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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八章西北大学四年梦回

我的求学梦 郝士明 19921 2023-02-05
(一九四零|一九四四) (一)国立西北大学之由来与概况 国立西北大学与国立一中,同样是在日本鬼子一九三七年,发动芦沟桥七七事变,入侵我国华北时的一个特殊产物。 当时,平津各院校,纷纷内迁。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与南开大学三校合并,辗转迁至云南昆明,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北平大学、师范大学与北洋工学院三院校合并,迁至陕西西安,名为国立西北联合大学。 不久,后者又由西安迁往陕南汉中与城固地区,并前后改组为四个独立学院与一个大学:西北工学院,位于南乡古路坝;西北医学院位于南郑;西北农学院位于沔县,后迁往武功;西北师范学院与西北大学,则位于城固县内及其四郊。 城固这个小城,是位于秦岭与大巴山之间一个盆地的中心地带,气候温和,物产丰富,民性朴实,重视教育,四乡私立小学与中学林立,蔚为大观。

县城南邻汉江,源自嶓冢山。水清见底,是人们游乐与学习泳术的好地方。四邻郊外,名胜古迹甚多,如张良辟谷处,樊哙台与萧何墓等,都有一段流传悠久的历史掌故。 西北大学之文理两个学院,设在城内一个很大的考院中,是校本部。法商学院则设于城西北角小西门外,一个原为职业学校的校址。 同时独立的西北师范学院,则设于与考院相连的文庙内。该院另在邻近的东门外,教场坝一带,新建了许多草顶房屋,为其体育系与附属中学所在地。在附近,更开辟出一个大型的体育场。场内设备齐全,应有尽有,是该体育系为全国培训体育教员的场所。 城固如此一个小城,忽然间涌来这样多的大学生、中学生与教师来。开始时,的确让附近的老百姓们有点惊恐,但是不久,他们就转忧为喜。因为大量的资金与物资,都滚滚地涌进来。大大改善了地方人民的生活与福祉,增加了他们很多的工作机会。

谈到西北大学与其他诸西北学院的历史与使命时,国学大师黎锦熙教授,曾于抗战初起时,着有一首西北联合大学校歌。歌词对各院校的神圣使命,言之甚详,可惜曲谱尚未完成,联合大学即因改组而解体矣。 唯其歌词,词简意骇,优美醒目,将西北各院校,复兴中华之重任,表露无遗,令人敬佩称颂。现将此词录后,作为督促国人力行之警言与标的。 <国立西北联合大学校歌> 并序连黉卅载燕都逈 联辉合耀文化开秦陇 汉江千里源嶓冢天山万仞自卑隆 文理导愚蒙 政法倡忠勇 师资树人表 实业极民穷 健体明医弱者雄 勤朴公诚校训崇 华夏声威神州文物 原从西北化被东南 努力发扬我四千年国族之雄风 黎锦熙写于民国二十七年(一九三八)秋

(二)西大第一年自励奋发、力争上游 在城固县城内,两座旧有的恢宏建筑,考院与文庙,分别成为西北大学与西北师院的校址。诚为古建今用,圭璧天成。与我读新民高小时,在关帝庙内读书上课,如出一辙。这也是祖国传统文化的一大特色吧! 在这两座古老的建筑内,楼台殿堂林立,院中则松柏成荫,鸟语花香,真是一个学子潜心读书的好地方。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新建筑约有三处。一为在考院大门口内不远处的一间大礼堂,可容数百人,是西大集体活动的中心。另一为右侧的图书馆,高大宽广,空气十分流畅。其间桌椅,虽然简陋,但亦可容纳近百人同时阅读,是我常去的地方。因为僧多粥少,许多书籍是不能借出,而只能在馆内阅读的。第三处新建设,则为在图书馆后面的五排草顶平房。整齐清洁,门窗最多,是我们化学系实验室的所在。分为普遍化学、有机化学、分析化学与物理化学四大部门。这是全校很特殊的一个区域。其间各种化学药品的味道,尤以有机酚香的气息最浓,显示出我们在做实验的情景。

化学系的学生,不独上课忙,在实验室内的工作更是忙上加忙。集体做实验,分工合作是不能迟到或缺席的,唯大家志趣一同,忙中愈感其乐,都干劲十足,兴致昂然。我想西大化学系名闻全国,这也是其中一大原因吧! 在这第一年中,我决定集中全部精力,读好这开始的三门重要课程与实验,以求不愧为今年新生的榜首。是故,除参与各种球类运动外,教室与实验室,就成了我日夜主要的用功地点。 <选课与五位师长> <理学院长兼任化学系系主任刘泛弛教授> 记得在开学后上课之前,他曾在图书馆内,向理学院全体新生,讲过一次话。他高高的身材,西装整齐,笑容满面。讲话极为简洁、清晰。除欢迎我们之外,对读理学院应注意的事项,讲解甚详。

我们这些刚进大学之门的小大学生,个个恭坐静听,都在注目这位名闻全国的化学教育家。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有博士头衔的教授,令我暗暗敬慕不已。 选课时,最后的表格,必需系主任签字。当我进入他的办公室,报告姓名递上选课表时,他早已站起身来,很高兴地与我握手。他已知我是此届新生榜首,特别喜悦,小谈片刻,为我在选课表上签名后,我即退出。 刘院长是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化学博士。战前为北京师范大学的理学院院长。我后来在西大毕业之后,辗转到台湾工作时,又曾与刘师重逢。此后则常相过从、请教,尤以留学之后,书信往来不断,得益良多。 刘院长的国学基础亦极深厚,经常写诗填词,表达时感应景,借以鼓励他的学生自励上进。

<王毓琦讲师> 他教我们一年级必修的普通化学。人人都说这一门课,包罗万象,是最不容易讲授的。再者此课对刚入化学系的新生而言,涉及到彼等对化学之初步认知,影响至巨。所以必需由一位强者来担任,始能达成任务。 我们这位年轻潇洒的王讲师,上课来,面带微笑,空手而至,颇有一种令人见而起敬的风度。他讲起话来头头是道,条理清楚。尚记得,他首先将化学一行所包容的种种课题内容、现状与未来发展的趋势,一步一步地解析出来,令我们大有茅塞顿开、眼界一新之感。深深觉得,庆幸能身入化学界。 他在黑板上写出的每节要点,亦非常简洁清楚,一目了然。我不由想到这位王老师讲学的方法,与说话的魄力,堪与我读国一中时吴冶民老师,相题并论,十分相似。

王老师后来赴美深造,曾寄与我一张他在纽约与我上届学长王琏的合照,是一件很珍贵的纪念品。我对王老师的行事风范十分敬重,是一个学习的好榜样。 <教我们微积分的张德馨教授> 他是西大数学系留德的一位名教授。他身高年轻,英俊潇洒,身着一套漂亮的西装。进入课堂时,手拿一本原文的微积分(我们也都有一本)。他那种轻松活泼的态度,与讲话时的姿式,都有点洋味。在课堂上也常常给我们谈些德国人的小故事。大家兴致昂然,颇有新奇之感。 我自幼就喜爱数学一科,现在对这门一年级必修的微积分,极感兴趣。所以在这一年中,我为做微积分习题所化费的时间最多。 每晚,我与九卿二人,一起去校本部一间大教室中去读微积分,并做习题。因为在那里,有一极为明亮的煤油大气灯。虽然挤满了读书的人,但室内却鸦雀无声,十分肃静。最适于沉思与做习题。

不然我们就得在宿舍的书桌前,点燃着极为微弱的粗制腊炷做功课,亮度既不够,更要忍耐着室内同学们的喧哗声。 张教授的教学方法亦很奇特,别树一帜。每次下课前,除掉选出必做的习题之外,他更要我们预习下次要讲的题目与资料。故而在每次上课时,他首先叫我们问他问题。之后,他就将要讲的题目,一面讲解,一面向我们指名道姓的问问题。这对一些不大用功又不做习题的学生,是一大难题,常常回答不出来,感到尴尬不已。 我对张教授这种教学方法,极感兴趣。也特别欣赏。他的许多问题,最后都会轮到我来回答。有时我所提出的问题,反而使张老师陷于深思,而去翻他带来却少用的那本书。 是故,这门课的考试我常得满分。张教授对我则十分喜欢与爱护。想起我在一中时的一个暑假,曾自己苦读三角一门课,兴致勃勃地做三角习题,对此时学习微积分一科,帮助甚多。确乃不亏有心人啊!

