。想来好玩亦好笑矣。 写至此,我依然十分思念这位好友。我俩曾朝夕相处,一同工作,一同打球。相处数年之久。该时,他刚结婚不久,婚姻十分美满。正是他事业与家庭双喜临门的大好时光。想来,那已是二十五年前的往事了,不知他现居何处,我只有默默地祝福他与他的家人。 (九)教师罢课与白宫的一封来信 在一九七五至一九八零年间,美国又兴起了组织工会与集体罢工的热潮。这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劳资双方相互斗法,争取利益的把戏。人民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奇。不过由此,却引来一件类似的奇事与奇景。令我震撼不已。 缘因,在我居住的宾州,有许多郡市校区的教师们,为了争取较多薪资,与更好的福利,就向工人学习,如法泡制。先向政府要求组织工会,继而采取罢工(罢课)的战术,以达成目的。真没想到,他们竟然全都成功了。 许多衣着整齐的男女教师们,胸前或背后,都挂着一个大纸牌,上书罢工(On Strike)大字。在校门前面,排队缓步绕圈而行。他们的学生们,因为无课可上,大家就站在旁边观赏之。这种情况有时竟延至二、三个月之久。未达法定的上课日数,需在暑期中补足。 我天天上下班时,看到这种新奇的情景,很为这些教师们悲哀。深感彼等误人子弟,是对神圣教职的一种莫大污辱。在我们中国人的心目中,教师是最受世人尊敬的,是一种神圣的职业,亦是一种清贫自赏、崇高无比的工作。这种罢课的无耻现象,在中国是不可能发生的。反过来讲,教师们,如果都待遇优厚,变为富翁大亨,则不会受到世人如此的崇敬矣。 由于厌烦这种可悲的现象,我就胡思乱想起来:总应该有方法或有人,可以纠正这种错误吧?某日,我忽然想到雷根总统。他刚竞选成功,还没有上任。他的职权与影响力,应该最大。他若肯出力,设法解决这一件荒唐事,该是他第一件大功绩吧!想到就办,我立即打字一封信,直寄白宫雷根总统,并寄一复印信件,与教育部部长贝尔(Bell)先生。两封信共费我三十分钱而已。 信中主要立意是,请求立即设法,一方面修整教师薪资待遇制度,另一方面,则制止教师成立工会与罢课的举动。并力陈国家的教育,比国防军力还要重要。假如教师罢课如此泛滥下去,让他们予取予求,如愿以偿,今后国家的军人,亦可能依例要求,组织工会,争取增加军人微薄的待遇,进而演出罢军的笑剧矣! 我写这一封信,原是一时气愤的发泄而已,我亦深知,这种信件是不可能让雷根总统或教育部长看到的。不过,将信发出之后,我却感到有点心安理得,好像出了一口大气似的。我在一九八一年元月二日将信寄出的,没想到白宫秘书处,在二月九日雷根总统就职后的第二个月,就回信来(见上图);教育部长的秘书,亦在二月二十五日回信来,都表示感谢我的建议。这两封信都曾令我大吃一惊,亦深深感到美国民主制度之可爱与可敬耳。 (十)回国为母亲扫墓,一穷二白 在一九八二年间,我忽然接到,过去好友李九卿,由天津寄来的一封信,令我大吃一惊。这是我在一九四八年,离开祖国大陆三十多年以来,收到由大陆寄来的第一封信。九卿是由他的小同乡,也是我们过去国立一中的同学陈复民处,知道了我在美国的住址。复民现在天津大学任教,当他去沈阳参与学术会议时,见到昌绪而得知我在美国西屋公司的情况。 九卿是我在大陆时,十余年来朝夕相聚的好友。他在来信上说,他喜极而泪下,盼望我能早日回国一行。并且立即着手,为我打听家人的消息。 九卿与我的母亲、兄妹等都是很熟悉的。但是在过去数十年以来,祸乱不断,一日三惊。人与人之间,少有往来。为了打听我母亲等家人的住处,竟然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将我妹心宽在天津的住址找到。