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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

留住信念 茱迪.皮考特 17574 2023-02-05
你们要谨守,警醒。你们的仇敌魔鬼.好像吼叫的狮子走来走去.寻找可以吞吃的人。 <彼得前书>第五章第八节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琼恩把公事包扔到我们家的餐桌上,宣布说:这男人,是个大混蛋。 我妈跟我都没眨眼,我们早就听过琼恩这样大骂马尔康.梅兹。她打乱文件顺序时,我在她对面坐下说:好消息是,妳几周内都不必再看见梅兹。我满嘴是装出来的愉悦, 琼恩愕然抬起眼。谁在讲梅兹了?她一面往后靠着椅子,一面按摩太阳穴。不是,我今天去录伊安.弗莱契的口供证词,实在痛快极了。这家伙迟到二十分钟,除了姓名地址以外,不肯回答任何问题,想必在三年级就学会说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这句话,从此以后一直伺机等着把它派上用场。她摇着头递给我一张名单。我只从他那里问出他会成为讨厌鬼。

我接过纸张,努力要弄懂琼恩的批评。伊安替马尔康.梅兹做证人?替柯林作证? 除了弗莱契之外,妳能给我证人名单中其他人的相关资讯吗? 我想回答,嘴巴却干得只能发出惊愕的喘息。我隐约察觉到我妈的存在,她眯着眼睛瞅我,另外,我模糊看见那化为名字的大量字母:柯林、欧里兹医生、狄桑提斯医生。玛丽亚。琼恩喊了一声,声音在好远的地方。妳没事吧? 他说过的,他一直都说会帮我,说过会尽其所能保证我能留下信念。没想到他现在跟马尔康.梅兹结盟,他骗我。 他还说了什么谎言? 一阵激动如浪涌上,我起身把座椅推离桌子。琼恩与我妈看着我走出厨房,又随着我到了玄关,明白我打算做什么时冲过来阻拦,警告我:玛丽亚,不要在这时候失控。

可是我的脑子乱糟糟,我不想清楚思考,也不在乎谁看见了我因受伤和愤怒而飞快冲过院子。我几乎没有留意到,当我一心一意靠近露营拖车时,媒体兴奋了起来。 我根本懒得敲门,站在车门口,胸膛一上一下起伏,眼睛瞪着伊安和他的三名员工。他们围着一张散满了纸张的小桌。在一刹那间,伊安用眼睛对我说话:惊讶,喜悦,迷惘,忧心,一个个接连出现。他拖着语调说:怀特女士,好一个惊喜啊。他转向另外三人,要求独处片刻,他们鱼贯走出露营拖车,还朝我的方向抛来好奇的目光。 门在他们身后带上,伊安随即绕过桌子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怎么回事?信念出了什么事吗? 我咬牙切齿地说:还没。 他往后退开,我的怒气让他疏远了。啊,一定有什么事。记者看見妳走进来,妳想像不到他们大家此刻脑里正在酝酿的那种故事。接着,他变了表情,轻而易举悄悄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或者妳只是无法继续忍受有一刻钟见不到我本人。

我困难地吞下口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替梅兹出庭作证呢? 我忍不住,讲到一半声音就哑了。我很满意见到伊安惊吓的模样,接着却没想到他哈哈大笑起来。琼恩跟妳說了。我点点头。她透漏了我恰好有多么不合作?接着伊安伸手抓我过去。玛丽亚,我是为妳出庭作证的。 我闻着他的衬衫,即使是理当恨他的此刻,还是留意到他肌肤的气味。我硬起心肠抽开身子。咦,你可能没注意到,马尔康.梅兹不是我的律师。 没错,我去找他,让他以为我会提供他妳不适合为人父母的例子,等轮到我出庭作证时,他免不了要大吃一惊,因为我的说词会完全不同。 可是琼恩 玛丽亚,我别无选择。我可以当着梅兹的面反覆研究证词,然后起身站到证人席开始说非洲史瓦希里土语,不会有什么大不了,毕竟我是他的证人,这不过表示我举止不当。可是如果我在庭外取口供时对琼恩.史坦狄斯说谎,然后开庭时站起来说出截然不同的话,那么我便犯下伪证罪。今天我必须强调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一再强调,因为这样讲才不会给她造成麻烦,才不会让我惹上麻烦,并且不会让梅兹开始怀疑我。

我想相信他,哎,我真的想相信。你愿意为我这么做? 伊安低头。我愿意为妳做任何事。 这次他将我拥入怀中时,我没有抵抗。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要这么做? 他温柔抚摸我的背。妳知道越少越好,那么一来,要是我栽了跟头,妳不会被卷进风波里。他亲吻我的嘴角、脸颊与额头。妳还不能告诉琼恩,如果她在开庭前发现,麻烦可能会很多。 我踮脚亲吻他当作回答,一开始还觉得害羞,接着张嘴贴着他,尝出了咖啡味,还有更甜的一样东西,像是糖果。要是伊安对我说谎,想必一定很明显,要是他说谎,我自然有理智能看穿他。 跟我以前一样?我闭上眼,坚决甩开与柯林及他那些不检点的行为、我感觉伊安的体热在我们之间上升,他的嘴唇推着我的嘴唇。

一个倒吸气,他与我分开了。宝贝,外面有一大帮子的人等着看妳能不能从这辆拖车活着离开,要是我们继续这样下去,我什么都不敢保证喽。他纯洁地吻了我的额头,刻意站开一步,笑意牵动他一边嘴角。 什么? 妳看样子一点都不像跟我打过架。我羞红着脸,理了理头发,又用指尖摸摸嘴唇。伊安呵呵大笑。装出生气的样子就好了,然后迅速回屋里去,他们会以为妳还满肚子的怒火。 他一手捧着我的脸颊,我转过去把嘴唇埋到他的掌心。伊安谢谢。 他低声说:怀特女士,不用客气。 琼恩和我妈在门口流连,我一走进屋内,她们立刻围上来,这动作让我想起马戏团的表演者,他们会在高悬的绳梯旁等着,确认高空秋千上的同伴会平安归来。琼恩开骂:拜托,玛丽亚,妳在想什么?