<教我英文的包志立教授> 她是西大外文系的一位老教授。我自知因过去读师范,对英文学得较少,根基差,所以刻意选修这一门课。 包教授是一位态度严谨,教学极为认真,讲话亦很严厉的老师。她发给我们的讲义,是特别石印出来的,清秀无比,在那个时候是很难能而可贵的。 她来上课时,手拿着一个白色的布包。打开布包,里面就是要发给我们的讲义。 她发给我们的第一篇文章,是世界闻名的那篇劝告大学一年级学生的箴言,《假如我再是一个大学新鲜人If I were a Freshman again》。 这篇文章,造句优美,对学习英文者助益良多。不过对我而言,它内在的涵意与讲述治学的方法,却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影响我一生对读书、作研究的方法与态度,令我受益无穷。

<体育老师王耀东教授> 他是由西北师范学院体育系来的一位老教授,兼任西大的体育主任。 我们虽然每周只有两节体育课,但因我对体育情有独钟,很快就与王老师熟悉了。在我入校之后,立即成为西大化学系篮球队的一名主将。该时化学系,一直是全校各系间篮球冠军。后来在王老师选拔西大篮球校队时,我被选为前锋之职。 王老师,身高体健,态度和蔼可亲。是他第一次教我们学习垒球。他是左手投球的,十分认真卖力。每次他都是汗流浃背,引起我们的兴趣。记得,我们用的球,是小型的与美国男子职业者一样。但投手,则用美国女子软式的投法。再者我们不用手套。实际上,不是不用。而是没有。所以每打一次垒球,我们的手心就红疼疼的,但是大家的兴趣,依然高昂无比。 一九八九年,我由美国回祖国讲学时,在西安西北大学母校曾与王老师再次会面,该时他已九十余岁,身体依然健壮硬朗,虽已退休,却常常帮助学校做事。 我们见面的那一天,他曾为我召集化学系的数位教授,一齐打过一次双打网球。还记得,当我们打到六比六平手时,他就叫停,让我们休息,不让再打下去。他深怕我讲学忙碌,影响我的健康。王老师爱护老学生的诚意,由此可知一斑。 <西大学生的日常生活> 我从管教严格、生活紧促的国立一中,进入西北大学。虽然是同样读书上课,接受军事训练,但却感到无限的轻松与自由。同时又发觉事事需要自己去应付与筹谋,没有了像杨校长与王主任等,那样亲切的指导与照顾。又感到压力甚大,责任增多,有点失落的情意。 在大学中住的方面,比在一中时大有改善。每个人,可有自己的一个床铺。每个寝室内有六张上下铺的大床,团绕在四周,可住十二个学生。中间排有桌椅,可供学生读书、自修。我与九卿同居一室,两人合用一个上下铺,我喜欢上面的位置。 在饮食方面,学生有两个大食堂,分别以米饭与馒头为主食。前者多为南方同学,后者则多为河北与山东籍的同学选用。伙食的采购与管理,完全由学生自理监督。每两、三个月选举负责人一次。 那时国家货金是每人每月六元。每月的伙食费约为三元。吃的比在一中时还好,常有所谓的打牙祭,可吃到大块的红烧肉。 <国立一中来的一群小壮丁> 我们师四班毕业的二十位同学,这次集体来城固投考大学,结果共有十八名分别进入西大与西师两校。 我们这一群新生,一年来,夏季穿的衣服,仍然是由一中带来的粗布灰色制服,洗得快变成白色了。冬天穿的黑大衣,更是破烂不堪。若与其他大学生们的漂亮旗袍与西服革履相比,真不合调。像是由外星来的一群异类似的。所以他们就将我们这一群,分不出是男是女的小学生们,暗中称之为乡下来的小壮丁。 但是我们却天天快乐地忙着用功读书,我行我素,没有一点羡慕他们的心,更没有一丝气馁的感觉。 不论在校内校外、课堂上、餐厅里,抑或在大街上、人群中,我们谈笑自如,自由自在。高兴时,还会低声合唱我们喜爱的抗战歌曲哩! 后来,这些高年级的同学们知道我们的来历后,反而对我们另眼看待,爱护有加,而赞赏不已。 (二)西大第二年迁居校外荣获中正奖学金 <三门课与三位教授> <李家光教授> 他是我们有机化学的教师,是留学美国得博士学位后,刚回祖国的。年轻潇洒,衣着入时,言谈间颇似我国南方人。他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夫人,常来校中接他一齐回家,看样子他们好像是刚结婚似的,郎才女貌,令人赞羡。 李教授专攻有机化学。讲课时不带书本或笔记。许多有机化合物之英文名字繁而长,他快速地写在黑板上,字体清晰而美丽,令我印象极为深刻。 他设计的有机化学实验最为精彩,常令满室氛香,同学们都兴致昂然。是三人一组,全班有两位助教,帮助指导。 <朱有宣教授> 是我们分析化学的教师。上学期为定性分析,下学期则为定量分析。唯在开始上课之前,我早就与朱教授很熟悉了。因为他与我一样,自幼酷爱运动,尤其对足球,最为热中。他是化学系足球队的名誉顾问,每次我们练球时,他都是比我们先到球场的。 朱教授讲话一口浙江口音,有些难懂。他有一本厚厚的英文教科书,破旧不堪,里面夹满了各种小纸条。在解答我们的问题时,会将一个并不繁难的问题,解释成复杂难懂。是故,在作分析实验时,若有问题我们宁愿去请教助教。 不过朱教授是很有学养与经验的,对学生亦很热心教导,只不过他的口才稍差一点而已。后来他亦跟随刘院长,一齐到台湾,同在糖业公司任职。在我留学来美国之前,还特别去新竹糖厂,向他辞行。 <季陶达教授> 他是我们普通经济学的师长。这是我任意选修的一门课,想换一些口味,学习一点化学之外的常识。 季教授是西大法商学院,经济系一位很有名的老教授。万没想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来到课堂上课时,没有书本或讲义,他像留声机一般,抬头望着天花板,就把他心中的讲义,一字一句的,慢慢地背诵给我们听。