继而也知道了哥哥士英在定县的住址。哥哥与小妹都立即写信来。在哥哥的来信中,得知母亲早于一九六六年时仙逝矣。 这是我早有的预感而不愿知道的一件天大的心事。从一九七九年,见到昌绪那一天起,三年来,我无时不在为此事愁思默想,泪眼蒙泷。现在得知实情之后,我则大哭不止,悲从心生。立即向西屋,请休假三日,闷坐家中,闭目沉思起来。揣想母亲在临终时的心情。她知道想见我这个儿子,已经绝望,一定仍然是在祈求老天爷,保佑我的平安吧。 不久,我就打听到在美国的中国人,可以用美国护照,回中国大陆探亲或旅游。我妻平平得知后,就催促我,赶快办理返国手续,为母扫墓一行,以解我终日痛苦的心情。经过二个多月的筹划,书信往来,才接到大陆在美国大使馆的签证。决定休假三周,于一九八二年九月底,前往祖国大陆。 在此期间,我是归心似箭。时刻在想念着母亲的坟墓。九卿与我的兄妹等,更是天天来信,在盼望着我的归来。尤以九卿兄,盛情激动地在信中说道:我俩今生如能再见上一面,我则是死而无憾矣。真没有想到,他竟一语成谶。在与我相晤后,翌年即病逝天津。他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受到的迫害,恐怕比前述昌绪所受的苦头,更为惨烈。 当我由匹城飞到北京时,九卿、我妹心宽与她的长子珠江、三子连生,即由天津来北京,与我相会。见到时,亲切拥抱,喜极而泣,不在话下。第二天九卿与珠江送我兄妹与连生三人,登上去定县的火车后,即返天津。妹妹在火车中告诉我,母亲与大哥,曾在北京居住多年,并且照顾珠江读清华大学。后来,在一九六五年,被迫在病中,由大哥陪伴下,迁回原籍定县,大受折磨。不幸,在第二年就去世矣。 当到达久违的故乡定县火车站时,见到大哥等一家。又是一阵悲欢莫名的泪流场面。我与心宽、大哥三人,坐上一辆人力平板车,其他人跟在车后就往家行。 真没有想到,他们一家三代五口并没有家呀!大哥一人,在北大街上租到一间六坪大的小草屋,门口屋檐处,搭出两块石棉板,下面有一小火炉,自己生火做饭。其子启生、淑欣夫妇,则在附近亲戚家一间小屋中,屋内只有一床一桌,与四张小凳子。是他一家四口吃饭的地方;其女丽卿,十七岁,在一家布店门市部作售货员,晚间就睡在店内的台上;其儿立成,年方十五岁,实在无处容身,每晚就留在南大街一个小学校里睡觉。当日晚间,他们已为我在大哥床头,搭好一张行军床,他们也曾为我做了一床很厚的新棉被,怕我夜间受凉闹病。我看到这种情景,只有一言不发,泪向心内流。 当日下午,我就请大哥带我去南大街,看一下我们曾经有过的那间三节大院的家。到达之后,又令我痛苦万分。过去这一个美丽的家,已变成了一个乱拆乱盖、破烂不堪的大杂院矣。住有十余家之多,人人都像叫化子一般。 我童年时代,院中的两棵枣树已不见了。我最喜爱的水井,与上面葡萄架也没有了。听说曾有人跳井身亡。故而,把井填平了。这一切可怕的情境,都在三反、五反、红卫兵、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的灾难中形成的。家家一样,生活困苦,一贫如洗,令人惨不忍睹。我只能以一穷二白,四字形容之,最为恰当。 第二天清早,哥哥借来一辆旧货车,全家挤在一起,就奔向唐城祖坟,为母亲去扫墓上香。到达之后,啊!那里还有郝家的祖坟呀!那些杨树大道,与两旁的石碑人身石像,都不见了。一座肃穆神圣的大墓园,已荡然无存,变成汪洋一片的麦田矣。 当哥哥将埋葬母亲的地位断定之后,我就立刻跪倒在麦田里,嚎啕大哭起来,不断的喊道:娘呀!您的儿子士明回来了。哥哥与小妹等都是泪流满面,在唏嘘声中,将带来的供品,摆在我的面前,并将各种纸折的金银财宝,与香炷等点燃起来。