我妈闷声不吭,目不转睛看着我被亲到发红的嘴巴,扬起一边的眉毛。 我坦白说:我刚才没想清楚。起码这句话离真实不远。 妳跟他说了什么? 以后对我的律师要有礼貌。我直视琼恩的眼睛说谎。否则的话,他必须对我解释清楚。 佩特拉.萨加诺夫与摄影团队预计抵达的几分钟之前,我把信念拉到浴室边的壁龛。妳记得我们说过的话? 信念严肃地点头,补充说:不说上帝的事情,完全不说。还有,会有很大台的摄影机,跟外面那些一样。 没错。 还有不能用贱什么喊佩特拉.萨加诺夫。 信念! 咦,妳都那样喊她。 我以前不对。我叹口气,心想要是能熬过这一天,这辈子再也不抱怨了。透过琼恩,我安排了佩特拉.萨加诺夫进来拍摄她所谓的花絮,也就是背景影片,信念将在影片中玩耍,我们在我们的家里做出我们平常的样子。然后她就会走了,自己再加录旁白,然后于《今夜好莱坞! 》放送这段影片。琼恩一定要萨加诺夫签下同意书,载明什么可拍、什么不可拍,不过我还是担心她到家里来。虽然我认为信念能持续半个小时表现正常,事情也可能出现反效果就像我提议这次独家报导后,琼恩跟我指出一件事,近来我们的生活根本不可预料,如果信念又开始流血呢?如果她忘记了.开始跟上帝说话呢?如果佩特拉.萨加诺夫把我们大家弄得像傻瓜一样,那要怎么办呢?

信念摸摸我的手臂说:妈咪,不会有事的,上帝会处理。 我低声说:太好了,我们一定要给她一个好座位。 门铃响起,我去应门时走过我妈的身边。 我还是不喜欢这样,一点也不喜欢。 我绷着脸看着她说:我也不喜欢。可是如果我不说说话,人家会假定最坏的状况。我拉开门,在脸上端出笑容来。萨加诺夫小姐,非常谢谢妳来这一趟。 佩特拉.萨加诺夫本人经过盛装打扮之后,居然比电视上更漂亮。她说:谢谢妳的邀请。有三个男人跟她一道,她介绍他们是摄影师、音效人员和制作人。她并没有与我四目相对,眼神反而在走廊四下快速寻找信念。 我淡然地说:她就在里面,何不跟我来呢? 我们同意让她进入信念的游戏间,我认为没有比看见她跟洋娃娃、拼图和书本在一块更能有效证明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过,等摄影师与制作人决定好摄影机的位置,再安排好摄影的打光,将近三十分钟时间就过去了。信念益发不安,摄影师甚至给她一张色片玩,也就是他用衣夹固定在灯具上的彩色塑胶片。她接过去,透过色片凝望,看见世界成了黄色,不过我看得出她的耐心已经磨到了极限,以此速度下去,佩特拉要开始时,信念已经想离开玩具到别处去了。

我想起伊安在我妈做压力测试时拍摄信念那次,即使已经加诸种种限制,还是很多地方可能出错。就在我这么想时,一根保险丝忽然烧断,摄影师说:吓,该死,电路过载。 又过了十分钟,我们才修好保险丝,此时信念已经哼哼唉唉在闹性子了。 摄影师转向制作人。你要连续时间代码还是本日时间?接著录音师在信念面前举起白色纸卡。摄影师说:给我来点光度。片刻后又说:感光度。制作人看着佩特拉.萨加诺夫说:妳准备好时就来吧。 开始摄影时,我正在地板上帮忙信念玩毡板,同时遵照琼恩的指示,不对佩特拉或摄影机说话,只做平常跟信念做的事情。我尽量让信念不去注意摄影机顶上的小红灯,她好像想注视着那一点。佩特拉在角落旁观。 信念说:我饿了。我发觉午餐时间到了。

来,到厨房去吧。 唔,这么一来让人为难。严格来说,我们还没拍到三十分钟,可是工作人员不许到屋子其他地方。我建议工作人员休息,等信念吃好后再继续拍。我殷勤邀请佩特拉到厨房。 她说:怀特女士,妳这地方让人觉得很舒服。这是她来了之后确实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谢谢。我伸进冰箱拿出花生酱与果酱放到桌上,信念喜欢自己涂抹三明治。 佩特拉说:我想这对妳很不容易吧。看见我的表情,她露出笑容。想给我搜身吗?看看我有没有戴麦克风? 当然不用。琼恩交代的基本命令:保持冷静。我谨慎挑选用字,因为我相信,萨加诺夫后来加上的旁白会设法回到我们即将展开的交谈上。我承认说:很不容易,妳大概注意到了,不管外头的人怎么想,信念只是个小女孩,她也只想做个小女孩。

我看见信念在佩特拉的背后举高手掌,将果酱抹在OK绷四周,这样看起来,她好像在流血。她在半空中挥挥手,无声假装呻吟。我妈察觉我的脸色,赶紧走到信念身边,用纸巾把她手上的果酱揩掉,还在她面前坚决摇晃一根手指以示警告。我把注意力转回佩特拉身上,笑容可掬。我刚说什么? 妳的女儿跟其他小女孩一样。不过,怀特女士,不同意妳的人很多。 我耸耸肩膀。我不能告诉他们怎么想,反过来说,也不必相信他们所相信的。信念是我的女儿,这比什么都来得重要,没什么好怀疑的。无论会发生什么其他事情,与我们其实都是无关的。我很自豪占上了优势,于是顿住了没说下去,就算是琼恩也无法挑剔最后这一段话。我简直恨不得刚才录影机录下来了。 我自冰箱取出一球莴苣。