真可谓出口成章,顺溜异常,我们则只有伏案疾书之。 这些经济学上的术语与理论,对我们这些化学系的小学生来说,真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后来我们就请他讲一些商业上或法律上的实际例子。如此,他就像给我们讲故事一般,一件一件地述来,引起了大家的兴趣。由此,我们的确由季教授处,得到不少在商业与法律上的经济学知识。 <得识同乡庞荫华学长> 在一个偶然的场合里,遇到一个定县小同乡,庞君荫华。相谈之下,知道他是定县初中早年毕业的学生,也是我姨兄庞文仲,以及在商县传奇式成婚的庞玉英都有亲属的关系。他现在是西大经济系三年级的学生。我二人相识之后,彼此都很高兴,我尊之为大学长,他对我这个小学弟则是爱护备至,亲切异常。 <拜见定县家中近邻,瓮家祖孙三代> 有一天荫华约我去城内小西街上一个大宅院内,会见一家定县同乡。不料竟是住在我家对面,距离料敌宝塔很近,苍门口街上的瓮家主人,瓮墨山先生。他曾作过定县初中的校长,现在任职陪都重庆。将老母、妻子与一儿一女留在城固,免受日机轰炸之灾。 我拜见了瓮家老祖母与婶母。她们都与我的母亲很熟识。在此遥远的异乡看到我这个近邻的小同乡,都非常高兴,立刻就谈起我那能干的母亲来,让我又是暗暗地心伤不已。 <迁居瓮宅一举两得> 荫华学长比我大四、五岁。他经验丰富,能言善道,俨然一位老大人。他在学校中亦很活跃,交际甚广。他知道瓮家前院有一座一门两室的空房,想约我一同迁出学校去住。相谈之后,瓮家老祖母等当然很高兴,我们亦可就近照顾她们老小三代,诚可谓一举两得耳。 不久我与荫华就从学校中搬出来。荫华住里屋,我住外间。中间隔有一个布帘,进出则同走一门。 我们仍然分别去自己的学院中入伙吃饭。上课时荫华去小西门外商学院,我则去城内校本部文理学院。一切都很方便。晚间则有了自己安静读书的地方,对我的上学成绩,帮助很大。当年高年级的学生们很多是在农人家租屋,住在校外的。 <我荣获中正奖学金> 在第二学年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忽然接到学校的一个通知,内言教育部来令,我获得了去年之中正奖学金,奖金六十元。可亲自拿印章去出纳组领取。同时在校本部大门口布告栏内,亦贴出一个公告,上有我与另一位获得中正奖学金同学的名字。 该时教育部为了鼓励并嘉奖品学兼优的学生,曾颁发各种不同之奖学金,唯中正奖学金乃为最荣誉者,奖金亦是最高的一个。 记得,当我看到这个通知书与公告之后,如晴天霹雳一般,令我震惊不已。不知是喜悦抑或伤感,在万分激动之下,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我立刻想到了我的母亲,这个荣誉应该归功于我那在苦难中的母亲呀! 当领到这六十元时(当时我们的贷金,每人每月只有六元。每月伙食费大约三元)我大方地请客庆祝,好好地款待我在一中与吉安小学的旧日同窗好友,与现在化学系篮球队的队友,到校门口的老乡亲大嚼有名的牛肉泡馍。 (四)西大的学潮与赖校长骑马上任 <陈石珍先生代理校长> 在我考上西北大学还未入校的期间,常在城固街上看到一位有一尺多长的白须美髯老先生。他体格健壮,精神抖擞,走起路来,快捷如飞,但是我却不知他是何许人也。 后来我才打听到,他就是西北大学的校长,年高德劭,在教育界享有崇高声誉的胡庶华老教授。听说,他还常常带领着学生们一起在早晨做早操哩!令我向往不已。 但是在我正式入学的时候,不知何故,胡校长已调往他校,教育部却派来一位参事,陈石珍先生来代理校长。 在此期间,校内情势相当不稳。不独国共两党明争暗斗,在国民党内,更有党与团的激烈纷争。陈先生以一个资历欠缺、名位不正,处事则仍以训戒的姿态,来主持这样一个复杂紊乱的局面,是很难维持安定的。 果然,约在一九四二年初,风潮就渐渐地由暗而明。学生开始酝酿罢课与请愿。继而,代理校长代步的三轮人力车,就在校门口被人放火燃烧起来。学校当局立即紧张起来,昼夜开会,陷于惶恐中。 不过,在这个全校不安的时候,我们化学系的学生,依然在上课、做实验,一点没有受到学潮的影响。 在我的记忆里,曾经听过陈代校长在校门口,升旗台上的一次演讲。他身材高大,西装整齐,态度十分严肃,没有一点笑容,是一个极端绅士型的学者。 当日演讲的题目为Laws and Order。内容甚为丰富,他侃侃而谈,演技一流,甚能打动人心,让我这个爱讲话的人,万分敬佩。 <西北工学院学潮与赖院长的故事> 早就听说在西北大学发生学潮的二年前,位于南乡古路坝的西北工学院亦曾闹过一次天翻地覆的学潮,停课半年之久。学校陷于乱境,部分学生竟离校入川,奔向重庆请愿。 最后,经由教育部派遗大员赖琏(景湖)先生来,暂时代理院长。调解学潮。经他费尽口舌,晓以大义,始将出走的一百余名学生,一同带回学校,安定下来。 之后,又凭他的一片热诚,与勇敢的担待,不但很快地将学潮平息,立刻复课。还进而大兴土木,增建校舍,加聘教授,注入新血,把西工整顿得很有起色,声誉雀起。赖先生亦就义不容辞地,正式担任起西工的院长来。 <赖琏先生院长与校长一肩担> 在西北大学学潮正炽烈的时候,无人敢来担待处理。该时教育部长陈立夫先生,竟然想出一个绝招。不与西工的赖院长商议,立即发表赖先生为西大校长的任命令。未想到此一授命,却震撼了城固的两间院校。西工不放赖院长走,西大却天天派人去催驾,又乱成一片! 经过两个多月的调解与折冲,在赖先生坚请收回成命,或辞去两校职务的情况下,陈部长又施展出第二个绝招来,下令赖先生兼长两校。 