很久很久之后,在妹妹等拉着我的双臂,在昏迷中醒过来之后,我就闭目坐下来,静静地低头想来:童年时,在清明节,我与小妹跟随母亲前来扫墓时,母亲曾坐在父亲的坟前放声大哭不止,我与小妹则大为惶恐,分别拉着母亲的双臂,哭叫不停。那虽然已是五十余年前的往事,但我依然记忆犹新,如在日昨。现在则是我在母亲坟前,哭啼不已矣。 睡在哥哥身旁,在夜间,他曾对我谈到许多往事。件件都是令人伤心落泪的。他也曾受到惨苦的迫害折磨。现在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但是当他看到我学成业立,身体健壮地归来,却十分高兴。他又带着我在县城内到处游走一番。我过去读书的地方新民高小,与定县初中,都是破烂不堪,一塌糊涂。观之感触万千,痛心不已。哥哥也与九卿兄一样,在第二年就去世了。没想到这次重逢,竟是最后一次面晤。 离别故乡,与哥哥一家人互道珍重泣别之后,我与小妹、甥儿连生三人,就坐上由定县北上去天津的火车。我这位妹子颇有我们母亲的形像与干才。她与在铁路部门工作的丈夫王元英,数十年来奔波在京、津、上海之间,大半时间是各在一方。 妹子一人在天津养三子一女,个个成才,自强不息。她自己则参与上学读书,在工作中努力补习,亦颇有成就。想到我俩在幼年时,小妹聪明伶俐,时常帮助母亲做事,一切都听我这个二哥的话,她是很少言谈的,现在则大不相同矣。她不但能言善道,交际广泛,对其子女更是管教有方,慈中有严,令我暗自敬佩不已。经过数十年的隔绝,我这一次的归来,她数日来陪伴在我的身旁,我看得出来,她心内是万分快乐的。现在一同面对面,静静坐在火车中,她却对我侃侃而谈,道出了她内心中的一段感言,与一件最为高兴的事:二哥呀,您真是咱家中一个最幸运的人啊!日本鬼子来的时候,你逃亡到后方去了,还不算什么。在共产党占领平津之前的前两天,你又逃亡离开了大陆,是最难得可贵的了。不然的话,依你这个做副校长与训导主任的性格,在文化大革命与红卫兵的期间,你是恐怕活不到今天的。 听她此言,不由令我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在这几天以来,许多友人与教师们,曾向我诉说他们遭红卫兵凄惨迫害的情境,听来令我心冷发直。小妹的话,一点不错,我若留在大陆,是绝对不能忍受那种污辱的,早就死去了。 我们到达天津火车站时,有一大群旧日的同学与好友在等候着欢迎我。九卿夫妇、栋亮、国璋、延年与妹夫王元英等一家,占满了半个站台。最难得的,还有我的恩师李任佩先生,亦亲自前来欢迎我。他已由天津大学体育主任之职退休下来,身体依然十分健壮。他特别高兴见到我这个喜好运动的爱徒,学成归来。 在妹子的家中住了两天。她家只有两间房,小儿连生仍与父母住在一起。他每日晚间是睡在只有两尺高的一个屋顶小空格中。他们生活的艰苦,也可以一穷二白来形容矣。 由天津回到北京,等候机位返美之前,曾去好友李伯时家中一聚。他住在清华大学的宿舍中。当晚介绍我借住在清华大学的外籍学生宿舍内。他一家五口,只有一间房间,他夫妇二人的床头,紧紧地与其老岳母的床头相连,大女儿与小儿子正在读北京大学,就睡在学校里。看到他们生活的苦情,只有再以一穷二白四个字,来形容。 伯时是我定县的小同乡,同住在南门里的南大街上。他曾在日寇投降后,来北平中学进修班一同与我共事两年之久。他是一个智慧型的人才,能书善画,是齐白石的过门弟子。听到他在文化大革命时,劫后余生的苦情,令我惊愤心痛。 约在一九八二年十月底,我就如期由北京飞回美国,完成了我为母亲扫墓的心愿。回到家中,虽然对祖国大陆过去的凄惨景象,思来余悸犹存,但心中却安静下来,休息两日之后,即去上班工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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