萨加诺夫小姐,要吃午餐吗? 如果不会太麻烦妳的话。 在日后的岁月里,我永远想不透是什么让我讲出下一句话来,那句话像打嗝,忽然溜出了口,同样也让我尴尬不已。我开玩笑说:一点也不麻烦,我们只是吃五饼二鱼。 (注:新约中记载的神迹,上帝以五饼二鱼喂饱了五千民众。) 有一瞬间我觉得很恐惧,佩特拉.萨加诺夫瞪着我,宛如我多长了颗头。然后她冷不防大笑起来,走到流理台旁主动帮忙我。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今夜好莱坞! 》在周三打出预告片,保证将有怀特一家的内幕报导:有天使的家。我没想到自己会开始紧张节目的播出,毕竟不知道萨加诺夫会怎样说我们,不管她说了什么,都有数百万的民众将会听见。 六点,我们吃晚餐。六点半,我用微波炉爆了一盆爆米花。六点四十,我妈、信念和我坐在沙发,等着主播彼得.杰尼斯停止说话,这样《今夜好莱坞! 》才会开始播出。啊,糟糕。我妈拍拍胸口说:我把眼镜留在家里了。 什么眼镜? 我的眼镜啊,戴上才看得见。 我挑起眉毛。妳今天下午才戴过,八成在厨房。 我没有戴,妳搞错了,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我留在我家厨房流理台上。她转过头来看我。玛丽亚,妳晓得我多讨厌在黑暗中开车,妳必须去帮我拿来。 我难以置信地问:现在?节目快开始了,我不能离开。 嗳呐,拜托,开车到我那里根本不用五分钟,新闻结束前就回来了,要是来不及,总也是可以打开我家的电视看。 妳为什么不干脆把椅子拉到电视机前就好? 因为电视会伤害她的眼睛,妳一直都这样告诉我的。信念插嘴。 我气馁得撇起嘴。我不敢相信妳居然会要我这样做。 妳一开始要是不抱怨,现在已经回来了。 我一撒手,抓起皮包,加速驶离车道,快到记者都来不及跳上车跟踪我。我飞驶过新迦南镇街道,来到了我妈家。 她不单忘了眼镜,连厨房的灯也没关。我打开门锁,走进屋内竟看见了伊安。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含笑牵起我的手。有只小小鸟给了我钥匙。 我摇摇头。一只大约这么高的小小鸟,五十几岁,留着一头金色鲍伯头?真不敢相信。 伊安搂住我的腰。玛丽亚,她想扮演好心助人的仙子,妳就别坏了她的事。 我到处走动,拉上窗帘,锁好门,检查一番,确认没有车灯透露有人正在外面徘徊等我。看不见伊安的车子。可是我必须回家节目 另一间房间的电视开着,妳妈妈昨天到拖车来,问我介不介意过来陪妳一块看,我想她认为妳也许需要些许的精神支持。 我说:她就可以给我精神支持啊。 伊安看似受到侮辱。可是那样几乎就不好玩啦。 那句话让我突然停顿下来。你是说我妈她希望我们 他摸摸我的头发。她听到妳晚上跟我讲电话,說妳现在应该稍微享受一点幸福。他笑咪咪地看着我。还要我跟妳說,她会哄信念上床睡觉,听来她绝对是对我们送上祝福的,还有,也送上她的屋子。他与我十指交缠,引我进入客厅,《今夜好莱坞! 》的主播正巧出现在萤幕。 我几乎没注意到伊安轻松坐在我身旁的沙发上,因此这时电视上都是我家、我女儿的画面。信念在毡板上排列图形的画面,与佩特拉.萨加诺夫深沉的嗓音似乎不相衬,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几周以来,我们得知这个小女孩所创造的奇迹。画面切换成医院的照片,佩特拉提起我妈复活一事,又放上在我们家院子玩耍的爱滋宝宝的特写。然后,信念在游戏间地板上的画面又出现了,不过这次我和她在一起。 伊安低声说:妳在小萤幕上很上相。 嘘。 佩特拉继续说:不过,也许最大的奇迹是信念的母亲,玛丽亚.怀特。不顾家门之外的骚乱,她努力保持冷静的头脑,提供女儿一个充满爱的住家。 啊。我倒抽一口气,正当眼睛泛出泪滴时,脸上也浮现了笑容。啊,伊安,你听见了吗? 他张开臂膀,我又哭又笑扑进他的怀里,放下了心中一块好大好大的石头。我不再继续听《今夜好莱坞! 》,伊安双手摸上我的肩头后背,将我再拉靠近,节目于是逐渐淡去了。 我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他,吻到我红着脸偎着他躺在沙发上,呼吸跟他一样沉重。 他解开我的衬衫,把嘴唇贴上我颈前露出的肌肤。我喜欢这个节目对妳造成的影响。 他在取笑我,不过我已经不会在乎那种事了,我想感受他,占有他,赞美他。我打了个寒噤,把双手在他脖子后面扣紧了。 伊安察觉我的改变,往后退开凝望我的眼睛,细声说:我好想妳。然后吻了我。他以双手让我体内燃起火苗,我心想:这就是爱。在这个地方,一直孤独的人儿会紧紧衔接,像老鹰在空中盘旋,由于这份连系而迷惘、而惊讶。一个你带着惊叹乐意前往的地方。 而后我的手放开了他。当伊安在我体内活动,我们的手指交织在一起,于是我们彼此仰赖。