果然此计生效。赖先生既不能再坚持辞职。西工与西大的师生亦皆能如愿以偿,成了个三全其美的结局,皆大欢喜。 <赖校长骑马上任> 在一九四二年五月五日,赖先生由离城约有十里路的城郊七星寺(西工先修班之所地),来城内就职西大校长时,因病体尚未痊愈,又不愿乘坐人力抬着的滑杆,即由当地一位退休将军,刘镇华处,借来一匹健马,骑来西大视事。演成一出并非走马上任而为骑马上任的有趣小故事。 赖校长到校之后,与当年处理西工学潮时,如出一辙。立即召集我们千余名学生讲话,提出安定第一、纪律至上的口号,要求全体同学与他合作,并保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提高课程标准,加强读书风气,要使西大成为一间名副其实的西北最高学府。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赖先生,也是第一次听到他那坚定不移、掷地有声的演讲。他身材不高,精神饱满,声音特别洪亮,站在台上双目炯炯有神,一副温文儒雅的外貌。当他讲完话之后,全体同学报以很长时间的掌声,欢呼不已。 <西北大学的鼎盛时期> 赖校长莅校之后,就积极督导各处室负责人,清理旧债,偿还积欠,整顿学生贷金。继而大兴土木。新建或改修师生宿舍、学生食堂、浴室等。并将全校房舍,大加粉刷、修理。校容立即焕然一新。 新聘到任的总务长袁明道先生,还监督着大批工人,将临近我们宿舍半个破旧的东城墙,改建成一个平坦、幽美的花园。同学们即可散步其间,或坐在木椅上,休闲读书,别有一番风味。 如此在半年内,赖校长不独将西大的学潮平息,重闻弦歌之声,并将两间高等院校,办理得蒸蒸日上,喜气泱泱。两校互通有无,教授互访,好似一间学校一般。 另外,我们化学系的篮球代表西大远征古路坝的西工与汉中的医学院,此时诚可谓西北大学的鼎盛年月。赖校长之大名,随之传遍抗战时的大后方。 (五)西大的运动大会 这一次运动大会,各项球类与田径赛项目,应有尽有,参加的同学十分踊跃。热烈地举行了一周之久,盛况空前。这应该归功于西师体育系的全体师生。因为全部的策划与裁判,都是由他们主办的。当然啦,我们由该系请来的王耀东教授,现为我们的体育主任,是最为忙碌的一位,则不在话下矣。 不过该院体育系为西大的运动会帮大忙,也给该系同学一次难得的大型实习地机会,可谓一举两得。 除了足球赛是在西大法商学院的大操场举行外,其他篮、排、垒、乒乓球与各项田赛径赛等,都是在西师教场坝的体育场上举行的。 在各系间的五项球类比赛中,我是样样有份。出力最多。结果化学系的篮球卫冕成功,保有冠军。足球方面,我们虽有王琏与刘少炽两员有名的猛将,却仍然敌不过商学系,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战后,屈居亚军。其他球类都有热烈的竞争表现,我系也有收获详情想不起来了。 在田径赛方面,我参加了两项。一为撑杆跳高。是我自幼从陈思诚同学与李任佩老师处,学来的拿手好戏,所以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冠军。另一项为八百米,我得到亚军。商学系的金铮,我们在吉安小学共患难的好友,旧日师四班的同班同学,拿到女子跳高冠军。 (六)城固有名的三大美食 早就听说城固有三种好吃的东西,两种即在校门口,另一种却在城外十余里的乡村中。 <老乡亲的牛肉泡馍> 在进入大学的第一年,我只吃到第一种,老乡亲的牛肉泡馍。提起来的确令人馋涎欲滴,回味无穷,恐怕在城固住过的人,是没有不知道的。 这个饭馆,就在西大校门口外之大学巷内。每到吃饭的时候,这家餐厅,门庭若市,顾客满堂。我最爱吃它那味美而软的肥牛肉,喝那清香可口的牛肉汤。 当我们打球之后,带着满身大汗在洗澡之前,先跑到老乡亲,吃上一大碗热腾腾的牛肉泡馍,立即就会疲劳尽除,精神抖擞起来。 <俄国高尔基的蛋花捞糟> 我在入学后的第一年,全心集中精力上课读书。晚间则赶着去做微积分习题,忙得不可开交,绝对没有时间去尝试另外两种美味的。 现在我已是大学二年级了,对环境已经很熟悉,时间也比较轻松多多。心想应该约请九卿去吃一次第二种美食、誉满乐城的捞糟蛋了。那是位于西师门前,黉学巷内一个小摊上的小吃。 说来这种小吃,在陕南一带,本是普通流行的,到处皆是。但是这一个小摊,不比寻常,是一位老翁,专在夜晚时推出来卖的。到时候男女同学早就排队在等候着。当他到来,大家就眼看着他细心烧配。一碗到手,立即就地而食,都露出高兴的微笑来。很多时在深夜间,巷为之塞,形成一个难得一见的奇景。 这位老翁,蓄有两撇八字胡,隆鼻厚眉,面貌很像俄国名小说家高尔基,故而,同学们皆以高尔基捞糟称呼之。 我与九卿二人排队等候很久,才每人接到一碗,内有蛋花糟粒,还有颇似元霄的糯米小圆球。暖暖地吃在口中,又香又甜,又酸又辣,味道纯正无比,的确与众不同。吃后我二人都有名不虚传之感。 <升仙村的鲜桔> 此村位于城西约十余里的一个斜谷内。村内农民遍植桔树。每届秋日,在每棵矮而大的树上,鲜桔成熟累累,枝头摇摇欲坠,形成一片美丽的金黄色色彩,熬是壮观。 同学们在周末或假日,三五成群结伴,同去该村游赏。村中桔农,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同学们可以随意在树上采食之,但以袋取回者,则按重量付费。既合情又合理。 这一次我与九卿去赏升仙村的鲜桔,也约来我们在吉安小学一同工作的两位姐妹,金铮与领训同行。一路上,谈过去两年前一块儿教书、读书,一块儿做饭、吃饭的往事。谈现在学校中,上课读书时的所见所闻,情深意浓,兴致昂然。唯感触亦多耳。 我们四人都在桔林内,自采自食,饱餐一顿。归时每人又带回一袋,以备与其他同学共享。 至此,城固的三种美食:正餐的牛肉泡馍,小吃点心的高尔基捞糟,与饭后的鲜桔水果,我们都已吃到。的确是样样好吃,名不虚传。 (七)褒城一游重晤故人 在暑假期间,我忽然接到由褒城寄来的一封信。是我哥哥在西安开设水果海鲜店时的好友,谷国栋先生寄来的。在信中,他告诉我,哥哥士英,已回定县照护家人,他则来到褒城,开了一家餐馆,生意很好。今知我在城固大学读书,喜甚。盼我趁此暑假期间,能去褒城相会,话旧畅谈。 我看到亦很高兴。两日之后,就购到当时的木炭车,亦称为老爷公共汽车的车票,前往褒城一游。 褒城是我来城固之前,盘越秦岭之后,与二十个男女同学,曾经停留过一天一夜的地方。该处,早就是商车与美国军车在开往四川之前,停留过夜的中心地点。现在更是越发繁荣起来。餐馆的生意特别兴隆,时有人满之患。听说许多在陕南一带,大专院校的毕业生,欲去四川重庆者,多来此处,设法搭乘美国大兵的军车,既方便快速,又不费分文,更可练习英话会话,可谓一举数得。 这位谷先生在定县家中时,就与我很熟悉。我称他谷大哥。在西安与哥哥合伙开设水果海鲜店时,他是专驻武汉采购,并交运货物的主要干员。他人很诚实,交友热心,极重情义。但却有喜酒、爱赌的毛病。 当他看到我到达时,高兴万分。请我住在他的家中。该时他已结婚,生有一子。夫妻两人都在忙于餐馆事务,我自己就在这个人声喧哗,到处是驾驶大卡车车伕与美国大兵的所在,玩起来了。 这些车伕粗汉,天天在这危险万分,灰尘满布的山区中开车,十分辛苦劳累。是故,他们在休息时,就大鱼大肉,女友美酒,毫无拘束而放浪地,享受起来。 我曾与他们交谈,听到他们许多有趣的故事。有时我也帮忙,为他们端盘上菜,坐在一起听他们彼此之间的话语。有时脏话连篇,不能入耳。他们这些粗人,在这崎岖不平,险峻万分的公路上开车,常有车翻人亡的惨事发生。据云,主要原因是卡车过分超重之故。偷载过路乘客与携带私货,是这些司机的额外收入。所载的乘客,即当时所谓之黄牛是也。 我利用这个机会,以我这能讲但不通顺的英语,与许多美国大兵谈话,借以练习我的会话能力。该时中美两国,正在合作扺抗日寇进犯。这些寂寞孤苦的美国大兵,年纪轻轻的来到万里之外的中国,与日寇作战,令我十分同情与敬佩。他们也很喜欢与我聊天,问长问短,很想多知道一些中国的习俗。一般说来,他们是很天真而有礼貌的。 在如此一个乱哄哄的是非之地,天天可以看到奇特的人物,听到可怕或可笑的事故。我竟然十分愉快地,度过了半月之久,享受到另一类的人生乐趣。 暑期快完了,我就告辞了谷大哥夫妇,转回城固。完成了一次意想不到的褒城一游。在分别时,他送给我一些零用钱,我也在他一大堆皮鞋中,挑选了两双旧皮鞋,带回学校。该时,能有皮鞋穿,是另一种特别的享受。 (八)西大第三年,兼课文治中学 <三门课与三位师长> <理论化学> 今称物理化学。是由留英教授张贻侗先生担任。这门课是化学系最重要的一门必修课。我在这一年内,为这一门课化费的时间最多,做习题常至深夜。比第一年做微积分习题时,难得多。我深深体会到,这一门课是读化学者之基石,太重要了,一定要痛下功夫,将基础打好。 张教授与其兄长张贻惠教授(主修物理),是在西北诸院校中,物理与化学界最负盛名的两个留英的教授。不幸两年前,张贻惠教授因飞机失事而亡,诚为教育界之一大损失。 张贻侗教授是一个十分沉静而和蔼可亲的学者。他年龄较长,常着一袭中国长衫与千层底布鞋。没有见他穿过西装与皮鞋。 他到课堂来时,手拿一本教科书,面带微笑,慢步走进教室。全班同学与许多旁听者,都很礼貌地站起来。他目视全室,很高兴的请大家坐下之后,就将书本放在桌上(此书是很少翻阅的)。先在黑板上写下一个题目,就眼望着天花板。开讲起来。 他常常鼓励同学们提问题。但他却很少问同学问题。他的英文与国学上的造诣,都很深厚。唯在讲课时,则大部分用中文。对英文差的学生大有俾益。 记得他在讲到热力学一章时,好像被那几个基本定律所感动,越讲越高兴,脸上常显露出特别的微笑来。我也常常体会到热力学一章在化学上的重要性与多变性。 这种情形,在以后我留学美国时,听名教授Wallac讲授这一章热力学时,如出一辙。因为讲过这一门课的人,每次重复讲授时,常常会有新的发觉与灵感出现,似获新知而特别愉悦耳。 <化工原理> 是系主任商请赖校长,由古路坝西工化工系借来的一位教授担任的。这位教授就是当年在化工界颇居盛名的严演存教授。 我很高兴能获得一些化工方面的基础知识。因为毕业之后,如果在化工厂工作时,很需要在工程方面的常识。是系内一件很好的措施,这可能亦是赖校长兼任西工院长的一项特殊功绩吧。 不过这位严教授却与其他教授大不相同。他不独对同学态度冷淡,并且十分骄傲,所以我对他的印象很坏。 因为我过去在定县初中与国立一中的教导之下,养成了极端重视虚心求教的观念,更养成了对骄傲者极端不耻的态度。 <食物化学> 这一门课,原是院长兼系主任刘泛弛老师所设计并且亲自执教的。唯从今年起,改由本系两年前毕业,刚由助教升为讲师的朱汝复学长担任。刘院长则将他数年来教授此课的资料、笔记与心得,全部交付给朱讲师。 这一门课很有价值,更有实际的用途。对许多食物,如米面、肉类、水果、蔬菜等所含有的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以及维生素等,都有详细的分析与数据。加之,朱讲师初次担任此课,准备得尤为丰富,讲解得很清楚,有条理。