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他的头发在我眼睛上方落下,我别过头去,将脸贴着自己的肩膀,这时发现自己闻起来有他的味道,好像他已经在我肌肤底下生根了。 电视嗡嗡作响,萤幕上是显目的五颜六色测试画面。我碰碰伊安的脖子底处,摸摸他衬衫底下锁骨的小硬块,轻触我开始熟记在心的所有地方。伊安你有没有想过下地狱的事情? 他往后退开,露出疑惑的笑容。怎么提起这个? 想过吗? 他单手理了理头发,然后靠在床头板上。相信有地狱存在,表示相信有某种宗教意义存在,所以我必须说不相信地狱。 我悠悠同意说:你必须说不相信,可是那并没有告诉我你的想法。 他用身体盖住我,凑着我的脖子呼吸。怎么想起地狱来了?因为这个?他用牙齿轻刮我的肩头。还是这个? 不是,我想告诉他,这是天堂,这一定是天堂,因为我一辈子从未想像过像你这样的人会想跟我在一起,会在这里做这样的事情。这个念头一过,另一个想法立刻来了:这样的欢愉势必有附带代价。 接着伊安以额头轻碰我的额头,闭起了眼睛说:是的,我想过下地狱的事。 梅兹横眉怒目看着电视,录影带才放到一半,他就把电视关了。他对空旷的房间宣布:胡扯,这是胡扯! 玛丽亚.怀特占了他的上风,偷偷让《今夜好莱坞! 》进她家,坦白说,根据柯林.怀特怎么向他形容这个女人,这事让他感到意外。遇上敌对的第一个征兆,她向来会转身装死。躲避几周之后,这次讨好媒体分明就是一招定位策略,可惜啊可惜,梅兹承认这一招有效。离开庭只剩一周,媒体大军爱上了信念.怀特,而他那心焦如焚的当事人在一旁等着,他面临艰困的任务。 敲门声传来。嗯? 年轻的女律师艾克兰把头探进来。梅兹先生?你有空吗? 妈的,他有空,他整晚有空,因为就算把时间花下去,他看来也无法在怀特这场官司上增加自己的胜算。当然有。 他指了指椅子,疲倦地揉了揉脸。妳在想什么? 唔,昨晚我看了公共广播公司播出的《新星》。 恭喜,妳是想当律师,还是要做尼尔森收视率调查? 节目碰巧在谈一种病,病名是代理孟乔森症候群。简单地说,如果有这种病,你会让别人看起来身体或者心理有病。 梅兹燃起了好奇心,坐正身体低声说:告诉我妳拿的文件是初步研究调查结果。 她点点头,这是一种临床失序症状,通常是母亲暗地对孩子做出的作为,理由是要得到正面的关注,让自己看起来很讽刺,看起来像是好妈妈,因为她拖着孩子进急诊室或去看心理医师。这自然是胡说八道,因为一开始就是母亲让她生病的。 梅兹眉头一皱。要怎么让别人出现幻觉? 艾克兰承认:我不知道,不过找到了知道的人。我擅自以电话访问了一位代理孟乔森症候群专家,他想跟你谈谈这个个案。 梅兹拿指头轻敲桌子。玛丽亚.怀特患有这什么孟乔森疾病的机率大概相当渺茫,不过那不是重点。他那些难以辩驳的案例通常与真相无关,只是能够说出适当的话语来蒙混他人,柯林.怀特能采取的最佳攻略,是让法官挑剔信念的母亲,这么一来法官就别无选择,一定会把监护权判给父亲。梅兹可以暗示玛丽亚有麻疯病、精神分裂症或代理孟乔森症候群,什么病都行,只要能让罗斯波丹沉坐在椅子里重新考虑。 就某种角度来说,他不过是公平竞争,利用玛丽亚.怀特邀请《今夜好莱坞! 》到她家的同样手法。在这种官司中,最重要的其实是见解,法官一般不会把监护权判给父亲,除非能够证明母亲吸食海洛英成瘾,或者是干妓女的。说不定神智不清也行。 他谨慎地说:这个我喜欢。 艾克兰咧嘴一笑。我还没告诉你最精采的部分,这种母亲呢?的确患有代理孟乔森症候群的这些母亲?她们撒谎成性,这种症候群患者必然有此特征,如果当面询问她们是否伤害小孩,她们会否认,会装出愤慨的样子,会露出很深的敌意。 梅兹悠悠笑了起来。就像我们妨碍怀特女士时,她一定会做出的表现。 正是如此。艾克兰说。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我妈认为该搬回家了,是即将到来的开庭刺激了这个决定,还是她确实厌倦睡在我们家客房,我倒是不知。我帮她把东西收到小行李箱,这只提箱她从我少女时代就有了。 我在床上把她的睡袍折成三折,再三折。她在浴室收拾乳霜粉膏,那些保养品构成一种我永远与她联想在一起的气味,令我想起伊安与我在她家的那晚。我本来以为,这个从童年就闻透了的气味,会使我勉强放弃在妈妈家与伊安做爱的念头,哪知我错了,这是一种安全安逸的气味,奇怪的是,对伊安与我都充满了诱惑。 我妈拎着化妆包走出浴室,我说:我还没谢谢妳。 谢我什么?她把手朝我一挥。这没什么。 我不是指妳留在这里,我是说唔,让我过去。 我妈抬起头。啊,我还在纳闷,我们何时有机会聊聊那件事。 我感觉脸颊开始红起来,过了这么些年,跟我妈谈起男生,还是必然会感觉又回到十一岁。我婉转地说:很贴心的举动。 老天爷,玛丽亚,有话直说好吗?那是约会,是幽会,是偷情,是爱 说到这里就好了,行吗?我张嘴一笑,妳是我妈耶. 