全班同学都很喜欢这门课,对大家的营养与健康,亦有莫大的助益。 还记得,教我们分析化学的朱有宣教授,就被系内的同学暗中称之为大朱,这位讲师朱汝复则为小朱矣。 <班内一次酝酿罢考的小风波> 万没想到,我们班上在期末考试中,竟发生了一次酝酿罢考食物化学的事件,令我夹在其中,左右为难,险些演成大风波,有损系誉。 缘因,在那个时候,西北大学国剧的演出,风行一时,誉满乐城。我们班上的宫元熙与另外几位同学,是该剧团鼓锣等乐器、文武场上的主持者,是主导国剧演出成败的重要指标人物。他们平日旷课很多,又没有时间准备,所以在考食物化学之前,他们就集合起来,请我去向朱讲师要求延期。 当时我已成为全班同学,未经选举的义务代表。一切系内或与各位教授间请示或洽商的事项,都推我去办理。这大概是因为我最勤于上课,功课成绩较佳的缘因吧。为了给全班服务,我也就义不容辞,照办不误。 不过这一次的请求,正在期末又是大考,很不合理。但我亦曾硬着头皮,去向朱讲师请求两次,皆因时间不够,未能办到。当我向全班二十七位同学(我存有的同学录内有西大各届各系毕业的学生名册)报告之后,宫元熙同学竟然大怒,有点看不起朱讲师的意味,立即纠合十数位同学,主张罢考。 这个时候,我却也恼火了。不耻他们这个举动。即对他们大声言道,你们想罢考者,可以不去。但是我们不主张罢考的,则一定去参与考试。还有请当心,我们化学系与我班的名誉这件事,最好不要让院长(系主任)知道了。 我的数位同班好友,除九卿之外,还有王玉昌、李铸、刘宗谔、鲍启康与班内仅有的两位女同学,李淑华与温玉香,都支持我的意见,其余几位骑墙派者,一言不发,只在观望。 结果,幸未酿成大错大祸。全班依时去参与了考试,我方安下心来。 事后不久,朱讲师与刘院长都知道了这件事,对我主持正义、维护我系名誉什表夸奖。我也感到,做了一件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事。 <兼课文治中学> 由于许多国立大学与中学的迁入,陕南地区的教育事业,越发扩张起来。在汉中与城固,市内或郊区,许多私立中学与小学亦随之应运而生,所需教师,则多利用大学高年级的学生,课余兼课,蔚为风尚,盛极一时。 在城固县内,有一间规模较大、成绩优异的私立文治中学。在我刚开始读三年级时,就被该校聘去兼课,每周四小时。二小时初中化学,二小时初中代数。这是我第一次任教中学,不由得令我想起,在十二岁刚入定县初中时,曾有的一个梦。立志要做一个中学教员,每月可拿到六、七十个银元,好好孝敬我劳苦的母亲。此时此地,时过境迁,思今忆往,人事皆非,母亲大人不知现在何方,怎不令我感伤万千! <义结金兰五兄弟> 在此国破家亡,流落异乡的时候,我们这一群在苦难中读书的青少年们,深感无亲无友,形单影只之苦,随即仿效我国昔日固有的习俗,许多情投意合的同学,就结为异姓兄弟姐妹,以示进一步的亲情关系,互助互勉,一时蔚为风尚。 此时在城固,我有四位高年级的同学,皆为昔日在邢师毕业的学长。两位在西师教育系,萧树滋与王万春,都是河北省磁县人。另两位即是在西大读经济系与我同住瓮宅的庞荫华,与读西大理学院生物系的朱玉珂二人,都是定县人。他们四位旧日同窗,常在一齐聚会,论古谈今,情意十分相投。他们四人不久即将毕业,各奔前程,意欲结为金兰之好,以求未来多多连系,互相照顾。同时他们对我这个小学弟,早就情有独钟,常加照护。所以也特别邀请我一同加入,结为五兄弟。我也很高兴,多了四位盟兄矣。 至今想来,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他们恐怕都已年过九十岁了。我只听说树滋兄在天津,已经作古。对其他三位盟兄,我早已失去联络,只有默默祝福他们了。 <两对同学结为连缡> 在这个暑假中,有两对同学好友结为夫妻。这是在此国难当头、抗战方殷的时候,难得一见的喜事。 第一对是西北师院同读教育系的蒋信与王淑真。两人都是国立一中师范部毕业的同学。比我高一班。蒋信也是我邢师旧同学。在许昌与南阳共患难的伙伴。这位仁兄,人矮面陋,足智多谋,是一位很有名的作家。其貌颇似国剧<孔明三气周瑜>中,曹操的坏事谋臣蒋干。不过我这位学长,虽然也姓蒋,但比蒋干却能干得多。他与学姐淑真相交,形影不离已有六年之久。今在毕业之时,结为夫妻,诚乃一桩喜事。 在一九八九年,我回祖国讲学时,曾在北京见过一面。他告我说,他正在做法文方面的研究工作呢! 另外一对,是与我同住校外一室的庞荫华学长,与西大商学系的卢坤纶同学。荫华结婚,我当然把我住的半间房间让出来,正可为一对新婚夫妇住。我则搬进瓮宅后院一间放置杂物的小屋中。 九卿帮我将该屋好好地清理粉刷了一番,我就升级,有了自己一间独居的小屋,可以安静的读书自修矣。 (九)西大第四年全职兼课乐育中学与学围棋的故事 <我的大学毕业论文> 当时我国的学制,大学一定要读四年方能毕业,并且要完成一篇毕业论文。一般言之,到四年级时,必修的课程与学分,大部分都已完成,准备毕业论文则是一项主要的工作。 该时刘院长兼系主任已经离开学校,远往重庆,去主持政府资源委员会之糖业公司。系主任一职,已由张贻侗教授担任。我与九卿二人的毕业论文,即由张老师指导。 当时化学系四年级学生的毕业论文,多以调察当地物产之开发与用途为主,继而在实验室内,加以分析与研究,以求增加产品之质量与用途。 例如,陕南地区,盛产的桐油、菜子油、漆树汁、蔗糖与各种中药材等,都是很好的研究题目。化学系的学生,发表了不少很有价值的毕业论文。绩效至佳,传为美谈。这也是西北大学化学系,名闻全国的另一个主要的原因。 我与九卿二人,早就计划毕业之后,赶赴战时之陪都重庆,观光一番,并寻觅工作。因此就想先去校外兼课,以筹措路费。 当我二人将此意坦诚地报告给张主任时,他则为我二人的论文,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题目。要我们分别翻译他部分的英文物理化学。这项工作可在夜间进行,日间即可外出兼课。 张主任分配给我的两章,为原子构造与热力学。张老师留学英国,英文当然极佳。唯他的国学基础造诣尤深,对指导翻译一事,则更是一等高手。 在我积极为翻译工作期间,我每周定时去会见张师一两次。他为我细心改正错误,并详为解说原由,不独大大地增加了我对这重大化学界两大问题的了解,并且对我的英文与国文,都有莫大的助益。 是故,在这最后的一年内,我在这三个重要的领域中,化学、英文与国文,从张老师处学到了许多知识,宝贵至极。令我终生受益,永念不忘。 <全职兼课乐育中学> 位于城固西北,临近汉中的一个大市镇,上元观,有一间规模很大的私立中学,名乐育中学。是当地一个士绅王尊一先生所创建。 王先生本人担任校长。他的中国古文很好,所以也兼任国文教师。他时常向全体学生训话,十分严肃、认真,多为勉励自强、努力向学的话语。他是当地一位颇有名望的教育家。故而,校誉日隆,投考的学生年年在增加。 校内各部主任与部分教师,多由附近战地服务团的团员担任。所需其他教师,则由西大与西师两校四年级学生中选聘之。所以每年都有一批新的教员到来。 我与九卿二人,在这最后一年开始时,就被该校聘去任教。每周前往该校一次,停留四天,另外三天,则留在校内。时与张主任会面,为毕业论文之翻译工作进行之。 我二人在乐育中学担任的课程,除理化与数学之外,还担任体育、早操、课外活动的教师。故而,四天之中忙个不休。许多高中的学生,差不多与我一般大,在上体育课一块打篮球时,常常令我想到当年在邢师与国立一中上体育课时的往事。感触多多。 我二人在学校内,分配到一间很大的房间。一切家具设备都十分齐全,并有一个很勤勉的年轻工友,为我们日常生活的杂务负责料理。事事都很方便舒适。 教职员有一个小餐厅,参与者仅十余人,分为两桌。这位王校长很注重饮食,请来一位很好的厨师,专为我们烹饪。所以我们吃得十分讲究,餐餐美食,比起数年来,天天吃大锅饭,胜强何只百倍。 我与九卿二人,每周要在城固与上元观之间往返一次。两地相距约三十里,两人各执手扙一支,爬山涉水间,谈笑自如,其乐无穷。 我二人都是运动健将,更有数次翻越秦岭的纪录与经验,现在这三十里的小路,对我二人来说,不但不觉疲累,反似散步一般,转眼间即到达了目的地。 当经过农家时,这些勤劳朴实的老百姓与孩童们,常对我们举手微笑致意。因为我俩常相来往,彼此间好像熟朋友一般,令我们十分珍惜这一种特别情意。 我二人教学都很认真负责,遵守时间。虽然两地相隔三十里,但一年内,没有迟到一次或请过一天假。我们更将在国立一中时,由王师信直、吴师冶民与李师任佩等学来的教学方法与技能,如法炮制,严格执行。 故而,每当我二人来到学校时,就立刻将学生们的活泼气氛提升起来,越显得学校有朝气。据称,这一年是该校学生与家长们,最为高兴与满意的一年。我二人教学的专业精神,与全勤的记录,亦曾获得王校长多次公开的赞赏。 <学习围棋的故事> 校长王尊一先生,身材高大,衣着整齐,态度和睦而严谨,是当地一位颇受敬重的学者。在一齐吃饭的时候,他常向我们打听,城固大学中的新闻,讨论抗日战争中的国家大事,彼此相处,非常融洽愉快。 餐后常常看到他与他的小儿子,一个校内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在餐桌上下围棋。这个小学生聪明伶俐,悟性极强,对围棋一道,已经是一个入门的好手矣。 围棋的复杂奥妙,与其学习的难度,我与九卿都早有耳闻,也时常听到中国与日本围棋好手的大名,与他们彼此之间比赛的事绩,但是亲眼观赏到下围棋,尚为初次。 不久之后,我与九卿二人就都对围棋产生了兴趣。先找机会与我们这一位优秀的小学生学习,让他给我们示范讲习。当我们明了了它的规则与下法之后,就练习着与他下起来。 他让我们先在棋盘上,随意放下几枚黑子,然后他下白子。继续一黑一白,依序抢攻地盘,结果我们的黑子,总是被他的白子包围,全军覆没,遭致大败。 后来我与九卿二人,晚间在宿舍中,除翻译论文外,就互相对弈,研究起围棋来。慢慢学到一些诀窍,甚感有趣。 这次在乐育中学,对围棋产生兴趣,继而学习与研究,得到一些心得。也曾读过几本围棋的书籍。不过我总以为,此弈太费时间,故而没有继续下工夫往下学习。 万没想到,由于有了这一点肤浅的认知,在我留学美国时,遇到一位日本的年轻教授。是一位知名上段的围棋好手。我俩之间发生了一段不打不相识的小故事,容后补述之。 (十)城固大学区的文化活动 虽然是在日寇压境,全国浴血抗战的紧急关头,但是在后方的教育,仍然保持正常的施教方针,使之三育并进,弦歌不辍,以求培养健全的建国人才。 是故,在城固文化区,学生与教授们,除掉在课堂上、实验室内的学习与教导之外,还有许多文化上的交流,与技艺上的发扬,多姿多彩,振奋人心,令学子们广增见闻,受益良多。今举数项,简述如下: <西大的国剧,誉满陕南> 西北大学在城固,有两个国剧组织。一个是早期成立的振中剧团。网罗校内对国剧有素养的师生组成。他们大多是由平津一带逃出来的。历史名教授陆懋德担任指导教师。小生陆松年(法律系)、铜锤杜士俊(化学系)、青衣兼小生袁士鉴(法律系)皆为名角。此外爱饰孔明,善习余派须生的殷祖英教授(地质地理系系主任),嗓音洪亮,唱作皆达上乘,尤为难得一观的压轴好角。 