她捧着我的脸颊,有种麻麻的感觉,好像她的手掌里就捧着我的童年。不过在某个时候我也成了妳的朋友。 用这样的字眼讲话真蠢,不过这是真话。我生命中的女人,我最好的两个朋友,就是妈妈和女儿。几周前,我险些失去其中一个,几天后,恐怕要失去另一个。 妳需要我,这是无庸置疑的。可是妳也需要他,我想最方便促成那件事的人就是我。 我妈有条不紊把鞋子配成对,收到行李箱。她人漂亮,行事圆滑,性情温和却坚强。我老了也要像她一样。我柔声说:妳是最棒的。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日 审讯前一晚,琼恩跟我们一块用晚餐,餐后我妈和信念清理餐桌,我们则下楼到我的工作室独处,再次排练我的证词,直到琼恩相信我不会在证人席上结结巴巴为止。接着,她把鞋跟勾在椅凳横木上,凝望着我。妳明白不是去野餐的。 我哈哈笑。嗯,我也这么想,我可以想出一千个我更想去的地方。 玛丽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别人会说的话。柯林将卑鄙到极点,梅兹另外还有一大票的证人,他会教他们要怎么说,才能让妳看起来不配为人父母。 我心想,伊安不会的,然后怀疑自己能否说服自己。 这还不包括妳作证时他会对妳做什么,他会设法让妳出错,让妳迷糊,于是妳看起来就像他在主诘问证人时把妳塑造成的神经病。她身子往前倾。别让他影响妳。在审讯期间,每一天结束回到家,妳都要知道马尔康.梅兹其实根本不了解妳,妳对他不是一个个人,妳是达到目的的手段。 我抬头看琼恩,设法挤出笑容。别担心我,我最近脸皮变厚了。可是我照样抱住自己,宛如猝然觉得冷起来,宛如猝然担心会崩溃。 门铃在十点半响起,我打开门,相机快捷的闪光灯害得我紧张起来。我发现柯林站在那边,见了我露出震惊的样子,就像我看到他一样。 半晌后他问:我们可以讲讲话吗? 我只想赶他走,或者叫他跟我的律师连络,却没想到竟点了头。我们之间曾有段过去,我想从某些角度来说那段过去比愤怒还深、比血更浓。好吧,可是信念睡着了,小声点。 他随我穿过走廊,我好奇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那张安地斯山脉的照片怎么处理了?瓷砖颜色一直都这样深吗?回到自己的家却无法彻底认得它,会是什么感觉呢? 他拉出餐椅跨坐上去。我幻想琼恩声嘶力竭骂我不该没有律师在场的样子,不过我冷冷一笑,忽然低下头。 ︱说吧。 柯林口中出来的空气像飓风似地蔌蔌作响。我好难受。 什么?因为椅子吗?因为他回到我们的家?洁西卡?我? 小亚,妳知道为什么我爱上妳吗? 流理台就在我身后,我努力想将指甲戳进去。你的律师叫你来这里的? 柯林脸庞上露出的震惊是真切的。啊,不是,妳是那样想的? 我凝望着他。柯林,其实我再也不知道要怎么想。 他起身朝香料架走去,手指滑过每一只瓶子,大茴香、罗勒、芫荽、香芹盐、红椒碎粒、莳萝。他说:妳坐在学校图书馆台阶,我跟着队上一群家伙走上前去。风和日丽的春天,妳却在读书,妳永远在读书。我说,我们要去吃潜艇堡,妳要来吗?他低头看着地板摇头。结果妳来了,把一堆书就留在那里,好像压根不在乎谁拿走还是什么的,然后跟着我走了。 我笑了一笑。那本经济学教科书始终没拿回来,不过我得到了柯林,当时还相信这样的交易太划算了。我拿起柯林放在流理台上的月桂叶小瓶子,将它摆回原位。我应该继续读书的。 柯林摸摸我的手臂。妳当真那样想? 我不敢看他,只管垂头盯着他的手,直到他把手移开为止。柯林,你不想要跟随你的人,你想要一个你必须去追的人。 我爱过你。他激切地说。 我没有眨眼。爱了多久? 他退开一步责备我:妳变了,不像以前的妳了。 你是说我没有缩在角落对着擦碗布哭泣,抱歉让你失望了。 话这么一说出,我就知道自己太过分了。柯林逼问着:小亚,这次多久?多久妳才开始在药柜里找寻逃脱的管道?在信念上学时盯着刮胡刀片看了六个钟头?妳多久才去查看她的情况? 难道你就关心她了吗? 柯林说:我以后不会了,现在不会了。听着,我犯过错,小亚,不过那是妳我之间的事情,对信念我从来没有少过一分的关心。就算妳现在每天早上拍拍信念的头,就算妳跟她說妳有多爱她,那又怎样?在八月那一分钟之前,妳都靠不住,我才是可靠的那个人。妳以为她忘记了吗?小时候,她妈妈下午头痛躺在那里,不然就是喝了安保宁精神药睡了,再不然就是跟心理医师在说话,而不是带她去上幼稚园。他比出颤抖的手指。妳不比我好到哪里去,我们之间的不同,是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比妳关心她。 柯林气冲冲看着我,令我怀疑自己是否身处险境。你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我希望他看不出来我抖得有多厉害。你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我们气到这样的地步,双双都没注意到信念就站在一旁,直到她虚弱地倒抽一口气,才发现她的存在。 宝贝,我们吵醒妳啦? 小乖乖。柯林的脸色化成笑容。嗨。 她眼底的神色让我顿了半晌才去摸她的肩膀,她的身子僵硬,眼睛因恐惧而放大,手握成拳头放在两侧,面无血色。 妈咪?她颤抖着下唇喊着。爸爸? 我们皆未能解释自己的意思或行为之前,便见到血自她的指缝间涌出。 转瞬之间,信念在地板上扭动身子,囔着我听不懂的话。以利!以利!纵然我不知道这人是谁,还是告诉她他来了。我尽量不想去注意她这次身侧也在流血。我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伤到自己,她的手掌则不停在地砖上留下血迹。 我听见柯林的声音,他用尖锐而恐惧的嗓音对无线电话讲话:西谷丘路八十六号,左边第一个车道。挂了电话,他立刻扑到我身边的地板。救护车来了。他与信念脸颊对贴,这个动作的确让她平静了片刻。爸爸在这里,爸爸会照顾妳。 信念抖了几下,然后痛苦得扭绞身子,声音像河流,断断续续,哼哼唧唧,逐渐变成了啜泣。 柯林吓呆了,接着开始行动,脱下外套裹住信念,将她搂在怀里抱住。在信念小的时候,他常常这样抱她。他唱起我多年没听过的摇篮曲,我没想到信念居然放松下来,变得温顺起来。 医护人员冲进屋子,柯林退开让他们照顾信念。我看着那些人把手放到女儿身上,说出我早料到的事情,她的血压正常,瞳孔有反应,流血不止。毕竟我也曾经演出过这一幕。我感觉柯林的手像手套一样悄悄覆盖住我的手,他说:我们可以搭救护车。 柯林。 嘿。他讲话的口气不容争辩。我不在乎法庭上的事情,我们是她的父母,我们两个都去。 我想跟布伦贝格医生单独说话,却也希望柯林听听医生对我说过的事情。我想把手从柯林的手中抽出来,完全靠自己站好。我好想跟伊安说话。不过,如同月亮牵引潮汐,柯林总能影响我,我的脚不由自主按照习惯随他而去,上了救护车车厢。坐在里面时,柯林的肩膀一下一下撞击我的肩膀,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望着连接到我孩子身上的点滴管如蛇一般晃动。 柯林与我并肩坐在组成急诊室等待间的丑陋管形沙发上。此时信念的出血已经稳住了,被推去照X光片。急诊医师查阅了病历,传唤了布伦贝格医生过来。 前半个小时里,柯林闲不下来,又是回答医护员与医生的问题,又是不停踱步,还到急诊室玻璃门外抽掉三根烟,月光框出他的侧影。最后他回来院内,蹲在我的位子旁边。我把头靠在手里。他低声说,仿佛这个念头说出口就会展翅飞翔。妳想,她这样做,是不是要人注意她? 做什么? 伤害自己。 我一听抬起眼睛。你认为信念会那样做? 我不知道,玛丽亚,我不知道要相信什么。 布伦贝格医生来了,省得我们起了争执。怀特女士,发生了什么事? 柯林伸出手。我是柯林.怀特,信念的爸爸。 你好。 柯林说:我知道这不是你头一次检查信念,我会感谢你告诉我她病情的最新消息。 布伦贝格医生斜瞄我一眼。我确信怀特女士 柯林坦然说:怀特女士和我分居了,我想从你口中得知。 好吧。他坐到我们对面,把手摆在膝上。我替信念做过各种不同的检验,可是从医学找不出她自然出血的原因。 确定是血? 嗯,没错,化验过了。 是自行造成的? 布伦贝格医生说:我看不是。 柯林问:那可能是别人? 不好意思,我没听懂? 有人伤害信念吗? 布伦贝格摇头。怀特先生,我相信不是,不是你所指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柯林大声嚷嚷起来,眼里泛泪。你怎么可能知道呢?听着我看着她突然痉挛,无端开始流血,我有医疗保险,你不要告诉我你不能从医学来解释这件事,妈的,叫人去做电脑断层扫描、血液分析什么什么的,你是医生,照理你要找出答案,你弄清楚之前,我要我女儿留在这里,因为如果你又让她出院,她再次发作,我就要控告你误诊。 我想起布伦贝格医生跟我说过的一项研究。在世纪交替之际,有群医生让出现圣伤的病患住院,并把铁靴焊接到他流血的脚上,确保此人不会继续自己制造伤口。我想不透,柯林怎么能指控我毁了信念的生活。 布伦贝格医生迟疑了。没有她母亲的同意,我不能做检查。 柯林冷冷地说:你有她父亲的同意。 我会让她住院。医生让步了。不过我想是找不出新发现。 柯林称心地站起身来。我们现在可以看看她吗? 几分钟后信念就会到楼上的小儿科病房,她会昏昏沉沉的,因为我给她打了镇定剂。他看看我,然后看看柯林。我早上再来查看她的情况。点个头,他便走远了。 我挺起胸膛,准备好应付吵架,没想到柯林居然宣布他会离开。信念会期待看到妳,妳留下。 我们默然走进电梯,搭到小儿科那一层。柜台护士告诉我们信念将住哪间房,不过她还没从放射科回来。