另一个是成立较晚的西大国剧社。演员多为年轻、新考进的学生。大部分是我同届的同学。他们则以排演重头大戏取胜。例如<凤还巢>、<四进士>、<四郎探母>、<红鬃烈马>等。都是以全部演出为主。演员生旦净末丑,应有尽有。皆为一时之选。名票有王佩琨、水启宁、黄定、陈盘、张尚仁、王余、卜凤祺、田盛雯、吕士珍、姜希譧、步启光、于书绅等诸校友。加以宫元熙、张保安、阎秉诚、胡巨川等之文武场伴奏,益收珠联璧合之效。名震一时,轰动整个陕南。 我自己也是一个戏迷。唯因忙于夜间的功课与习题,很少购票去观全场,只有在夜间,做完功课之后,返回宿舍时,顺便进入剧场,站在后面,看上一段不花钱的末场而已。 <西大的话剧,风靡乐城> 西大的话剧,是由一群先进、而有一些洋气味的同学们所组成。早先称为新生剧团,后改为五十年代。曾先后推出<日出>、<原野>、<塞上风云>、<黑字二十八>等大剧,名震一时,轰动陕南。演员有张琳(河北党国元老张继之女)、唐邦、赵之迈、赵蔼石、宋摇琴、赵毅、马敏行、刘继良、李英才、田羡尧等,文艺气氛浓厚,演出水准皆蓁上乘,堪与西大国剧社并驾驱,双璧增辉,一时传为佳话。 <教授们的精彩演讲> 西大与西师两间学校,虽为分治,但校舍相连,同聚一地,师生之间如同一家人。名教授云集。他们的公开演讲,尤以对抗日战情、时事分析等,最受同学们之欢迎。这种活动,多由学生组识的各种社团所举办,可说是无日或无。这种聚会是我的最爱,可以听到各行各界名人的谈话,学到许多不同领域的宝贵知识。 <李蒸与赖琏两位校长的演讲> 我曾听到当时在学界与政界都甚有权威的两位校长的演讲。 西师院长李蒸先生(原为北京师范大学校长)。学识丰富。能言善道。早就名闻全国。在国共两党停战和谈时,是谈判的主角之一。 西大校长赖琏(景瑚)先生,除在他骑马上任的当天,听过他的一篇精彩演讲之后,还有一次讲解抗日战事之前景与国际间之相互关系。其见解之深远,分析之精辟,令人敬服。讲毕掌声,历久不止。大家都兴奋异常。 <殷伯西教授的演讲> 理学院地质地理系主任殷伯西教授的数次演讲,令我印象极为深刻,得益匪浅。他是在一九四二年春,奉教育部令,参加西北科学考察团,深入甘、宁、新诸省实地考察。回来之后所做之学术演讲,详细介绍两疆。物产之丰盛,民族特性之优异,都是我们的新知。尤其对苏俄觊觎我边城,谋夺油矿之阴谋,揭露甚多,令人惊心。 殷师并向朝野国人大声疾呼,提高警觉。重视西北国防。鼓励同学立志远征天山,建设大西北,以完成西北大学开发西北的历史使命。 殷教授河北省房山人,身材魁梧,气宇昂然。世居北平,家学渊源,为一绅士型的学者。早年留学英国。归国后,历任平津各院校教授。他不独对地理专攻有素,且对国学造诣尤深。善谈吐,工书画。是一位豁达平实,诲人不倦的良师。 <老太婆教授的丰姿与哲学> 在城固这个大学城里,谈到老太婆三个字,大家都知道那是西大历史系最有名、最出风头的一位教授,许兴凯先生的绰号尊称,也是在大街上常能见到的一个奇景。 当许教授走过来的时候,都会认为是一个标准的叫化子。所奇怪者,是他手中竟抱着一大堆书。 他的演讲,听众最多,永远是拥挤不堪,笑声不断的。听他的一场演讲,胜过吃一顿大餐。会感到异常舒适愉快。 他的一个学生,曾在学校壁报上,如此写道:提起老太婆,马上会有一个满脸大麻子,长着几根老鼠须、大挂袖子像理发店里的磨刀布、穿着空前绝后鞋、走路像鸭子,摇摇摆摆的形像出现。他,老太婆,我们的老师,风采不扬而学问不恶。在大陆撤退以前,大公报连载的县太爷就出自他手,曾疯狂了不少士子,其声誉之高,凌驾三毛流浪记之上! 在当时的文坛上,老太婆红极一时。但一般读者,可曾知道这个才气棋溢的学者,竟有那样一幅尊容呢。 <刘北茂教授的南胡难得一闻> 刘北茂先生是西大法商学院的一位教授。他的南胡演奏,可称之为西北大学的一绝与一宝。 我有幸在四年中,听到他两次的演奏,令我感动到极点。誓言,今生有机会,必学南胡,作为我酷爱运动之一项调济。唯至今,说来深感惭愧,虽然早已购得一个南胡,与夏炎编著的南胡基础必修一书,但总是一暴十寒,未能如愿以偿。 谈到刘北茂教授,他是中国著名语音学家及文学大家刘半农(复)的小弟。其二哥就是誉满天下,南胡圣手,国乐作曲家的刘天华。他这位二哥,却不幸在北平天桥采集民间歌曲,记录制谱时,染上猩红热而逝世,时年仅二十七岁。他长兄刘半农的挽联为: 体力过人,毅力过人,乃缺年寿。 为家门哭,为艺术哭,催我肝肠。 这幅对联,概括了对逝者的评价,与真挚的手足之情。 刘北茂教授的南胡演奏技巧,系耳濡目染,由其二哥刘天华处学来。其工力之强,不言而喻。在我听到他家门名曲,刘天华的杰作<十面埋伏>与<病中吟>时,一个是气势磅礡,震人心弦。另一个则是凄凄切切,哀怨动人,令人从心底发出由衷的赞叹与喝彩。 <军训教官的真挚与无奈> 西大与西师学生们的读书生活,真是享尽了自由的乐趣。我们名义上是受军事训练,但实际上,去上军训课程的人,却寥寥无几。在日常生活中,教官们反而成了为同学服务的人。 学校规定早晨升旗后,继而做早操,由教官召集,体育教员示范领导。但是参与的同学很少。记得一位贺姓主任教官,是个高大的胖子,满面笑容,像个大弥勒佛。为了催同学去升旗,常到宿舍中来,央求睡懒觉的学生们起床。一个佩带上校阶级的教官,在大学中作这种苦差,我常常暗自为他叫屈,也很同情他那真挚的情意与无奈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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