柯林和我走进房间,他坐到唯一的椅子上,我站到窗边,往外可见到医院的直升机起降台。 几分钟后,一名护士推着信念进来,扶着她跌跌撞撞爬上床。她的手缠着白绷带。妈咪? 我在这里。我在床沿坐下,抚摸信念的脸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别过身。我想回家。 我将她脸上的浏海往后拨开。医生希望妳在这里过夜。 柯林在床的另一侧弯下身。嗨,小饼干。 爸爸。 他轻轻执起她绑了蹦带的手,轻抚在纱布上方的肌肤,问:宝贝,怎么发生的?妳可以告诉我,我不会生气的。妳把自己弄伤的吗?有人伤害妳吗?可能是外婆?还是来家里的那个神父? 喂,你也行行好我插嘴。 柯林觑起眼睛。妳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妳怎么会知道,玛丽亚。 我轻蔑地说:接下来,你就会说是我对她做出这种事情来。 柯林只是挑起了眉毛。 信念睡着后,柯林站起来。嘿,对不起,看她这样子,又不知道怎么处理,我心里实在非常焦虑。 喂,道歉时还讲理由,这样的道歉不叫道歉。 柯林望了我好一会。我们一定得像这样吗? 不用。我低声说。 接着,我到了柯林的怀中,脸庞抵着他的脖颈。他额头轻碰着我的前额,这个姿势使得记忆如泉涌出。这是我本来应该共度一生的男人,明日反而将在法庭相见。我早上再来,我相信法官会让我们延期。 我靠着他的胸膛重复说:我相信。 不管怎样,我知道不是妳。他说。这话讲得那样的轻,也许是我幻想出来的。 柯林带着那样的把握再次离开我。 肯思用微波炉热了一盒一口吃披萨,倒出一大杯红酒,方才坐下来准备写完给罗斯波丹法官的建议书。她想像自己吃光整盒的开胃小菜,也许又来一盒,然后有条有理把冷藏柜与冷冻室的食物吃完,塞到自己动不了为止,举不起手指,便写不出这篇诉讼监护人报告。 罗斯波丹法官期待,明早监护权审讯开庭前,这篇报告会出现在办公桌上。肯思,是客观的观察者,是暴风的中心眼,理当能奠定他权衡原告与被告论据的基础。 肯思慢悠悠喝下好长的一口酒,怀特案存在大片的灰色地带,肯思因此偶尔怀疑自己是否具备能力看清楚。 她一边考虑的是柯林.怀特与洁西卡,一个新组成的家庭,由显然爱护信念的父亲所支撑着,不过肯思几乎无法忍受将监护权交给伤透人心的外遇男子。另一边考虑的是玛丽亚.怀特,她把往昔的情绪包袱带到现在,而今则在说谎,对自己、对信念或对肯思说谎,这点肯思极有把握!如果她把信念留给母亲监护,那会是在不明白始末的情况下。然而,她无法不去察觉到一点,自称是无安全感典型代表的玛丽亚.怀特,的确开始扭转她的生活,况且信念显然非常依恋母亲,不过这是健康的牵连?或者信念只是认为需要照顾不足以坚强照顾自己的母亲? 肯思放下酒,等候电脑萤幕上的游标来到文件最上头,然后关了电脑,期许奇迹出现。 八十二岁的梅蜜.理查森的床边,有两位哀痛的亲属。自上周中风后,梅蜜始终昏迷不醒,医生已经说明大脑损伤的严重程度,如今家属齐聚一堂,准备拔除维生系统。 梅蜜的女儿坐在加护病房病床一侧,与梅蜜结缡六十载的丈夫坐在另一侧,抚摩她那有如花豹斑纹的手,仿佛那只手是幸运符,未察觉泪水在遮盖梅蜜细瘦双腿的格纹织棉毯上形成了小片的湿痕。 女儿看看心肺机旁的住院医生,然后望着父亲。爸爸,可以吗?老人家只是垂着头。 女儿对医生点点头,接着冷不防被母亲刺耳的嗓音制止。梅蜜大喊一声:伊沙贝尔.路易斯!然后在床上坐起身子。老天爷,妳知道妳在做什么? 女儿低低喊了声:妈妈? 丈夫叫嚷起来:梅蜜!啊,天啊,老天啊!梅蜜! 老妇人从鼻子扯下呼吸管。亚伯特,你把我连到什么奇怪的机器? 躺下,妈妈,妳中风了。女儿朝医生看去,医生先是吓得退开几步,然后才开始检查梅蜜。 找个护士来。医生吩咐亚伯特。不过亚伯特过了一会才去,因为他的目光无法从那妇人身上离开,她是他半世纪的意义,她的逝世会让他的心也死去大半。接着他冲上走廊,使出只有他一半岁数男子的精力,挥动臂膀呼叫医护人员快速赶到加护病房集合。这间房碰巧就在信念.怀特的病房的上层正上方。 半夜,信念挪动手臂,打到我的脸上。小儿科加护病房给陪睡的家长提供了帆布床,不过我宁可爬到窄床跟信念一块睡,这样一来要是她觉得痛苦,我可以保护她。 信念翻来覆去,我把嘴唇压在她的额头,又随即往后退。她在发烧,我不记得她曾经这么烫过。我扑向床头板,按下呼叫钮。 喂? 我女儿在发烧。 我们马上进去。 护士来了,拿着温度计和酒精海绵又戳又捅,信念居然没动没静。一个奇异的配音伴随着他们的动作,过了一会,我才听出那是从信念体内深处传出的规律细微呻吟。 不能传呼布伦贝格医生吗? 一名护士说:怀特女士,请让我们做我们的工作好吗? 我想说:可是我是她妈妈,妳们就不让我做我的工作吗? 体温,摄氏四十点八度。我听见一个护士低声说。 四十点八度?我开始想起血液感染、脊髓膜炎、癌细胞扩散。要是病情严重,今晚检验时不就会发现了吗?白血球指数不是会飙高吗?若不严重,为什么会发高烧呢? 我不想离开她,可是明白有件道德义务得做。我走到通道,要求借用护理站的电话。信念的病房挤进太多人,我无法使用床边的那一具。我在皮包内翻找,打开一张抄了组电话号码的绿色纸片。我好不容易才说出口:洁西卡,我是玛丽亚.怀特,妳能转告柯林信念的病情恶化了吗? 进办公室时,马尔康.梅兹的头依然因为洗过澡而湿湿的,眼睛也充着血。当柯林.怀特如无拘的老虎横冲直撞进入大厅时,艾克兰正在熬夜加班,她抱着万分歉意,打电话找来了梅兹。梅兹很不爽,尤其因为在出庭辩论的日子他喜欢呈现出最好的一面,可是不到五个小时他就得出庭了,而且将会看似前夜纵酒了一整晚。见到当事人,他陡然挺直身子。头上一簇簇竖立的头发,外套看似直接穿着睡觉袖子上那是血吗? 梅兹说:哇塞,你看起来比我还糟糕。 柯林根本懒得看着律师,便开始说起来:好,我跟你讲重点,她在受苦,妈的,她住院了。我不管你怎么说,民众相信电视,这会影响到法官的看法,想想看波士顿那场保母的官司!我付你高额费用是要打赢官司。给我听好,马尔康,她在家里出事的,我亲眼看到了,那里有什么人还是什么事情让她身体不舒服。 梅兹说:等等,谁病了?谁住院? 柯林看他的样子犹如他疯了一般。 信念。 梅兹张大眼睛。信念住院? 她昨晚开始出血,就在我面前发生,她站在那边,结果忽然就他摇摇头。天啊,我得相信,除了给她吃药,他们会有办法让她情况好转。我是说会流血,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吧。 梅兹举起一只手,想把事情弄明白:你女儿在医院。 对。 在接受观察。 没错。 梅兹的脸庞绽出笑容。哇,太棒了。柯林露出怒容,他连忙解释自己的意思。柯林,我们一直在寻找有利的观点切入你的案子,非常诡异,这件事巩固了我们的观点。艾克兰为柯林简要说明代理孟乔森症候群时,梅兹回想一开始提出的单造动议,当时是闹着玩的,要给法官来一记下马威,没料到现在看来那次显然是无意间的神来一笔。想想看:今天早上我们走进法官办公室提出紧急动议,恳请罗斯波丹将信念与她妈妈隔离,因为她的性命垂危。我们第一次提出时,他以为我们故弄玄虚,让她继续跟她妈妈同住。不过幸亏他判断错误,孩子现在住院了。我会说明孟乔森症,告诉他我们的专家将证明我们需要紧急措施的原因,然后要求法庭下令玛丽亚不许接近信念。法官会因为没考虑第一次动议而非常内疚,这次便会直接按照着我的意思走。 柯林拉长脸瞪着他。我从来没听过这个什么孟乔森症的。 梅兹露齿一笑。我也没听过,不过等审讯结束,我们都成专家了。 柯林摇头。我不晓得,马尔康。玛丽亚她嗳,也许有时候稍微沉湎于自己的世界,可是绝对不会故意伤害信念。 艾克兰咬嘴唇。怀特先生,就我读到的资料,那是心理失调的一部分,看起来像是关爱子女的理想父母,同时却对自己所做的事说谎。 柯林慢慢地说:昨晚,我站得离信念只有六十公分,发现她就这样开始流血,并没有拿什么刺自己,更确切地说,她什么东西都没碰玛丽亚离她比我还要更远,可是你说你认为你认为 梅兹摇着头说:柯林,问题不是我的看法,也不是你的看法,而是你希望法官怎样想? 电话响起时,肯思睡在笔记型电脑旁边。她拿起话筒,一个轻柔的声音说:范德霍文小姐。 即使在头脑混乱的迷糊状态,她也不可能认不出马尔康.梅兹的声音。你起得真早 清晨五点是一天最好的时光。 我倒是不知道。 梅兹呵呵笑。我猜想妳已经把报告送上去了。 肯思感觉自己往下一沉,朝电脑萤幕看去,萤幕跟墙一样空白。 我猜想妳昨晚已经传真给法官了,好让他在今天审讯前可以读一读。不过,我认为在道义上应该在开庭前让妳知道一件事。 梅兹先生,什么事? 信念.怀特昨晚住院了。 肯思一听猛然打直身子。她怎样了? 根据我从当事人那里得到的了解,她的手又开始流血,并且恶化成更严重的病情。 啊,我的天,现在谁在陪她? 我猜是她妈妈。电话线那头犹豫了。不过我希望妳知道我打算调整作法,我将要求法官发出保护令,不许玛丽亚靠近那孩子。我有理由相信伤害信念的人就是玛丽亚。 她问:你有证据? 我得出以下结论:怀特女士患有某种心理疾病,我已经找了专家详阅这个案子,专家同意我。 我知道了。 嗯,妳早晚要知道这件事,我只是想妳或许希望事前知道。说毕,梅兹便挂了电话。 肯思打开电脑等候萤幕启动,画面出现时,她吓得往后退开,忽然蹦出太多能量了。她开始啪啦啪啦拼命打字,希望开庭前有机会去探望信念,希望如果真有天上来的神灵在看顾信念,祂能随着信念上救护车、进医院,到一个更安全的新家。 她打出一行字:我建议将信念.怀特的监护权判给她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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